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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白色的半邊月亮斜斜掛在天上,周遭點綴著幾顆若隱若現的星光,不遠處一朵濃密的黑雲讓風一吹,緩緩飄來,遮住半圓月亮的銀光,一時間,幽暗中透著微弱光芒,讓夜更顯迷離了。

禮親王府一處竹影扶疏的雅緻院落,傳來一聲聲古箏琴音,一名年約十六、七歲的少女凝神彈奏著,旁邊坐着一名長相儒雅的年輕男子,正聽得着迷。

許久,少女在一連串有如潺潺流水的錚鏦滑音之後,雙手陡然按住琴弦,硬生生止住還沒彈完的曲子。

男子一怔,卻在看見她悵然若失的表情后,微微一笑。

「敦華,怎麼了?」

少女不吭聲,抿著的嘴看來有幾分固執;她微微垂下眼帘,神情難過中帶着落寞。

她小巧的臉型是極為秀氣的瓜子臉,下巴削尖,鼻樑高挺,卻仍細緻,眼角略為上揚,細眉鳳眼,十分清麗;不過,眉眼間流露出比同齡女子早熟的氣質,尤其那雙眼睛,明明是黑白分明的動人眸子,卻總透著一股冷靜瞭然,也因為如此,少女給人一種冷艷孤傲的感覺。

「別這樣,三個月後我就回來了。」男子坐到離她最近的位置,大手覆蓋在她柔軟的小手上,語氣滿是勸慰。「咱們兩家不是都說好了,等我這趟回來,就讓我們大婚。」

禮親王府與醇親王府情誼深厚,敦華格格才出生不到滿月,禮親王就作主替她跟當時年僅五歲的醇親王府二貝勒雲熙訂下婚約。

敦華自幼聰穎,且天生帶點冷調,從不刻意與人熱絡,喜歡她的人贊她是八旗格格當中艷麗絕倫的冰山美人,看不慣的人難免將她冠上孤芳自賞、高傲孤僻之名。

原本,禮親王府的長輩們擔心敦華漸漸長大后將會反抗這樁自幼訂下的婚事,卻發現敦華儘管態度冷淡,對雲熙倒是懷着一份少女心事,顯然很滿意王爺替她訂下的這門婚配。

「我沒事,你安心去辦朝廷的差事吧。」敦華緩緩開口,雲熙的安慰總算讓她鬆開緊蹙的細眉,冷艷的臉孔雖然仍是沒有笑容,但已經沒了方才的落寞。

她說完后,盯着雲熙好一會兒,見到他目光炙熱的望着自己,雪白小臉閃現難得一見的羞赧,猶豫一下后才又以極輕的聲音說着:「我等你回來。」

雲熙看她向來冷艷的臉上竟有着小女兒嬌態,頓時驚喜又憐惜。

一直以來,他對這個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未婚妻就十分滿意,放眼所有八旗里的格格,稱得上才女的少之又少;更何況,敦華的五官美麗姣好,儘管看來總有些冷冰冰,但她確有冷傲的本錢。

而最重要、也讓雲熙最滿意的,就是敦華尊貴的身分。敦華的祖父是為國捐軀的開國功臣,敦華的阿瑪不但是聖上最尊敬的皇叔父,又是朝廷具有極大影響力的重要官員,因此禮親王府的地位要比其它親王要來得更高一層;像這樣條件的婚配對象,可說是幾乎要比娶公主還來得好,他根本沒有挑剔的餘地。

倘若不是聖上命他前往江蘇沿海地區查緝私鹽,雲熙也想儘快完婚。他二十歲那年,醇親王夫婦就有意辦妥婚事,只不過禮親王就這麼一個女兒,且認為既然這門親事早就定了,那麼多等兩年又何妨?

