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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立帆汰換了一些舊的傢具,請人重新粉刷了油漆,在結婚後一星期正式搬入新家。看着新掛上寫着「方寓」的小木牌,心裏百感交集。儘管付出了許多,他還是完成了父母臨終的託付。

一星期是他給祈曉音的適應時間。從結婚那天看見她看他的眼神,他了解自己無法和一個心裏充滿怨恨的女人共同生活,即使只是同住在一棟屋子裏。因此他趁這段時間到台北辦一些公事,順便叫人將房子稍微整理一番。他可能永遠也不會忘記當祈曉音聽見他的決定后,那種鬆了一口氣的神情,她真是徹底打擊了他的自信啊!

他用鑰匙打開了大門,一大羣狗朝他沖了過來,其中一隻非常眼熟,馬上記起是上回咬破周偉民褲管的那隻。

該死,他忘了這些狗了。

「王媽!」他朝屋裏喊。

王媽沒一會兒就跑了出來,一看見他,這女人臉上有着真誠的笑容:「先生!您來了?」

方立帆不由降低聲音,嘗試以溫和的態度對她說:「這些狗是怎麼回事?」他指著在他四周嗅着他皮鞋,咬他鞋帶的動物說。

「這些……牠們是小姐的狗。」王媽不自在地回答。

「哦?妳是說太太?」

「對!對!是太太。」

「她為什麼要養這麼多的狗?牠們看起來不過是野狗啊!」

王媽為難地搖搖頭,沒有說話。

方立帆明白她的難處,於是淡淡一笑:「沒關係,我會自己和太太說。」

「小姐——喔!太太她——她不在。」

「哦?她去了哪裏?」他很訝異他的新婚妻子有心情往外跑,看來他不在時,她真是如魚得水,快樂的不得了。

「她去上課了。」王媽答。

「上課?上什麼課?」

「太太她在教一些手工藝,像麵包花、紙黏土什麼的,一星期有四堂課,每堂課兩個小時。」

這又是令方立帆感到驚訝的一件事,原來她並不完全如他所想,是個不折不扣、嬌嫩無比的千金小姐。

他點點頭:「好!替我趕開這羣狗吧!我想進屋去休息一下。」

王媽一聲令下,狗兒們真的聽話離開了。

他往屋裏走,王媽跟在身後:「您的房間已經整理好了……」

「『我的』房間?」方立帆揚起眉毛:「這是什麼意思?我以為我該和我的老婆共有一個房間,不是嗎?」

「是小姐她……」

「她已經是『太太』了,我問妳,她會回來吃飯嗎?」

王媽點點頭。

「那好,我先在『她的』房間等她,太太回來了請她立刻來找我。」

「這……」王媽一臉猶豫。

「妳聽見我說的話了?」他以較強的語氣說。

方立帆滿意地點點頭:「好!現在帶我到太太的房間。還有!晚餐可以煮個糖醋排骨嗎?在台北忙死了,好好吃頓飯的時間都沒有。」他笑着對王媽說。

王媽忙點頭:「是的!先生,我會做一道糖醋排骨。」

「不用這麼客套,我相信妳的手藝一定很不錯。太太的房間有浴室嗎?」

「有。」

「那我可以先洗個澡了。走吧!」

王媽眼在後頭,心想新老爺的個性似乎難以捉摸,一會兒嚴厲,一會兒又挺親切的。不過她看得出新老爺不是個容易應付的人,尤其他和小姐的婚姻關係並不像一般人,她不禁要替小姐感到擔心了。

口口口

祈曉音走在街上,感受着涼風吹襲的快意。她是在附近的一家手工藝材料行上課,每次下課她總是慢慢走路去搭車。

「老師!祈老師!」後頭有人叫她。

她回頭一看,是班上唯一的男學生黃正德。她停下腳步看他跑着追上來。

「黃大哥,都說了你可以叫我名字,怎麼還老師、老師地叫?」她笑着說。

這個大她二、三歲的男孩子喘著氣,斯文的臉色泛起紅暈,看來他相當害羞呢!

「怎麼說妳也是我的老師啊!術業有專玫嘛!」他也笑了笑。

「我還是奇怪你怎麼會來學這些東西?男孩子不都瞧不起這些玩意兒的嗎?」他們邊走邊聊。

「也許我比較奇怪吧!」他看着她的眼神似乎另有含意。

祈曉音別開目光:「你叫我有事嗎?」

「哦……沒什麼,只是看妳一個人走在街上——要不要我送妳回家?」

「不用了。」她很快地說:「我家還有一段路,得搭公交車,謝謝你的好意。」

「那……那好吧!我陪妳到公車站牌那兒。」

「不用了,又不順路,不用麻煩了。你還是先走吧!我們後天上課再見。」

她都這麼說了,黃正德即使百般不願,也只好揮揮手,說拜拜了。

如果祈曉音認真些,又不是如此缺乏經驗,她應該可以看出那男孩對她的愛慕之情。不過她心中另有很多心煩的事,何況她忘不了自己已經是「有夫之婦」的事實。

這星期她是過得輕鬆自在,但算算日子,「他」應該就要回來了,到明天就滿一星期了,她相信他絕對會非常準時出現在她面前,不會讓她占任何便宜的,這教她怎麼不煩?

