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明友易得，知己難覓。

每次見面，賀敬倫和季小琦都覺得很愉快，兩人常常聊得忘了時間，捨不得分開。

慢慢地，他們變成了莫逆之交，有什麼高興的不高興的，統統都可以傾訴分享，不用顧忌，兩人在頻繁的互動下，除了交情更深以外，也更加有默契。

「嘟嘟嘟……」

下班鐘聲才剛響不久，季小琦手邊的資料還差一些沒完成。正當她想完成工作再下班時，轉成超低音的喇叭里突然傳來嘟嘟的電話聲響，加上螢幕上的Skype訊號閃爍，她順手戴起了耳機麥克風接聽，手指頭仍在鍵盤上敲動——

「喂？請問你是……」抽空看了一下螢幕，上頭帳號顯示為「3406」，可是季小琦不認得這個帳號。是哪個好友或廠商換了帳號嗎？

Skype是網絡電話，可以傳輸訊息、聊天，也能免費通話，他們公司和部分來往公司的連絡都使用這個。

「我是3406。」耳機那頭傳來刻意壓低的男子嗓音。

季小琦停下打資料的手，心念一動，笑容又爬上清秀小臉。

3406，想死你了——這不是賀敬倫嗎？

雖然對方聲音有點怪，但她還是猜出來了。季小琦沒忘記那趟出遊時他們在車上玩的數字遊戲。

真虧他想得出來用這個昵稱，難怪許多美眉都愛死他。

「3406先生，你怎麼不使用電話？」季小琦—聽到他的聲音，整天忙碌工作的疲累似乎頓時消失不少。

他們近來幾乎每天都要通上好幾次電話，雖然聊天的內容沒什麼營養，聊聊天氣、扯扯盆栽，甚至連冷氣會不會太強太冷都拿來當話題。

這樣是有點無聊兼幼稚，但是和對方聊一聊：心情就很愉快，他們自然樂此不疲。

他們也交換了電子信箱和Skype帳號，只是她沒想到他會突然使用。

「生活要多點不同的味道，比較有趣。」每次都用電話，偶爾玩玩這種時下流行的玩意兒也不錯。

賀敬倫注意到她上傳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子像極了洋娃娃，大大的眼睛水汪汪的，長長的假睫毛及甜甜的笑靨，配上粉潤的紅唇，微鬈的長發綁成公主頭，蔥白小手輕放頰邊，看來純真嬌美。

「你這張照片哪裏來的，照片上的人是你的姊妹嗎？」照片上的人看起來和她有幾分神似。

「哈哈哈哈哈，又來了，有那麼不像嗎？」幾乎看到這張照片的人都不相信那個人是她，季小琦哈哈大笑。「那個人是我啦，彩妝可以化腐朽為神奇，你不信平凡臉孔也可以藉由彩妝變身超級大美女嗎？」

季小琦邊聊邊繼續敲打着未完的工作。

她喜歡交朋友，個性熱情大方，不但公司里許多同事喜歡她，連其他合作廠商的人都很喜歡她，大家有時會用Skype談公事或聊天，她也練就了邊說話邊精確打出資料的好功夫。

很多人都對那張照片十分有興趣，只是都不太相信那人是她，這讓季小琦有點哭笑不得，不知道該高興自己的化妝技巧好，還是該難過自己長得不夠美。

「那也太神奇了吧，妝是你自己化的？」賀敬倫難以置信。

季小琦長相只能算清秀可愛，沒想到一點彩妝，竟然能讓一個清秀佳人搖身變成嬌艷動人的大美女，真不可思議。

「那可不。」除了照片的角度和拍照技巧有差以外，化妝功力自然是最重要的重點，那是她最拿手的技術，曾經也是她的夢想，只可惜，最後沒有圓夢罷了。

「了不起。」他又研究起她的昵稱。「咦，你為什麼叫『失戀萬歲』？你跟那位竹子先生分手了？」賀敬倫當然是開玩笑的。

使用網絡通訊可以看看對方上傳的照片，有時候也可以從昵稱看出一個人當時的心情，這都是電話做不到的。

「沒錯，分手了。」她的語氣里沒有太多情緒。「那次我們一起去新竹玩，回來隔天就分了。」

「為什麼？」賀敬倫嚇了一跳。「和我有關？」

「呵呵，當然和你無關。我早就覺得我們不適合，只是要找機會提而已。」季小琦是個直爽的人，熱戀的時候每天都好想跟對方黏在一起，可是一旦沒有感覺，她會快刀斬亂麻，毫不留情。

