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阿曼的感冒來得快去得慢,所有的疲累跟病毒一起爆發的結果就是病情拖拖拉拉,拖過了夏天。

原來,看起來是健康寶寶的他不生病則矣,要是生起病來就會沒完沒了;平常人感冒,吃藥、休息個幾天大概就沒問題了,他則不然,高燒過後,鼻涕、咳嗽連綿,到秋天過了一半才漸漸有起色。

「醫生說你的體質跟別人不同,這麼多年你一個人在外面像這樣病了誰照顧你?」胡因因盯着他把三餐該吃的葯吞下肚子。

「貝林。」基本上他真的是健康寶寶,這樣爛如泥巴的狀況少之又少,一手五根指頭算得出來。

看出她不解,他自動解釋,「他是我的專業代理人,當然啦,我不是很能讓他賺錢的客戶,不過他也沒意思要放棄我,另外我還有四個死黨,一起創業,現在他們個人頭上都頂着一片天,我算是最沒成就的那一個。」

「想不到你也會謙虛。」

「我要是沒有幾項優點,你怎麼可能會愛我。」

「你又不正經了。」

「是你覺得我不正經,我可是百分之一百的嚴肅。」

「阿曼,我還不了解你。」

「我不難懂,我其實很簡單。」他只是孤寂太久想要一個伴。一個心靈的伴侶。

「我們這樣被湊在一起,我真的不明白,你大可不必的。」她有好到讓阿曼這麼優秀的男人守着她嗎?

「我知道要你一下忘了陶關宇是不可能的,我的優點不多,可是這份耐性還有。」要把一個人從心上忘記重新接納另外一個人要花多少時間?他不知道,但鐵杵總能讓他磨成針的。

難得有心人,他知道自己有心。有心,天下就沒有能難得倒他的困難。

「這不關陶關宇的事。」幹麼要扯到陶關宇,他們三人是魔咒嗎?一定要緊緊系在一起?

「我本來不想說,以免刺激你,不過,這種事情早晚總是要傳開的,陶關宇昨天跟另一個黨國大老的女兒訂婚了。」這種事想瞞也瞞不住,與其讓她在電視、報紙或其他地方看見這消息,他還不如親自對她說。

「揭我的瘡疤你很得意吧?」明明說好不提的,這樣算什麼!

陶關宇一星期前把離婚協議書托律師送來,她早就心中有數。其實不管他跟任何女人互定盟約都已經不關她的事了,可是她就是有氣。

胡因因不知道自己氣的是誰。

她以前究竟看上陶關宇哪一點?

「我沒有要揭誰的瘡疤,陶關宇是我大哥,他是長子,政治婚姻本來就是他的宿命。」阿曼說完才發現,原來水深火熱的人不是只有他一個,這些年他會不會對家中那些哥哥偏見太深?

