第七章

這一頓晚餐，江愛恩吃得心神不寧。

見到幾個月不見的父母她當然很開心，可是想到出門前亦恩看着她的眼神淡漠而疏遠，她心中隱隱有着個祥的預感。

好不容易吃完了飯，回到家，她向父母說自己累了想休息后，便溜回房間，又等了半小時確定父母都回房，才急急推門而出。

「亦恩。」她輕敲著位在自己房間隔壁的房門。

他房間里有燈光，她知道他在，也還沒睡。

「亦恩!」沒人應門，這回她敲得更用力了。

她轉動了一下門把，發現門被人從裏頭鎖住。

「亦恩，開門，我有話跟你說。」她心中的不安越來越深。

又過了好一陣子，門才被人從裏面打開，江亦恩一臉冷淡的看着她。「什麼事?」

「亦恩，真的很對不起，本來說好要跟你一起去吃晚餐的。」她急着向他道歉。

「有什麼好抱歉?爸跟秋阿姨回家，你做女兒的陪他們吃飯理所當然。」他不在乎的說着。

「可是我先跟你約好……」

「沒關係，反正既然是一家人，以後多得是一起吃飯的機會。」他的臉上依舊是無所謂的表情。

「亦恩……」她疑惑的看着他。「你的反應好冷漠，下午我去換衣服時，爸跟你說了什麼?」

「沒有。」江亦恩否認。

江振晨只是提醒了他一件他先前總是逃避不想的事罷了。

「那你是怎麼了?」這樣的他，讓她好擔心。

「我只是在想——」他望着她，模樣似乎有些遲疑。

「等等!」看着他的表情，江愛恩心中忽然冒出不祥的預感，急急打斷他的話。「如果你要說的話是我不想聽的，就別說了!」

「愛恩，你聽我說……」他知道她不喜歡聽，可是他不能不說。

「不!我不要聽。」她捂住自己的耳朵，像個鴕鳥般想逃避。「你什麼都別說。」

但是他既已下定了決心，就不會因她的阻止而喊停。

他拉開她的手，堅定的道：「愛恩，我想，我們還是當兄妹吧!」

「兄……兄妹?」她呆住。

是她聽錯了，對吧?他不會對她說出那樣的話。

他明明對她也有感覺的，而且他們也在一起過了，他怎麼可能對她說出想當兄妹的話?

看着她難以置信的表情，江亦恩的心也不好受，卻非得強迫自己說道：「對，我想，以後我們就維持兄妹的關係吧!」

「不要!」顧不得父母會聽到他們爭執的聲音，她生氣的提高了音量。「我不接受!我不要當你的妹妹……」

「愛恩，你冷靜點。」瞧着她心碎難過的模樣，他心疼的想安慰她，然而手才伸到一半，卻硬是停住。

既然遲早要離開她，還不如現在就將她推得遠遠的。

即使他會因此心痛而死，也好過兩人最終走向他母親與她父親的結局。

他寧願傷害自己，也不願傷害她。

「是不是爸爸下午時跟你說了什麼?是不是他要你離開我?」她顫抖的問著。「你何必管他怎麼說?我一點都不在乎啊!」

相愛是他們兩人的事，她才不在乎別人怎麼想。

「與爸爸無關，是我自己的問題，我想，就這樣吧!」一旦我決定的事，就不會再改變。」他狠心不去看她的傷痛。「放心，我相信我能夠當一個很稱職的哥哥的。」

「我才不要哥哥!」她怒道。「什麼稱職的哥哥，我一點都不希罕!你明明愛我，為什麼不願意和我一起面對未來?」

江亦恩沒說話。

就是因為太愛她，他才不能和她在一起，可這點她是不會了解的，她不是他，無法體會他心中害怕傷害她的恐懼。

「江亦恩，我會讓你後悔的!」她咬牙道，快步的走回自己的房間，用力的關上門。

「兄妹?誰要和他當兄妹?」江愛恩一面喝着果汁，一面自言自語着。「我才不想和他當什麼兄妹!」

開什麼玩笑?她只想要像個女人一樣愛他呀!

PUB中嘈雜的音樂令江愛恩感到有些不舒服，可現在的她一點也不在乎那些。

這回她沒挑方怡倩的PUB，而是在另一個她不曾去過的店，只因她現在不想接受任何熟人的關切。

江亦恩的確如他當初所說的，當個稱職的好哥哥。

他會管她的作息，會問張媽她回家的時間，若她晚睡了、晚歸了，他便會念她一頓，像個好兄長關心妹妹一樣。

可也就是因為這樣，她才更無法忍受。

她不想要一個兄長啊!她想要的，是一個她所愛也愛她的男人。

若是以前，只要他能給予她一份關心，她就很高興了，但是他怎麼能在給了她愛以後，又將它收回?

