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承德避暑山莊

皇帝富有天下,後宮羅識絕代嬌媚,三千佳麗不過是枱面上的數字,旗人皇帝的後宮自不例外。雖說孝庄太皇太后曾有諭:纏足女子入宮者斬。這話撂下了,是不許漢女人宮。可英雄終歸難過美人關,何況權傾天下的君王,豈能自絕江南那廂柔情似水的婉旎佳麗。

就在當今皇上首次南巡江浙時,便帶回一名漢家女,甫一入宮就封為石貴人。宮裏頭傳言,皇上甘冒太皇太后大不韙,這女子的美貌肯定是以閉月羞花。

直到與石貴人身分一般,亦身為漢人的蘭妃入宮,原本皇上恩澤廣被的博愛,為蘭妃一美成了專寵。聖上的寵幸不再,石貴人那傳奇般的故事才漸漸教眾人遺忘,直到那一年--

正是景陽宮着火那年。聽宮裏伺候妃嬪的太監公公們閑聊時說道:皇上最厭惡的便是恃寵而驕的女人!

而那石靜嬪,就是宮裏一個活生生的好榜樣!

這些隨駕到承德、閑來沒事幹的貴人、嬪妃們,坐在湖邊喝下午茶嗑瓜子時最愛說的便是這些無聊閑話,這會兒眾嬪妃們又聚在一塊說長道短,否則她們每天吃飽沒事幹,人生實在太無味了!而每逢說起石靜嬪的閑話,幾個嬪妃最喜歡的結論便是:現下皇上恐怕連石靜嬪是誰都想不起來了!

「我說小春子啊,你快給眾位姐姐妹妹們說說,十格兒臉上那星疤的模樣兒如何?」文貴人使個眼色給伺候她的太監。

「喳。」小春子笑嘻嘻地回話,「小春子是諸位貴妃娘娘的奴才,肯定有話答話!話說十格格那張臉皮呀--嘿嘿,可嚇死人了哩!」小春子故意壓低聲,活似賊一樣兩眼圓骨祿打轉,誇大地道。

「怎麼個嚇人法?你倒是說清楚啊!」一旁穆貴人扯著嗓子尖聲問。

「這滿臉的芝麻痘子,就算燒餅鋪里的老闆再大方,那一大籠的燒餅皮上還找不着這麼密實的。」小春子邊說邊咯咯賊笑,說得跟真的一樣!那擠眉弄眼的模樣兒,活脫脫是個逢迎拍馬的高手。

「喲,我說小春子呀!你說真格的是不?你還真不怕殺頭呀!」敏貴人抬起手遮住櫻桃小口,覷着眼笑罵。

「唉呀,我說各位貴妃娘娘們,饒命呀!」小春子忽然兩手舉高,一骨祿跪倒在石板地上,裝腔作勢的扯著袖子擦汗。「小春子這條賤命為娛樂眾位娘娘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呀!倘若娘娘們瞧著小春子這嘴皮兒還受用,就暫且寄下小春子這顆不值錢的腦袋瓜子,來世小春子定報眾位娘娘們犬馬之恩吶!」

小春子這番嘻鬧話,逗得涼亭里這幾個無所事事、專司閑話的嬪妃們笑得樂不可支。

滿園子的笑聲原本肆無忌憚得很,直到這些嬪妃口中的「十格兒」--皇十格格的貼身宮女心蝶走進花園這刻,笑聲倏地戛然而止,霎時花園裏頭安靜得連根針落在地上都有迴音。

手上提着食盒,心蝶木無表情地穿過花園,彷佛沒瞧見園子裏任何一人。

「喲!瞧瞧那靜嬪教出的好格兒,那好格兒教出的好奴才呵!」待心蝶走過,文貴人輕啐一聲,含在口裏的瓜殼兒朝丫頭的背影吐過去。「啐!不過是個賤奴才,有這麼好神氣的嘛?!」

「嘿!瓜藤上還能長出個葫蘆嗎?瞧丫頭就知道主子的臉!」小春子應和着他家娘娘,狗仗人勢,十足十的奴才嘴臉。「要再像點兒,往炭灰里一鑽,烏抹了皮相,從上到下就是一窩子了!」小春子自以為逗趣地,說着殘忍的俏皮話。

