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憑着徐匯森之前描述的地址和位置,衛可風將車子停靠在一棟公寓前,仔細張望着門牌號碼。

「應該到了…這是你家吧?…」

雖然開口詢問,卻沒有任何響應,衛可風這才發現,對方已經陷入真正的「養神」狀態。

「真是的…膽子也太大了吧!真是學不乖的小孩…」

望着那許久不見的平穩睡顏,衛可風忍不住露出苦笑。

「讓他再睡一會兒吧…」

降下車窗透進點新鮮空氣,關掉了引擎,車內也只剩下隱約傳來的經典旋律。

[WhatdoIdotomakeyouwantme?WhathaveIgottodotobeheard?…]

真是令人懷念…衛可風閉上了眼,仔細聆聽着在求學時代曾經風靡一時的歌曲,歌詞簡單又淺白。

他突然間覺得,或許愛上一個人就是這樣簡單,但是,要對方也能夠愛上自己,就是最複雜的部份了。

要怎麼做,才能被對方需要?才能讓他的呼喊,被對方聽到?…

[It'ssad,sosad.It'sasadsadsituation…]

「哼嗯…」

身邊的人發出輕微的聲響,衛可風立刻關掉音響,緊張地望着雙眼仍緊閉着的睡顏,但對方只是微微皺起眉頭,側着頭調整姿勢,又繼續陷入沉睡。

「你就不能好好地睡嗎?」

被嚇到心臟快停的衛可風輕聲抱怨著,但看到對方單純的臉龐,他的臉上還是不自覺地透出笑意。

緊蹙的眉心讓總是溫和的面容看起來多了點霸氣,但在散落的瀏海中隱約浮現的細長傷痕,又令他的心同樣痛了起來。

「笨蛋…老是把事情攬在身上而傷害到自己的,明明就是你啊!」

小心翼翼地撥開一綹髮絲,仔細地凝視着這道慢慢復原的傷痕。他不知道是不是會留下疤痕,雖然目前還不允許他的介入,但是,他想要治癒對方所有的傷痛。

輕輕地將自己的臉湊了過去,雙唇輕觸著傷痕上方的額際,他不只要治癒,還要愛着這些傷痕…

「糟了!我又…」

猛地回過神來的衛可風,正懊悔著自己再度偏離意識的舉動。

然而,即使他匆匆地逃離,卻對上了那飽含憤怒與不解的雙眼。

「為什麼?」

不要問他…緊閉着雙眼,逃避對方的質問。

「我不是說了,請你不要再這樣做嗎?」

「我知道,可是…」

「可是什麼?」

不要問他,他無法回答。

「你不說我怎麼會知道?」

他就是無法說,所以才努力傳達了啊!但是無論他怎麼努力,還是比不過一句話的力量,或者,對方想聽的、想要的,並不是自己的付出…

「我真的受夠了!我不知道要怎麼面對你才好啊!」

雙手握緊了沒有任何運轉作用的方向盤,衛可風抿著唇無法言語,他要怎麼開口才好?

「我只是想要你給我一個解釋而已,你為什麼看起來這麼痛苦?」

原本帶着深切慍意的臉龐,已漸漸褪去激動的神情,再度戴上防備的面具。

「既然如此,我也不想再問了。隨便你吧!」

車門被粗魯地打開,感覺到身邊的空氣一陣冷冽,關上的車門讓整各車內充滿著封閉的滯悶感。

衛可風緩緩鬆開自己緊繃到有點僵硬的手指,緊閉的雙眼,竟然開始有點疼痛…

[有時候,喜歡或是愛這種東西,很容易造成對方的負擔。]

曾經像是安慰的話語,現在回想起來,卻是對自己的警告。

[你會因為對方不愛你,就能放棄愛對方嗎?]

已經傾注的心,又怎麼能輕易收回呢?他現在才深深地體認到,這句話有多麼得悲哀。

開了口,或許會造成對方的負擔。但是,如果他不開口,或許就會永遠失去對方…

他必須為那個人心痛幾次?