「陶紐曼!別在我面前提你大哥。」她的心已死絕。

從今以後陶關宇這人都不在她耳朵、心中接收。

「我有答應過不再提他,可是,我怕他訂婚的消息傳出來讓你看見,讓你不舒服,要是我來說,你可以把氣出在我身上,而不是自己。」他深深看着她,熟知她的性子。

她轉過去。好一下聲音才從長發下方飄出來,「謝謝你,我說過我沒有那麼脆弱。」

阿曼走到她跟前蹲下,凝視她長長的睫毛,語意誠懇。「你就讓我照顧你吧!」

「我這不都讓你照顧了嗎?」跟她山盟海誓的人沒有照料過她一日,帶着殘廢軀體的她如今卻依賴著沒名沒分的這個男人。

「我是說永遠!」

「永遠?」她笑得楚楚可憐。「阿曼,你明明知道這世界沒有永遠……」

「我會讓你看見永遠的。」他不喜歡,不喜歡極了!他不喜歡她臉上的冷涼,她笑靨如花的臉不適合那種滄桑。

「阿曼,我們不談這個。」她逃避著問題。

「你說不談,我們就不談。」

「謝謝。」

「我們出去逛逛,聽說今天公園有放風箏比賽。」去到哪,他都不忘把胡因因「隨身攜帶」,他會想辦法讓她重新接納這個世界的。

他陶紐曼向來說到做到。

「我不想去。」

「就當做陪我,陪我這病人出去呼吸新鮮空氣,醫生不是說啦,他說我最需要適當的運動了。」幾天下來他知道這招對她是百試百靈,只要他稍微裝虛弱,什麼事都好商量得很。

「帶我出去你會沒面子。」她還在掙扎,阿曼已經起身拿了她的流蘇長絲巾及遮腿的羊毛毯子。

「你是蛔蟲嗎?」

「當然不是。」誰是那種噁心的東西。

「那就是嘍,你不是我肚子裏的蛔蟲怎麼會知道我帶你出去會覺得沒面子,我可不這樣想。」他進廚房用保溫瓶裝了一瓶水。

「我就是知道。」

「我就知道你不在乎我的身體健康。」走出來時,他斜歪了下身體。

「喂!」胡因因被嚇到。「水我拿就好,你用不着什麼事都搶著做。」這個人到底曉不曉得自己是病人?

「好,水壺給你,那我們可以出發了嗎?」站到輪椅後面的人露出絕色笑容。

耶!可愛的陽光草地我們來嘍!

日式大宅里有一間房是阿曼的工作室,以前的他對工作只求過得去就好,因為先天的優勢,資源他隨手可得,不用花太多力氣就能到達別人可望不可及的雲端,他漫步雲端就像凡人走平地這麼簡單。

企圖心?那是啥?事業版圖?免了吧!

埋首工作的成就感?他又不是袁畿那個工作機械,犯不着像拚命三郎每天除了工作還是工作。

但是,有了胡因因,他那「過得去」邏輯怕是要稍微修正一下了。

想要讓胡因因跟他在一起有安全感,單靠他一張臉皮根本行不通。

要是能吃得開,以前她早會拋棄陶關宇跟他雙宿雙飛了,哪需要他窮追不捨還差點失戀。

於是,他給貝林打了通長途電話。

貝林喜出望外,對着話筒狂吻一番。

「貝林,我警告你,你繼續這麼變態我要掛電話了。」話筒那端怪異的聲響叫阿曼皺眉。

「不要、不要,人家興奮過度嘛。」阿曼會自動找他簡直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把你的娘娘腔拿到別人身上去用。」紙迷金醉的流行界什麼人都有,貝林不是最特殊的,但是他能讓隨便一張紙變成市場上的流行物品,進而賺進白花花的銀子,這就是他與眾不同的地方。

「阿曼,你要是同志就好了。」貝林嘆氣。

同志感情難找,像阿曼這樣的精品更是難找中的難找。

「這是性騷擾,要不是看在你勤勞幫我賺錢的份上,這些話最好不要再從你的臭嘴吐出來讓我聽到。」

果然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吶。

當GAY的尊嚴就是絕不為難別人。貝林故意幽幽的嘆氣。「那敢情好,我還有一項會賺錢的優點,放馬過來吧,你手頭上有什麼東西,我肯定賣得嘎嘎叫,不重新颳起阿曼旋風,我貝林的招牌給你丟在地上踩。」

「我砸你的招牌?你以為我閑着無聊嗎?」

「是是是,帥哥請說,我洗耳恭聽。」

「從今天起我要你把以前的產品做回收,集中管理,以後我會固定一個星期把設計的圖樣給你,你要負責想個品牌名稱出來。」

「我們要自創品牌?」

貝林驚喜的聲音刺耳的通過線路,害得阿曼不得不把話筒拿遠。

「是的、是的,我們。」這有什麼好驚喜的嗎?叫那麼大聲,人家還以為失火了。

「包在我身上,只要是出自你紐曼.哈瓦納的設計,全世界要賣翻也不成問題!」簽到金雞蛋哈瓦納,他貝林即將變成全世界最富有的經紀人了。

阿曼是他見過最有天分的設計者。

流行界是個幾億平凡人追逐天才的恐怖世界,出自阿曼手中設計的東西,舉凡流行服飾、鞋子、帽子、化妝品盒子、香水瓶,甚至手提包都具有非常獨特的風格,只是他產量少,每次非要他苦命的在後面追着跑才肯給圖,最近更是消聲匿跡了大半年,流行界那種現實的地方別說一個月不見新作品就不見出頭之日,就算擁有知名度還是需要戰戰兢兢的經營,阿曼這次願意捲土重來別說他自己摩拳擦掌,就連貝林也能感受到即將注入的活力,他敢保證,流行界即將要發生劇烈的震蕩了!

