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幽暗恐怖的森林裏,到處拋灑著血肉的碎塊,半凝固的血液將大地染成黑紅色。

「吼……」

一隻龐大的怪獸蹲踞在陰影里。

她看不見它的全身,只看到那雙碧綠碧綠的獸眼閃著嗜血的凶光,還有怪獸咬碎骨頭的喀啦聲。

她知道自己就是它狩獵的下一個目標,她知道得趕緊逃命,可是她兩條腿虛軟,只能用爬的!

「啊……」清灧完全被自己想像出來的怪獸給嚇到了,尖叫聲也越發凄厲。

「該死!」海明遠只覺得這一聲聲尖叫都化作一根根尖刺,硬生生往他的腦袋裏釘進去,讓他不禁呲牙咧嘴。

「啊……」那白森森的利齒更嚇壞了她。

「我、說、了、閉、嘴!」這一聲比一聲更尖銳的尖叫聲,簡直就快要逼瘋他了!海明遠也好想尖叫。

「啊……」

還真是蠢,一拳把她敲暈不就結了!海明遠忽然想到,他猛的拽過她,舉起大掌就要把她敲暈,可是——

當綠眼瞥見她白皙而纖細的頸后時,高舉的大掌停在半空中……這一掌下去難保不會把她的細脖子打斷,也許捂住她的嘴巴比較好一些……

海明遠還沒打定主意,後腦勺又暴起一陣劇痛。

「該死,你居然又用石頭砸我?」欲擇人而噬的目光從她那滿是淚水的小臉,移到她那隻仍然高高舉起的小手上。

「我、我、我不、不是故意……」她只是太害怕了,清灧在他的目光逼視下瑟瑟發抖,但仍緊抓着手裏的石頭。

舉凡帶兵打仗的,身上都會有一股煞氣,海明遠自然也不例外,他身上的煞氣甚至比一般將領更重。很少有人能與他的煞氣正面抗衡,尤其在他刻意造成壓迫感的時候。

這黑丫頭還真有點意思!

海明遠用那雙妖異的綠眼打量起這貌不驚人的黑丫頭,還刻意加重煞氣以試探她能承受的底線。

清灧抖得更厲害了。

「放、手!」海明遠抓住她那隻仍然舉著的小手,命令道。

「好痛!」清灧套疼得哀叫一聲,淚水在眼眶裏直打轉。

一股劇痛從被他抓着的地方傳來,吃痛的指頭再也握不住石頭,「喀」一聲,仍沾著血漬的「兇器」掉落在地上。

糟糕,他忘了她只是個小丫頭,並非沙城那些大老粗,下手過重了!看見她痛楚的表情,海明遠有些自責。

他都還沒想好該怎麼補償她,忽然腦後又一陣劇疼,原來她另一隻手也抓着一塊石頭,趁着他分神之際偷襲了他。

「該死,你……」咆哮聲戛然而止,海明遠再次暈了過去。

「天啦!」她嚇得趕緊俯下身去察看他的情況。

得趕緊先幫他止血才行!

由於手上沒有能包裹傷口的東西,清灧只得撕下一塊衣襟去包他那顆染血的大腦袋。

她瞪着醉貓好一會兒,可是他仍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的做挺屍狀。

「喂,你這傢伙應該不會死吧?」清灧忍不住伸出一根指頭戳了戳他那張鬚髮茂密的大臉。

在孩子堆里混久了,清灧其實也有挺孩子氣的一面。

「……」沒有回應,他還是不動。

「喂,你可千萬不能死呀!」她越想越心慌。

這隻醉貓萬一真的死了,司徒家必然會派來新的看守,若是新看守不像醉貓那樣愛喝酒、每天醉得不省人事,事情就嚴重了,就等於斷了大夥兒的炊!

所以她決定了,這隻醉貓一定不能死!不但不能死,還應該是大家全力保護的對象。

這保護醉貓的第一步,就是先將他移到木屋裏。

說做就做!清灧一向是個行動派,當下挽起袖子,抓住醉貓的胳臂,使出吃奶的力氣把人往木屋拖去。

唉!這傢伙實在太重了,才短短的一段路,她就停下來休息五、六次,走走停停的,好不容易才將人給拖進屋檐下。

一推門,股夾雜着酸腐的酒臭撲鼻而來,她差點被熏得吐了,這才發現屋裏的髒亂簡直堪比垃圾堆。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醉貓拖上床,清灧在他胸膛狠拍一記,以宣洩自己的不滿。

打量一下屋裏,她忍不住皺眉。

她這人最見不得髒亂了,當下就挽起袖子幫忙收拾起來。

散發異味的飯菜很快就處理掉了,桌面也擦過了,地面也掃乾淨了,胡亂堆放的雜物也重新擺好。

經過一番整理,小屋看起來清爽多了。清灧欣慰的望着自己成果,正在得意呢!身後忽然傳來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

「該不會屋裏有老鼠吧?」清灧最怕老鼠,嚇得臉色都發白了。

她硬著頭皮轉過身去,這才發現發出聲響的並不是老鼠,而是那傢伙在床上翻了個身,只見隨着他的翻身,床單上留下一個髒兮兮的印子。

「不行,受不了了!」對於生性好潔的清灧來說,這黑印子的可怕程度不亞於粥里的那顆老鼠屎!

