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德克羅克。巴布羅郡。聖約瑟城。無英堡。

七時正。兩位新人從裝飾一新的祈禱室出來,踏着撒在五色石小路上的紅色玫瑰花瓣,穿過由百合、玫瑰、太陽花所扎編的花門,來到賓客雲集的無英堡後庭。

後庭的草地修剪得柔軟舒適。草地上擺了八條長桌,上面擺滿味香色美的食物,由賓客自行取食。侍者穿梭其中,手中托盤托着裝著極品紅酒的酒杯,任客人們挑眩兩位新人緩步而來,新郎金色的長發束高,露出雕刻般絕美的臉的輪廓,蔚藍如海的眼眸、白皙的皮膚、幸福的笑容讓他美若陽光之子,光彩奪目。

少年公爵的上衣內為淡紫色的絲質襯衣,重疊三層花邊,以黑寶石扣扣在衣領。腕處露出同色高級蕾絲邊,外面罩的是亮紫色硬呢宮庭裝,緊貼腰線微向後翹的大擺服,領和袖口綉以金絲和鑲上黑金扣。下身是黑色直褲,中縫縫以金錢。穿着同樣綴有黑金扣的亮緊色長靴。

新娘如雲的長發高高挽起,發側只簡單扣上綠寶石蝴蝶髮夾。許多人是第一次見新娘的模樣。優美的眉型,東方人特有的微向上挑細長的眼,薄施脂粉的臉發出誘人而奪目的美麗。

少女美麗修長的頸部戴着如少年公爵眼睛一樣深藍的藍寶石項煉,連同寶石耳環、寶石戒指、寶石胸針、寶石金鐲、寶石腳環,為路家相傳百年的無價之寶。

新娘裏面穿無袖式緞紫色的宮庭女裝,外罩淡色只到腰身下的貼身樓空裝。綴以高級蕾絲擺袖至半肘處,露出少女潤華的手臂及鑲以藍寶石的銀鐲和……普通的銀鐲,不應該只是看着有些普通而已吧。

新郎發表簡單的致詞:『感謝各位貴賓參加我與李宇的婚禮,希望大家能度過美好的三天時光。』

然後兩位新人坐在綴滿鮮花的花車上。由無英堡的山路蜿蜒而下,穿過清澈的人工河道,由佩頓路進入市區。

市區內的主要街道卡蘭卡大街道兩側擠滿了歡樂的巴「布羅郡的民眾,向路伯納公爵及他寵愛的妻子所坐的馬車拋灑代表吉祥幸福的鬱金香、紅玫瑰、白百合之類的花束。

德克羅克國阿內爾卡麾下的軍隊在兩邊維持秩序,花車進入城中繁華區德勒德大街,經過貴族美倫美奐的住宅區,市議政廳,到了居民狂歡的中心德勒德廣場,繞廣場中心,市中最著名的景點——神之噴泉周圍繞了一圈,朝廣場的另一條惠美大道走去。

而變故就在一瞬間發生。

以下是當時在神之噴泉的周圍目擊的民眾所說的話。

他是德克羅克聖約瑟城平民街區的居民,名叫喬瑞。

家族世代定居於此,為人誠實可信,是聖約瑟市文學院講師。

當時喬瑞先生正站在噴泉的側面,石雕的長發少女肩扛着寶瓶,瓶中有水流出,那是德克羅克傳說中把生命之水灑向大地而孕育出人類的水神肯貝爾娜。在女神座下是清澈透明的水池,外圍有三層噴泉口,以固定的節奏,水間歇的噴出,形成三層迭盪起伏的水面,挑高的水線,在陽光的映射下,發出七彩斑瀾的光。

路伯納公爵及其新婚妻子坐在無頂無門的花車上,路公爵朝民眾招手,路夫人坐在公爵身側也露出臉來,看着民眾朝她扔過去的白百合而微笑着。背後噴泉正全部噴出高高的簾狀,在新人身後映出七色彩虹的幸福光芒。

所以當身體受到猛烈撞擊的時候,喬瑞先生也並未生氣和在意,在這種人潮中,碰觸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因此路伯納公爵花車前突然出現一個掀開節日禮服,腰上綁着正在燃燒火信的圓筒炸彈的德克羅克男子,還高叫『惡魔公爵我們一起死吧!』的時候,不只是他,驚呆的還有每一個目睹這種事件的民眾。

因馬車走得很慢,馬雖受到驚嚇,但很快的被控制住,遠方還有不知情的民眾的歡呼聲傳來。燃燒的火信,瘋狂的臉,妻子和孩子的身影……喬瑞的思緒就到這裏,然後耳中就聽見巨大的爆炸聲。

