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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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月和趙旭騰雇了車夫,一路往南走,沿途景色燦爛多姿。雖然水月明白趙旭騰二叔對他的傷害不會那麼快就消除,但至少感覺得出趙旭騰的心情已開朗許多。

這一日,趙旭騰突然說:「水月,你知道木那加族的彩虹山在哪裏嗎?」已經送信給小晉,小晉一定會替他將父母的遺體做最好的處置。現在,自己已是無所牽掛的人了,天下大得很,不到處走走看看豈不可惜?「不知道。」

趙旭騰道:「你不知道啊!我以為你的兄弟知道,或許你也會知道。」

「人間是這樣規定的?」

趙旭騰被水月的回問逗得一笑,「噯,要不,我們也一起去找彩虹山。」

「不要,很遠。」奇怪,之前和小旭分開時,覺得不想睡覺;現在身邊有小旭了,他就覺得如果和小旭一起躺着睡覺一定很好。什麼都不做,小旭可以偶爾煩煩他,他是不會介意的。

趙旭騰不以為然:「你不是不知道在哪裏?現在又知道彩虹山遠了?」

水月搖搖頭,地龍易缺去過的地方不算少了,想必那彩虹山是遠在天之涯地之角:「易缺……我的兄弟,會去的地方,一定都很遠。」

「哼!擺明了就是懶……」

「是啊,躺着睡覺多好?」水月一副理所當然。

「算了算了,不跟你說了,真的會氣死人。」趙旭騰咕噥著,「水月,我們現下要去哪裏啊?」

水月一副無所謂的模樣,「走到哪裏就哪裏羅!」

「嗯,昨兒個經過城鎮,不是聽說皇上病重,要求天下良醫妙藥嗎?」

「是這樣沒錯。」

「你還有沒有兄弟會醫的?咱們帶他去治皇上好不好?」

「沒有。」雖然是有,但是還要召喚,麻煩。

「皇上舅舅對我很好的……」

「你想進宮?」水月從袖中抖出一張告示:「被當成欽犯了還敢進宮,我倒是滿佩服你的勇氣的。」

為什麼隨身帶着那種東西啊……趙旭騰瞪着那張紙,半晌才道:「噯,所以我不是很克制了?你瞧,我都沒有吵著要住客棧了是不?」

趙旭騰向水月身上一靠,「而且也都往這種鳥不生蛋的地方走了,不是嗎?」

水月看着倒在自己身上的頭顱,笑了起來:「倒也不必如此委屈,我們離京城有一段距離,今晚去找客棧睡應該是不成問題的。」

「不過,要遮住頭臉對不對?」

水月笑着點頭,突然有一種小孩兒長大了的感覺。趙旭騰雖然偶爾還是會對他撒潑,但是,在某些事情上,他覺得小旭會顧慮到其他的事物了……雖然這樣不是不好,但水月有時聽見,還是會覺得心頭有些微酸。

能夠快快樂樂的過日子,於人來說,竟是一種苛求嗎?兩人雇的車夫突然在外頭問道:「兩位爺,日頭快下山啦,我知道前方有一個小村落,我們到那兒歇一晚可好?」

「好。」水月應了聲。

趙旭騰將車簾拉開,看了看四周的景色,覺得有些熟悉,便揚聲問道:「那個村落叫什麼呀?」

「是白水泉,那裏釀的酒特好啊!」車夫不由得咂了咂嘴,似是回味無窮。

白水泉?不就是上次那個鬧妖怪的地方?趙旭騰不由得看了眼水月。

「無妨。」水月輕道。只要不去惹,就算是最兇狠的吸血妖,也不太可能到村子裏來撒野。

「水月,水月……」趙旭騰眼睛發着光,「你要去斬妖除魔了嗎?」

「你認為呢?」

「不會。」趙旭騰垮下雙肩。

兩人說話間,車駕已到了白水泉村,此時暮色微合,倦鳥歸巢,只見數十間屋舍飄出了陣陣炊煙,其他的屋舍像是無人居住,一面客棧的招酒旗已經傾頹,整個白水泉,竟比當初還破敗。

有幾名村民匆匆經過,看了他們一眼之後便連忙進屋,看起來像是不願意在外面久待。

最受打擊的是車夫,他先前還來過的,這兒的白沙酒好喝到他連自己的舌頭都差點吞下去,但如今,這是怎麼回事啊?沒有酒了嗎?水月對趙旭騰道:「被妖怪盯上的村落,都是這樣子的。」大有叫他不必訝異的意思。