經過一番翻箱倒櫃之後,總算從角落的柜子裏翻出皺巴巴的床單。

由於床上還有一隻昏死過去的醉貓,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將乾淨的床單換上。

「這回總算乾淨了。」清灧捶了捶酸痛的腰,欣慰的望着煥然一新的床鋪,「整個屋子裏就屬你最髒了!」

他最臟?海明遠從鼻子噴氣。

「你這隻醉貓簡直是骯髒之最,得好好反省知不知道……」清灧正碎碎念著,床上的人又翻了個身,新換上的床單立馬又弄髒了。

「唉……」辛苦了大半天,沒兩下又回到老樣子。清灧內心的沮喪難以形容。

她是很想再換條幹凈的床單,可一來沒力氣換了,二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柜子裏已沒有多餘的床單,三來只要他還躺在床上,就算再換十張床單也沒用。

就算黑印子再礙眼,她也只能忍耐了。

可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啊!她、她、她……

海明遠醒來的時候,正好是清灧忙着換床單的時候,還沒睜開眼,他就覺得自己像張烙餅似的被翻過來又翻過去。

該死,她到底在搞什麼?為什麼除了頭痛之外,他整個後背都感覺到一張針刺般的疼?

綠眼睜開一條細縫,看見她的小臉。

一會兒撇嘴、一會兒皺眉、一會兒擠眼……表情只能用「豐富」兩字來形容。

不可否認,單看這張表情豐富的小臉就是一種享受,甚至連低落的心情都好轉了。

而她的動作還挺溫柔的,每回翻動他時都不忘護住他受傷的腦袋。

海明遠相當享受這種被伺候的感覺,索性又閉起眼假裝昏迷中。

當閉上眼之後,其他感覺就更敏銳了,他能清晰的聽到衣物的窸窣聲、她含糊不清的嘟囔聲,以及她的呼吸熱熱的吹拂他的……

自從被背叛之後,他已經很久沒有和人這麼接近過了!他的鼻子能聞到她身上散發出的淡淡皂角味,還有一種來自大海的味道……

「呼,總算弄乾凈了。」清灧終於忙完,望着新床鋪舒了一口氣。

她腰酸手臂又疼,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卻安穩的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哼!憑什麼呀?」清灧忿忿不平的,完全忘記床上的人是被她砸暈的,「整個屋子就屬你最髒了!」

我最臟?海明遠濃眉微揚。

嘀咕完,清灧想到正事。

對了,或許她可以趁這機會將醉貓綁起來,然後再跟他談條件。清灧腦中靈光一閃。

「對,就這麼干!哈哈哈……」她猛的跳起身,隨即在屋子裏團團亂轉。

「喂,你在找什麼?」海明遠眯眼看了老半天,還是沒弄明白她要做什麼,忍不住開口問了。

「當然是找一條繩子把人給綁起來,然後再談——呃!」她的聲音戛然而止屋裏就只有他們兩個人,既然開口的不是自己,那就是……

「天啦!」一想到這,清灧渾身僵住。

「哦!敢問你口中的『人』指的是誰呢?」他閑涼的問。

清灧眼角餘光一瞥——那隻本該昏死在床上的醉貓,不知何時竟站在她的身後!

「怎麼,眼睛抽筋?」她幾近抽搐的表情太有意思了,海明遠又故意威逼道。

「啊……」幾乎在瞬間,她像中了一箭的獵物似的驚跳起來,慘叫聲響徹整個小屋。

該死,又來了!這黑丫頭雖然挺有趣的,但她的尖叫聲實在太可怕了。不過,要阻止她尖叫也不難……

那張被大鬍子遮住大半的臉上,閃過一絲邪魅的笑意。

這是自從那場變故之後,他第一次表現出對人對事的興味。

他乾脆依照她所想,找了一條繩子將人給綁起來。他動作俐落的將她綁在椅子上。

她想做的是綁人者,而非被綁者啊!清灧心裏的怨念極重,更讓她氣結的是,她的嘴巴還被他用一塊布塞住。

「嗚嗚……嗚嗚嗚……(混蛋,放開我)!」清灧拚命掙扎,老舊的椅子嘎嘎作響。

她的力氣都快用光了,繩子還是牢牢的綁在她的手腕上。

「嗚嗚嗚嗚……」清灧絕望得想叫救命了,無奈嘴巴被塞住,什麼都喊不出來。

「只要你答應不尖叫,我就放開你。」看了老半天的戲,海明遠終於「大發慈悲」。

「嗚嗚……嗚嗚嗚……(混蛋,你休想)!」清灧用大眼狠狠的瞪他。

要是她的目光能化作利劍,他身上一定會被刺出兩個窟窿,無奈形勢比人強,他為刀俎,她才是魚肉啊!嗚嗚……

「不答應?這可就難辦羅!」海明遠故作沉思樣,「可是一直堵着你的嘴,要是不小心把你給餓死怎麼辦?」

「嗚……」就是、就是,還不快放了我!清灧拚命用眼神向他傳遞「放人」的訊息。

「咦,你的眼睛怎麼了,該不會是在抽筋吧?」海明遠詫異的道。

清灧沖着他翻了個大白眼。

「我明白了,一定是你的眼睛進灰了,得趕緊吹吹才行。」海明遠差點忍不住笑場,趕緊乾咳幾聲作為掩飾。

「嗚嗚嗚……」你才眼睛進灰、腦袋進水呢!清灧心裏可火大了,無奈口不能言啊!