另有離出事地點最近的維持秩序的阿內爾卡族下精兵蘇士上尉的敘述。

『我們當時站在神之噴泉十米遠外,新人的花車緩緩遊行通過,在花車的前後左右因路公爵要求的緣故,並沒有軍人開道或在旁守護,只有車夫由荷里姆上校代替。

『我們全面向民眾而站,兩名軍人中間相隔五米。民眾雖狂熱但也很自覺,並沒有人越過不可越過的位置。花車未來時,曾出現過一些小騷動,但很快平息了。

『當新人花車來時,民眾的興奮度更高,都把自己手上的花兒扔向兩位新人已示祝福。在一瞬間,場面也有些混亂,視線被扔起的手臂阻擋之時,就有一人從我和另一位軍人之間穿過去,站在花車前攔截,掀開衣服,燃燒引信,還不到兩秒時間。

『我與另外相近的軍人立刻沖了上去,但才跑至五米處,就聽見震耳欲聾的爆炸聲,當時就被氣浪衝倒和被石塊划傷。』

蘇士上尉指了指眼下兩公分處被劃得深深的傷口。

最有價值的證詞是現場首當其衝的受害人,路伯納公爵的馬車夫荷里姆上校。

『聖約瑟的居民都很友好,他們都很喜歡路伯納公爵,什麼?公爵是惡魔?哈哈,那不過是公爵的政敵所散佈的謠言而已……總之,民眾們很喜歡公爵,因為他們站滿了幾條街,又拋下大量的吉祥的花束。那個什麼伯爵訂婚,他領地中可沒有扔花束,他們想扔的會是石頭吧。哈哈哈,當然人太熱情對我趕車的工作是有一點小小的阻礙。』

頭上纏着繃帶,拖着一條傷腿的上校弔兒郎當地靠在牆上道:『誰想到會發生這種事呢?不,大家都想過這種事,因為就曾有德克羅克新王登基時被暗殺的事情,那裏的保衛可比我們這森嚴百倍,三十五萬軍人維序,兩百名精兵前後護衛著,卻擋不住小小的一道箭……啊,扯遠了。

『長官在聖約瑟城,花車的必經之地都設置了軍人維持秩序,共投入兵力三萬二千人,還有臨時應變部隊什麼的,但這種混在民眾中的暗殺還是防不勝防,而且這種自殺式的暗殺更為棘手。

『不過當時我可是很冷靜地把馬控制好……同時心裏想,祖國需要我們的時候到了,我要用自己的身軀保護……』『恕我打斷一下,』軍中的調查人員面無表情地道,『你的馬鞭呢?』

『馬……馬鞭埃』沉默半晌,上校支著額頭道,『這個嘛……憑我從軍二十年的經驗所知……』兩名調查人員不由自主地傾了傾身子,仔細聆聽。

『我不知道。』上校苦笑着。

『如一陣風一般。』

『像執長鞭的戰神……』

『如紫色閃電。』

『什麼?』

『這是另外兩名被調查者對所看到情景的解釋。』

喬瑞曾說:『當時在爆炸后,硝煙火花四濺,有許多民眾被石塊砸傷,我因離得近,也未倖免。』他指了指手臂上的瘀傷,『不過能活命已是不幸中的萬幸。』

『在陣陣硝煙將退未退之時,一個少女站在馬車前,長長的鞭子因使力而在空中將竭未竭,正繞着優美的弧度,認真的堅韌少女如德克羅克傳說中黑髮的執鞭女戰神般美麗。』

蘇士上尉的證詞:『除了上校外,我們離出事現場最近,在我們開始跑向暗殺者時,眼角卻掠過一道紫影,快如閃電一般……』『事後才知那是穿紫色宮廷裝的公爵新娘,但人怎可奔跑得那麼快呢,真不可思議。』

荷里姆上校倚在牆上,不再弔兒郎當的神情正經許多:『說真的,當時我真不知所措,刀槍箭矢的暗殺都可用身體去擋,但對方擺明了同歸於盡的作法,不在乎現場能死多少人,只要殺死目標物就行了。

『在事情發生的一瞬間,我只覺臂肘一麻,手一輕,馬鞭就不見了,由我身邊如風般掠過的身影讓我回過神來,而一切就剎那間發生……『大家經過這件事都很感動吧,因為公爵也是第一時間跳下馬車,撲向暗殺者呢。

『暗殺者身上所系的一圈圓筒型炸彈飛進神之噴泉中才爆炸的吧,是公爵新娘所為嗎?』其中一位調查員很疑惑,暗殺者和新娘距離足有八尺之遠,光憑鞭子就可劃破堅實的繩索同時把炸彈拋入水池中嗎?