兩人後來改用視訊聊了一夜,對於有心發展阿曼設計的貝林早就有一套計劃在心,以前是阿曼不肯配合,現在既然有人肯自投羅網,具體的結果自然很快出來。

計劃大致敲定,阿曼關掉了電腦,從坐了一晚的椅子上站起來。

他將放棄流浪不定的冒險生涯,因為那樣的生活不再適合他。

他有家,不再是一個人了。

大廳剩下一盞彩繪枱燈幽幽迸放着柔軟的暈光。

胡因因蜷卧在長沙發上,打了巴掌長的毛線就擱在大腿處,毛線球掉到地上滾進了沙發底下。

阿曼蹲下,把勾針從她身上拿開,凝視着她的睡顏。

她睡得甜憨,小孩般的臉蛋印着抱枕的痕迹卻無損她俏生生的模樣,長長的睫毛又黑又翹,惹得他不自禁伸出指頭去輕拈。

她眼睫動了動,顯然被他談不上輊巧的動作吵,醒了。

「我……怎麼睡著了。」美人初醒,蒙矇矓矓,嫣然淺笑。

這樣的笑立時叫他氣血翻湧,身體的慾望馬上昂揚起來。

他縮緊兩腿距離,免得被她看出不對勁的地方。挖哩咧,有夠苦的!

「要是累了別在這裏睡,會感冒。」她不知道她的一舉一動都能激起他最原始的慾望。

「我看電視看着看着就迷迷糊糊睡著了。」

「我帶你回房間睡?」

「公事談完了?」房子沒有很大,又是木造房子,有時壓根也談不上有什麼私隱。

「OK了!」他頗為得意。

「我好像還不知道你靠什麼賺錢生活,你從來都不說。」以前問他他老是打馬虎眼,其實她並不在乎他做什麼,行行出狀元,只要不偷不搶,是正當行業都是好工作。

「我肚子好餓,想吃宵夜,你幫我弄好吃的飼料,我就一五一十把我的底細秉告老佛爺好不好?」他奄奄一息的摸著肚皮,厚薄適度的唇一扁,表情放軟,說服功力馬上增加一甲子。

順着竿子往上爬可是他最近學到的絕活。

一個小妻子,幾樣不用好看卻可口的菜肴,溫暖的燈光,這些日子來,他幾乎要沉溺在這樣的情境下,錯覺的以為自己擁有這些。

「好優渥的交換條件喔,我怎麼老覺得自己吃虧呢。」她似笑非笑。

「我還可以把我不為人知的小秘密告訴你。」連他那四個知交都不知道的秘密,包括小時候第一次為女生干架,租漫畫時的糗事,跟四個死黨認識的經過……

「你啊,幾個小時前才吃晚餐,都消耗到哪裏去了?」她還記得晚餐時他吃了兩塊八磅重的澳洲牛排,現在又喊餓,家裏以後要是缺錢可以鼓勵他去參加日本大胃王節目賺點零花回來。