「妳把這個佩戴在身上,就像我陪在妳身邊一樣,好嗎?」

他從懷裏拿出一塊拇指般大小的玉,那白皙通透中摻著青翠綠意,一看即知價值不菲;玉石上頭沒有多餘雕飾,僅刻着一個俊秀的「熙」字,顯然是雲熙向來佩戴在身上的物品。

敦華珍而重之的將玉石握在手心裏,絕麗的鳳眼怔怔望着雲熙,兩人互相凝視,彷佛再沒其它事情比此情此刻重要。

「別胡思亂想,三個月後咱們就成親了。」

這是雲熙離去前,對敦華說的最後一句話。

春光明媚,微風徐徐吹來,讓院子裏的竹林隨之搖曳。

兩個少女正在涼亭里對坐下棋,一盞茶時間裏,只見兩人盯着棋盤專心對弈,沒人開口說話。

「格格,有您的訪客。」一個年紀約莫十來歲的小丫鬟走了進來,恭敬的稟報著。

敦華原本正要將手中的黑子放下,不由得一愣。

「我今日沒約其它人啊。」她沒多想,就搖搖頭。「妳就說我已有客人,請對方回去,若有要緊事,讓妳傳話就可以了。」

「這樣好嗎?還是要我先回去呢?」坐在她對面的少女遲疑着,很少看見敦華有訪客,這麼輕易就推拒不好吧。

「無妨,咱們繼續下。」敦華不理會,見小丫鬟杵在原地,她重複一次:「妳下去吧,照我方才說的就行了。」

「但是……。」小丫鬟有點為難,因為這個訪客並不是普通人,她不敢輕易打發,正想再度開口時,卻已聽到來者的聲音。

「問也沒問訪客名號就要打發人走,未免太沒禮貌了吧。」隨着低沉帶點笑意的嗓音,一個身形高大挺拔的年輕男子走進院子裏。

敦華的朋友轉頭瞥了一眼,看見竟是如此高大魁梧的男人,不禁一愕。

「不請自來,尊駕又懂禮貌了嗎?」敦華冷著臉,想起春季狩獵時發生的事,不由得沒好氣。

「格格別惱火,我下次登門拜訪之前必定先請人遞信,這樣可好?」來人根本不理會敦華的嘲諷和冷漠,臉上仍是帶着笑容,徑自坐在圓桌旁邊空着的石椅子上。

「格格,那、那我去沏壺茶來。」小丫鬟結結巴巴,很想逃離現場,因為氣氛看起來一點也不融洽,主子的臉都快結霜了。

「不用了,客人等會兒就走。」敦華冷冷看向他。「找我有事?」

對方咧嘴一笑。「當然有事,否則怎敢來驚擾格格。」

「我還是先回去好了,這盤棋改日再繼續。」坐在敦華對面的少女、戶部仕郎的女兒初荷準備起身告退。

敦華卻連忙拉住初荷。「等等,別走。」

「是啊,下完這盤棋嘛,何必急呢。」男子對着初荷微笑。「敦華很怕跟我單獨面對面,妳要是走了,她可是會不高興的。」

初荷微微一驚,不解地看向好友。

「別聽他胡說。」敦華蹙眉。「他是雲熙的弟弟,看來就是個想說什麼就說什麼的人。」

「我沒名字嗎?幹嘛只說是誰的弟弟。」他抗議,朝初荷一笑。「我是雲海,碧海青天夜夜心的海。」

竟有大男人拿李商隱細膩惆悵的詩句來介紹自己的名字,而且,雲海外形英挺粗獷,怎麼樣都跟這詩搭不起來啊。初荷覺得這人說話挺風趣,忍不住抿嘴偷笑。

敦華卻笑不出來。這人難道是回去念了兩首詩就來丟人現眼嗎?想到以後兩人還成了叔嫂關係,可真感到羞愧。

「你到底有什麼事?」她按捺着火氣。

雲海伸手在懷裏摸來摸去,好半晌才拿出一封信。「這年頭真是好心沒好報,親自送信來卻落得連口茶都沒得喝的下場。我看雲熙這信還是丟掉比較乾脆。」

敦華一聽,連忙將信搶來,卻在意識到自己粗魯的舉止后,耳根燥紅。都怪這個無禮的雲海,每次都讓她惱火失控。

「信我送到了,看樣子妳急着看,我還是告退吧。」雲海站了起來,高大身軀幾乎擋掉兩個少女的光線,他看着敦華急切準備開信的模樣,原本黑亮的雙眸黯淡了下來,視線不著痕迹地掃了一下她羞紅的小耳朵,卻又立刻避開,看向另一邊的初荷。「打擾兩位下棋的雅興,改日再賠罪。」