『公爵夫婦沒事吧?』上校當時被石塊擊昏,並不知道以後又發生了什麼事。

兩名軍中調查員對視一下道:『公爵示意遊行繼續進行,但被後來帶領軍隊而來的阿內爾卡將軍阻止。商量過後,由阿內爾卡駕車,五十名騎兵在車身周圍保護遊行。

午後二時返回無英堡。』

這次爆炸把神之噴泉中傾倒生命之水的女神像炸飛半邊身子,水池被炸裂,噴水設施完全癱瘓。

靠進爆炸地點的民眾和軍人只是被進飛的石塊擊中,有些皮肉之傷,而最慘的就是那匹拉花車的白馬,發狂的把已昏倒的上校掀落在地(上校的斷腿由此而來),正要狂奔至人群中,被路公爵抽出腰中的劍——那是婚禮時新郎作裝飾用的花劍一劍刺死。

被突發事件驚呆的民眾,在清醒時會升起無以名狀的恐懼,但卻因為路公爵鎮定的樣子,沒有發生進一步的慘劇。

花車因爆炸而變得七零八落,被路伯納一拳擊昏的暗殺者被軍人挾押下去。阿內爾卡將軍一到,花車重新掛在一匹戰馬上,由阿內爾卡親自掌鞭,公爵若無其事地扶著夫人,再次跨上馬車,重新沿惠美大道遊行。

從這件事中,堅強、鎮定、臨危不亂的公爵夫婦的模樣深深刻在德克羅克的居民腦中。

『路伯納公爵,可以借一步說話嗎?』

頭髮花白的謝安醫師有些矜持地對面色冷漠的少年公爵道。

深藍的利眼掃過雕花大床上躺着的面容慘白的少女,一瞬間柔和了許多,他點點頭,隨謝安醫師走出門外。

『尊夫人的腿傷不容樂觀。』謝醫師皺着眉憂心重重地道,『她的左腿不久前才受過重創,這次竟拉傷得如此厲害,而兩條腿又在近距離被石塊砸到,右腿腿骨有裂傷的跡象。』

『尊夫人的身體很好,拉傷和斷裂的傷痕也許很快便會痊癒。但在此之後不要給腿太大的負擔,若再遭受一次這種大創,尊夫人的左腿就有可能廢掉。』

少年公爵的手緊握著,在事情發生的瞬間,他和李宇大概是同時反應的,李宇剎那間手勾住花車頂架,縱跳到上校身邊,奪了馬鞭同時朝前跳躍,以巧勁用鞭子割斷炸藥所系的繩子,再把掉落至半空的炸藥用鞭繩一卷,甩向神之噴泉的池水中,炸藥在浸入水中才開始爆炸,殺傷力已降至最低。

他的爆發力和速度遠遠不及李宇,在這種生死場合下,他竟無法伸手保護自己的愛人,少年公爵的唇緊緊閉着,神情暗郁。

謝安醫師以男人的立場拍了拍少年公爵的肩道:『不要這麼沮喪,你也要注意自己的手傷和腰傷。』

少年公爵抬眼見到牆角的阿內爾卡少將,示意道:『阿內爾卡。』

謝安醫師看着少年倔□而冷艷的臉,嘆了口氣,退了下去。

『那個人怎麼說?』

『他堅持不吐實。』阿內爾卡臉色難看的回答。在他精心的安排下,竟還使公爵受傷,新娘受重創。現在還不知暗殺者的動機,弄得他實在很沒面子。

『但他的身份已查找到。他的名字為慕仁。父親曾是另一城市迪靈市中的權貴,因推廣爭地運動,在你鎮壓貴族運動中自殺身亡。』

『據調查,慕仁雖有些衝動,但並無視死如歸的氣概。

還有,憑他有勇無謀的性格不應該能逃過進城時士兵的盤查埃』『應該有內應才對。』

『嗯。』

『還有因為年輕,易受煽動和欺騙。』路伯納無意識地把玩著腕上的高級蕾絲邊。

『我們現在雖囚禁他,但要待他如上賓,注意不要讓他自殺和被人暗殺,兩日後再提審,繃緊的情緒松馳后就會有漏洞出現。』

但慕仁第二天一早就開口招供了,原因是第一天夜晚,他的幕後主人竟讓同一陣線的同夥殺他滅口,即然主子不仁,莫怪他不義。

而後在無英堡中抓獲了作為內應的康成男爵,正要打包跑路的老男爵見勢頭不對,而服毒自荊由這件事為開端,路伯納公爵和幕後主使喬利安伯爵的貴族集團完全決裂。

而路易三世死後,作為喬利安伯爵又和朱西斯伯爵聯合討伐路伯納公爵的罪名是:奴役和殺害貴族,蔑視王室。

此後開始了德克羅克長達七年的內戰。

作為導火索的這次事件,被稱為『聖約瑟婚禮變奏曲』。

在還是和平的日子裏。

李宇的肌腱拉傷在第四天已經基本痊癒,小步走路沒什麼大礙,卻還不可有猛烈的跑跳。

婚宴時,少年公爵每天獨自面對幾百位賓客,往往也只是一句話:『抱歉,我的妻子因受了驚嚇,正在休養中。』呆不到半個時辰,他就會上樓奔向兩人的新房。吃着布蘭迪送來的水果,翻看着閑書。反正那些賓客也玩得不亦樂乎,並不在乎兩位新人的失職。