當然她沒告訴他，其實她和夏竹樹會那麼快分手，也是因為他。

夏竹樹是個金錢至上的人，為了賺錢，可以犧牲所有娛樂，甚至好幾天不睡覺也沒關係。

以前交往時覺得他很努力，和自己散漫的個性、對生活得過且過的態度有很大的差異，他的努力和拚勁感動了她，也吸引了她。

但是，後來她發現他真的太離譜了，之前要她幫忙在公司找客戶，找她的頂頭上司喬翰宇談談，看可不可以有點商機；後來腦筋動到任紫芊身上，這次更是直接要她幫忙說情，希望賀敬倫公司以後的借貸都找他。

夏竹樹還作起了白日夢，以為釣到大魚，以後巴住賀敬倫，以「皇爵建設」的財力，他吃穿都不用愁了。

這些種種真是敦季小琦反感，她才不想跟朋友談公事，跟賀敬倫意外成為朋友她也只是以平常心看待，並不想從他身上得到什麼好處。夏竹樹因此埋怨她不會做人，不懂「幫夫」，讓她超級火大。有本事自己去闖，用這種類似走後門的方式實在太差勁了。

季小琦強烈懷疑像這種工作狂怎麼會一直死纏着她不放，說不定他的目的很不單純。

兩人就這樣不歡而散，沒再連絡。

「怎麼，夏竹樹有去打擾你？」季小琦希望沒有。她可不願當初她幫忙好友，卻為他帶來困擾。

「沒有，你別多想。」怎麼可能沒有，那位夏先生可熱情了，幾乎每天都打電話來跟他「請安」。不過賀敬倫不打算讓她知道。

既然他們分手了，以後也不用覺得不好意思，夏竹樹的電話自然是由秘書過濾。

「你的聲音聽起來還是很開朗。」她失戀了並不難過，所以才會將昵稱取為「失戀萬歲」？

真奇怪，直到現在季小琦提起初戀男友還會難過，賀敬倫以為她是個十分重感情的人，但為何在處理感情方面，又顯得有點草率和速食？

「我心情很好不對嗎？」季小琦回答得理所當然。「現在發現不合可以趕緊分手，不但不會耽誤對方的青春，還可以趁早去找個更適合的人。」

不知道為什麼，賀敬倫不認為她是那麼灑脫之人。

現在的季小琦看起來和一般速食男女完全一樣，面對愛情只在乎曾經擁有，高興就在一起，不高興立刻說掰掰換一個。但是這樣的她，仍會為初戀男友難過——

多迥異的兩種性子，到底怎樣的她才是真正的她？

「怎麼了？我才覺得你心情好像很不好。」季小琦終於完成手上的工作，可以準備下班了。她輕靠在椅背上，邊和其他同事招手說掰掰，邊與賀敬倫聊天。「賀大少爺今晚太多人約，正在苦惱該如何解決？」