初荷微微頷首致意,直到雲海走了,才又看向好友。

「妳好像很討厭他。」初荷問著,因為敦華對人冷漠歸冷漠,卻不會無禮或發火,但方才擺明了就是排拒雲海。

敦華的目光從信移到初荷臉上。「誰要他這麼狂妄自大。」

「以前都沒聽妳提起雲熙這個弟弟。」初荷疑惑。「況且他歲數看起來不像比雲熙小。」

「那人是醇親王的正室福晉所生,跟雲熙才相差兩個月而已。他母親身分還是個蒙古公主呢。」敦華解釋著。

「難怪他看起來跟雲熙一點兒都不像。」原來兩兄弟是同父異母,初荷記得雲熙的母親是醇親王側福晉。「雲熙這麼儒雅斯文,雲海看來卻十分豪邁爽朗。」

「是粗野才對吧。」敦華冷笑。「聽雲熙說,醇親王跟這個公主不大對盤,雲海七歲時,兩人大吵一架,雲海的母親氣憤之下就帶着兒子跑回蒙古去,一住住了十年,最近幾年雖然回北京來了,但每年有一半時間在蒙古。」

「所以雲海可說是在關外長大的?」難怪看起來格外不同,就像是成天在草原騎馬奔騰似的。

敦華哼的一聲。「看他孔武有力、四肢強健的粗壯模樣,大概從小就是個野人。」

「瞧妳氣的,咱們不說他了。」初荷看着她手中的信。「雲熙要回來了嗎?」

提起未婚夫,敦華語氣溫和許多。「還沒呢,才去一個月,還要兩個月才能回來呢。」

初荷看她說得惆悵,忍不住偷偷笑着。敦華知道她是在取笑她,登時又惱又羞的橫她一眼。

「妳這人怎這麼壞心眼,今天來贏棋就算了,竟還要笑人。」敦華困窘不已。

初荷連忙止了笑意。「別惱我,實在是妳方才的神情……,算了,我不說了。」

敦華也忍不住微微一笑,想起信上所寫,心裏一陣甜蜜。

雲熙說江蘇沿海風景與京城迥異,站在崖邊觀浪甚是壯觀,他稍有空閑就會去一處名為「波浪」的涼亭,邊喝茶邊看海景。

信上更說希望大婚後能和她攜手在波浪涼亭觀浪談心,到時肯定是人生一大樂事。

「妳看過海嗎?」敦華問向初荷。

對方搖頭。「怎麼可能,我都還沒出過京城呢。」

敦華也沒看過大海,雖然她曾跟額娘去熱河避暑,也曾跟着阿瑪回去滿清位於關外的發源地,但是,那些肯定都沒有跟雲熙一起看海觀浪來得特別。

仔細將信折好收進懷裏,敦華冷艷的臉孔閃現難得一見的溫柔。

喝茶觀浪啊,她真想立刻就去找雲熙!

北京城外,一個高大精實的身影騎馬狂奔。

只見迎面而來另一座騎,對方手持長箭高舉著,在兩匹馬拉近距離時,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用力疾刺,眼看着就要刺中那高大身軀,卻不料那身影忽然一個晃動,竟然有如閃電般快速,整個身體咻的一聲迅捷利落的往下攀附在馬腹上,等長箭飛過,才又靈敏的翻身上馬。

就在人影坐回馬上的一瞬間,距離馬匹大約兩百步距離、一個竄動的影子在草叢間奔過,馬背上的人猛然迅速抓起身後的弓箭,兩腿夾緊馬肚,兩隻長手奮力拉弓,對準正在奔跑的獵物,咻的疾發一箭。

只聽得動物嗚咽唉叫一聲,一隻草原灰狼中箭倒地。

「好啊!」一個年輕男子大聲吆喝着,遙望動也不動的灰狼。「這麼遠的距離你也獵得到,看來聖上封的正四品前鋒侍衛可不是平白無故賞賜的。」

方才射中獵物的男子不笑,也沒說話,只是喝的一聲騎馬過去,輕鬆躍下地,將灰狼從脖子拎起來抓在手上。

「你幹嘛,一肚子炸藥?」男子跟了過來,看到對方綳著一張臉時,好笑地問著。

射中灰狼的男子就是醇親王府三貝勒雲海,他將灰狼丟到馬背上綁妥后才開口:「不是炸藥,是一肚子大便。」

「唉呀!你這人怎麼一開口就是屎,真是枉費剛才展露的好身手。」男子大搖其頭,顯然十分受不了雲海的言論。

「怎麼?聽不慣啊!是啊!你們這些咬文嚼字的人,說起話來當然比我好聽,但我偏偏就愛這樣說話,不行嗎?」雲海忽然眼睛一瞇,兩手又拉開弓箭對準說話男子,把對方嚇得臉色慘白,還來不及躲,就看到利箭又一疾發,這次射中男子身後的山豬。