他始終無法了解那個人心中的想法,那纖細而艷麗的笑容之下,究竟隱藏着什麼樣的心?

[我不會再戲弄你了,不會漠視你的拒絕,也不會再閃躲你的問題,不會只用沉默或玩笑帶過。]

但是,那個人所說的,所做的,卻一再違背他的承諾。

他渴望傾聽那個人心中的秘密,渴望了解那個人之所以不斷遊戲人間無法停止的緣由,但是無論他怎麼祈求,怎麼痛苦,得到的都只有沉默,以及一再的失望。

[有些事情是不需要語言就可以懂的。]

不是這樣的,如果沒有說,他要怎麼知道那深沉的心思呢?

但是,即使他怎麼逃,怎麼壓抑自己,他仍舊為了那個人不經意流露出的表情而動搖,為了一點施捨般的溫柔小動作而欣喜。

[你就這麼不想看見我嗎?]

不要用那樣落寞的表情跟他說話,這樣他會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想逃離還是想墮落。

最後,又為這些沒有任何意義的表情和動作,以近乎暴力的方式,強迫自己的心恢復平靜,而傷痕纍纍。

[我跟你,和任何人之間都沒有愛情。我或許會因為同情而和你睡,但絕對不是因為愛上你才這麼做。]

這是他早就知道的啊!

但現在回想起來,胸口還是會隱隱作痛。而曾經被觸碰過,親吻過的傷口,又開始抽痛起來…

[不能喜歡上她的確不是我的錯。但是,讓她喜歡上我,或許就是我的不對。]

那麼他呢?

如果,他終究還是…無法自拔地…愛上了那始終難以看摸清,淡然又寂寥的笑容…

「渾蛋!」

一股腦地將書桌上所有的東西掃到地板上,讓寂靜的室內回蕩著和內心同樣雜亂而劇烈的撞擊聲后,徐匯森頹然地跌坐在床上,痛苦地喘息。

「你到底想要我怎麼樣?」

逃也逃不了,留也留不下,當他終於找到自己狂亂流奔的情感究竟源自何處之後,接下來又該何去何從?

「為什麼不肯告訴我?…為什麼不說?…」

如果不能愛他,就放他走;如果對他存有情感,為什麼不能單純地訴說?

他真的很迷惑,很想探知那個人內心的最深處…

「匯森?沒事吧?」

門外傳來室友擔心的聲音,徐匯森趕緊鎮靜自己的心情應答。

「沒什麼!我撞到桌子了。」

「沒事就好…」

聽着室友遠去的腳步聲,徐匯森望着一片凌亂的地面,輕輕地嘆口氣,開始拾起散落一地的物品。

突然間,一個熟悉的名字闖入了他的思緒。

「泰戈爾…」

是從那個人手上借來的書,他曾經試翻了幾頁,但也沒有耐心繼續看下去。

「到底有什麼好看的?」

放下手中其它的雜物,徐匯森輕輕地翻閱已經出現摺痕的書頁。

「園丁集三四…"我的愛人"…真是的,好露骨的稱呼…"你可不要沒有得到我的同意就走啊!"…」

徐匯森的臉上浮現出苦笑,他無法理解像衛可風那樣雲淡風輕的人,會喜歡如此赤裸描述情感的詩句。

「三五…」

視線沿著書頁上的字句逐行看去,開啟的口卻再也無法發出聲音,只能靜靜地任由紙面上的一字一句,同樣深刻地印在自己的心中。

[生怕我不費功夫就了解你,你就故意逗弄我。

你用笑聲的閃光使我目眩神迷,從而掩飾你的眼淚。

我知道,我知道你的小把戲。

你從來不說心裏要說的話。…]

是嗎?…從來不說,心裏要說的話…

在黑暗中泅泳的感覺,很平靜,也很孤寂,像他這樣怯懦的人,只會一再傷害愛着他,以及他愛的人,是不是永遠都不能得到幸福?