園子裏的女人一聽,個個笑得樂不可支。

這些不符合事實、故意出口傷人的言語,一字一句都刺進了心蝶的耳根子裏,可她依舊我行我素,兀自抬頭挺胸大步跨過園子,回到她格格住的屋子裏。

事實上,心蝶剛開始聽見這些個說三道四、拿她主子做文章的話,心蝶不只生氣,簡直氣得想上前同這些人打架理論。要不是格格嚴格禁止她如此,她真的會上前跟這些有頭有臉的「主子們」理論!

壓抑著心窩的悶氣,心蝶卻忍不住紅了眼眶。

「格格,您肯定餓壞了!飯菜我提回來了,您快別讀書,過來吃飯呀!」一踏進屋裏:心蝶逼着自己強顏歡笑,她忙着從食盒裏取出飯菜。

放下手上的書卷,若蘭慢慢從椅子上站起來,神色略帶一絲憂慮。

來到承德已經數日,她卻一直沒有機會單獨見皇阿瑪。「心蝶,打聽到消息了嗎?皇阿瑪什麼時候會到四知書屋?」

心蝶回首瞧了主子一眼,然後垂下眼帘。「方才我已經問過小應子了,」小應子與心蝶是同鄉,兩人一道進宮,在宮中也彼此互相照顧。「他聽潤福公公說皇上每日不定時上書屋,但這幾天皇太后旅途勞頓染了風寒,這段期間皇上下了諭示,說是要全心侍候皇太後娘娘,不讓人打擾。」

也就是說,沒有召見,若蘭便見不著皇帝。

「但是皇祖母今夜將在主殿宴客,接見同行的諸位蒙古親王以及大臣,可見皇祖母的身子還是好的,在這之前難道皇阿瑪任何人都下打算見一面?」

「格格阿哥們、幾位隨駕嬪妃們是有得見的,可皇上沒交代……沒交代……」心蝶嘴上支支吾吾的,吐不出實話。

「皇阿瑪沒交代什麼?」若蘭問,已猜出七八分。

「皇上沒交代,請格格去見他。」心蝶垂著頸子,訕訕地道。

垂下眼,若蘭不再追問心蝶。儘管多年來皇阿瑪對她們母女不曾聞問她早已習慣,但此時聽見心蝶這番話,她心中不會沒有感觸。

她明白皇阿瑪之所以不想見她,是因為額娘,額娘倔強的脾氣曾經惹皇帝不高興,而膽敢觸怒龍顏在宮中是大忌!當年皇阿瑪沒將額娘打進冷官,已經是天大的恩惠。然而額娘在宮中的命運,也因為她剛烈的性格,早在觸怒龍顏那一刻就已經被決定。

然而她此趟隨駕到承德,是為了額娘而來,她不能無功而返。

「我明白了。」若蘭斂下眼,若有所思。

心蝶咽了口口水,主子的神情全瞧在她眼底,然而她也無計可施。

「格格,不如我們再等一等,反正咱們在承德得住上好一陣子,也許過不久便有機會單獨見到皇上了。」心蝶勸道:「格格,咱們別顧著說話,您瞧飯菜都快要涼了……」

「不成,』若蘭神色憂慮,她沉吟道:「倘若再見不著皇阿瑪,待今晚皇祖母夜宴過後,蒙古諸部汗王來朝,皇阿瑪要煩心圍狩的事,恐怕待在山莊的時間就更少了。」話才說完,若蘭轉身便朝門口走出去。

心蝶愣了片刻,猛然驚醒后慌忙追出。「格格,您上哪兒去呀?!」她三步並作兩步,急忙追上主子。

「我見皇阿瑪去。」簡短撂下話,若蘭的腳步沒有停下。

「什麼?!您要見皇上去?」心蝶呆住了,愣在原地。瞪着主子匆匆遠去的背影,她喃喃道:「當真要見皇上去?這可怎麼是好?格格,您等等我啊,格格--」

若蘭當然明白心蝶阻止她的原因。

明知皇阿瑪沒有召見,她私自上書屋恐怕會觸怒龍顏。然而她顧不了自身的安危,因為這趟來到承德若見不到皇阿瑪,額娘的病不能好好醫治,結果可想而知。思及此,就算皇阿瑪要降罪予自己,若蘭也甘之如飴。