趙旭騰白了他一眼,開始搜尋着之前那個老婆婆的家,高興地發現老婆婆的家還有炊煙冒出,不禁拉着水月的手走向前去,「老婆婆還在呢!」

「這麼高興啊?」水月笑了笑。

「當然!」趙旭騰走到老婆婆家門前,用力敲了敲門,「老婆婆,您在嗎?」

門吱呀一聲打開,老婦人看到眼前的兩人時,表情十分驚愕,「你們,這種地方,怎麼還來第二次呢?這兒有妖怪啊!」

趙旭騰道:「老婆婆,那可惡的妖怪還沒消失啊?」他就不信水月說的都是真的,非要問清楚。

老婦人讓他們兩人進屋,「是啊,最近連要汲些能煮飯的水都越來越難羅。」

「老婆婆,我們又找不到宿頭啦,今兒個再借住一晚行嗎?」趙旭騰知道水月不會出聲,只好對着老婦人有禮貌地說。

老婦人笑道:「當然可以,只不過,別再給錢啦,你上次留的那些黃金已經太多啦!」

「您別這麼說,今天還有一名,是我們的車夫……」趙旭騰左右看了看,「車夫呢?」

「方才看他和一名村民說話,然後就走到西面去了。」水月看着窗外。

哪知老婦人一聽,顯得有些着急:「別,快讓他回來,那妖棲息著的地方,就在西面呀!」

趙旭騰張大眼,車夫顯然是受不了沒酒喝的刺激,想要去殺妖了,「水月……」

「快去救回他?連是什麼妖都不知道就去冒險,這種人要怎麼救?」水月淡淡說着。

趙旭騰才不管這些,推著水月就往外走,「他是我們的車夫,他走了,誰來駕車?」

水月被趙旭騰往前推著,兩人來到一條看起來曾是溪的地方,溪床的圓石顯示這溪之前至少有一、兩丈寬,如今只剩下小彎深棕色的細小水流,歪歪扭扭地往下游流去。

水月站在溪流前,凝神片刻,「這妖挺強的。」

「車夫不會真的去殺妖怪了吧?」趙旭騰有點擔心,他可從來沒駕過車啊。

水月看着那深棕色的水,「是妖殺他比較有可能。」

「不……救救他吧?」

水月沒有反應。

「那隻妖殺了那麼多人耶!」趙旭騰不禁大聲起來。

「人和妖都有活下去的權利,殺妖,與殺人何異?」水月不覺得妖就該殺,妖殺人也只是為了活下去,若是妖殺人就該除去的話,那麼人殺掉那麼多動物做為盤中餐,也該殺。

「和你真是說不通!」趙旭騰氣呼呼地往上遊走:「車夫是人,當然要救,妖怪害人,當然要除。人和妖,本來就不同。」

水月跟着趙旭騰身後走,「你一個人上去只是被當成點心罷了。」車夫才是正餐。

趙旭騰氣壯山河地說:「我是當今襄陽王,正氣滿,妖怪自然退避三舍!」

「哦……」水月發出了恍然大悟的聲音,停住了腳步。「原來如此。」

「水月,你幹什麼?快來呀!」趙旭騰見水月停住,也沒再跨出一步,不由回頭瞪着水月。

「你正氣滿身,妖怪什麼的自然躲得遠遠的,你上去了之後,必定能夠帶回我們的車夫。」水月一派正經地忍笑。

「你是我的保護者,我要上去,你自然要跟着。」只要水月跟着來,什麼妖魔鬼怪他才不怕呢!水月看着趙旭騰,微微笑着,趙旭騰只覺越看他的笑容越感心虛,不禁也跟着嘿嘿笑着。

水月不會知道他的小小計謀吧?水月也不說話,笑着轉身往回走,趙旭騰見狀,也亦步亦趨地跟着。

「別這樣嘛,人家也想當大英雄。」趙旭騰比劃着。

「英雄可以留給別人做。」水月腳下未停。

趙旭騰跑上前去拉住水月的袖子,「啊,這樣遊山玩水少了好多樂趣,一點也不好玩。」水月笑着,推開了婆婆的門,婆婆已經煮好了飯,趙旭騰也不客氣,一屁股坐下就唏哩呼嚕地吃了起來。

飯後,老婦人給兩人點了盞燈,三人便自行睡去。

此時,白水泉村的西面源頭處,有着尖尖稜角的溪邊,車夫的屍身像一個空皮囊的傀儡,被隨意棄置在一旁。

夜漸深,溪流中閃起了一道道磷光,只見一團銀白色像極水銀的物體,正激烈地在溪中翻滾,溪里傳來的咕噥聲像是最惡毒的詛咒,不時有一串串像珍珠般的液體濺灑在車夫的屍身上,臉、身體、腿部,像是在確認什麼似的,既小心翼翼又快速。