每次回到「方寓」,心裏就有氣。本來是自己的家,現在卻好像個外來者寄住在那兒,無法理直氣壯,光明正大。可是有什麼辦法呢?在他還清負債之後她才了解,那是一筆她工作一輩子也無法解決的債務。

回到家時王媽正在廚房煮菜,可能是抽油煙機的聲音太大了,祈曉音喊了幾聲也不見她出來,於是她決定先回房間洗個澡,然後再下來吃飯。王媽一定煮了她愛吃的糖醋排骨,香味都飄到外頭來了。

她邊上樓邊想,待會得記得喂狗,今天買了另一種狗食,聽說營養更均衡呢!就是價格貴了點,幸好她有個「小小」的工作,平日又少花錢,否則怎麼養這麼一大羣狗弟弟,狗妹妹?

一推開自己房間的門,正想把手提袋往床上一扔時,祈曉音看見了恐怖的一幕,令她幾乎忍不住要尖叫起來。

有個男人在她床上沈睡着,而且是個赤裸的男人,至少由露在被子外面的部分看起來是如此。

她的心跳漏了一、兩拍,然後又恢復正常。有些一猶豫,卻仍勉強自己靠過去看看,於是她慢慢朝床鋪移動。

老天,是方立帆,他……他回來了,而且還睡在她的床上。

祈曉音看着房間四周,想找個東西把他「叫」醒而又不致於讓他住院,正當她終於選定了一隻大狗熊時,卻無法狠下心來。因為他睡得好熟啊!這時的他完全沒有平時冷酷、跋扈的樣子,反而像個毫無心機的孩子。

他實在是很好看,祈曉音想,一個男人有這樣的一張臉是一種浪費。而他的肩膀,還有胸膛都非常結實,比例非常……老天!她怎麼能想這些一事情?太可怕了。

她坐到梳妝台前,想着如何叫醒他。鏡里的她,臉紅而懊惱,嘟著嘴不知該怎麼辦。這傢伙太過分了,竟然提早回來,「偷」了她一天的時間。王媽是怎麼回事?怎麼會讓這個無賴睡在她的房間?

對了!找王媽問一問應該可以了解全部經過。想着想着她站起來,一轉身又差點沒尖叫起來。

方立帆醒了,正半坐在床上盯着她。

「你——你——」祈曉音手按著胸口,支支吾吾地連自己要說什麼都搞不清楚。

「我回來了,親愛的老婆。」他淡淡地笑,從容的態度令祈曉音看了又生氣又嫉妒。

「你;!你幹嘛睡在我床上?王媽沒告訴你這是我的房間嗎?」

「有。事實上是她『帶』我到妳房間來的。」

「不可能,她——她明明替你準備了另一個房間……」

「哦?是嗎?」他掀開被子下床,祈曉音慌忙用手遮住雙眼,聽見他的笑聲才放開雙手,見他原是穿着件海軍黑色運動短褲。

「我沒有裸睡的習慣,放心吧!」他說完從他的行李箱中拿出一件T恤穿上:「現在讓我們坐下來討論一些問題吧!」他先坐在床邊的圓型沙發上。

祈曉音也萬分不情願地坐回梳妝台前的椅子上:「你——有什麼好討論的?」

「當然有。」他翹起長腿:「首先就是卧房的問題。妳已經是方太太了,不管妳願不願意,我堅持我們該用同一個房間。」

「不!……」她白了臉。

「我是在告訴妳一個決定,並不是在徵求妳的同意,何況我覺得我提出這個『建議』非常合理,畢竟每一對夫妻都是這麼做的。」

「你明知道我們倆是不一樣的。」祈曉音對他叫。

「別這麼大聲跟我說話。」輕柔的語氣帶着威脅的味道。「妳父親在遺囑上『規定』我要照顧妳一生,這表示我這輩子恐怕只能有妳這個老婆了,而我是方家的獨子,如果我們不同房……請問,我該如何替方家傳宗接代?」

祈曉音張大了眼睛,幾乎要昏倒了。他在說什麼?這個無賴究竟在說些什麼?