「你、你這王八蛋想嚇死我嗎?!還以為你瘋了連我也打!」想他身為驍騎營八旗都統的獨子,誰敢拿着箭對準他了?!即使只是對準他後方也沒有啊。

「怕啥啊?你就是這麼膽小,你阿瑪才會每次都想扁你。」雲海瞪他一眼,徑自走過去拎起肥壯山豬,用力扔向他。

「重啊重啊!你幹嘛拿豬扔我!?」布彥泰兩手捧著山豬,誇張的東倒西歪、搖來晃去,險些被豬壓得倒在地上。

「剛要是沒射死牠,此刻保證牠已經咬下你屁股一塊肉了。」雲海想像布彥泰被山豬咬的模樣,總算咧嘴露出笑容。

布彥泰橫他一眼。「我差點被豬咬,倒讓你這麼愉快?!算啦!看在你救我的份上,不跟你計較。」

雲海失笑。「我救你的次數大概十次都不止了吧,你沒道過謝就算了,還敢貧嘴。」

「唉!別提了,多沒面子。」布彥泰吃力的將山豬放到自己的馬背上。「這豬讓我帶回家,不然我阿瑪又要問了。」

「勸你要是對這些騎馬打獵耍刀動槍的事情沒興趣,還是趁早讓他知道,省得哪天他要你跟着去邊疆打仗,到時候水裏來火里去,可不是鬧着玩的。」雲海搖搖頭,看不下去布彥泰每次總要搬他的獵物回去騙人。

「我知道啊。但是,驍騎營八旗都統的兒子卻手無縛雞之力,肯定讓人給笑死。」他嘆口氣。「要是我有你這等好身手就不用愁了。像你這樣騎馬打獵射箭還有摔角樣樣精通,難怪才參加一次狩獵就受到賞識。」

「是嗎?偏偏有人嗤之以鼻。」雲海蹬上馬背,語氣無奈。

布彥泰看了他好一會兒,忽然瞪大眼睛。「不會吧?你還在想着那個女人?」

雲海哼的一聲,沒否認。

「喂!再過兩個月他們就要大婚了,你知道吧?」布彥泰看他似是嘆息,正想再問,就見他大手一拍馬臀,緩緩向前騎去。

「怎會不知。我阿瑪已經命人準備聘禮,好像下個月還要整修新房。」搞得好像生怕別人不知道王府要辦喜事了。

布彥泰騎上馬去,趕緊追上雲海。「所以我說你就別胡思亂想了,要不然以後同桌吃飯,那不是很傷感嗎?」

「傷感個屁!」雲海呸的一聲。「才沒這麼噁心。」

「是嗎?」布彥泰偷偷打量他。「反正你若說要成親,肯定有一大堆人想將閨女送上門,誰不想要咱們朝廷最年輕的正四品武官做女婿?聽我四姊說,自從上回你參加春季狩獵大出鋒頭,好多大官千金還有格格郡主都在打聽你的消息。」

那日,雲海不單單是身手矯健擄獲全場目光,他那長年在關外養成的豪邁氣息,硬是跟北京城裏養尊處優的八旗子弟不同,更不消說他濃眉挺鼻大眼炯炯有神,配上一張有稜有角的黝黑臉孔,渾身與眾不同的狂放野性,真教人看直了眼。

畢竟,誰也沒見過如此氣質粗獷、相貌還這麼英俊好看的八旗子弟;尤其當雲海露出潔白牙齒咧嘴一笑,就像是燦爛陽光直接灑在他臉上似的,那耀眼奔放的模樣直讓一堆年輕女子羞紅臉。

「多謝誇獎。不過實情卻是,自從我回北京后,老是不受歡迎。」雲海氣悶,腦海中倏地浮現一張冷艷小臉,早上見面時人家可是正眼都不瞧他一下啊。

「好哇!你剛還不承認,我看你根本就還在想人家。」布彥泰像是想到甚麼似的大叫一聲。「我早上去你家,你的護衛說你出門去了,好啊!你去找她對不對?肯定是碰了一鼻子灰,所以才這麼悶悶不樂,對吧對吧?你真是大膽,明知道……。」