兩人落得清閑自在,一副不聞身外事的模樣。

『你在幹什麼?』李宇問道。

原本在五色石小道上散步,欣賞著綠地和樹林清新之美的少女見到布蘭迪一邊唉聲嘆氣,一邊往大竹籃中扔殘魚菜葉而出聲發問。

『啊,路夫人。』胖廚師連忙站起,向面前這個還有些陌生的女主人打着招呼。

十幾年來從未與年輕女子離這麼近過,況且她又是少爺傾心愛慕的對象。胖廚師拘束的揉了揉戴着的帽子道:『這些東西都是各鄉鎮的人送來的蔬菜、瓜果什麼的,許多都沒辦法一次吃完,只能眼睜睜看它們壞掉,然後扔掉。』

『真可惜。』路伯納夫人看着眼前堆成兩座小山似的變質食物喃喃說道。路夫人的節儉已有阿內爾卡少將的大嘴巴宣揚得德克羅克上流社會無人不知,因此少夫人見了發出異味的糧食沒有尖叫着跑掉而是露出惋惜之色,布蘭迪也並沒太驚呀。

『把它們腌起來就行了埃』

『腌?』

李宇露出驚訝的神色:『你們不會嗎?』

『腌制的食品也很美味哩。大豆和西瓜可以製成醬類,新鮮的雞蛋和鴨蛋可以製成松花蛋或鹼蛋,白菜、魚或羅卜可以腌製成鹼菜。像這種天正是腌菜的好時節呢,因為可以廣泛吸收太陽的味道。』

李宇指了指高高懸掛在頭頂的紅色太陽笑了笑。

『這些腌制的東西,到了蔬菜極為稀有的冬季全是些美味哩。』

『這是你們國家的吃法嗎?』

『對呀。』李宇動了動身子,卻發覺穿着大皺褶的擺裙,很難想像它染上菜汁污積會是什麼樣子。少女輕巧地連退幾步道:『我馬上就回來。』

『李宇,李宇。』路伯納有些焦心的喊著妻子的名字。

從早上睜眼起,李宇就沒在身邊,一路上他找了去,書房、大廳、花園,最後的線索在胖廚師布蘭迪口中,然後就沒李宇的消息。

走過路伯納新婚房間,聽見裏面似乎有聲響,少年公爵試着推了推門,門未鎖緊,閃了條縫,似乎可見女子的裙擺,少年大喜,猛地推開門叫:『李……』映入眼帘的,卻是半裸的美體。

厚重的布緯早在起床時已拉開,直直高掛的太陽光線透過巨大的窗欞,灑滿全室。

為室中物品全鍍上金黃,暖暖的色彩。

連李宇也不例外。

金色的光反射在她健康美麗的胴體上,黑色的長發如風般如水般飄灑柔順。

聽見響聲,李宇反射地轉過身來,見到少年公爵『哇』地叫了一聲,順手扯住什麼衣服掩蓋在胸前,臉色紅紅地瞪住金髮少年厲聲道:『呆……呆在那裏做什麼,快快把門關上啦!』

路伯納如木偶一般聽話的把門關緊。但眼睛卻沒辦法從李宇身上移開,他首次見到李宇小女孩似的嬌態。身體熱熱的,像許多天前在飛天女神號因突來的暴風雨,李宇跌在他身上所引發的熱度。

心劇烈地跳動着,似要從嗓子眼跳出來,雙手握緊又鬆開,手心全是汗,唇乾乾澀澀的,想要做什麼事卻又不知該怎麼做。

『啊,站在那裏,不要再往前走了。』

嬌吒聲讓少年從迷思中醒來,這時他才發現腳不自不覺地朝有些驚慌的少女移動着。

少年停下來,眼睛滑過少女紅通通的臉頰,優長的美頸,肌理潤華美麗的雙肩,盈盈一握的細腰,及平坦結實的小腹……路伯納不想表現得像沒見過少女裸體的登徒子——雖然事實也是他從未見過,但……但是他真的不想像平常的少年那樣毛毛躁躁、輕輕浮浮的在李宇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