「看妳這副表情,難道妳以為我要的是一宗有名無實的婚姻?那恐怕要讓妳失望了。就像我剛才說的,妳必須為方家生下後代。」他懶懶地說。

她呆住了,好像他們使用的並非同樣的語言。

方立帆好笑地看着他的老婆,她似乎根本不明白他在說些什麼;那種表情就像一個八十歲的寡婦,忽然聽到人家對她說「恭喜,妳懷孕了」一樣,她真的還太小了,他想。

就在他還沈溺在自己的想像中,祈曉音忽然大叫起來:「王媽,王媽!……」她的叫聲凄厲。

方立帆立刻跳起,衝到對面去搗住她的嘴巴:「妳瘋了?」他吼。

她的嘴被有力的手搗住,只能用滿是委屈又含着淚水的雙眸看着他。

就這麼一看,方立帆忽然覺得自己像只禽獸,竟拿這些她顯然不懂的事來嚇她。看她那可憐兮兮的眼神,他驚覺自己心中的柔情。

「別再叫了,好不好?」

他的聲音又輕又柔,她不知不覺地點了點頭,方立帆也慢慢把手放開。

兩人就這麼看着對方,許久許久,然後是祈曉音先別開了臉,方立帆才發現自己剛才竟傻傻地盯着她,於是立刻走回沙發旁,並花了幾秒鐘來調適自己的思潮,待他轉身重新面對她時,又已回到方才凡事都看不在眼裏的模樣。

「叫王媽來有什麼用呢?」他對她說:「我剛才說的一切並非開玩笑,但是我知道妳年紀還小,又沒有這方面的心理準備,我想……妳並沒有這方面的經驗吧?」

「我——什麼方面?」她低着頭,不明白自己為何變得這麼軟弱。

「交男朋友。」他說。

她死命搖頭。

他點頭,心裏感到一陣高興,然後又對自己莫名其妙的想法感到生氣。

「反正就是這樣,我答應給妳一段時間來適應妳已結婚這個事實,生孩子必經的……親密過程可以以後再說,我可不願強迫一個頑強抵抗的女孩子。」他說。

「那——我們暫時不用——不用同房了?」

「不,剛好相反,我覺得這是讓妳適應婚姻生活的最快方法。明天就叫王媽幫忙把妳的東西搬進我的房間。」他獨裁地說。

「不——不要。」她勇敢地表示反對,甚至還瞪了他兩秒。

他看了她一眼,斬釘截鐵地說:「明天就搬。」

她又說不出話來了,以前她不會這樣的,而且她真的很討厭人家命令她怎麼做、怎麼做,那為什麼他一凶,她就成了小可憐?是因為這兒已經不是她的家了,所以她只能逆來順受嗎?

瞧瞧她,又是那種表情,彷佛心愛的玩具被搶走了。方立帆想起還沒和她討論那些狗的事呢,他可不想住在動物園裏。可是看她真的已經情緒低落到極點,再提起不許養狗的事,恐怕她會哭天喊地,說不定還自殺,他了解她是真的喜歡那些狗朋友的。

他搖搖頭,還是改天再說吧!一天一步,慢慢來。

「好了,別這麼傷心,該下去吃飯了,我很餓哪!想到我愛吃的糖醋排骨,都要流口水了。」他試着改變她的心情。

她的眉在她聽到「糖醋排骨」四個字時昂了起來。原來……原來是他吩咐的,世界上倒霉的事這麼多嗎?那是她最喜愛的一道菜啊!

結果當天晚餐時,祈曉音賭氣地連一塊排骨都沒有吃。方立帆不明究理地徑自

吃他的,王媽卻在一旁百思不解地皺眉頭。

口口口

方立帆原本是不想提狗的事,誰知當晚就有狀況發生了。

吃過晚飯,方立帆回到書房處理公事,祈曉音就耗在客廳看電視。雖然她根本是什麼也沒看進去,卻硬是讓電視這麼開着一個晚上。

十一點了,她的眼睛好酸啊!於是關掉電視,輕聲地走上樓,見書房燈光還亮着,又不悅地走下去。

她直接到院子去,一坐上躺椅,狗兒們就圍了過來。很可笑,這就是會讓她覺得溫暖。手摸著狗兒,她覺得心情很差,現在什麼都是姓方那傢伙的,爸的房間、書房、整個房子,甚至連王媽煮的糖醋排骨都不再屬於她。她知道這麼想是太小孩子氣了,可是她忍不住就是要為了這些理由討厭他。

但他是妳老公啊!有個聲音在心底提醒她。

才不是,她永遠不會承認的,讓他去等到老吧!

「妳還不睡,跑這兒來做什麼?」後頭出現了方立帆的聲音,她心虛地嚇了一跳。

「你——你嚇着我了,偷偷躲在人家後頭。」她說。

「我沒有『偷偷』,是妳不知想什麼想入迷了,我走路聲音這麼大都聽不見。」他披着件外套,雙腳隨意地叉開站着:「該睡了,老婆!」

「你不要這樣叫我,我——我還沒習慣做你老婆,你知道的!」她受不了地對他叫。

他臉色一寒:「又大聲對我說話?我的脾氣很差的,妳不知道嗎?」

「那又怎麼樣?你要打我嗎?好啊!你打!你打啊!」她忽然變得勇敢,憤怒真的會加強一個人的勇氣。

方立帆非常不高興,但他的表情並沒有什麼太大的改變。這小妮子原本就很有脾氣的,而他似乎將它激了出來。可惜啊!他雖然知道他的婚姻不可能和別人一樣,恩恩愛愛、甜甜蜜蜜的,卻也不想他的新娘剛結婚就一副潑婦的樣子。