雲海蹙起濃眉。「夠了沒?簡直比我額娘還啰嗦。」

「我是怕你鬧出大事!想想看,要是你阿瑪知道原來家裏老三愛上老二的福晉,這象話嗎?」布彥泰喳呼著。

雲海不發一語。

「你有沒有在聽啊!?你這人真奇怪,那個冷冰冰的格格有甚麼好的?遠遠看到就要下冰雹了,說起話來夾槍帶棍毫不客氣,冷漠驕傲不可一世,你是看上她什麼了?」他真的萬分不解。

「你形容得還真貼切。」雲海露出一貫好看的笑容,但雙眸卻又倏地流露出落寞。「喜歡就是喜歡,哪還有甚麼原因。」

想起狩獵當日第一次見到面,那驚艷的感覺彷佛從未消退,雲海自己也沒料到,只是見一回,只是那一眼,竟就是如此令他魂縈夢牽。

那日狩獵啊……

春季狩獵是當今聖上極為重視的盛事,不但藉此磨練八旗子弟的騎馬箭術等等技能,更是要讓所有人不可忘記滿清祖先們馳騁關外所向披靡的本事。

雲海自七歲之後就跟隨母親長居蒙古,十七歲后儘管時常返回北京居住,卻偏偏連續幾年都錯過聖上舉辦的大型狩獵活動。

今年,雲海的外公和舅舅受到聖上邀請前來參加圍場狩獵,於是他也就順理成章陪着參加。

這回狩獵,由於皇太后也將到場一睹盛況,因此聖上特令所有親王郡王貝勒貝子家中的格格們也都前來參與盛會,就連三品以上大官的子女也都可參加。

因此,狩獵這日可說是熱鬧至極,人人穿上獵裝、手持弓箭,興高采烈的只等著聖上發號施令,就要爭先搶鋒頭。

不過,當然也有人壓根不想來。

「慘了,我阿瑪從方才就一直使眼色,要我皮繃緊點,好好表現。」布彥泰苦着一張臉,小聲哀嚎。

身穿銀白色獵裝、背着弓箭、滿臉自信神採的雲海瞥他一眼。「怕什麼!不是跟你說了包在我身上嗎?等會兒跟在我後頭撿,你只要別跌下馬就行了。」

「我還沒跌過,你別隨便詛咒啊!」布彥泰哇哇大叫。

「哇!那什麼?布彥泰你的馬拉肚子了,好臭!」雲海瞪大眼睛,同時迅速騎馬往前跨幾步。

「這、這怎麼會這樣啊!昨晚還特地喂點好的,這、這搞什麼啊!」布彥泰自己也給臭得皺起臉來,這下子更加慌張了。

雲海哈哈大笑,真是服了這個傢伙。

兩人笑着吵嘴,完全不知道圍場旁邊一堆年輕女子全盯着雲海猛瞧,原因無它,只因為雲海爽朗的笑臉可比今天的陽光還要燦爛。

「那人是誰啊?怎麼從沒見過?」

「妳說的是哪一個?」

「不就是那個穿着銀白色衣裳的那位,看到沒?」

幾個年輕女子小聲交頭接耳,一時之間全往同個方向看。

「銀白色……,沒見過耶,長得挺不錯的,難怪妳眼睛都直了。」

「妳小聲點行嗎?這樣嚷嚷都被大家聽見了。」

「我也瞧瞧看。真的挺俊的耶,可是怎麼以前都沒見過?」

「看起來挺高大,濃眉大眼,果然是挺英俊的呢。」

女孩兒們開心的討論著,好幾雙眼睛全往雲海身上集中。

圍場另一隅,卻也有人完全置身事外。

「等會兒你自己往前沖就行了,我不想騎快。」冷淡漠然的女子嗓音,聽起來一點也不熱中這等盛大活動。

「早知道妳是被逼着來的。」男子淺淺微笑。「我多獵點,妳想要什麼?」

女子搖頭。「不用了,反正我四處逛逛,你想怎麼獵就去吧,你要是什麼也沒獵到,你們王府可就顏面無光了。」

「就算我掛零,今年我醇親王府肯定還是大獲全勝。」男子接收到她疑惑的目光,笑着解釋:「我三弟。就是跟妳提過長期住蒙古的那個,今年也來狩獵了,醇親王府有他在就夠啦,妳沒見過他,等會兒見着最兇狠的那個就是了。」