但,天啊,原諒他的浮躁和失態吧,因為李宇實在太可愛了。

李宇努力想擺出王的威嚴,但從小帝王學就學得七零八落,沒什麼成績,板着臉的李宇卻更像發嗔的小女孩,益顯可愛。

滿臉通紅的少女與滿臉痴迷的少年對視着,空中浮現曖昧的粒子。少年又似受到誘惑般移動起腳步,手輕輕撫上少女潤華的臉,像電擊一樣,少年和少女身子都震了一震,震離的手又撫了上去,像觸碰最寶貴易碎的珍寶,熱熱的、軟軟的、滑滑的如上好的柔緞。

是什麼在兩人之間發出純潔的美麗光輝,兩人越靠越近,本能的渴望着某種東西能填滿彼此饑渴的心。

唇輕輕碰了碰,如引信般,火焰從心燒起,衝進四肢百骸,頭腦一片混亂,少年幾乎以為自己會被那火炙昏,但腦又復清明一片,所有的思緒、觸感全集中在那微涼微甜

柔軟微顫的唇上。

幾秒鐘的時間,卻彷彿彼此的心已交流了一個世紀,永恆的感覺幾乎讓人落淚。

羽毛般的碰觸后,唇又雙雙滑開,少年滿足的輕嘆口氣,喃喃說出那已烙在心田的幸福符號:『李宇,李宇。』

而少女也臉頰紅紅的說了一句話。

『什麼?』

『外面有人敲門!』少女害羞地大喊,她顯然對這種親密接觸也很不知所措。

無論有什麼樣的身份、地位、智慧,絕不會對這種以『愛』為名的感情有絲毫幫助,初遇的兩人如新生兒般純潔而笨拙,幼稚而努力。

『獲得愛情你可以使用任何方法,但保持愛情,得需要你的智慧了。』

從僵直冷硬的管家嘴裏說出這如詩般的話來,比用那張臉譏咒愛情還來得可怕。

全堡的人都在看,看着少年公爵為自己的新婚妻子痴迷的樣子。少女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扯動着少年的百般心緒。

『少爺你不擔心嗎?』

『擔心什麼?』

腰板挺直的管家黑少白多的眼盯住少年道:『擔心夫人什麼時候會走。』

像被人刺了最痛的地方,少年呼的一聲站起來道:『李宇她才不會走!我已不再喂她葯,又沒用繩子拴住她,她卻沒離開過無英堡,表示她已真心想留下來了。』

『夫人開始並不是自願而來的不是嗎?』喬伊殘忍地戳破少年的一廂情願,『夫人並不是不加以反抗便會妥協的人吧,而她如今這樣安靜而認命不是很可疑嗎?』

原本還在天國中回憶那甜美一吻的少年,聽了這句話瞬間掉進地獄,他臉色慘白的望向無表情的酷管家。

少年的腦中突然浮現出一個身影,那個永遠不離李宇三尺之外的紅衣少年,還在德蘭海的飛天女神號上,他的眼裏心裏全裝滿了李宇的影子,對那如背後存在的紅衣少年並不在意,對視了幾次,也並沒記住對方長什麼樣子。

『李宇……她在等待着。』少年公爵無意識的說出這句話。心中開始就排斥着那紅衣少年,忘記卻忠實的記錄下來,那個……穿紅衣服的男子……應該很帥吧。

如果李宇為幽蘭國第一皇公主的話,紅衣少年又是誰呢,那樣緊跟李宇,一定是保護著李宇的吧。

『即使是姊弟也太親密了些。』自己竟會想到這裏,少年公爵不覺得自我厭惡起來。

因無法確定所愛的少女的心思,少年也如平常男子一樣變得多疑。

但念頭一開始就不易滅熄這種想像,在自己還未遇見李宇的時候,那個男子已在李宇身邊呆了多少年,多少月,多少日,多少時辰多少秒了呢。

在我還不知道李宇的時候,李宇已在別人的世界裏存在了埃光這樣想,就足以讓少年公爵嫉恨得發狂了。

少年公爵從成為路易斯公爵的養子時,就形成一種模糊的理念,打破國內腐舊陳敗的一切。長大后,模糊的理念漸漸清晰,為了這個目的,他不在乎變成惡魔。但本身,他又是一個極無慾念的人,因為無欲才無渴求,沒有渴求才不知人生另有重要的東西,而不知某些東西的重要性,才會毫不留情。

少年公爵七歲時人讀皇家軍校,十一歲時上戰場,在還未學習人生寶貴的意義時就學會了怎樣快准狠的殺死敵人而讓自己受傷最少,他也並不在乎會被別人所殺。『男子漢只能死在戰場上。』講這些話的路伯納心中並無榮譽感、使命感什麼的,而是他不知道還有另外的活法。