「我不是會打老婆的那種男人,可是我有別的方法『修理』妳,妳最好不要逼我。」他邪邪地看她,並露出一貫的笑容。

祈曉音不知道他指的是什麼,卻不由得認為那或許不是她能抵擋的,於是用沉默來表達心中的不滿。

方立帆滿意地微笑:「好了!去睡吧!快十二點了,我明天還得上班呢!」

「你可以先去睡,我——我想跟狗狗玩一會兒。」

「我不希望妳待會兒進房間時吵醒了我。」方立帆有些許的不悅道。

她很快抬頭:「你——你不是說明天嗎?我的東西……」

「我是說明天把東西搬進來沒錯,但是妳,我親愛的老婆,妳今晚便得和我一起睡。」

這不是祈曉音預期的,她根她根本快嚇死了。

「不,我——我不困,我不會吵醒你……我可以跟狗狗睡在院子裏。」

她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因為方立帆的臉色甚至比剛才更難看。可是她究竟哪一句說錯了?難道……是「每一句」?

他真是非常生氣,這小妮子根本不能體會他的苦心。他這麼讓步都是因為考慮到她年紀輕,不想嘛壞她;而她根本不想努力,不肯面對現實。最讓他生氣的是,她情願陪那堆野狗也不想和他在一起。

「我想我們該開始討論另一個問題,那就是把這些狗送走。」他冷靜地壓下自己可怕的怒氣,平淡地說。

他太殘忍,太可惡了。祈曉音想,他怎麼可以說出這樣的話?難道他不明白這些狗就像她的親人?

「不要!我不要送走牠們。」她幾乎要哭出來了。

方立帆告訴自己要狠下心,別理會她傷心的面孔:「妳養了這麼多狗真是太荒謬了。這樣吧!妳喜歡的話就留下一隻來,其它的送走。」他又讓步了。

「不要!我要牠們全部,一隻也不能送走。求求你!不要趕牠們走,我不要牠們在街上流浪,髒兮兮又沒有東西吃,我不要!」

「我不希望家裏像個動物收留所。」看見她快哭的臉,他嘆口氣:「好吧!讓妳留下兩隻,就兩隻,絕對不許再多了。」

她搖頭,傷心地說:「我沒辦法送走牠們任何一隻……我真的做不到……一眼淚滑下她的雙頰:「你這麼做,是想連我一起趕走,對不對?我……我很抱歉你必須娶我……可是這也不是我願意的啊!求求你!別這樣……」

方立帆幾乎要妥協了,因為她在他面前掉了眼淚。雖然她沒有哭得驚天動地,卻比任何一個女人做作的痛哭更能打擊他。但是他不能心軟,連這種小事都不能控制,以後怎麼過日子?

「不行,我已經做了讓步,妳不應該要求更多。帶着這麼多狗妳又能去哪裏?想一想,別做傻事了,我不希望我們為了這種小事吵架。」他看着她在啜泣,逼自己狠下心:「我去睡了,就讓妳再陪陪妳的狗吧!不過可不許太久,一會兒就得回房睡覺。記得!我們的房間。」他轉身進了屋子。

直到躺上了床,他仍無法抹去她帶淚的臉。其實他雖一向冷酷,卻從未有一個女孩子因他而哭得如此傷心,不過倒也不是為他,是為了一羣狗,這不是有些一可笑嗎?

他要沈入夢中前的最後一個念頭是,她喜歡那羣野狗更勝於他。

口口口

方立帆總是在六點鐘準時起床。多年來的習慣了,即使沒鍾也不會受到影響。

環境的陌生令他有兩秒鐘的驚愕,不過立刻就恢復了。他已經搬進方家的祖宅了。

然後他想起了祈曉音,他的新婚妻子。

身旁並沒有她的影子,似乎根本就沒有入睡過的凌亂痕迹,他一驚,立刻換了衣服下樓去。

王媽正在做早餐,見到方立帆便一臉驚訝地說:「先生這麼早就起來了啊?」

「太太呢?早上妳有沒有看見她?」他問。

「沒有啊!早上我掃地時見她房裏沒人,我想她一定……是和您在一起,難道不是?」王媽雙手在圍裙上擦著,臉上露出了緊張之色。

方立帆沒有說話,只回想了他們昨天的談話,然後往門外走去。

十多隻狗連一隻也沒少,至少他看起來是如此,但躺椅上並沒有他妻子的蹤影。不過看見狗卻使他心安了一大半,依據昨天的談話,他的新婚妻子沒有可能丟下她的寶貝狗去浪跡天涯的,可能是有事出去了,或去散步什麼的,於是他又回到屋裏。