過了沒多久,河裏水銀狀的物體上了岸,河裏水銀狀的物體上了岸,河岸邊的石頭髮出了嘎啦嘎啦的聲音,那物體拖行而過,所有的石頭都被擠壓成碎片。

接着那銀色物體一寸寸地擠進車夫的身體,不多時,車夫便站起身來,狀似隨意地扭動自己的關節,接着便往村中走去。

「我終於找到你了,水龍……」車夫的眼睛放出銀色的光,手持奇形兵器,緩緩往山下走去。

當初為了復仇離開天山,結果半路就被天竺老禿抓住。被送進宮中的時候,他以為會死掉,沒有想到,當今太子饒了他一命,他願意一直待在這裏,是因為覺得應該要報答太子的恩情。終於,饒了他命的恩人,前些日子傳來命令,說要殺掉兩個人,水月和趙旭騰。

今天一早有怒草澤的人來說是目標朝這裏來了,水精原先想着,報答太子恩情過後,便能找找仇人水龍。但是,水精萬萬想不到自己的好運,目標,居然就是水龍!「呵呵呵……仇,報仇……」水精擠在車夫的身體里,扭曲著臉,笑着。

水月是被一種異樣的感覺吵醒的,他知道有東西正在接近村子,而且……非常不懷好意。看來是妖怪親自下來獵食了。

此時夜深人靜,突然傳來一陣似群馬奔騰、又似成千上百顆巨石同時滾下來的聲音,趙旭騰猛然驚醒,問道:「水月?」

此時睡在隔壁房的老婦人突然急促而小聲地敲着他們的房門,「年輕人,千萬別點燈,別聲張。」

老婦人喃喃念了幾聲佛,又續道:「是妖怪來啦!年輕人,是妖怪來啦!」

水月坐在床邊,趙旭騰突然貼了過來,緊緊地抱住水月的腰,緊張地說:「妖怪!」

「不要怕,沒關係的。」水月閉上眼,搜尋妖怪的氣,卻發現這股妖氣既陰毒又帶有怨念,水月皺了下眉,心裏對這股熟悉的妖氣感到疑惑。

妖氣越來越近,那怨念居然強大到令毫無所覺的趙旭騰,抱住他的手臂都起了雞皮疙瘩。

水月在心中迅速盤算著,接着便對趙旭騰說:「等一會兒,不論怎麼樣都不要出去,懂了嗎?不管如何!」

趙旭騰張大眼:「你要出去收妖?」

水月將趙旭騰的手拉開,想將他推回床上,「小旭,這妖大有來頭,如果我沒有估計錯,大抵是水精找上門來啦。」

「水精?它不是、你的……食物嗎?食物來找你報仇?」趙旭騰突然有種很荒謬的感覺,如果有一天,豬也來找自己報仇怎麼辦?「水精只有在產後的那一瞬間才是我的食物,其他時間,水精是很難纏的,我不知道它為什麼來了。」水精居然敢離開天山的賽里木湖,看來此役是避免不了,只能想想要如何將麻煩減到最低了。

水月聽見水精滾在喉嚨間的惡毒詛咒了,便快速道:「總之,躲著,不要出聲。」

水月說完便要起身。

「水月!」

「忍住不準叫,你真覺得你忍不住,說一聲,我現在就可以打昏你。」

趙旭騰捂著嘴,看着水月毫不畏懼地推門走了出去。

趙旭騰摟着棉被,急急爬到窗前,怕被發現,還用棉被將自己的頭臉蓋了起來,只露出一雙眼睛偷看。

夜,並無月光;風,又厲又急,銳利的風聲刮過竹叢,帶起一片百鬼夜行的吼聲。水月站在村中的廣場,水藍色的衣袖在夜色下化成淡灰的顏色,蒙蒙如霧,像隨時會消失在夜色中。

「水……龍……」一陣咕嚕聲之後,帶着低啞的聲音,出現在趙旭騰眼前的人原來是車夫。趙旭騰驚喜地瞪大眼,正想出聲喚水月時,突然想起水月要自己不準出聲,便用力地忍了下來,靜靜地看着兩人。

「哦,水精,你終於也變成妖啦!」水月淡淡地說。

「你……惡毒……咕嚕……殺死母代的……仇人!」水精像是沒有料到會被識破一樣,仇恨地擠出話來。

「看來你還不太會用人類的舌頭,怎麼就敢躲在人類的體內?」

趙旭騰聽水月的話意,難道說車夫不是車夫?而是妖怪?「殺你!殺你!」車夫突然雙目暴突,喉嚨不斷傳出咕嚕聲,挺著龍醉木就往水月刺來。

看來水精是下了功夫的,才會知道要屠龍唯有龍醉木。水月輕鬆地躲着想著要怎麼樣才能一勞永逸,看來,只有從了解敵人開始。

「賽里木湖枯死啦?你怎麼敢出來?」水月帶着嘲笑的語音很明顯,水精必須浸著賽里木湖的湖水,否則便無法生出下一代,而只要水精一離開賽里木湖,湖水便會枯竭。

水月知道,對水精來說,生育下一代就是他們最重要的事,怎麼這一代的水精,膽敢跑出來?水月說賽里木湖枯死,其實是很嚴重詛咒,咒著水精絕子絕孫。

果然,車夫拿着龍醉木的手揮舞得更急,整個臉都扭曲起來。

「殺你,殺你!」車夫的口舌漸漸靈活起來,接着也不回答水月的話,不停地詛咒水月,趙旭騰簡直不敢相信居然有這樣可怕的話可以用來罵人。水月一下顛了一顛,龍醉木驚險地從水月的肩部削過。