因為,他總在付出之前,就放棄了…

[你又在驟起的風暴中向我走來,用陰雲的顫抖塞滿了我的天空。…]

「嘩啦…嘩啦…」

猛地睜開雙眼,衛可風環顧著一室的黑暗,同樣漆黑的窗外掀起驟大雨點,急促地降下的窗欞前,發出規律的敲打聲。望着牆上的鐘,時針即將抵達「10」…

就跟那一夜,似曾相識…

衛可風用力搖著自己的頭,將這個不祥的念頭甩出腦海,他們已經不會再見了。

今天,就是最後一天了…當那高大的身影靜靜地來到醫務室,沉默地做完所有的工作之後,就離開了。

他們之間沒有任何對話,連招呼都沒有,就這樣結束了。

即使開啟的口想要說些什麼,但是看到那漠然的臉龐,他就再也難以啟口,而自己,又該說些什麼呢?

「還是開個燈吧!」

衛可風站起身來,打算以光明驅散這揮之不去的惡夢,打散這自己一手造成的不好回憶。

緩步來到門邊,伸出手觸及凸起的開關,卻在按下之際,被另一隻手緊緊抓住。

「誰?!」

「不要開燈…」

熟悉到足以令他熱淚盈眶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黑暗中透進些微光亮的門縫中,踏進了他朝思暮想的高大身軀。

很快掩上的門,將最後的光明隔絕在門外。

「不要開燈…」

再次訴說着什麼的聲音,似乎有些退卻。

「看着你,或是被你看着,我就沒辦法繼續說下去…」

「匯森…」

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被輕輕推上冰涼的門板,又是這樣似曾相識的心悸感,令衛可風感到莫名的恐懼。

「我知道你在耍什麼把戲了,所以,你現在就老實跟我說。」

「什麼…把戲?…」

衛可風不解地抬起頭,仰望着籠罩在自己眼前的雙眸,同樣介入一層若有似無的阻隔,但就著百葉窗透進的微弱光芒,適應黑暗的眼睛,看着那張交織各種劇烈情感的臉龐。

「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身體被緊緊地擠壓在對方和門板之間,飽受傾軋的身體傳來鮮明的痛楚。

可是一旦抬起頭,就能看到那張溫和的臉龐閃爍著激烈的渴望,就像那個夏夜深深吸引住他的悲愴一樣強烈,讓他深深沉迷其中。

「你告訴我,你到底想要我怎麼樣?你自己又想要做什麼?」

「你怎麼了?為什麼突然…」

「不要岔開我的問題!這不是突然,而是你始終都在逃避!」

是,他是在逃避。

但是,當他想要面對的時候,他還是沒有辦法符合對方的期望,說些什麼…可是,他一直都在表達啊!用他愚蠢的方式表達,卻沒有人聽到他在內心喊不出聲的吶喊。

「你快說啊!你為什麼老是要戲弄我?為什麼答應我的事情又做不到?為什麼不肯放過我?為什麼…」

最後的一句話,擺脫之前的絕決,支離破碎的聲音,卻能穿越他的鼓膜,狠狠地刺入心中。

「為什麼你和我之間,永遠不會有愛情的存在?…」

這是愛情啊!

這無窮的歡樂與痛苦,一再折磨兩人卻又無法擺脫的雋永,怎麼不會是愛情呢?

他可以將這樣的話語,視為兩人之間存在愛情的證明嗎?

灼熱的暖流還是從衛可風緊閉的眼角滑落,卻沒有被任何人察覺。即使張口想要說些什麼,但滿溢的情緒卻塞住了他的喉嚨,不知從何說起。

「如果,你還是不願意告訴我答案,我就要離開這裏。」

「等一下…」

緊壓在自己身上的體溫漸漸遠離,衛可風往前伸出手,想要抓住這稍縱即逝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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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林火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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