王媽忙走過來:「先生!小——太太她……」

方立帆揮揮手:「沒事的,可能有事出去了。早餐我只喝咖啡,不加糖,快替我煮好,我今天要早點到公司。」

「哦!」王媽依然擔心,卻也不敢多謝什麼,轉身回廚房去了。

方立帆七點整便開了車往公司去,直至他出發前還是不見他老婆的影子,因此他的情緒並不好。該死的!不過是一件小事,她若真敢離家出走,他一定會找回她,好好教訓牠一頓。

他剛進自己辦公室不過十秒,周偉民就隨後進來了,他跟他一樣都是會提早上班的人。

「喂!兄弟!新婚生活還甜蜜吧?」周偉民一副命不想要的樣子。

果然方立帆狠狠地瞪他:「你一大早就來這兒說風涼話,是不是嫌日子太沉悶了,想增加一些『色彩』啊?」

「不!惹了你呀!不是『青』色,就是『紫』色,這可都不是我適合的色系哪!你別這麼多心好不好?我是好心來問你情況如何嘛!幹嘛老以為我在幸災樂禍?」

「因為狗改不了吃屎。」方立帆大聲說,隨後又嘆口氣:「事情一團糟,她根本是個小女孩,什麼事都無法溝通。」

「你讓讓她嘛!既然知道她年紀輕,稚氣未脫,就別太和她計較啊!」

「我怎麼沒讓?我對誰會這麼委屈自己?可是她根本……唉!算了,說了也沒用。」

「說嘛!我可以幫忙。」周偉民拍拍胸膛。

方立帆看了他一會兒,又嘆口氣,說道:「為了那些狗……你記得吧?有一隻咬破了你的西裝褲。她為了那些狗和我要脾氣,一大早人不知哪兒去了,你說我能不氣嗎?」

「狗怎麼了?咬破了你的褲子嗎?」

「沒有。可是我不想住在有十多隻狗的地方,有的狗甚至快跟人一樣大……」

「你怕狗?」

「我不怕,是不喜歡,所以我要牠送走。」

「全部?」周偉民問。

「我答應她可以留兩隻。拜託!養那麼多狗是不正常的。」方立帆幾乎要吼起來。

「她不肯?」

「沒錯,她堅決反對。」

「那你一定使出了一家之主的威嚴強迫她嘍?」周偉民的口氣帶着不屑,這使得方立帆眉都揚起來了。

「不然怎麼做?養更多的狗來討好她嗎?」

「我沒這麼說,只是覺得你太急了些。想想看,你們才剛要一起生活,彼此連一丁點感情基礎都沒有,應該先避開一些爭端,不去提它,然後慢慢地……在和諧中求進步嘛!」

「我是不是在聽總統的國慶演說啊?」方立帆沒好氣地應道。

「你這傢伙就是不會接納別人勸諫,我也懶得說你。不過你說她不見了,難道你不急?」

「我想她不會丟下那些狗的,可能待會兒就會回去了,我會打電話回去問。」

「希望事情正如你所想的。」周偉民看看錶:「我要回辦公室去了,好多事要忙呢!」

「你的秘書呢P真你不是說她已經漸漸上軌道了?」

「唉!她最近老心神不寧,犯的錯誤更多呢!我不忙誰忙?」

「把她叫來訓一頓啊!公事歸公事,怎麼可以讓私人因素耽誤了正事?」

周偉民苦笑地走出董事長辦公室。

沒錯,以前的他一定會像立帆說的,把她叫來訓一頓,蹺以大義一番;可是現在的他,不要說是訓一頓了,見了她略帶哀傷的容顏,就連一句童話都說不出口呢!有時他不免要擔心,他這個嘻笑人間的王子,這一次是真要跌進公主的網中了。

口口口

柯文文又在發獃,她不曉得這已經是今天的第五次了。

沒辦法,她就是無法專心,原本何光達的事已經讓她夠煩的了,昨天打電話回家媽又拚命盤問,說父親非常生氣,一定要知道離婚的原因。何光達是個可怕的小人,而她最近又對他避之唯恐不及,萬一把事實告訴父母,恐怕會鬧得不可收拾。她支吾其詞,母親卻再三逼問,她在被逼急的情況下,光說是因為彼此個性差異太大,經常吵架似乎也無法使父母安心,於是她又說目前已有了一位很好的男朋友,希望他們不要再操心了。沒想到母親更是靜不下來,直說這回可得當心,千萬要放亮眼睛,⊙小、說,之。家﹒獨·家﹐制·作⊙可別又選錯了等等,還說一定得將人帶回去給他們看看。她推推拖拖的總算先把事情壓下了,但媽那種人是不會放過她的,尤其在爸也知道這件事後,她一定會被逼得發瘋的。天!叫她去哪兒生一個有為的男朋友?她壓根兒就不想再結婚,一次教訓足夠終生警惕的了,何況她非常享受她的單身生活,除了偶爾夢見那揮不去的陰影,她發現自己已經漸漸朝可喜的方向改變了,她真的再也不需要一個男人來控制她。

「妳又在發獃了?」周偉民皺眉問她。

柯文文大夢初醒的樣子:「對——對不起!你說什麼?」

「我已徑叫了妳三次了。文文!妳是怎麼回事?這種樣子怎麼能辦公事呢?」他們比以前熟悉多了,他直呼她的名字,而她雖然還有些不習慣,卻也不再老是戰戰兢兢地喊他總經理,最常見的情況是乾脆省略了稱呼。