看到水月躲得萬分辛苦,車夫好像有些得意:「賽里木湖永遠不會枯竭,你,就快要死了。」

趙旭騰捏了把冷汗,暗自禱告。水月,你不是很厲害嗎?快打他呀!「我死了,卻再也沒有下一代水精了。」水月滾在地上,避過一擊,接着嘲笑:「賽里木湖再也沒有水精了。」

水精一次只產一子,這水精如何出得了湖,而不使湖水枯竭?水月心裏滿是疑惑,看來得想辦法套出答案才行。

「你胡說,你去死!」車夫瘋了似的亂斬,廣場上的沙石紛紛被狂卷的風勢吹着亂舞。

趙旭騰聽着兩人罵來罵去,心裏其實很想笑,這兩人的對話怎麼有點像小孩子鬥嘴啊?若不是看到車夫臉上的仇恨,他真的很想抱着肚子狂笑一番。

「嗤」的聲,水月的袖子被劃開長長一道口子,水精不禁越加猖狂:「你一定想不到,母代生了兩個我們,一個來殺你!」

水精的辭彙真是……匱乏得可憐,不過,也讓他了解情況了。水月就地打了滾,氣喘吁吁地躺在如今洪流滾滾的溪旁。

趙旭騰張大嘴巴,一動也不敢動,心裏相當着急。水月難道會打輸他的食物嗎?只見水精狡獪一笑,夜色下,溪流像是孔雀突然開了屏,銀白色的光芒煞是華麗,一大片的水網困住了水月的身子,水月手腳亂蹬,想要掙脫。水精笑得裂開了嘴,白牙森森然地令趙旭騰全身一顫,水精看着在地上亂扭的水月,「你死了!你去死吧!」

水精舉起龍醉木,原本黝黑的木頭如今完全浸染在水精發出的強大銀白光下,水月扭著身體想要逃開,水精哪裏容許他逃,一腳踩住水月的肩的,雙手握住龍醉木,便狠狠地往水月的左胸刺了進去。

「啊——水月!」趙旭騰尖叫一聲,隨即衝過去想要打開木門,沒有想到,一道薄薄的木門居然像有千斤重,趙旭騰又推又拉,木門仍是紋風不動。趙旭騰想到方才那毫不遲疑的一劍……水月,水月!門外傳來車夫暢快的笑聲,那笑聲,很大聲、很刺耳。

不要死,不要死……趙旭騰淚流滿面,用腳踹著門,大聲吼著:「大笨蛋水精,你們全家死光光,全部死光光!」

趙旭騰又哭又叫,「來殺我啊!來殺我啊!」那一劍,明明不是刺在自己身上,怎麼覺得……那麼痛?水精得意地看着水月被釘死的身體,慢慢地從車夫身上擠了出來,車夫一下子便倒在地上。

報仇了,報仇了!他把龍醉木插進龍的心臟了,呵呵呵……水精開心地繞着水月的身體爬行,地上的石頭一塊塊碎裂,水精欣賞著龍醉木刺進去的角度,良久,才帶着心滿意足的笑聲,離開了白水泉。

打不開門的趙旭騰跌在地上,雙腳猶自不甘心地撲騰著,後面一雙顫巍巍的手伸了過來:「孩子,孩子……」

她都看到了,那名青年死了,接着有一道銀白色的光,自另一名漢子的身上飛出,以極快的速度消失在西方。

「婆……」趙旭騰淚如泉湧,他現在甚至不敢從窗子看水月倒在那裏的身影,老婦人將趙旭騰抱在懷中,無言地安慰著。

白水泉的泉水開始流動了,而水月,卻不會再回來了……趙旭騰失神地聽着奔流的江水聲,和白水泉的人民國為重新看到泉水而欣喜歡呼的聲音……趙旭騰整夜沒有闔眼,他一次又一次地嘗試打開木門,他還試着想要從窗戶爬出去,沒有想到,整間房子像是被什麼無形的東西封住一樣,他連一根手指都伸不出去。

