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那天起博嵐不再上學,每天跟着博英傑熟悉公司中明的暗的生意操作。但是和裴延禮之間,並不像他之前想像的那樣可以一直在一起。

他學的是作為一個龍頭老大該知道的東西,而裴延禮所學的,只是一個輔助者所應該知道的東西,他們就算好幾天才能見一面也不奇怪——而且還是在走廊之上擦身而過的那樣。

博嵐不知道裴延禮是不是和自己想的一樣,他只知道自己想見他,快想瘋了!

可是那天的情形讓他不敢再去。那樣的裴延禮就是他希望的,他在最後所給予的冷淡,則讓他回到自己房間悄悄地哭了一個晚上。

他不敢再承受那種失落,也不敢再去見他。

「所以只要在海關上打通一點關係就好了,我們……阿嵐?阿嵐?」博英傑看着不知道想什麼事情想得出了神的兒子,叫了幾聲也沒有反應,伸手輕碰他肩頭,「阿嵐,你在想什麼?」

博嵐拉回神遊許久的魂魄,眼神依然有些渙散地應道:「哦,沒事……」

能讓他這麼「沒事」的人只有裴延禮,博英傑不用想也知道絕對是他!但是他還不能這麼着急地動他,他需要等待一個確保安全、適當又天衣無縫的時機,才能——不著痕迹地殺了他!

「哈哈哈哈……是太累了吧!」博英傑拍拍兒子的肩膀,大笑,「這些事情要學會,畢竟不是一天兩天的時間,咱們有的是時間,千萬不能把你的身體弄壞了,爸爸會心疼的!」

「我知道了……」博嵐悶悶地說。

「我要你殺掉他。」

一張照片被放在桌面上,一隻佈滿紋路的手指在上面敲了敲。

另一隻手拿起了它,「老爺!這是?」

「殺掉他。他對我已經沒用了。殺掉!」

「是!小的明白了!」冷汗濕透內衣,把照片揣在懷裏,一鞠躬,離去。

「早就該這麼做了,裴延禮……」

裴延禮早上醒來的時候,總覺得頭昏昏沉沉的,睜開眼睛去看周圍的時候,好像一切都有點歪歪倒倒的。他用胳膊支撐起自己的身體,發現連身體也軟綿綿的。

這是……生病了嗎?已經多年沒有的特殊感覺,讓他感到陌生。

這麼多年來,絕對不能出任何差錯的信念始終支撐着他,他不能放任自己自由,他有自己的目的,必須作出相應的犧牲。

長時間精神過於緊繃的結果,是讓他忘記了生病的感覺,即使身體不適,他也只會對自己催眠說那根本不是病,咬牙挺過那個最艱難的時期。

可是現在,大約是到了臨界點吧,他就算再給自己催眠那不是病……也沒辦法再騙過自己。今天他不能倒下,他必須去查看新到貨品的質量,做一些他應該做的事情,而不是在這裏生病。

他下了床,慢慢地走到浴室中,看着鏡子裏的自己的臉。他的膚色偏黑,臉上似乎有點泛紅,但是並不明顯,沒有關係。只要洗把臉就好了。但是眼睛裏的血絲是騙不了人的,像這樣出去,萬一被人看出來就麻煩了。

他擰開水管去接水,當水管中的水流接觸到他皮膚的時候,他才驀然驚覺,自己的體溫已經高到了無法掩蓋的程度,像這樣的天氣,平時微溫的水不該是這麼冰冷刺骨!

不能生病!生病的話就不能去了!就不能記錄貨物藏匿地點,就不能……

急躁的情緒一古腦地湧上來,裴延禮只覺得一陣頭暈,勉強扶住洗臉台才讓自己不至於倒下。

不能生病,一定要去!