「對不起!我……」

「別一直向我道歉。」他嘆口氣:「這些天來我額外加班了好幾個小時,而這都是因為妳的心不在焉。不!我不是在責備妳,只是希望妳趕快恢復正常。我的事情本來就很多,而妳是來幫我的啊!」

「真的非常抱歉,我——我一定會改過的。」她很慚愧地說。

周偉民當然是不會為難她,只是她分明有心事,卻硬要藏在心裏一個人煩惱,可能是她的朋友太少了,沒人可以傾訴。嗯!應該是這樣,她只有羅姊一個同性朋友,而羅姊又有自己的家庭要忙。唉!如果她可以信任他,把心事告訴他,他一定會想盡辦法讓她別再鬱悶下去。

「還是不肯告訴我?」他終於問。

「沒……沒什麼好說的,真的。」柯文文低頭,因為他的眼光令她不自在。

「可是我討厭看見妳這麼沒精神,對什麼都沒興趣,那會讓我覺得……很難過。」他真正想說的字眼是「心疼」。

「周大哥,我知道你是關心我……可是事情——時候到了,我一定告訴你,好不好?你就別再問我了,現在我真的不曉得怎麼說。」她為難地搖頭。

他無奈地深深嘆氣,至少有了進展,她承諾過終會告訴他。但他不是習慣於等待的人,或許他該和羅姊好好聊一聊,應該能多了解文文一些。

柯文文也在想,為什麼周偉民最近不再罵她?郎使犯了錯他也只是提出糾正,有時還會安慰她說沒關厭。為什麼呢?他和以前完全下一樣了,究竟是怎麼同事?

方立帆打了不下十通的電話回家,王媽回答的總是同一句話,太太還沒回家,也沒有打過電話。他能聽出王媽非常着急,卻沒注意到自己也是焦躁不安。都下午二點了,她連中飯也沒回家吃,是真的打算離家出走嗎?難道她真的不顧她那些狗了?

他希望可以立刻放下手邊的事趕回家去,但到台北出差一星期,有很有事需要處理,他是方氏的董事長,總不能丟下公事就這麼回家,讓別人知道了像什麼樣子?

儘管心裏是這麼想,在接下來的時間裏他一點也無法靜下心來做事。在他又打了兩通電話回去,而祈曉音依然毫無音訊時,方立帆終於忍不住了。他撥了電話到隔壁,要周偉民立刻過來。

周偉民真的『立刻』就過來了。

「怎麼回事?」他問。

方立帆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我要先回去,公事我帶回去處理,你暫時留在這兒,我在等王董的電話,他如果打來,就跟他說抱歉,我有急事出去了,明天再和他聯絡。」

周偉民見他一副沈不住氣的模樣,心裏已有了個底。不過這會兒他也不敢再嘻嘻哈哈糗他了,只點了點頭:「沒問題,你先走吧!」

方立帆一踏出辦公室,羅亞怡立刻從她的位置跑過來,極好奇地問:「小周!他怎麼回事啊?一整天都靜不下來,現在竟說要先回去。」

周偉民曖味地笑笑:「人家新婚嘛!急着回去看看老婆有什麼大不了的?我們下頭的人該體諒體諒上司偶爾的任性啊!」

「我怎麼看他都不像是沈醉在幸福中的人,你沒看見他的臉啊?像有人倒了他的會。」羅亞怡說。

「他真被人倒了會恐怕臉色也不會這麼難看。」

「哦?那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嘍?」她指着他:「告訴我,我不會說出去。」

「省省吧!那是方立帆自己的事,我不會這麼無聊到處說。」

「連我都不能說嗎?」

「對妳『尤其』不能說,否則明天全公司都知道了,我不是慘了?」

羅亞怡狠狠瞪他一眼,踩着重重的步伐回到自己的位子。

周偉民撥電話回自己的辦公室,對柯文文說他要留在這兒,有他的電話可以接過來。話筒剛放下,他忽然想起什麼,立刻朝羅亞怡走去:「羅姊!我有件事想問妳。」

「喲!剛說我是廣播電台,現在就想我原諒你?門兒都沒有。」羅亞怡不屑地說。

「這事和妳可愛的學妹有關,難道妳一點兒也不關心?」

「文文?」羅亞怡緊張地站起來:「她怎麼了?」

周偉民示意她坐下,自己也搬了張椅子過來:「倒不是真有什麼。只不過她最近怪怪的,老是心不在焉,有事沒事就發獃,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我覺得……她似乎有很重的心事。羅姊!妳可曾聽她提起過些什麼?」