江愛恩一杯杯灌著果汁，心情惡劣到極點。

所以，她故意晚歸，故意不將他的話放在耳里，故意自暴自棄，他不想她做的，她就偏偏要做。

不過是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哥哥」嘛!他憑什麼管她這麼多?

突然，手機鈴聲響了起來，她取出手機，瞄了上頭顯示的人名一眼，心一狠，又將它塞回包包里。

不接不接不接!

既然他都不在乎她了，憑什麼還管她那麼多?

然而對方像是不懂得放棄為何物似的，一通接着一通，完全不肯停。

在未接來電累積到十通以後，她終於受不了的拿起手機——關機。

「這樣安靜多了。」她輕輕一笑，喝下另一大口檸檬汁。

她才不希罕那種兄長式的關切呢!

她的胃因喝了太多檸檬汁而有點痛，可是她不想理會，或者該說，沒有什麼感覺痛得過她現在的心情。

「愛恩……是你嗎?」一個訝異的聲音在此刻響起。「你怎麼會在這裏?」

她愣愣的抬起頭。「學長?」沒想到居然會在這兒碰到學長。

「想喝東西怎麼不去恰倩那?這裏挺亂的。」趙君亞皺眉。「你應該去恰倩的店比較安全。」

「那學長呢?為什麼會來這?」她反問。

他的眼中閃過一抹猶豫。「我……的診所在附近，來這裏比較方便。」

「喔!」好像有這個印象，江愛恩點點頭，沒再多問。

「別喝了，我送你回家吧!」看到她桌上那麼多空的高腳杯，雖然不知道她究竟喝了什麼，還是讓他有些擔心。

「我不要回家。」她賭氣的說着。

「你這麼晚還不回去，你家人會着急的。」

「那就讓他着急好了。」她無所謂的聳肩。

用「他」而不是「他們」，是因為也只有亦恩才會管她那麼多，爸媽一向尊重她的任何決定，就算女兒想徹夜不歸，他們也不會怎麼樣。

「愛恩，你……心情不好嗎?」這小學妹從小嬌生慣養，難免有點千金小姐的嬌氣，但還算可愛，也不太會要任性為難人，他還是第一次看到她這副模樣。

「當然不好，我討厭他。」她從不曾跟那些好友說過她和亦恩的事，但學長和她沒那麼熟，所以她很自然的就說出口了。

「他?」趙君亞有些困惑。「你是說誰?」

她沒好氣的吐出三個字。「江亦恩。」

「江亦恩?你是說你哥哥?」印象中，江亦恩疼愛妹妹是出了名的。

可惡，他憑什麼管我那麼多?」一聽到那刺耳的稱謂，她又忍不住生氣了。

「我想，你哥哥是關心你吧!我也有個妹妹，如果現在這時間她還獨自一個人待在這種PUB里，我當然會擔心。」

「我才不要他的關心。」她只希望……他愛她而已啊!

他明明對她也有感覺的，不然不會和她上床，可他怎麼能夠因為上一代的事而退縮?

她知道是自己的父母虧欠了他，但為何他要為了過去那些無法挽回的事，放棄他們已到手的幸福?

想起自己疼愛的妹妹，趙君亞不由得放軟了語調。「愛恩，回家吧!別和你哥鬧脾氣了。」

「我不想要哥哥!」她氣惱的說着。「我也不要他當我哥哥!」

趙君亞有些詫異，因她語氣中的怨懟，是他在另一個女人身上曾見到過的——一個偷偷暗戀了他很多年的女人，難道小學妹和她哥……

「愛恩，就算你不喜歡江先生，這回看在學長的面子上，讓學長送你回家吧!這間PUB不是很安全，我不可能放心留你一個人在這裏。」

看到學長眼中的關切，她還能說什麼呢?她嘆了口氣。「那就麻煩學長了。」

江亦思煩躁的在客廳中踱步。

已過十二點了，那個小女人卻還沒回來。

這幾天他恢復了晚歸的生活，退回哥哥的位置，本是希望她知難而退，沒想到她竟然在外面混得比他還晚!

晚上九點多，張媽打電話給他，告訴他愛恩還沒回家時，他曾打了好多通電話給她，沒想到她完全不接，最後甚至還關了機。

他曾打電話去她朋友開的店裏問，老闆說愛恩不在她那兒，他不信，特地跑了一趟，也的確沒見到她。

那小妮子究竟跑哪去了?

她知不知道……知不知道他有多擔心她?

他無法給她愛情，可她卻是這世上他最想付出關心的人。

無意間瞥見窗邊的小茶几上擺着一本小說，他記得愛恩的房間擺了一整櫃類似的東西。

他想起前陣子晚歸時，她都會為他等門的情況，想必她都是坐在客廳中，一面看着小說一面生氣的等着他回家吧?