用手接起一捧水潑到臉上,刺骨的冷讓他的腦子清醒了一點。只要保持這樣的狀態就好!他這麼想着,又不斷地在臉上拚命潑水,等再面對鏡子的時候,他感覺好多了。

「叩叩叩。」有人敲門。

裴延禮拉過毛巾擦乾臉,走到門邊,打開門。

「延禮!爸爸放我假了!今天我們去玩吧!」隨着高昂歡快的聲音,博嵐跳進來掛上了他的脖子,「咦?你的身體好熱……」

裴延禮一驚,剛剛接觸了冰水的手,從博嵐的衣服底下伸進去。

「哇!冷死了!你幹什麼了啊!延禮!」博嵐邊叫邊跳,從他身邊逃開了。

裴延禮盡量用與平常沒有兩樣的表情和聲音,淡淡地答:「沒什麼。今天我有事,不能陪你去了。你自己去行嗎?」

「你有什麼事?」博嵐有點奇怪,雖然裴延禮已經不是他的保鏢了,但是平時裴延禮有什麼行動或者任務的話,都會有人來向他報告。可這次他完全沒聽到任何關於裴延禮今天有任務的消息,為什麼?

「沒事。只是要去貨倉清點。」

「是嗎?」的確是小事,可就算是小事,為什麼沒有人向他報告?以前連裴延禮出門坐什麼顏色的車,都有人講的!

「我盡量早點回來。」裴延禮捏著博嵐相對於自己來說太過於單薄的肩膀,推到門外去,「抱歉,下次咱們再一起去!」

門在博嵐面前甩上,發出巨大的砰一聲。博嵐愣了半天,一腳踢上門框。

「你又這樣對我!可惡!」

換上他招牌的黑西裝,又戴上了一副黑色的墨鏡,裴延禮對着鏡子看了好一會兒,確定自己不會露餡之後,才走出門去。

專車旁已經站了幾位部下,這幾個人是博英傑專門給他挑選的,他自己也試過,他們的身手都相當不錯。

不過平時有什麼事必須有他去的時候,他一般只帶一個,從來沒有帶過更多的人,這是為了方便起見,也是為了——自己的安全起見。

今天他本來應該讓這些人中的某一個跟着他,其他人留守的,但是他的思路實在是不夠清晰,坐上車之後,也沒有再去看周圍的情況。

其他那幾個人見他沒有拒絕他們同去,都有些意外,不過卻沒說什麼,互相使了個眼色,一起上了車。

裴延禮只覺得頭痛欲裂,一靠上柔軟的靠背墊,就忍不住想要閉起眼睛。但他知道,要是這一閉上,那就絕對會睡過去了。這跟他平時的警覺太過衝突,殘留的意識告訴他,不能放任自己如此。

他不得不暗中用力掐住自己的腿,讓神智始終保持清醒,可是他平時總是在飽和狀態的警覺心,卻降到了最低點。

滿車的人各懷鬼胎,以至於誰也沒注意到,他們的後面不遠不近地跟了一輛黑色的汽車。

汽車剛開始走的是平路,後來越走越顛,幾個小時之後,也不知道走到了什麼地方,車猛地晃了幾下,裴延禮驟然驚醒,這才發現自己居然睡著了!

他不動聲色地動了動鼻子上架的墨鏡,看來沒有人動過,旁邊的人也並沒有發現他睡著了。

他的身體有點下滑,便稍稍坐正了身體,往窗外看去。

令他吃驚的是,窗外竟是一片隨着車的行進而倒退的密密麻麻的林帶。他記得博英傑那老狐狸對他說的是,貨倉在一處農家,在這個時候,怎麼也該見到的是綿延的稻田,而不是這種東西!