「很不舒服嗎?不如我幫你吹吹吧!」無視她惱火的表情,海明遠繼續曲解她的意思,邊說邊把腦袋湊過去。

這傢伙要做什麼?清灧嚇壞了,拚命將小腦袋往後仰,只求能遠離那張大鬍子臉。

只見滿是髭鬚的大臉距離自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清灧的小臉黑中帶青。

「喂,你沒事吧?」她激烈的反應把海明遠嚇了一跳,有些擔憂的看着她。

「別怕,我這就放開你!」看見她這樣子,海明遠還真怕她會窒息,想逗弄她的心思也沒了,趕緊拿出塞住她嘴的布團。

嘴巴好酸啦!清灧重重吸口氣,才舒緩過來就一口咬住他的大手。

「放手,不,放開嘴!」海明遠能感覺到她是發了狠的咬,像是恨不得咬下自己一塊肉來。

「休想!」恨,就算死也得先出了這口氣再說。清灧咬得更狠了,以至於嘴巴都嘗到血腥味了。

「唉……」頭頂上傳來一聲溫柔得讓她毛骨悚然的嘆氣聲。

清灧激靈靈打了個冷顫。

「好了,說吧!要怎樣你才肯原諒我?」溫暖的大手撫過她的頭頂,拈走沾在上頭的一根枯草。

原諒?這個字眼觸動了她的某根神經。對喔!她是來跟他談條件的,怎麼竟然杠上了呢?清灧忽然醒悟到。

「你答應原諒我們,我就放開你!」這會兒當然不可能放啦!這可是談判的籌碼呢!匆匆的說了這一句,清灧趕緊又將他的手掌給叼在嘴裏。

這回她輕了點,沒有使出那股恨不能咬下塊肉的狠勁。

「呵呵……」這丫頭似乎完全沒意識到,只要他想要隨時都能抽回手,因為他們之間的力量相差得太懸殊了。

笑什麼笑,我可不是開玩笑的!清灧威脅的收緊牙齒。

「呵呵呵……」海明遠又被她逗笑了,他用另一隻自由的手摸摸她的頭,「你還沒說要我原諒什麼?」

一股溫暖的感覺從他的掌心傳遞到她的頭頂,記憶里只有爹娘還在世的時候,才會這樣摸她的頭頂。

清灧忽然有種想要流淚的衝動。

「說話!」海明遠並不喜歡她泫然欲泣的樣子,笑容才適合這張黑黑的小臉。

「當然是那件事啦!」她的嘴巴終於鬆開他的大手,說道。

「哪件事?」他的濃眉微皺。

「當然是……」清灧心裏一急,就竹筒倒豆子般的把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又要他把她砸傷他的事當作沒發生過,又要他忘記她帶着孩子們擅自下懸崖的事,還不許他以後阻撓他們下懸崖挖牡蠣……林林總總的說了一大堆。

「怎麼樣?」烏溜溜的大眼滿含希冀的望着他。

「若換成你,你會答應嗎?」海明遠將問題丟還給她。

「廢話,當然不可能。」她又不是笨蛋!清灧頓時像泄了氣的皮球,一顆小腦袋垂了下來。

「話雖如此,但也不是沒得商量。」見她一副被打擊倒的喪氣樣,海明遠有些不忍心,補上了一句。

「真的?」她立刻又活過來了。

「嗯。」他的嘴角上揚。

「不如你打我一頓吧?」她就豁出去挨一頓打,讓他大爺消消氣吧!

「哦,就這樣?」這對話越來越有趣了,海明遠的濃眉開始上揚。

「那……打兩頓,行嗎?」清灧小心翼翼的道。

圓滾滾的大眼眨也不眨的盯着他不放,像是在說「你就接受了吧」!

「哈哈哈……」雖然這時候笑很容易被誤會,可是海明遠實在太愛她這副樣子了,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

「臭貓,你居然耍我?」清灧果然誤會了,剎那間從小可憐變成河東獅,怒吼起來。

「哈哈哈……」海明遠笑得更大聲了。

「嗚!好可怕呀!」

「太可怕了!」

「……」

這天正好輪到丹竹村來挖牡蠣。

一干人等還沒靠近懸崖,就聽到這「可怕」的笑聲,當即嚇得連前進的勇氣都沒有,更別說爬下懸崖去挖牡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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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失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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