直到他遇見了李宇。

即使經歷了無數年的自我發問和思考,想自己為何活着,又為何而活,苦思的答案和自以為的了解,擋不住那一瞬間少女的眼神、話語和笑容。

經由少女的手推開了一扇窗子,窗子的另一邊是他從未察覺的,有着五彩繽紛的世界,藍天是白雲的,清水是游魚的,綠林是彩鳥的,而愛是紅色的,紅色的愛是李宇的。

少年學會了為一件微不足道的趣事而微笑,為別人談論李宇的無心話語而生氣,為花開花落而嘆息,為生死離別而憂傷。

而在那一刻,少年才學會尊重自然和生命。

少年因有了慾念而奢望,有奢望而渴求不到,因渴求不到而受傷,天之驕子般存在的少年因受到傷害心靈而逐漸成熟沉穩。

雖然在感情上做事還略嫌笨拙,但因受傷而變得珍惜。如果在人生旅途上不可避免地遇上某個人,不可避免地為某個人黯然神傷、牽腸掛肚,少年公爵慶幸首次動心的對象是李宇,如果一定要受傷的話,他慶幸讓他受傷的人是李宇。

但就如喬伊管家所說,李宇並不是不加反抗而輕易妥協的人。在幽蘭國,李宇就單憑一人之力從皇宮中安然逃走;在德克羅克的聖約瑟城,李宇在這裏雖人生地不熟,但憑她清醒時的智慧,要回到幽蘭國並不是難事吧。

不安像刺一樣鯁在少年心頭,原本就不是用光明正大的手法把李宇帶到德克羅克,雖說只要獲得愛情,就不論使用什麼手段,但在少年是非黑白極端分明的心中,並不認同自己這種沒有在意少女心情的做法。少女清醒后雖未責備他,但少年心中卻更為愧疚。

但即使心中充滿濃烈的罪惡感,他還是不想放手。這種感情超越理智的愛情,發生在素有惡魔公爵之稱的冷漠無情的路伯納身上,更令人心驚。

這種認真的絕對得幾乎讓人感到毀滅來臨的感情讓上流管家的典範,喜怒不形與色如戴面具的喬伊心中也有了不安之感。

他相信小主人精確的判斷力,善惡的分析力,為達目的而不論途中有何險惡與危險的努力。

但少爺遇見了李宇,在對他和整個德克羅克來說,李宇只是個來歷不明的少女,卻緊緊抓住少爺的心。

愛情本身並沒有錯,錯在所愛的那個人值不值得。

無法預測的禍福啊,連他都無法看透那少女的心思。

雖然知道由表面看人是浮淺而易錯的,但對於像自己孩子般精心護衛長大的少爺,總是想把世界上最好的東西捧在手心送到少爺面前。

毫無疑問,這是少爺的初戀,像每個經歷過初戀的少年男子一樣,都有頭腦發熱、不知所措的癥狀。但每個男子初戀的對象一般都是在腦中幻化了的夢中情人埃論智慧,天下智商高的女子何其多;論風度,子爵以上的貴族家庭中的少女都有形體禮儀老師;

論平易近人,溫柔的少女比比皆是;論容貌,德克羅克貴族少女五成以上都比李宇美麗多情。

若少爺只是驚嘆於李宇的智慧、溫柔、翩翩風度也就罷了。受到拒絕和傷害時,會痛苦悲傷頹廢,但時間是最好的療傷工具,終會有忘了初愛的人那一天,總會有某個少女代替那個記憶中美麗的影像吧。

而少年的感情卻是愛得絕對,恨得毅然,愛恨黑白分明,沒有曖昧不明白灰色地帶。

自從少年遇見李宇后,在他眼中的世界劃分成兩個。

一個是有李宇的世界,那裏充滿希望、快樂和幸福,和一切感情相連的活着的感覺;

一個是無李宇的世界,那裏只有死寂、麻木和無謂。

在上位的人把一人同眾人分開,總會是不好的事情。

只寵愛着那一個人,被寵愛的人一舉一動必定影響着深愛她的人。偏頗的想法、不當的慾望、過度的嚮往,都會讓有權勢的人為了使被寵愛的人滿足一切而最大限度的運用所能達到的許可權。歷史上因寵幸美女而亡國或招惹殺身之禍的並不少見。所幸少爺現在並未因愛情而蒙閉雙眼,喪失判斷力,但幸福使他漸漸變成失去獠牙的野獸,在血腥而瞬息萬變的政治生涯上,他處境已變得危險萬分。