方才還極力勸阻他別出門的老婆婆已倦極睡去,趙旭騰目光空洞地盯着眼前這扇門,只覺得心底空蕩蕩的。他不確定自己失去的到底是什麼,卻知道,這東西已經不在他的心裏,痛得像是挖去一塊肉。

「水月,人家要喝飲子攤的涼茶。」

「嗯。」

「別只是嗯嗯啊啊的,去買啊!」趙旭騰語氣中帶着不耐煩。

「為什麼你都不自己去?」

「因為你是要保護我、服侍我的!」

「救人性命還要順便當下人,在人間生活越來越難羅!」水月笑道。

「我不管,反正本少爺就是要你去!」

「你的腿斷了嗎?」

趙旭騰向水月揮舞著拳頭,「敢咒本少爺?你的腳才斷了咧。」

「沒斷,代表還可以走對吧!」

「羅哩八嗦,快去買啦!」趙旭騰簡直像是在大吼了。

「你的腳又沒斷,走個五十步應該可以才是啊!」

「到飲子攤大概只要二十步,很快的,趕快去買,本少爺口好渴。」趙旭騰一臉不耐煩。

「二十步來回也才四十步,口渴的人應該不要再浪費時間了,你剛剛叫我去買的那些時間,夠你買兩回了。」水月很有耐心地算著。

「我……水月,你是要氣死我是不是?叫你去買還有那麼多話!」

「都有力氣大吼,看來也不是很渴嘛!」

「水月!」

趙旭騰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的眼淚不停地滾落,記憶中的水月總是笑笑地講出讓他氣得半死的話,但如今,眼前沒有水月的笑容,變成一片幽幽暗暗。

「水月……水月……」趙旭騰將頭埋進膝里,不停地念著水月的名字。

平常總是睡一覺,晚上自然就過去了,趙旭騰從來不知道,從黑夜等到黎明,原來需要這麼漫長的時間。

天還蒙蒙亮,耀眼的金光卻在一眨眼的時間,鋪滿整個大地,也驚醒了沉睡的公雞,趙旭騰聽到雞鳴聲,把頭從膝里抬起,金光透過窗欞,一長格一長格的光趕走屋內殘留的黑夜。

趙旭騰微微動了動腳,長時間的固定姿勢讓雙腿一瞬間動彈不得,麻木中還有一陣陣的疼痛感,趙旭騰皺着臉,努力站起身來,但卻連想要移動一步都顯得困難,不得不心焦地等著麻木感散去。

等到雞鳴聲啼過一陣,趙旭騰聽到門外開始有人的聲音,村民們顯然已經聚集在江邊,趙旭騰顧不得腿麻,用力地推門,這才驚訝的發現原來堅如磐石的門,輕輕鬆鬆的就被自己打開了。

晨霧未散盡,隱約可見幾抹人影在前方,趙旭騰快步跑去,卻在跑近人群時,腳步慢了下來。

他突然覺得害怕,害怕這不是一場夢。就在此時,村人們轉頭看見了趙旭騰,認出了他和水月是一起的,不知不覺地微微讓開一條通道。

趙旭騰壓下想要逃跑的衝動,看向村民腳下。

首先入眼的,是車夫的屍身,就像一副被剝下來的人皮,扭曲而不具真實感,趙旭騰忍住想吐的感覺,小心翼翼地繞過車夫。

如果只看水月的臉,實在令人不敢相信他居然就這樣去了。

露水沾濕了水月的長睫毛,彷彿一個呼吸間,水月就會突然睜開眼睛,對着他笑一樣。

趙旭騰緩緩移動視線,眼光遲遲不敢落在水月的胸口上,趙旭騰凝著眉,感覺自己的心像是被蠻橫地擠著、捏著,看着水月那沾著露水的眉和睫,趙旭騰流下了淚卻不自覺。

村民的話似遠似近地飄來,「真可憐啊,這麼年輕就死了。」

「被妖害死了,該怎麼處理呢?」

「聽老一輩的人說啊,這屍體要火化才成呢!」

「就是,就是啊,要不然,聽說被妖殺死的人,也會變成妖呢!」

「那可真是不得了,咱們村一連死了兩個,得快火化他們才成。」

村人商議的言辭,猛然驚醒了趙旭騰,趙旭騰轉頭看向村民,眼光不小心對上了那牢牢插在水月胸口的奇形兵器,心口不禁跟着一窒。

村民看他回頭,便道:「這位小爺,人都已經死了,咱們一起動手讓他們安心升天吧!」

村民說完便要來拉他,趙旭騰猛然一跳,揮開了村民的手,兇狠道:「誰也不準動水月,我要帶走他。」

「小爺,使不得啊,若是他變成妖怪那怎麼成呢?」

趙旭騰一昂首:「本少爺不怕,水月……」趙旭騰突然想到水月可以五百年不吃不喝,恐怕早就是妖怪一頭了吧!趙旭騰續道:「本少爺要帶水月回故里,你們誰懂駕車的?」如果水月是妖,那麼水月或許還有救,他要帶水月去大城市看大夫。