她搖搖頭:「最近我們很少在一塊兒,每次邀她去哪兒她都推說有事。像前天,本來說好到我家吃飯,結果也取消了,我……我還以為她交了男朋友了,所以比較沒有時間。」

「男朋友?」周偉民叫道:「妳看見了?」

「沒有。我猜的啦!可是現在想想也不太可能,她才剛離婚,對愛情夠絕望的了,怎麼會立刻就有了男朋友?一定是我想偏了。」

「沒錯,一定是妳胡思亂想。」

「幹嘛這麼大聲?我也承認是我胡猜的啊!神經病!」

「那——她真的沒說過什麼,也沒有什麼——比較奇特的行為嗎?」

羅亞怡皺眉思索,沒有啊!文文總是那個樣子,靜靜的、怯怯的,好像從沒改變過,只有……她忽然叫道:「我想起來了!」

「快說啊!」周偉民着急地催她。

「文文剛要到公司時,我陪她去買衣服,不巧遇見了她先生!噢!不!她前夫,文文忽然變得很激動。」

「哦?她前夫對她怎麼了嗎?」

「沒有。」羅亞怡不解地說:「我不明白文文怎麼會忽然變成那樣,幾乎有點歇斯底里了,她……前夫很客氣,並沒有什麼不得體的言詞或行為。」

周偉民沒有說話,嚴肅地思考着。

「可是這已經是這麼久的事,跟文文最近的情緒應該沒有關係吧?」羅亞怡接着問。

「這不見得,也許——她又遇見了她前夫。」

「會嗎?」

周偉民嘆口氣:「這就要文文自己才知道嘍!」

羅亞怡聽見他喊文文的名字,訝異地抬高了眉毛,看來這些日子,他們已經很熟悉了。

周偉民沒有注意羅亞怡看他的眼神,徑自說道:「妳該和她好好談一談,看她願不願意告訴妳,說出來總好過放在心上,那會悶出病來的,而且她這樣,根本無法安心上班。」

「你很關心她?」她似笑非笑。

他嚇了一跳,但馬上背過身去:「她是我的私人秘書,她這樣魂不守舍的我怎能不聞不問?再說牠近來出錯的頻率是她剛上班時的兩倍,我可不希望這樣下去。」

「哦?」

「妳那是什麼態度?懷疑我嗎?」

羅亞怡誇張地睜大眼睛:「不!我怎麼敢呢?」

周偉民笑了:「妳沒什麼不敢的。好了!有機會妳就問問她,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可以找我。」

「知道了。」

周偉民回到董事長的位子坐好,腦中試着勾畫出羅亞怡口中那位彬彬有禮的男人——文文的前夫。他們究竟為什麼離婚?文文對他的反應又為何那麼激烈?難道……是他有了外遇,拋棄了文文?

怒火在他心中燃起,如果見到那個虛偽的個人,他會打得他趴在地上,去他的彬彬有禮!

口口口

方立帆回到家裏,由王媽畏縮的樣子了解到祈曉音還沒有回來,他的臉色更陰暗了。

「有沒有打電話到她上課的地方問問?」

「有,我打過了。」王媽慌忙地點頭:「可是——今天根本沒開課。」

他沉默,並試圖壓抑自己的怒氣:「她回來要她到書房見我。」

王媽點頭。

他回到書房依然無心做事,帶回來的公文連開都沒開。難道他錯了?狗對她而言真那麼重要?他想着又大步走向門口,開了門向樓下喊:「王媽!妳上來一下。」

待王媽趕上來,害怕她站在他面前,他才發覺到自己是太凶了些,於是他放低音量:「妳不要擔心,我只是有些事要問妳。」

「是——是的,先生!」

「院子裏那些狗是怎麼同事?」他問。

「哦!那是小姐——太太的。」

「怎麼會有那麼多?」

「是——太太一隻只撿回來養的,她好喜歡那些狗,把牠們當做自己的兄弟姊妹一樣。老爺——以前的老爺好幾次都想把狗趕走,太太拚了命地阻止呢!」

「哦?是嗎?」

王媽點點頭,認真地說:「小——太太從小就很孤單,因為——老爺和夫人很久以前就不在一起了,太太先是跟着夫人,十歲才到這兒來,而老爺和夫人一樣,都沒有時間陪她……」

「所以她就養狗?」

「嗯!她看見小狗在街上跑來跑去總是覺得很不忍心,經常會撿回來,替牠洗澡、剪毛的,還經常對牠們說話,我看牠只有和這些狗在一起時才會開心大笑。」

方立帆點點頭:「好了,妳下去吧,記得太太回來了要她立刻來找我。」

王媽走後,他一直在想,原來她真的很重視她的狗朋友。不僅如此,她也許見不得任何一隻狗流離失所,讓人欺負呢!他說要把狗送走似平真的深深打擊了她,也許……

樓下忽然傳來王媽的尖叫聲,其中還夾雜着幾句小姐什麼的。方立帆感覺他的心停止了跳動,直到他命令它再次動起來。他忘了自己一向自豪的從容,快步跑下樓去。

大門沒關,屋外不知何時下起了大雨,打得草皮都濕了,有些地方還積著水。

祈曉音渾身濕淋淋地靠在王媽身上,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王媽心急地喊她,而她根本沒有任何反應。