「格格!您怎麼不等等我呢?」心蝶好不容易追上來,亦步亦趨地跟在主子身邊。

「我一個人去見皇阿瑪就成了,妳不必跟來。」若蘭道。

「我半點都不勉強,倒是格格……」心蝶嘆口氣。

若蘭沒答腔。

心蝶知道勸不動主子,索性不再多說,可她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被激走的,於是只得跟在主子身邊,忠心耿耿地守候着。

為避開其它人,若蘭刻意繞了一大圈遠路趕到前方林苑裡,再回頭走上一大段路穿過主殿。

她知道宮裏的閑言閑語,就算離了宮也不能少一些。

那些話雖傷不了她,然而每回都會扯到她的額娘,這讓她心痛。

額娘沒道理要承受這些惡意的嘲弄,但計較只會引來更惡毒的侮辱,人性的自私與落井下石的醜陋,沒有一次讓她意外。

心蝶陪着主子繞了一大圈路,突然伸手拉住主子的衣袖--

「怎麼了?」心事重重的若蘭,並未發現異樣。

「咱們回頭吧!格格。」心蝶皺着眉頭,瞪着前方。

若蘭原以為心蝶又想阻止自己,才要開口,就見心蝶忽然擋在她面前,敞開雙臂、一副保護者的姿態--

「喂,你這個人--我警告你,別再走過來啊!」瞪着朝自己與格格這頭走來的男人,心蝶死命護主的模樣,活像保護小雞的母雞。

「真巧,又撞見了。」策凌低嗄地道。

他盯着若蘭,眸光深沉。

聽見這熟悉的聲音,若蘭僵在原地。

她屏息地抬起雙眼,瞧見站在正前方的男人就盯着自己,那雙深沉的眸子彷佛若有所思……

若蘭的胸口倏然揪緊。「心蝶,咱們繞路走罷。」她避開他緊迫盯人的雙眸,握著心蝶的手徑自轉身--

「急什麼?!」策凌一個箭步擋在兩人面前。「既然遇見了好歹也說上兩句話,打聲招呼。」他沖着她咧開嘴。

若蘭瞪着他英俊的臉孔,不明白他臉上那抹笑意味着什麼。

「你想做什麼?!」心蝶斥喝着,護在主子跟前。

策凌對心蝶的詰問聽而不聞,他撇撇嘴徑自對若蘭道:「上回是在下唐突了,莫非十格格還沒消氣?」他盯着若蘭白皙典雅的五官,露出笑容。

如果頤靜的美麗像入口的烈酒,一飲即醉。那麼這名十格格的容貌,就像清新的甜酒,尤其那一汪清澈見水的眸子,讓人一眼便看透她的純真。兩者之間一個濃艷,另一個清新可人。

以一名妻子來說,她的「條件」恰到好處。

自從上回失控過後,策凌已經重新考慮娶妻的可能--

既然他愛的女人先背叛誓言,那麼他可以牙還牙,而且將以最快的速度達到報複目的!

「咱們格格不想同你說話,你快讓開!」心蝶瞪着擋路的男人,生氣地喊。

儘管這個男人長得英俊極了,然而心蝶最恨欺負格格的人!

「我沒怪誰,今天以前發生的事我早就不記得了。」若蘭拉着心蝶,示意心蝶別再為難對方。

同時她迴避著策凌的視線……卻困惑於其中充滿侵略性的深沉。

「既然如此,」策凌咧開嘴,盯着她別開的清秀臉龐。「十格格何必躲著在下?」

「我並沒有--」

若蘭還來不及說完話,便發現他的視線忽然轉移到前方,停留在一名風姿綽約的女子身上--

獨自一人悄悄走進這處偏僻的林內小徑,準備會見情郎的頤靜,意外發現策凌身邊居然還有其它人!頤靜本來想轉身就走,卻發現策凌身邊那名女子已經看見自己!不得已下她只能硬著頭皮,裝做若無其事、只是碰巧經過的模樣走上前……