『李宇……在等待着那個人。』

少年重新坐在高背椅上,喃喃自語。

『無論誰來,讓他們不能相見就行了。』

呆坐一會,少年搖頭:『不,我不想讓李宇恨我或看我不起。在我下藥時她並沒責備,但我不可就這樣得寸進尺,任意操縱她的生活,我的願望是她因愛我而留下來。』

少年果真變了,以前的他可以毫不猶豫地讓那來的人從世界上不知不覺地消失,現在他卻顧忌到所愛的人的心情,什麼都不做,無奈地等著少女的心之判定。

透過書房巨大的窗子傳來少女清爽的笑聲,側耳傾聽的少年臉上慢慢露出溫和的笑容。在空曠的房間里,只有兩人的冷清漸漸有看不見的第三種物質滲進來,周圍空氣變得柔和而溫暖。

書房的門被輕輕敲擊著,隨着少年的一聲『請進。』

進來的是淡金色頭髮的小廝尤利安。

『路少爺,佩頓少將旗下的傳令官伊斯托少校前來求見。』

『佩頓少將……』少年公爵沉思了一下。

『少爺,是現今駐守在與卡薩斯國邊境之處的年青將領。』管家提醒道。

『我記得。』少年點頭,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支在頜下,陷入德克羅克國事之中,『請柬上有他的名字,但也知他堅守邊境而無法分身前來慶賀我新婚。如今傳令官前來……』少年站起身來,踱到有着彩繪玻璃的巨大窗子前,窗外是平整的綠地和大片針葉松,再遠處是廣褒無垠的海,仔細聽的話,還可以聽到驚濤拍擊海崖的怒吼聲。

在這更接近藍天白雲的山崖之上,未走的賓客還全呆在大廳狂歡,是因為沒有意識到世界的變遷而不改以往貴族的奢侈作風,還是因為意識到有大變革來臨而臨行前的瘋狂就不得而知了。

這次婚禮雖花了不少銀子,但實在也賺了極多的彩禮呢。這次軍士行軍的糧響又有着落了。

不知不覺把不相連的事情又扯到一起,少年也覺的好笑地嘆了口氣。邊界的風又吹來了,是凶是吉呢。

綠色喬木的背後夕陽,把碧色的天空染成橘色,高大古樸的無英堡後庭,在走廊處跑跳的少女籠罩在一種橙色透明的光團之中,如遺落在古老記憶中惟一的精靈。

他由陽台處看向玩耍的少女。

少女不知穿着什麼服裝,他只知道陽光映射在她身上,反射出一種清雅的光,覺察到有人在看,少女揚起臉,見到是他,遠遠的看不確切,只覺向他而笑,他也不由地為她展顏。

『皇公主!』

他大驚地望向發聲處,紅的耀眼的長袍在眼前怒翻著,出現的是有着極美麗容顏的異國少年。

少女顯然也發現了,轉身向那美麗少年奔去,光線如金絲般在飛揚的黑髮中穿梭著,兩人如許久未見的情人般緊緊擁抱在一起。

他用幾乎要哭泣的聲音喊到:『李宇!』

少女回過頭來,他這才清楚地看到少女身着幽蘭國金絲銀線吉祥花的緞面長袍,六棱的寶塔帽,帽沿下潔白潤華的珍珠幕簾下,是少女無表情空白的臉。

她要走了。

意識到這個事實,他痛苦、悲傷、無能為力,還有用盡全身力氣卻無法發出半句聲音。

路伯納汗涔涔地從夢中驚醒,他本能地轉頭看向身側,李宇還在!少年從鬱悶的胸口輕吐出一口氣,輕輕地喊:『李宇,李宇,李宇。』夢中無論如何用力嘶喊都無法發出的聲音,清醒時卻輕易地說出口。

小時的淺眠經驗讓少女聽見自己的名字就會有反應,她張開睡意朦朧的眼,映在眼裏的是金髮少年絕美的容顏,少女安心地笑了笑,復又沉沉睡去。

那種笑容美麗得讓少年的心都擰痛了。為何會那樣可愛呢。少年的手悄悄抬起來,怕再驚醒少女,只是在少女臉頰上方勾勒起她美麗的臉型。

黑色修長的眉下那雙閉着的雙眼是如何的美麗鮮活啊,挺直的鼻子也很可愛,而那連睡着都向上微翹的紅唇總是說出讓他都驚嘆的話,每一天都像活在新奇的世界當中。

少女黑直柔順的長發披散在雪白膨鬆的枕頭上,細細綹綹地纏繞在少年的頸部和手部,像把他的心緊緊纏束住一樣。

為何會喜歡上李宇呢?尤利安總愛這樣問他。嗯,因為她是那麼那麼可愛、溫和、聰明……她是他的寶貝埃窗外第一道陽光透過厚重的布緯映射進來,少年不知不覺已痴望了少女的面容一整夜。