他的警覺性立刻提到了百分之百。這幾個人不對勁!絕對有問題!不過現在還不是揭曉的時候,他暫時按兵不動,就看這些人能玩出什麼花樣來。

汽車終於停下了,大約是在林帶的中心,有一片空地。汽車剛一停在那裏,裴延禮就從車窗中漏進的風中嗅出來了,那裏充滿著血腥味,看來是一個經常「行刑」的地方。

那幾個人先下了車,對他哈腰,「裴哥,您請!」

裴延禮下了車,看看周圍的地形,冷冷地笑起來:「這裏就是貨倉?貨在哪裏?」

好像約好了一般,那幾個人刷一聲,同時自槍帶中抽出了槍對準他,然後慢慢地呈半扇形散開。

最邊上的一個人揚聲道:「裴哥,抱歉了!這是老爺的命令,絕對不讓您活着回去。請您不要怪我們。」

裴延禮取下墨鏡,微笑道:「我知道你們為難,了解。那麼,你們也該知道……我也很為難吧!」

站在車邊的裴延禮忽然就不見了,一發子彈掃過去,只打中了汽車的座椅,揚起一蓬,漫天塵毛。

原來他就在那一瞬間,以不可能的姿勢,腳向後將身體切入車底,雙手一推,全身便從另一邊退了出來。

「千萬不能讓他跑了!老爺說了!如果讓他活着,咱們就得死!」

那幾個人發一聲喊,沖向汽車。

裴延禮本想在他們還未反應過來之前,用子彈結束他們,但一摸后腰,才發現自己竟忘記帶手槍!時間容不得他多想,就在他這一猶豫之間,那些人已沖了上來。

一個人先在車尾冒頭,被早守在那裏的裴延禮一腳踢中手上的槍,槍在天上打了兩個轉,裴延禮伸出手去,眼看就要觸到槍柄,又是一發子彈射來,他被迫就地一滾,躲過這一波的襲擊,卻失去了搶到武器的絕好機會。

槍落到地上,失槍的那個人伸手便去撿,裴延禮一腳絆倒他,另一腳從上而下猛切,便聽喀嚓一聲,那人慘叫,看來腿骨已經斷了。由於他與這個人的糾纏,因顧忌會傷到那人,旁邊的人竟無法開槍,裴延禮趁此時再次一滾,滾到了汽車底盤之下。

離他最近的人慌忙低頭跪在地上,想要往裏看一眼,卻沒想裏面一拳頭打來,鼻骨頓時破裂,整個臉上血肉模糊,同時槍也被搶走。

手中拿到槍就好辦多了,裴延禮一槍就解決了一個,反手一槍結束了那個斷了腿骨、正妄圖去拿落在地上的槍的人。被打得血肉模糊的人聲嘶力竭地慘叫着,裴延禮皺眉,一槍打中了正在翻滾的他的後腦。

「真是蠢材……居然用幾個外行來……」裴延禮自言自語。頭好像痛得更厲害了,好像還有件事,還有件事……很重要的事……

「延禮!」

砰砰砰砰!

幾聲巨響之後,裴延禮覺得自己身後濕了,有什麼東西濺到了他的背。他轉過頭去看,一個被轟掉了上半個腦袋,只剩下了半個下巴的屍體搖晃了一下,倒在洞開的車門內。白色的腦漿飛濺得到處都是,血水咕嘟咕嘟地冒了出來。

對了,剛才跟他一起來的總共有四個人……裴延禮茫然地這麼想。

他又轉回頭去看,博嵐正在二十米開外的地方,舉著一把槍對他笑:「我就知道你會出事啊,你今天很不對勁呢。」

裴延禮的身體晃了一晃,「你……殺人了……」

裴延禮很得意得舉起手中的槍,「總是在射擊室里拿模型當靶子,實在太沒意思了啊,果然還是殺真的人比較有趣!」

「你殺……人了……你怎麼能……」裴延禮往前踉蹌了兩步,似乎是想上去抓住博嵐,但卻力不從心,剛邁出步子便撲倒在了地上。

「延禮?延禮!你怎麼了!延禮!延禮!」

博嵐的聲音漸漸遠去,裴延禮的腦海中,只剩下了一句話瘋狂地迴旋——你殺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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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色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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