若蘭不由得緊張起來,上回的事她還印象深刻。如果她猜的沒錯,他們約好了在這裏見面,卻又再一次被自己撞見。

頤靜走到若蘭跟前,認出她身上的服色與佩戴絕對不是個奴才,不禁感到疑惑,待又見她眼窩邊一顆黑色星痣,頤靜一臉狐疑頓時豁然開朗。「咦,難不成您是皇十格格嗎?」她露出虛偽的笑臉。

宮中沒有人不知道,石靜嬪生的女兒十格兒在那場火災里被傷到臉蛋,眼窩旁留下了一個星疤。原本她聽到傳言,還以為十格格貌比無鹽,沒想到--

頤靜瞇起眼。

她忽然想起,皇上後宮粉黛無數,然而聽說當年皇上之所以特別寵愛石靜嬪,正是因為石靜嬪驚世的美貌居於六宮之冠。

而這十格格的容貌--竟然讓她胸口生起一股沒來由的嫉妒!

若蘭淡淡地點頭微笑。

她無意介入他們之間--

「心蝶,咱們走吧!」她回頭對心蝶道。

然策凌卻不讓路。

他擋在若蘭面前,臉色詭譎。

「策凌爵爺?真巧,沒想到您也在這兒。」頤靜裝做像陌生人一般,跟情人打招呼。

策凌的臉色很冷,他當然聽得出頤靜故意撇清兩人之間的關係。而他陰晴不定的神色,讓頤靜心頭頓時不安起來。

「十格格,您是路過這兒?或者,」頤靜回眸轉了轉,竟然笑着對若蘭說:「十格格,您是否跟什麼人約好了在這兒私會?」她有意無意地望向策凌。

心蝶一聽頓時氣得火冒三丈!「妳胡說八道什麼?什麼私會?妳這人嘴裏不乾不淨的,咱們格格才沒像妳說的那麼不知道羞恥!」

「我跟心蝶只是路過這兒,您誤會了。」若蘭拉着心蝶想走,策凌卻沒有讓開的意思。「爵爺,請您讓一讓。」若蘭淡聲對他道。

「既然咱們是在這兒『私會』的,妳就沒有走的必要。」他黑色的眼瞳緊盯住若蘭。

這話讓若蘭冷不防倒抽一口氣。

她不明白,他為什麼要把事情越抹越黑?

頤靜自信的笑容霎時僵凝在嘴角。「策凌爵爺,看起來該走的人是我才對,這兒可沒人膽敢趕走『皇十格格』。」她酸溜溜地道,眼眶適時擠出了兩滴淚,哀怨的眼神幽幽地望向策凌。

她開始懷疑,因為自己不肯拒絕皇八爺的婚事,因此策凌在兩人幽會時故意約了皇十格格,讓她難堪。

然而這招梨花帶雨,卻意外地不再對策凌生效。「請便。在下還有話想私下對『皇十格格』說。」策凌冷淡地道。

若蘭張大眸子,錯愕地瞪着策凌。

頤靜瞪大眼睛。她美艷的眸子瞋怒地瞅著策凌,表面看似恨他,柔媚的眼波卻又勾引著這個讓她又愛又恨的男人。這勾魂攝魄的眼神飽含旖旎,就如同往常兩人在床上交歡時眼神交織的纏綿,策凌自然明白這意思。