趙旭騰見村民發怔,從袖袋拿出一小袋金子,「本少爺給的賞金很優渥,只要誰肯跟我去,這一袋金子都是他的。」

村民個個眼睛發亮,有了一袋金子可說是一輩子都不用愁了,但是,若是水月變成妖怪,那麼即使有錢也沒處花了。趙旭騰見村民眼光迴避閃爍,收起金子,自己上前扛起水月。

「小爺,讓我來。」

就在他快扶不動水月時,驀然有一隻強壯的手臂伸了過來,將水月接了過去,趙旭騰轉頭一看,是一名皮膚黝黑的莊稼漢,趙旭騰向他點了點頭,「好,等到事成之後,整袋金子都是你的。」

「謝小爺。」庄稼人靦腆地笑着。

趙旭騰閉了閉眼,方才在河邊抱起水月時,他看到水月的眼角滑下了淚水,害他驚喜地以為水月醒了,但搖晃了半天水月依舊沒有回答,老實的庄稼人才像是感到很罪惡似地告訴他,其實那只是露水。

馬車顛簸地緩緩行進著,趙旭騰擁著水月,心裏一片茫然。方才大夫的話迴響在腦海。

「這人已經沒有心跳,也沒有呼吸啦,要怎麼救呢?」

「這奇形兵器插在他的心頭,老夫無法救。」

「人死還是入土為安吧!」

馬車碰磕過一顆小石子,引起一陣彈跳,趙旭騰亂七八糟地想着,等到了下一個大夫家,要不要告訴大夫水月其實很有可能是妖怪,讓大夫大可不必用正常的方式治療他?一定……很痛吧?趙旭騰手指輕觸過那兇惡的兵器,卻突然發現異樣。

水月,並沒有流血。

趙旭騰輕輕揭開水月胸前的衣襟,發現那兵器刺進去的地方,並沒有流出鮮血來,趙旭騰微感驚訝。接着憶起在戰鬥時,水月曾經被划傷,趙旭騰探看水月的傷口,發現水月的左臂有一道裂口,但依舊,沒有鮮血。

水月,真的是妖怪吧!趙旭騰發覺自己居然沒有害怕的情緒,反而升起了一絲絲的期待,等一會,就算會被當成瘋子也沒有關係。

天色漸晚,他們沒有再遇上大夫,於是趙旭騰讓莊稼漢找了間客棧住進了之後,再遣他出去找大夫。

「大夫,他情況如何?」客棧房間里,趙旭騰為了方便大夫看診,命夥計點起了數十盞的燭火,只見明亮的室內,大夫的臉色不是很好。

「這位小爺,恕老夫直言,人死了還是入土為安,這樣的折騰,實屬不敬啊!」居然叫老夫來看死人,是不是找錯人啊?趙旭騰聞言大怒,「你到底會不會看?有人會受了傷不流一滴血嗎?你看仔細啊!」

「小爺……老夫實在無能為力。」

「庸醫,庸醫!水月肯定體質異於常人,你看看有什麼方法可以救回他啊!」趙旭騰不甘心,水月肯定不是普通人,為什麼大夫都不試試看?大夫看到趙旭騰突然激動的模樣,急匆匆地抓起醫箱,連告辭都沒說,便迅速地走掉了。

趙旭騰坐在椅子上,老實的庄稼人站在一旁,看到趙旭騰眼睛佈滿血絲,其實很害怕趙旭騰發了瘋。

趙旭騰瞪着大夫離去的門,突然之間將桌子上的茶杯甩了過去,「匡啷」一聲,杯子碎成片片。

「小爺……」

「你們不治,我來,我自己來!」趙旭騰說完,霍地走到床前,瞪着眼前的兵器半晌,伸手就要拔。

「小爺……」

「害怕就出去,水月就算變成妖也不害我,你出去!」

老實的莊稼漢是很害怕的,於是不敢多說一句話便退了出去。

是死是活,就看這一舉了……趙旭騰看着水月平靜的臉,眼睛一閉,雙手握住龍醉木,奮力拔起,一陣銀白色的光隨着龍醉木被抽出,直衝了出來。

趙旭騰嚇得跌坐在地上,愣愣地看着那道光,漸漸在從強烈到慢慢消失。

趙旭騰剛才說大話說得滿,其實心裏也不是完全不怕的,他等到那白光完全消失了之後,才躡手躡腳地走到床前,探看水月的情形。

「水月……水月?」趙旭騰輕喊,伸出手去搖水月,卻發現,水月依舊不動。

趙旭騰凝著眉,皺着臉,無法剋制全身劇烈的顫抖,心裏突然湧起一股濃農的無力感,都已經做到這樣的地步了,水月還是沒有醒;還有一種後悔的感覺,如果,自己不拔起這兵器,感覺起來,還有機會、還有希望。