「那挺好,你家就讓他逞威風就行了。」女子就是禮親王府唯一的格格,敦華;她對於男子口中說的蒙古三弟根本沒興趣多問。「總之,我等會兒只在後頭逛,你呢?」

「我先往前沖,好久沒打獵了,試試身手也不錯,過一會兒再去找妳,成嗎?」醇親王府二貝勒雲熙問著。

敦華搖頭。「想打獵就去,不用回頭找我了。」

雲熙笑着點頭,他知道敦華不同於尋常女子,說定了的事情就是定了,從不會撒嬌,也不會黏着人不放。

「要開始了。」雲熙看着最前頭,聖上站起來說了幾句鼓舞振奮人心的話,然後舉起手來用力一揮。

剎那間,上百名八旗子弟同時往前狂奔,雲熙朝敦華點頭示意后,也蹬著馬往前奔去。

敦華停在原地不動,直到幾乎所有人都沖向前了,才踢了一下馬肚,緩緩向前。

狩獵可不一定要一馬當先,方才大批人馬狂奔過去,肯定會有一堆沒被獵捕的動物在後頭逃竄,這時就能夠輕鬆撿點獵物了。

敦華騎進森林,慢條斯理的拿着自己的銀色小弓箭,四處張望着。其實落後真的挺好,不用跟一堆臭汗淋漓的人爭搶,還可以獨自悠哉的看看周遭景色。

雲海領着幾個護衛和布彥泰衝到最前頭狂掃獵物之後,悄悄退到一旁叢林里,等所有人一直往前衝過去之後,他們反其道而行,由雲海帶着往後頭折返。

「咱們要回去了嗎?」布彥泰馬背上掛着滿滿獵物,興高采烈的問著。

剛才他算是真正見識到雲海的矯健身手了,竟然能夠在上百人當中脫穎而出,一馬當先沖在最前頭,然後幾乎是一箭一隻獵物,他只要跟在後面,和雲海的護衛們把地上的動物撿起來就行。

從小打獵至今,從沒這麼痛快過。

「不是。方才打完頭陣,現在要折回到大後方重新掃一次。」雲海一派瀟灑的領着他們返回。

「為什麼?動物不是都往前跑了嗎?」布彥泰追問。

雲海露出豪邁笑容。「前面較大的獵物都被我獵了,方才沒被獵到的動物都善於奔跑躲藏,硬要去追,只會事倍功半,這時候還不如留點體力回頭看看有哪些動物逃往後方;這些獵物以為自己已逃過一劫,都會很放心的又跑出來覓食,咱們這時往回走,正好逮個正著。」

「真有你的!還以為你這人有勇無謀,只長個子不長腦袋,想不到原來你還會來個迂迴曲折的戰術。」布彥泰半開玩笑的褒獎著。

雲海知道他只是耍耍嘴皮子,所以也就沒去計較。「早跟你說了有我在,包管你放一百二十個心。」

「啊呀糟糕!我的野兔兒溜了。」布彥泰手中拎着的灰色兔子忽然掙脫,一下子就跑進草叢裏去。

雲海看着,一時玩心大起,他敏捷跳下馬。「我來跟兔子比賽,看誰跑得快。」

說着,也不理會布彥泰,徑自往草堆里鑽,專心一意的跟着前方的野兔,只見兔子忽然停住腳步,雲海連忙匍匐在地,慢慢湊近等著要撲牠。

敦華拿着小弓箭,倒也獵了一些小動物,此時,瞥見草叢裏灰影竄動,看樣子似是小兔子,她連忙拉弓疾發一箭。

無巧不巧,雲海卻在同時間撲向野兔,霎時,眼見那箭就要射中他背心,敦華看見草叢中忽然有龐然大物跳出來,登時一驚抽了口氣,這吸氣之間,雲海以難以想像的速度轉向,然後用力以肩膀撞向地面,驚險萬分的避開那箭,同時大手還能精準的抓住那隻小兔。

「天啊!你沒事吧?!被射死沒?!」跟過來的布彥泰剛好目睹那箭從雲海身邊險險飛過,嚇出一聲冷汗,連忙大喊。

雲海火大轉身怒吼:「是誰沒長眼……。」

他渾身大震,一動也不動地看着發箭的罪魁禍首,竟連好不容易抓到的兔子也給趁隙逃跑了。

到手的獵物從眼前溜掉,這是他有史以來唯一的失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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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心冽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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