方立帆一下樓立刻接過祈曉音抱在手中,對王媽說:「到樓上去放一浴缸的熱水。」

王媽聞言立刻爬上樓去,他也抱着似乎沒什麼重量的祈曉音跟隨在後。

沒有任何猶豫,他脫了她的衣服,用大毛巾將她緊緊包裹住,然後抱到浴室。

「先生!水好了。」

「會不會太燙?」他問。

「不會,我用手試過了。」

「好,妳先去打電話叫醫生過來,我書桌上的電話簿上有電話。」

王媽立刻跑出浴室。

方立帆拿掉毛巾,慢慢將她放入熱水中,她呻吟了一聲,連眼睛都沒有張開。

他極力剋制自己別直盯着她看,否則他永遠也忘不了二十歲的她那年輕細緻的軀體。她正病著,而他一向不肯趁入之危。

他讓她泡了十分鐘,見她臉色轉為紅潤,這才重新抱起她,用毛巾包好。一切完成時,他滿身大汗;襯衫、西褲全濕了。

一出浴室,王媽正擔心地等在床邊。

「小姐她……」

他沒有糾正她的稱呼,將祈曉音放回床上,蓋上被子,然後說:「去拿套睡衣替她換上,拿舒服點的料子。」

王媽馬上照做,回祈曉音房裏找了件睡衣回來。

「妳打電話了沒?」

「打了,醫生說馬上來。」王媽替祈曉音穿好連身棉質睡衣。

他示意王媽到旁邊的椅子坐下:「現在告訴我究竟是怎麼回事?」

王媽啜泣著:「我——我也不知道。剛和您說完話,準備下樓做飯,門忽然碰地一聲打開了,小姐——不,太太搖搖晃晃走進來,她——只叫了我一聲,然後就不醒人事了……先生!她會不會有事?她的臉色……」

「醫生就要來了,妳先不要擔心。」他真痛恨在這種時候還得安慰人:「妳先下樓去熬一些熱湯,或許醫生會要她吃些東西。」

王媽走後,他靜靜地看着她泛紅的臉頰,用手觸摸她炙熱的額頭,心被揪得好疼好疼。她為何這樣傷害自己?就為了想讓他難過?算了!她想養多少狗就去養吧!只要她別再這樣躺在他的面前,這種無助感他希望永遠別再嘗到。

她的眼皮好重,頭疼得像有人拿着鎚子在敲打,而且她再怎麼努力呼吸,獲得的氧氣似乎都不足以減輕她肺部的疼痛。

她真的該張開眼睛,看看是誰這麼輕柔地觸摸她,是媽媽嗎?還是父親?大而粗糙的手,一定是父親,他終究是愛她的!否則為什麼她能經由他的手感受到一股柔情?

她該清醒過來,因為狗兒們餓了,她得去喂牠們。老天!他……方立帆想趕走她的狗,不行!她要阻止他,她必須阻止他,她不要她心愛的狗狗沒有家……

「曉音!曉音……」有人在喊她。

她終於張開眼睛,並未意識到棲息在額頭上的大手事實上是屬於方立帆,一顆心只恐懼着他要送走她的狗。於是她辛苦地抓住他的手,嚅動乾澀的唇:「求你……求求你……我的狗……不要送走……」

「噓,我知道,妳不要說話。」方立帆的聲音輕柔。

「我……我問了好多人……」她喘著氣:「他們……他們都不要這麼大的狗……沒有人願意要牠們——沒有人——,求你——我會照顧牠們——我自己賺錢——求求你——不要——不要——求你——讓牠們——陪我……」

他由她斷斷續續的言語中拼湊出她今天一天是如何度過。他無需閉眼就可以看見一個美麗、清瘦的女孩,強迫自己去問每一個路過的人願不願意收養她的狗。平日話少的她是如何不厭其煩地說着狗兄是多麼乖、多麼可愛、多麼忠實。她一定面對了所有的拒絕,現在的人們有誰會願意養一隻撿回來的土狗?狗對他們而言不過是拿來炫耀的物品,就像鑽石一樣,用來強調他們的富有!誰會像曉音一樣當牠們是家人?當牠們是朋友?

他心疼地了解到自己對她是如何殘忍。她是這麼有愛心的一個小東西,他怎麼會笨到不懂得欣賞?難道他真是嫉妒?嫉妒她可以用全部的愛對待那些四隻腳的動物卻吝於給他一些?

現在她病了,差點得到肺炎,而這全是因為他可笑的嫉妒。他不愛她,他不會愛上一個剛認識幾天的女孩,那又為什麼嫉妒?

她是他的妻子,該把注意力全放在他身上。他微怒地將一切歸咎於這場該死的婚姻。

祈曉音又想開口說什麼,卻被他阻止:「好好休息,別再說了,我不會趕走妳的狗,妳可以養牠們全部。」他向她保證。

她該是聽懂了吧,因為她立刻又睡著了,呼吸也漸漸平穩。

看着她的手仍捉着他的,方立帆苦笑了,不管以後他們變得如何,他老婆絕不可能給他全部的注意力,而他的生命中將永遠充滿著狗叫聲。唉!爸!媽!你們現在知道兒子付出多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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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宅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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