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第14節

從馬上跳下,根本不顧另外幾柄刺向他後背的刀劍,他的膝蓋重重跪到黃土中,雙手顫抖著,一把從塵土中抱起白衣下那零落破碎的軀體。

「無塵、無塵!」腳下的土地似乎都變成了波浪,顏白一個踉蹌,幾乎撐不住自己的身子。低低喚著,然而懷中的人已經筋骨寸斷,再也聽不到他的話了。

他握住她的手,然而顯然是臂骨已經折斷,整條手臂都是軟軟垂了下去。

「無塵、無塵。」他繼續輕聲喚,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臉,由於墜地的原因,顱骨破裂,讓原本清麗如雪的臉看上去有些扭曲,卻殘留着一絲莫名的笑意。

顏白伸手輕輕拂去她臉上散亂的髮絲,根本不顧背心上疾刺而來的長槍。

那幾個追上來的士兵大喜過望,沒有想到千金萬戶侯的封賞會來得那麼容易。

「唰」,在那三四柄長槍刺破背心的剎那,忽然間,砂裏面掠過一道金色的風。彷彿捲起的黃沙映照着夕陽,發出了金子般的光澤。

然後,那幾個士兵的咽喉上就多了一抹細細的紅。

旁邊剩下的幾個士兵慌亂的發了一聲喊,四散退去,卻不見周圍有人。然而蹄聲得得,一騎金色的駿馬從混亂的陣中徑自闖來,馬上男子凌空翻身,一邊收起了手中的金色長索。

「顏白,快走!」那個男子一落地,便是對着前方的白衣人大喝,「我們接你來了!」

然而,雪崖皇子只是跪在地上,沒有動一下。

「快走!我是碧輝的二哥嘲風——快跟我走!」束髮勒眉的男子上來,一把扳住顏白的肩。他的皮膚非常白皙,手居然跟白袍幾乎同色——幸虧,他下顎的線條極其剛陽,才沒有因了膚色的白皙和五官的精緻、而給人「姣好如女子」的感受。

從北海上來到龍首原的嘲風有些急切的扳住妹夫的肩,想把這個重傷的人拉起來弄上馬去——畢竟他這次帶來的人聲勢雖大,數量卻不多,猝及不妨可以打亂永麟王的部署,但是如果陷入久戰,那便是大事不好。

然而,一拉之下,看見顏白手中抱着的死去的女子,嘲風不自禁的怔了一下。目光閃電般的落在對方臉上,看見那樣的神色,嘲風的眼神忽然冷凝,一字字道:「快跟我走。」

顏白目光有些遊離物外,根本聽不見他森冷下去的語氣。他只是抱着懷中已開始冰冷的女子,動也不動。

「啪!」——海王二子眼光驀然冰冷,二話不說,忽然抬手給了對方重重一個耳光!

「我妹妹不嫁給你了!」文弱陰柔的嘲風,此刻火氣卻如同爆發,他冷笑着點頭,看着妹夫,「——我們傾力幫你助你,你在做什麼?你就算是為了交換條件入贅到金家,卻連最基本的契約都守不住!爹也看錯你了……你們誰都看不到妹子的好處!」

他再也不看顏白,憤然回頭,紛亂沙場中,嘲風翻身上馬,大風吹起他柔軟的髮絲,然而北海之王的眼睛冷如冰川,遙指對方:「你去死吧!我不管你了!」

嘲風策馬奔出,身後混亂的戰陣轉瞬洶湧撲上,蔓延了整個龍首原,瞬間又將那一襲浸滿血的白衣湮沒在刀兵中。

「二、二哥……等一等。」剛奔出幾步,耳邊卻聽得熟悉的呼聲,因為喘息而斷續。

嘲風驀然回頭,眼角看見紅衣閃動,一騎從天際過來。那馬端的奔騰如飛,幾是四蹄騰空,疾如閃電——想來,是那丫頭奪了四弟的龍馬了。唉……

他看着妹子從那邊奔來,卻是直奔護城河邊的雪崖皇子而去,身形未到就匆匆脫蹬落地,站到了顏白身邊叱喝一聲長鞭先掃出,一下子將幾個逼進的士卒盪了開去。

嘲風驀的長嘆了一聲,無法可想,只好策馬回去。

金碧輝匍一落地,便看見了長孫無塵的屍體,忽然間感覺被人當心打了一拳,踉蹌著退了一步,腿似乎就沒有了力氣——晚了…還是晚了。

「我們、我們先回去,好么?」她強自按捺住心中劇烈的翻騰,第一次用那般商量的語氣對夫婿說話,然而,顏白只是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忽然低下頭,默不作聲的從太子妃身上摘下一件東西,扔給了她。