沒想到有一天，他們的角色竟會調換過來。

就在此時，窗外忽然閃過一道燈光，他拉開窗帘的一角，看到一輛轎車停在自家門口。

很好，她終於想到要回來了?等她進門，他一定要好好的罵她一頓。

弄到這麼晚，她到底懂不懂得保護自己呀?

江亦恩快步的走至玄關開門，到口的責備卻在見到門外的情景后，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今天真的很謝謝你。」

那個讓他擔心了整個晚上的女人，竟然對着另一個男人笑得好開心。

那個男人他有印象，先前在愛恩的慶生會上見過的，好像是她社團的學長——一個外貌、學歷都無從挑剔的優秀男人……

「這是我應該做的——」趙君亞柔聲道，看着她，他就想到自己在國外念書的妹妹，待她的關懷是出自內心。

「你總算知道要回來了?」一個飽含妒意的冷冷嗓音響起，打斷了兩人的談話。

「亦恩?」有些意外會見到他，她獃獃的喚道。

「你曉不曉得現在幾點了?」江亦恩全然剋制不了心中熊熊的妒火。

是報應吧?誰要他從前老是故意帶女人回來刺激她。

瞪着江亦恩火大的表情，她深深吸了口氣，故意無所謂似的看了看錶。「還早呀!才十二點多一些而已。」

「十二點多還叫早?」

「你自己不也常很晚回家，有什麼資格管我?」她冷哼，轉頭面對趙君亞時又擺出另一副甜美的笑臉。「學長，謝謝你送我回來。」

「不客氣。」眼見江亦恩冒火的模樣，趙君亞心念一動，忽地攬住她的腰，在她頭上輕輕印下一吻。「祝你有個好夢。」

他的動作來得太突然，讓江愛思一時無法反應，就這麼被偷吻了。

她迷惑的抬頭望向趙君亞，卻見後者朝她眨了眨眼，以一種只有她聽得見的音量快速說道：「想不想見某人因你吃醋的模樣?」

江愛恩很聰明，馬上就聽懂了他的意思，原欲推拒的手政搭在他胸前，並露出美麗的微笑。「學長，你也是。」

「夠了!」江亦恩再也受不了的快步上前，將那個他想愛又不敢愛的女人抓回自己懷中。

「那我先走了。」趙君亞朝她點頭道別。

「嗯!學長，路上小……」

江亦恩不讓她說完話，便拖着她往家裏走。

「放手，你弄痛我了。」江愛恩掙開他的手，故作冷淡的道。

「你跟你學長去了哪裏?」他真的不想，可是帶着濃濃酸意的話就這麼自口中進了出來。

「你問我去哪?」她哼笑。「你在乎嗎?」

「我……」當然在乎了，他該死的在乎!他在乎為什麼那個學長不但送她回家，還親吻她；在乎他們今天去了哪，過得快不快樂?他更在乎……她是否、是否對那個學長也有意思?

他承認，他放不開手。

就如同他先前所預料的，一旦擁有過她之後，他就再也沒辦法欺騙自己不在乎她，騙自己可以只當她是妹妹，騙自己可以笑着祝福她和另一個男人。

他真的做不到。

「身為一個「哥哥」，你似乎管得太多了。」她是個聰明的女孩，經趙君亞一點醒，再加上江亦恩激烈的反應，馬上就抓到了要領。

真實的江愛恩，並沒有表面上看起來的那麼柔弱，而她想要的東西，就一定會想盡辦法弄到手。

對於江亦恩也是。

她愛他愛了好多好多年了，既然知道他對她也有感情，她就絕對不會輕易放棄。

耍心機也好，使手段也行，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她什麼都會做。

「我只是擔心你……」江亦恩吐了口氣，這話，連他自己也覺得半點說服力都沒有。

「有什麼好擔心的?學長對我很好。」知道他在意，她就偏要刺激他。

江亦恩不悅的進出一句。「江家有錢在台灣是眾所皆知的事，他對你當然好了!」

不對，那不是他想說的，話才剛說出口，他就有些懊悔了。

他只是打擊太大，沒辦法接受前幾天還不斷嚷着說愛他的小女人，現在卻愛上另一個男人。

「如果真是那樣，我也認了，以後我的事就不勞「哥哥」操心，我相信學長會待我很好。」她冷著嗓音說道，還特意加重哥哥那兩個字。

她就是要狠狠的刺激他，最好讓他痛不欲生，痛到後悔，痛到承認放開她是他此生最大的錯誤。

果然，那些話立刻令他白了臉。

但江愛恩故意不看他，說完話后，便直直的朝自己的房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