「你是第一個肯下廚煮飯菜給我吃的女生,為了捧場,就算把我的胃撐大我也是甘之如飴。」

「那有什麼了不起,把胃弄壞才划不來,笨蛋。」胡因因白他一眼,順便打了他一下。

孰不知這樣的動作暖了阿曼的心。

「你知道嗎?我們家不開伙的,廚子的主要工作是辦派對、搞慈善,他們是我爸的御用大廚,我們要吃東西得自己想辦法。」

家中那麼多兄弟各自為政,就算他年紀最小也討不了什麼便宜。

家庭溫暖對阿曼來說簡直跟神話無異。

「算你有口福,我媽在你談事情的時候送來了一鍋魯肉,說要喂你的饞嘴。」不讓他看見她眼底的心疼,她伸開雙臂讓他帶她上輪椅。

「哇,媽媽萬歲!」

「胡說,她是我媽媽。」

「借人家叫一下也不可以喔,小氣鬼!」

「好吧,看你可憐,以後每叫一次收費五百塊台幣。」

「我要跟因媽說你用五百塊就把她賣了。」

「我便宜你你還賣乖!」

「是是是,女大王,草民以後不敢了。」

「下次你出門記得買根鞭子回來。」她突然說。

「要玩SM遊戲嗎?」這會不會太刺激了?喔,鼻子痒痒的會不會是要流鼻血了吧……

「你啊,想到哪去了,我買鞭子是要用力鞭策你這個『草民』,好乖乖讓我驅使啊。」她很久沒有放開懷讓自己這麼自由自在的跟人打鬧。

跟阿曼一起,日子一點也不無聊,他雖然看起來俏實際上卻很顧家,沒事絕對不外出,PUB、酒店那類地方根本不去,生活態度乾淨得不可思議。

她不知道阿曼對於那些糜爛奢華的地方早就免疫了。

在流行界那個大染缸能想到的、想不到的花樣都有,只要有錢、敢玩,要多齷齪就能多臟。

「遵命!我買兩根讓你替換著用,免得損耗過度。」

「你討厭啦,一直說個沒完,害我笑得臉上的魚尾紋變多了。」她用手將美麗的眼尾往外撐。

「不要緊,就算你真的長出魚尾紋來,看着看着我就習慣了,多幾條來我好一起養,我的適應力很強的。」他拍胸脯掛保證。

「胡說八道啦你,你就繼續耍嘴皮子好了,廚房那鍋肉就賞給老鼠吃算了。」她的笑容又大又明亮,心中充滿快樂。

「那可不行!我的魯肉別跑啊……」

阿曼並沒有將她放到輪椅上,抱着她柔軟香馥的身子又蹦又跳在她的尖叫聲中走進廚房。

這些日子以來她習慣了他的碰觸,那種不含情慾的擁抱讓她安心的把自己交付在他手中。

因為角度關係,她無法避免的看見他胸骨下已經泛白的傷痕。

「我一直想問你你身上的傷是怎麼回事?」兩人同住一個屋檐下,身體無法成為秘密,他在家又愛穿短褲,就單單大腿、小腿、腳踝就有很多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造成的傷疤,雖然不明顯,數量之多卻是十分驚人。

這下仔細一瞧,他性感的喉結處也有一條疤,胡因因忍不住用手覆蓋上去。

阿曼低頭看她,下巴就這樣頂住她的手背,雙眼凝視着她,雖然動作只有瞬間,卻叫兩人有了觸電的感覺。

「你常問我到底幹什麼生活的,這些就是。」他把她放在椅子上。「胸骨這個是在剛果大草原拍攝大象暴動時被象牙擦過去留下的,至於其他,有的是在太平洋遇到暴風雨被船桿打中……太多了,我也不是每樣都記得住。」

「你為什麼要這樣對待自己?」她帶着不確定的語氣。

那樣……他樂在其中嗎?

「這幾年我主要的工作是為出版社拍攝全球地理風情民俗,出版社需要那樣的資料,那就少不了要去偏遠的地區,涉險也就是家常便飯了。」他們要什麼他給什麼,能活着平安回來就算撿到一條命,要是死在某處那也是他的命。

「你可以不必做那麼危險的行業。」

「那時候看自己不順眼吧,你也知道我跟父母相處得不好,自暴自棄的心態特別重,隨便做哪一行都沒差。」沒有家庭溫暖的人像孤雁,沒有人關愛的人就算水裏去火里來也不會有特別感覺。

「那你以後還是要到處去?」低頭望着指尖,胡因因不確定的問。

「基本上不會,因為我跟貝林……就是我的專業代理人說好了,以後我從事流行商品設計,他負責推廣,我要自創屬於我自己的品牌,也就是說,以後我不再是無業遊民,從今晚開始,我是個有正當職業的人嘍。」阿曼挖出兩副碗筷放到桌上,桌面上有一鍋香噴噴的肉。

「恭喜!」她誠心道。

「謝謝,我們吃魯肉飯慶祝。」

「要點蠟燭嗎?」

他沒情調的說:「我們家只有拜拜用的那種鳳梨蠟燭,沒有美美的蠟燭ㄟ。」

「那不要了,我又不是拜拜用的豬公。」

「你要是……應該是母豬才對。」

「我要撕了你的嘴……」她氣得張牙舞爪。

這一晚,日式木屋中有着爽朗的笑聲……很久不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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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墟有蝴蝶飛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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