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計程車停在汝矣島公寓區。

這是一位隱退女演員的家。每到傍晚,人們就會聚集在這裏。大部分都是年輕卻擁有無限財富的男人。

英厚按了兩三次門鈴。

「請問您是哪位?」

警惕的目光通過安裝在公寓門上的貓眼向他射去。英厚乾咳幾聲,門開了。

客廳里,五六個男人圍坐在桌子旁。英厚粗略地掃了一眼,大部分面孔都見過三四次,然而其中有一個男人,英厚是完全陌生的。

他們像往常一樣玩撲克牌,房間里的空氣被煙熏得渾濁而黑暗,好像拋了個煙霧彈。

英厚走到賭局所在的沙發旁。一個空位子就騰了出來。英厚就在那個位置上坐下。包括英厚在內,一共六個人。

「要不要喝點酒?」

女演員在身後問道。

「給我來一杯威士忌。」

「給我也來一杯,夫人。」

坐在對面的男人大聲叫嚷。英厚看了看他。這人他以前從未見過。他的眼睛已經紅了,想必沒少喝酒。憑直覺,他不像經常出入這種場合的人。雖說這裏的人都是出於無聊,只為消磨時間才聚到一起玩兒,然而一旦進入賭局,身體里便自然散發出緊張的敵意。這個男人卻是全無防備。

英厚目光尖銳地瞥了瞥這個姜社長。他的年齡三十剛出頭,應該是英厚的同齡人。略顯肥胖,但不笨拙。這副身材反而正好表現出他的品位,似乎很從容又感興趣的樣子,看來是頭一次參加這樣的賭博。

英厚小口啜飲著威士忌,看向桌面他的運氣很好,一開始便連贏三局。

午夜時分,英厚已經贏了很多錢。

當他再次到浴室洗手,有人在身後拍了拍他的肩膀。英厚回頭去看,發現是那個姓姜的男人。

「現在看來,你是……」

男人習慣性地閉上眼睛。

「了不起的賭徒。」

然後他也不管英厚在不在場,徑直解開褲子拉鏈,他吹着口哨撒尿,然後又大聲唱歌。

「哦,朋友。」

男人打了個寒噤,轉過身來。

「你叫什麼名字?」

英厚靜靜地擦着手上的水。

「你是啞巴嗎?」

「不是啞巴,是聾子。」

英厚重重地說道。

「聾子?」

他嘻嘻笑了,嘴裏散發着酒味。

「那麼這個聲音你能聽見嗎,聾子先生?咯咯嗒,咯咯嗒。」

他學起了雞叫。他表情平靜,也很自然。學完雞叫,他又假裝用翅膀拍打屁股。

「這是什麼聲音,聾子先生?」

「狗叫。」

英厚答道。

「狗叫?你見過咯咯叫的狗嗎?這個朋友看來是瘋了。狗叫是這樣的,你聽好了,聾子先生。」

他蹲坐在狹窄的浴室里,開始學狗叫。

「吭吭吭,哼,吭吭吭,汪汪汪……」

午夜過後的賭局,姜社長沒有參加。他說要洗澡,就離開了賭桌。「你們繼續玩兒吧,聾子朋友。」

男人把手伸向英厚。

「希望你贏。我現在是分文沒有了。」

英厚握了握姜敏燮的手。他感覺男人虎口處有一股頑強的力量。然後,他離開了浴室。

新的牌局開始了。從莊家手中接過第一張牌,一種不祥的預感飛快地掠過英厚的腦海。

午夜之前,我之所以能夠贏錢,說不定正因為那個名叫姜敏燮的傢伙,說不定正是他的橫衝直撞稀里糊塗地給我帶來了好運。哪怕只有一個人離開,牌桌也會產生新的格局。難道他的離開會讓好運從我身邊溜走嗎?

「你知道他是誰嗎?」

有人接過紙牌,朝着浴室方向努了努嘴。浴室里傳來口哨聲。

「我想知道。」

另一個男人接着說道。

「他好像是大正集團董事長的第二個兒子?」

「小老婆生的吧?」

戴眼鏡的男人故做聰明地說道。

英厚把他們的話全都記在了心裏。大正集團董事長的次子姜敏燮,英厚以前好像也聽過。雖然所知甚少,不過至少知道他是個有名的問題青年。

英厚的預感沒錯。自從姜敏燮離開以後,他的運氣便開始滑落。

這是英厚的直覺。他無法預測剛剛離去的好運需要多久才能重新回來。有時候,這種好運一旦離開就再也不會回來,直到輸成窮光蛋。

然而剎那間的心情總要背叛冷靜的判斷。大腦明明告訴自己要控制,手卻被一股狂氣包圍了。

他的手脫離了大腦的支配。五根手指已經豎起敏銳的觸角,如同摸索盲文般閱讀著紙牌上的數字。英厚開始了自虐。

英厚幾次下達命令,命令瘋狂跳躍的手指停下。他把一生都奉獻給了賭博,最終變成失去家庭的賭徒,他甚至有了除掉這些瘋狂的手指的衝動,他真想用剔須刀割下瘋狂的手指。

夜深了,英厚口袋裏的錢差不多輸光了。

他悄悄看了看手錶,已經凌晨四點多了。

現在該走了。

英厚心想。已經在這裏熬了整整一夜。如果再賭一局,就連車費也輸掉了,口袋就真的空空如也了。

他媽的!

英厚咂著舌頭想。

反正是最後一局了,最後的勝負就在於此了。

最後一張牌從莊家手中飛來。

英厚揉揉眼睛,一直跟到最後一局,輸光了所有的錢。

這回該往哪兒去呢?

他想起幾個月前住過的旅館角落裏的房間。他知道自己該往哪兒去了。他只能回到那個伸開腿就顯得滿滿當當的小房間。他的旅行箱裏再也沒有什麼東西可以變賣了。只有一把牙刷,舊得像鞋刷子,還有一管勉強露出白色蓋子的牙膏。

英厚走向浴室,洗漱后穿上鞋子,離開了公寓。

一輛紅色跑車正穿過濃霧朝他駛來,開到英厚身邊停下了。車門打開,伸出一張臉。

「你好啊,聾子先生!」

姜敏燮。他好像還沒醒酒,眼睛依然通紅。

「你去哪兒?」

英厚默不作答,用腳碾滅了煙頭。

「你贏錢了吧?」

英厚笑了。

「我也輸了個精光。」

「哈哈哈。」

敏燮大笑。

「我還以為聾子先生會贏呢。這可如何是好呢,聾子先生?你把錢都輸光了,昨天肯定沒敢回家吧。這個樣子回去,老婆肯定打你屁股。」

英厚默默地注視着男人駕駛的保時捷跑車。紅色跑車靜若處子,動如脫兔,就像獨角大仙一樣敏捷。

「我還沒結婚呢。」

「彼此彼此。」

「快上車,聾子先生。我送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敏燮打開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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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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