然而他卻視若無睹地別開眼。

策凌冷淡的反應,讓頤靜一陣錯愕。下一刻,她望向若蘭的眼眸銳利得如同一把刀--

「既然格格與爵爺有話要說,頤靜不該再打擾,告辭了。」抬起頸子,頤靜在策凌冷淡的日光下保持着驕傲優雅、假裝若無其事地笑着離開。

若蘭愣了片刻才回過神,她轉眼望向他。「你為什麼對她這麼說?你明明--」見到心蝶疑惑的眼神,若蘭欲言又止。

那一天她躲在大樹后聽見的秘密,她絕不會在第三者面前說出口,即使是心蝶。

策凌挑起眉。

「那個女人到底是誰?她怎麼可以這麼說話?」心蝶氣忿難平。

「她是順親王府的大格格,頤靜。」策凌眸光深沉,英俊的臉孔因緊繃而顯得陰鷙。

他森冷的語調,喚起若蘭的注意。她多希望自己不曾經過這裏。

「對不起,是我的錯,我打擾了你們。」她對他說。

「格格?」若蘭的道歉引起心蝶的狐疑。

「我們?」策凌撇起嘴。「妳實在很喜歡自作聰明。」他眸光放沉,冷冷地道。

若蘭屏息以對。

「走吧,心蝶。」她沒有生氣,徑自轉身。

她相信頤靜格格走後,他已經不再「需要」自己,爵爺沒有理由再擋住她。

然而策凌沒有讓開,他質問她?!

「為什麼道歉?妳沒做錯任何事!」

「我知道我打擾了你們。」若蘭解釋。

策凌沉下眼。

「格格,妳到底在說什麼呀?」心蝶被搞胡塗了。

若蘭繼續往下說:「如果我冒犯了什麼,全都是無心的更是無意的。我知道你針對我只為了保護『她』的名節,就如同那晚你為我所做的一樣。」雖然其中意義有稍許不同。她提醒他,她會如此坦然是因為什麼理由,然後直視他的眼睛。「我保證,那天所見過的任何事部不會從我的嘴裏泄露而出。」

策凌瞪着她,然後嘴角勾出一抹譏誚的笑。

他奇特的反應不像惡意,然而那抹笑容也沒有多少善意的成分……

「妳以為我在乎什麼?深宮裏的皇格格!」他瞪着她低喃。

若蘭迷惑地眨眼。

她清澈的眼眸坦蕩卻純真!策凌欣賞她的勇氣,卻不喜歡她的直接與大膽。

「一個男人在婚前或多或少難免有踰矩行為。」他盯着她深沉地道:「格格出身貴重加以久居深宮,極為珍視名節,自然不習慣這種事。」

若蘭瞪着他,一時無法解讀他話中的話……

「我承諾,這些婚前放蕩不羈的韻事,婚後都會消失無蹤。」他的眸光變得深柔,語調低沉曖昧地對她道:「一旦成婚,我只會是我妻子一個人的丈夫與情人。」

若蘭瞪着他,他深邃的眸中彷佛有一塊磁石……

然後,驟然間若蘭「聽懂」了他的話!

她屏息地瞪着他英俊的臉孔,就在他朝自己咧嘴一笑后,若蘭的雙頰瞬間燃起兩把灼熱的火焰……

她退了兩步,然後拉起心蝶的手--

調頭就走。

若蘭沒有花心思去多想,爵爺對自己所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初次見面時,他輕浮的舉止仍歷歷在目。

正如爵爺所言,他「婚前」的韻事想必多不勝數,她不會可笑到幻想他所說的「妻子」會是自己,充其量,爵爺只是曖昧露骨地「暗示」她,可能成為他「韻事」里的其中一樁戰利品。

很快的,若蘭把那輕浮男子的輕佻言辭拋諸腦後。

她有更重要的事必須心煩。

她明知道心蝶說的對,貿然前去四知書屋一定見不著皇阿瑪,她肯定會被公公們攔在屋外。

而今早她得知皇阿瑪一大早就上太后寢宮,若蘭只能從西暖閣回到自己的屋子裏,靜心等候晚間於主殿舉行的夜宴。

困坐房中,若蘭看着心蝶忙進忙出的為她張羅衣物、為她梳妝打扮。

「真可惜,咱們沒有一條象樣的紅玉墜子,能配格格您身上這件湖水綠的綢衣。」心蝶瞪着銅鏡,皺着眉嘆息。

心蝶的嘆息,若蘭沒有答案。

其實她心底明白,受到皇阿瑪寵愛的格格與嬪妃才是宴會的要角,她就算打扮的再隆重,也不會受到其它人的尊重。更何況她要從哪兒找來一塊好紅玉?額娘與她的生活用度挨緊,平日連打賞的銀子都沒有,太監公公們不照顧她們母女自然是有道理的。