金碧輝反手一抄,凝目細看時,發現那是個絲綢錦囊,裏面裝着的、卻是那顆辟塵。

「都還你。」顏白驀的低低說了一句,忽然間有些莫名的笑了,「你們都來吧…都來指責我吧!我就是愛無塵……我愛我的兄嫂,怎麼樣?」

金碧輝的手猛地一顫,幾乎拿不住東西,她踉蹌了一下,幸虧後面有人及時扶了她一把——是二哥嘲風。

「你還要他?」嘲風扶住妹妹的肩,一手指著顏白,眼神裏面的憤怒幾乎要燃燒起來,「這樣的人你還護他?你還是不是金家的女兒?你還是不是我妹子——」

「我還要他。」金碧輝驀然咬着牙,站直了身子,回頭瞪着兄長,「你如果現在不幫我把他從這裏弄走,我就不再是你妹子!」

「五丫頭你——」嘲風也是一怔,脫口罵,「沒骨氣!」

然而,看到妹子那般凌厲認真的眼神,北海之王也無可奈何地返身走過來,到了魂不守舍的妹夫身邊,陡然間出指、點了他腰間的昏穴。然後看看傷勢,皺了皺眉,運指如風一口氣封了他傷處各個大穴,阻止血繼續流下。

「這小子夠悍勇……」雖然反感這個人,然而看到這般重的傷勢,嘲風仍然不得不點頭。然後扶起了顏白,將他放上馬背,轉頭間又愣了一下——他看見妹子正從地上抱起長孫太子妃的屍身,放上她的馬背。

金碧輝看到哥哥的眼神,忽然間笑了笑:「罵吧!你就罵我沒骨氣好了!」

她笑容未斂,便跳上馬背,用力打了一鞭。龍馬嘶叫着撒開四蹄,飛也似的騰空而去。

一夜的長談,沈鐵心從狻猊的艙里出來的時候,望着在破曉黎明中急速行駛的船隊,長長嘆了口氣,終於決定了一件極其重要的事情。

七殿下…只希望你能逃過此劫——然後,末將一定再助你共圖大業!

這些年來,太子偏信太傅徐甫言,七殿下功高卻暗自被猜忌,雖骨肉亦有隔閡——雖然七殿下一直毫無怨言的輔佐長兄轉戰天下,然而,卻只換得今日的下場么?

沈鐵心舉目遠望,龍首原在天那一端,再過去、便是重重的大好河山。多少年了?遠離故土,轉戰四方……然而重拾河山的希望卻在一天天黯淡下去。到了最後,左支右絀的太子軍,居然到了不得不由七殿下入贅金家來換取外援的地步!

與其如此……七殿下的確還不如將這個天下的權杖直接抓到自己手裏來!

他驀的仰頭長嘯一聲,終於下定了最後的決心!

長嘯聲未落,沈鐵心看到了上游急速而來的小船。在破曉的曙光中,那一襲熟悉的白衣坐在船頭——虎將的眼睛,忽然因為驚喜而瞪大。

「七殿下!七殿下!」他驀的跳上船頭,靠着船舷大呼。

然而,那個人坐在船頭,似乎有些發怔的看着流水,沒有看屬下一眼。

沈鐵心看到了雪崖皇子白衣上依稀的血色,心中一下子繃緊了,恨不能跳過船去,奔到主帥身邊。他再度大呼了一聲,然而那個白衣人還是沒有聽見,只是自顧自的從拿出一管長笛,在船頭橫笛而吹。

沈鐵心那般豪爽直肚腸的漢子,在聽到那般笛聲的時候、也不由怔了一下。只感覺有什麼辛酸刺骨的東西,一絲絲滲進骨子裏來。

這一次,雪崖皇子吹得還是《鐵衣寒》,卻沒有兵刀的冷銳,而完全是悲涼如水。

怎麼……怎麼回事?

沈鐵心心中猛然有不好的預感,一顆心直沉了下去——一定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情……既然七殿下好好的返回了,難道、難道是趕過那邊去的王妃出了事情?

正當他這麼猜測的時候,卻看見船艙里紅衣一動,七王妃低頭走了出來,走到雪崖皇子的身後。紅衣獵獵如火,映着朝陽初起的水面,明艷不可方物。

然而沈鐵心卻不知道覺得哪裏不對勁……那個王妃、王妃今日居然這樣的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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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船吹笛雨瀟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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