現在,什麼都沒有了,什麼都……水月已經死了……趙旭騰只感一陣暈眩,向後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凡◇間◇文◇庫☆☆獨◇家◇制◇作☆☆

「爹、娘,你們看,那個是什麼啊?」

「聽船夫說,那是海豬。」穩重的襄陽王捋了捋鬍鬚。

「豬?長得不像啊?」趙旭騰巴著船舷,努力辨識。

「傻孩子,我們都知道了何必出來玩呢?」叨嘮勛公主溫柔地揉着他的發。

「說的也是。」

趙旭騰站在船舷,看着前方的海景,只見海和天的邊界只餘一抹淡淡的線,幾隻飛翔而過的海鳥成為藍天的剪影,海風拂面,帶着一種特有的、濕潤的鹹味。

趙旭騰望向左邊,慈祥的母親對着他笑,看向右方,是難得換下宮服的父親,趙旭騰微微一笑,感覺從沒有像現在這麼快樂過。

突然之間,大船重重地搖晃了一下,趙旭騰聽見父親怒聲斥喝下人,母親慈愛地彎下身來安慰他,但是,眼前平和的景象,一下子就被打破了。

數十名穿着獸皮、帶着大刀的男子逼向這邊,襄陽王府的侍衛迅速地分成兩隊,一隊衝上前和歹徒搏鬥,一隊護著襄陽王府的人。

護衛將自己和父、母親護離船邊,以躲避如飛蝗而來的箭矢,他們躲進船艙,四周不停傳來兵器交擊聲、哀號聲。進了船艙,父親將自己和母親推到角落去,「旭兒,要好好保護你娘。」

「旭兒知道。」

接下來,他牢牢抱住母親發抖的身體,然後,父親就再也沒有進來過。

過了很久,外頭的聲音慢慢沉寂了下來,趙旭騰豎起耳朵聽,慢慢地放開了手,「娘,或許是咱們打贏了,旭兒出去看看。」

他對睜著驚慌眼睛的母親露出一個「放心吧!」的笑容,便打開艙門,事情就在他打開艙門的那一剎那發生。

一個彷彿數百面大鼓一起敲響的巨大轟隆聲,震得趙旭騰耳朵發疼,握在門邊上的手也被震得虎口疼痛欲裂,趙旭騰吃了一驚,回頭看看娘親驚駭的臉。

此時,又是一聲恐怖的巨響,船身瘋狂地一晃,趙旭騰沒有抓緊,一下子就如斷線風箏般,直飛了出去……襄陽王府的旗幟已經倒下,整艘船正在冒着熊熊火光,船身破了兩個大洞,岌岌可危地剝裂著,不遠的海面停著一艘船,有一挺兇惡的大炮正瞄準襄陽王府的船發射出第三發火球。

爹!娘!「啊!」趙旭騰猛地睜開眼,那熊熊火光的畫面彷彿還停留在眼前,趙旭騰抬手抹了抹汗,這才發現自己躺在床上。

呵,是那怕妖怪的莊稼漢把自己抱上床的吧!趙旭騰笑了下,笑意卻沒有到達眼裏。怎麼,會夢到落海之前的情形呢?爹娘都不在了,二叔也不在了。現在,他連水月都……失去了……趙旭騰懶懶地翻起身來,隨意瞄了一下屏風外的人影,吩咐著:「李二,備車,我們要去范家莊了。」