路伯納夫婦盡職的表現只有在結婚第五日上午。

賓客一句句地說『百年好合』的恭維話,路伯納夫婦一遍遍親切笑道『歡迎下次再來無英堡作客』的客套話。

在全部賓客全都被雇傭的馬車夫送到山下的時候,時間已過正午。

累慘的路伯納夫婦移到偏廳中吃午餐。布蘭迪上了菜后就退下了。在偏廳中只剩下為路伯納系餐巾的尤利安,及永遠挺直站立在房間角落的冷麵管家喬伊。

路伯納及他的新娘埋首吃飯,已沒有力氣和心情講話,餐桌上只有刀叉碰撞銀盤的清脆響聲。

一陣清脆的鈴聲打斷了兩個人安靜的用餐,路夫人驚訝地抬起頭來,看見冷麵管家快步離去。

『怎麼了?』

『有人要到山莊上來,山下的守衛示警。』路伯納公爵喝了一口玉米濃湯,並不怎樣在意地說。

路夫人感興趣的不是無英堡嚴密的警備力量:『山下的示警怎麼會傳到山上來的,那鈴怎麼響的?』

『是特納的傑作,他對精密的木工機械極其在行呢。』

路伯納夫人的腦中浮現出矮小瘦弱的小老頭,他負責無英堡水的供應,原來也負責無英堡外圍的警戒。

『李宇。』

路伯納狀似不在意地邊用餐邊道:『昨日我做了個夢,夢見你頭也不回的走掉……』

『醒來時見到你在身……』突然之間,鈴聲變得尖銳悠長,很長時間才停歇下來。

『有人硬闖。』路伯納用餐巾擦了擦嘴,皺了下眉站起身來。

冷麵管家快步走進來,在少年耳邊輕聲道:『警衛隊隨後就到。』

『要不要一起去看硬闖無英堡的人是誰。很少有這麼精彩的節目出現。』公爵手伸向他的新娘,兩人齊步走出偏廳。

古樸優雅的走廊上,兩側的燈也全被點亮。牆壁上掛的是歷經了一百二十年古堡中的主人們留下的古畫和名畫,被燈光映射出亮亮暗暗的光影,更顯幽深雅緻。

路伯納看向前面輕快的走路,幾乎聽不見足音的黑髮少女。

『李宇。』少年叫道。

前方的少女轉過身,柔順的黑髮與綴以蕾絲的裙擺『嘩』的打開飄揚起來,如跳躍的舞蹈般,一瞬間進發的美麗灼亮了路伯納的眼。

『路伯納。』

看到少年焦急的模樣,少女柔聲道:『什麼事?』

路伯納快步地走到李宇面前,有些害羞的道:『剛才我又夢見你不見了……』『不見了?』

『嗯,嗯,被別人搶走,這次是個女子。』

『是周姬吧!』

『周姬?』

『嗯,是我的右侍,她的美是絕世無雙哩。』

『不,不,沒有人比你更美。』

少女的臉微紅了紅,兩人眼光對視着笑了笑。

『我……我現在還在這裏不是嗎?我不會被搶去,我……要呆在你身邊……』『李宇。』路伯納高興的心快要融化掉,他伸出手想握住少女的手,卻撲個空。

『李宇?』少年恐懼地看着少女漸漸變淡的身影,模糊的笑容。

『李宇!』

『少……少爺?』

路伯納睜開沉重的雙眼,看見尤利安在床邊擔心地望着他。

『我沒事。』路伯納起身,抹了一把臉,卻濕濕的,手心全是汗。

清醒了,才知李宇真的離開了。

在德克羅克,李宇只呆了短短的十二天埃在結婚後的第五日,李宇只說了聲對不起就跟硬闖無英堡來接她的美艷如妖的少女一起離開了。

李宇走出偏廳見到騎馬停在密林前的少女時,那種快樂的神情他從未見過。

李宇阻止了周姬與快速集結在堡前警衛隊一觸即發的危險對峙,神情雖快樂卻並不吃驚,似乎早就知道會有人來接她。

整日和李宇呆在一起的路伯納知道李宇只有在海上和德克羅克清醒過,不可能把她本身還安全的信息傳到幽蘭。其實也不用她親手發出信息吧,光公爵的盛大婚禮與暗殺事件所出現的異國新娘就會讓敏感的海蘭不遠萬里渡海到異國前來確認了。

路伯納小口小口喝下尤利安端來的一杯清水,才發現小廝衣冠不整,是自己說夢話又吵醒他了嗎?

放下杯子,路伯納道:『尤利安,你還去睡覺吧,現在應還是半夜呢。』

看到小廝不放心的眼神,路伯納保證道:『我沒事。』

只是每夜每夜做與現實相反的夢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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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上風般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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