好不容易挨到了晚間,外頭公公的轎子已經等候多時了,心蝶一臉憂慮地扶著盛裝的若蘭上了轎,才悄聲依附在轎簾邊囑咐:「格格,算心蝶求您,到了皇上跟前,您說話可得為自個兒留點餘地,好不好?」

裏頭若蘭沒答腔,心蝶無奈地嘆氣。

她知道格格來到承德為的是什麼,然而如果為了靜嬪而得罪皇上,回到京城格格與靜嬪的處境只會更難受!然而心蝶也明白,如果這趟不能求得皇上的恩典,只怕再拖不了多久靜嬪妃的病就會要了命!

心蝶憂心忡忡地揮揮手,公公們便抬起轎子往主殿而去。

轎子抬到主殿前苑,裏頭早已經人滿為患了。

若蘭坐在轎內,吩咐公公們在熙來攘往的人潮間落了轎。「心蝶,妳在這兒等我,等見過皇阿瑪后我就出來。」踏進主殿前,若蘭回頭交代心蝶。

「格格,您不留下來參加太後娘娘的夜宴,這樣好嗎?」心蝶問。

若蘭笑得淡然。「沒關係,沒有人會在乎我是否曾經來過。」隨即轉身踏進內院。

候在內院的人更多,廊下擠滿王公貴族,入口的太監見到若蘭便走進殿內通報,過了許久也沒見太監走出來回報。

若蘭在門前站了很久,堅忍靜默地等候着遲不傳召的旨意。

心急的若蘭根本沒留意到廊下有哪些人,當然更沒瞧見站在角落的策凌。

他正靜靜觀察着她,深沉的眼底埋藏着陰鷙的闇光。

「別告訴我,你看上她了?」頤靜壓低嬌柔的聲音,就貼着他耳邊滑過。

他猛一轉頭,看到一張美艷絕倫的臉蛋。頤靜凝望他時發亮的雙眼,總能激起策凌胸口中的火苗。「不可能嗎?或者,妳以為她不足以成為妳的對手?」他沉下眼低嗄地道。

聞言,頤靜掩嘴輕笑,那模樣兒顯得有些輕佻,與平時高雅端莊的她不同。「倘若以她的身分,『皇十格格』確實比我這恭親王府的大格格還要顯眼,可你也別忘了,在宮中十格格與石靜嬪就如同被遺棄的孤寡。更何況,」頓了頓,她狀似惋惜虛情假意地嘆道:「更何況宮中傳言,皇十格格的容貌恐怕有損。我最明白你的胃口,就算是個美人,有貌無才也未必上得了你的眼!」上一回她親眼見到,十格格眼窩旁有顆星疤。

就算是個美人,她料定看慣美人的策凌不可能輕易動心,何況以他的個性絕不會要一個「瑕疵品」。

輕笑兩聲,頤靜接着嗲聲揶揄道:「就算是皇十格格又如何?無貌無才,策凌爵爺您肯屈就嗎?」

「屈就又如何?正因為是皇上的親生女兒,就有值得我『屈就』的條件。」策凌陰沉地回道。

頤靜倏地瞇起眼,彷佛被戳傷了痛處。「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策凌撇起嘴,眼色很冷。「妳很清楚,我最喜歡妳的地方,正是妳向來過人的聰明。所以,妳絕不可能不明白我的意思。」頤靜太清楚他的喜好,而這正是他能打擊她的重點。頤靜能預料到--他絕對可以做到跟她一樣勢利自私。

「你打算利用十格格來報復我?」她瞇着眼,絕俏的臉孔佈滿怨懟的神色。

策凌沒有回答。

下一刻他已經調開視線,陰鷙地瞪着頤靜身後。「離我遠一點,免得有什麼謠言傳進皇八爺耳中,對妳的婚事就太不利了。」

頤靜身子一僵。

隨後她假裝若無其事地從他身邊走開,片刻后再回頭,她果然看見皇八爺正朝剛才自己與策凌說話的方向而去。

而此時,策凌已經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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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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