屏風外的人沒有回答,趙旭騰捶了捶兩邊的肩膀,加大了音量:「李二,備車了。」

「李二,好像還沒醒哦!」屏風外的人淡淡說道。

這是……趙旭騰捶肩膀的手停住了,這個聲音……「你怎麼了?」

屏風外轉進一個不可錯認的身影,彎彎的眉毛下有着深邃的眼,挺直的鼻樑下,是無時無刻都你在笑着的唇……「撞笨啦?」

趙旭騰瞪着來人半晌,才突然雙手用力向後一撐,直彈了起來,「水月!」

水月笑着將趙旭騰抱了個滿懷,微笑道:「是我。」

「水月,水月,真的是你,你果然活過來了,我不是在作夢吧?」

「嫌睡得不夠久?」

趙旭騰覺得好快樂,心跳快得像要跳出嘴巴來,水月醒了,活過來了!「水月,你……剛剛……我……」

「別急別急,坐下聽我說吧!」

趙旭騰笑得開懷,緊緊拉着水月一起坐了下來。

「其實,我還得感謝你沒有放棄我呢!」水月笑了笑,「如果你沒有拔起龍醉木,我可醒不過來。」

「真的?我做對了?」趙旭騰笑到眼睛呈現彎月狀,接着一咳:「啊!那是當然,本少爺早就知道要這麼做啦!」

水月停下,笑望着他,只見趙旭騰扭著身體,「繼續說啊!」

「強壯的水精是很難纏的,所以我就想,與其和它打四五天,或者是一直被追着跑,不如故意示弱讓它捅一刀比較快。」能用最快最方便的方法解決事情,真的是太好了。

趙旭騰狐疑地看着水月,「你故意的?你怎麼不怕水精真的殺死你?」

「水精的致命之處在左胸,而且水精比較單純,它們認為,只要被擊中左胸,就一定會死。」幸好水精很笨,否則就騙不過啦!所以,那時水精才會在水月旁邊爬來爬去,還不時發出笑聲。但是……「你為什麼被插中心臟也不會死?」

「你不是常說我是妖怪?現下又不喜歡我這個身份了?」

「不準挑本少爺的語病!」趙旭騰捏捏水月的腰,「那你的心臟就不在胸口羅?在哪裏?」

「龍醉木必須插在心臟上,我才能進入假死的狀態,所以……」

趙旭騰歡呼一聲,「你有很多個心臟!」接下來便開始興奮地亂摸,「這裏嗎?這裏有沒有?」

眼看趙旭騰越摸越不像話,水月不得不抓住趙旭騰亂摸的手,笑道:「這樣就摸得出來?」

「呀!」趙旭騰尋找心臟的動作被打斷,不由得有些意猶未盡……水月的身體,真好摸啊!早知道他被捅也不會死,就應該在他假死的時候趁機多摸幾下。

「對了。」趙旭騰突然像想到什麼似的直起身來,認真的說:「下次,遇到這種事情,就出手和它打嘛,要不然,如果別的妖怪知道你有很多個心臟,真的殺掉你怎麼辦?」

「應該不會有其他的妖怪來找我才是。我不吃其他的妖怪的。」

「笨水月,我是說『如果』!萬一真的發生怎麼辦?」

水月想了想:「嗯……那我只好告訴我的兄弟,我有兩個兄弟很喜歡打架的,讓給他們好啦!」

趙旭騰突然像發現什麼似的,很認真地盯着水月的臉:「我突然發現,你真的很懶耶!」

「怎麼說?」

「寧願被捅一刀也不願意和水精打……居然這樣拿身體開玩笑。」

「這樣比較省事,要不然,你還記得我那天和水精嗎?」

「大概,一柱香左右吧!」

「和水精打四、五天,打個半死才解決它,和打一柱香的時間,你選哪一個?」水月見趙旭騰瞠目結舌,「幸好我將整個村落都封起來,要不然,你當時那樣大吼大叫,水精下一個選的就是你。」

雖然自己昏迷了,但是,趙旭騰在封印內的一切動作,他都知道。趙旭騰居然還為了自己不惜對水精語出挑釁,水月想到當時趙旭騰的情形,唇角不禁泛起一抹笑。突然覺得,龍珠在趙旭騰身上好像也是一件好事。

「我?怎麼會?」原來……門會打不開就是因為水月在上頭動了手腳。

「是啊,因為你身上有我的味道。」車夫會死得那麼凄慘就是因為這樣。

「什麼!」趙旭騰臉上驀然紅了起來,「我都有洗澡的哦!哪有你的味道?」

見趙旭騰的臉紅通通的,水月不禁抓住他的雙手將他更拉近了點:「這樣有沒有呢?」

見水月那帶着深藍的眸子直勾勾地瞧著自己,趙旭騰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突然覺得口乾舌燥,怎麼會這樣?「水月……我會喝……」

「是嗎?」他是能力高強的水龍,兄弟們自然而然認為自己能解決所有的問題,所以根本不會有人為自己擔心。當那天感受到越旭騰對自己又憂又急的心情時,着實在自己心中起了不一樣的感受。

水月想起那天晚上,趙旭騰在自己的封印中為了自己哭成那樣,心頭不禁微微顫動。看着趙旭騰的紅臉頰和不由自主地伸出舔嘴唇的舌頭,水月覺得心底一陣悸動,不禁緩緩低下頭去吻住了他。

「唔……」水月的唇涼涼的,好舒服……趙旭騰不知不覺的閉上了雙眼,啊!水月將舌頭伸進來了……唔……「小爺!」老實的庄稼人看見門沒關,很自動地就跑了進來,看到兩人擁吻的畫面時,老實的庄稼人張大嘴巴一陣子,無法反應。

直到看到水斜著那越見水藍的眼眸盯着自己的時候,老實的庄稼人這才趕緊回過神來,想起自己要說的話,於是大聲地問:「啊!小爺,你今兒個中午要吃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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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花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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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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