「你果然厲害。」賀敬倫調侃。

「哇，真是得了便宜還賣乖，有這麼好康的事居然還唉聲嘆氣，真是太不知足了。」賀大帥哥行情果真好得沒話說。

他是來跟她炫耀的嗎？好像也不必要吧。

不知為何，季小琦近來若聽到他和一大群美女相約，心裏就覺得有點酸，難道是嫉護他有美女陪伴，自己卻孤家寡人一個？

她為自己這種怪異的想法感到吃驚。真是的，好友若能找到好的伴侶，自己應該給予祝福才對呀！

「這些事若發生在別人身上，或許有人會覺得很開心，但我覺得很悶。」賀敬倫嘆了口氣，忍不住大吐苦水。

他今天得陪伴父母參加一個世伯的生日宴，父母暗示他那位世伯有個適婚年齡的女兒，長得花容月貌，雖然沒有直接明說什麼，但是他很清楚他們的想法。

老實說，對於這種感情漂泊的日子他已經過膩了，但是又還找不到那個心目中的「女神」。

「悶？先生，有大餐可以吃，又有美女可以看，多享受。」季小琦調侃。

「我寧願跟你吃飯和鬥嘴。」他脫口而出。

這句話說得毫下猶豫，好像十分肯定，連他自己都嚇一跳。

季小琦心頭也漏跳一拍。那誠摯的聲調，給她一種異樣感覺，更詭異的是，她居然為他這樣的話而沾沾自喜。

可——她和他？

不會吧，他們根本就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怎麼可能在一起？

別胡思亂想了！季小琦拍拍自己的臉蛋。

「說那是什麼話，哪有那麼隨便，我就算不是大美女，行情也很不賴，想請我吃飯可是要預約的。」她佯裝平靜地跟他開玩笑。

「這麼拽。」賀敬倫也深吸口氣，有點刻意迴避兩人之間那種與日俱增的瞹味情愫。

她是個好朋友，好聽眾，可以讓他心情不好的時候倒倒垃圾：心情好的時候一起分享，有時賀敬倫也想，如果他們可以一直這樣，如果每天都可以見到她，和她在一起，那該有多好……

但是，現在他們之間的感覺很好，很輕鬆很自在，他可不想隨便破壞兩人這種和諧愉悅的相處情況，只好順勢跟她哈啦。

「抱歉，本人真是有眼不識泰山，那請問季小姐何時有空，可以讓小人有這個榮幸請您吃飯？」

「這個嘛，我先看一下預約表。」季小琦假裝翻了翻紙張，弄出許多沙沙的聲音。「很快，下個月的十五號我有兩個小時的空。」

「嘖嘖，您在百忙之中竟然可以抽出兩個小時的空給我，我……我真是太感動了。」賀敬倫繼續跟她要嘴皮子。

而後兩個人笑成一團，越聊越有興緻，直到辦公室里最後一個人都走了，季小琦看看時間，才發現他們已經聊了超過半小時。

兩人這才依依不捨地結束談話。

這晚，施家豪宅舉辦的生日晚宴衣香鬢影，政商名流齊聚一堂。

賀敬倫穿着筆挺帥氣的西服，高大俊美的他在眾人之間顯得英姿勃發、鶴立雞群，身邊的女伴也是嬌艷奪目，丰姿綽約，這樣一對才子佳人簡直是生日宴會上的焦點所在，眾人無不稱羨。

王子與公主的童話故事，就在現實生活中上演。

賀敬倫臉上在微笑：心卻不在這裏。

身邊的女伴很美，一流的身家背景、一流的學歷、一流的氣質，甚至一流的樣貌，她長得比倚靠彩妝和攝影角度的季小琦上傳的照片還美上幾分，尤其那接近一七0的身高，和一八五的他站在一起更是無比地相配。

如果現在站在眾人面前的不是他，賀敬倫也會同意這樣的一對男女非常適合，非常速配，只是他不是觀眾。

他的腦子總不由自主地想着那張清秀愛笑的臉龐。

她和男友分手了，其實……他根本不看好他們，夏竹樹看起來很市儈，說起話來小心翼翼、仔細斟酌，而季小琦正好相反，她單純直接，有什麼說什麼，毫不隱瞞，他們根本是完全不同的人。

他們分手分得好極了，他們根本不該在一起……

「……敬倫哥，敬倫哥——」嬌柔的嗓音輕喊，一雙美目直望着他。

「呃，什麼事？」賀敬倫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竟然失神。

他怎麼會在這種時候、這種場合神遊太虛，尤其想些那麼無聊的事？

拜託，人家要不要分手關他什麼事，他車災樂禍些什麼？

「佳儂，有事嗎？」他面帶優雅笑容，壓抑內心起伏。

「這些餐點還不錯，你可以試試看。」施佳儂大眼直視着他，溫婉地指著前方放置自助餐點的地方。

今晚是她父親大壽，成為賀敬倫的女伴是父母的安排，施佳儂雖然是個乖女兒，但剛從美國拿到學位回來的她其實還是有點個性，起初對父母的刻意安排不太高興。

可是，她沒想到賀敬倫竟然那麼俊俏英挺、卓絕出眾，讓她一見鍾情，尤其當他那雙看來深情的黑眸望着自己，她的心就無法壓抑地狂跳。

她簡直是感激極了父母的巧意安排，不過她也知道他是很多女子的目光焦點，很多女人對他可說是虎視眈眈。施佳儂不是傻瓜，知道真的想抓住他，她必須捍衛自己的優勢。

「謝謝，你請用。」賀敬倫有禮地說，他順手由身旁捧著餐盤的侍者手上拿了杯雞尾酒。

「你在想什麼？」施佳儂沒被他臉上平淡的表情騙過，她看得出來他有心事，她想跟他分享他的心情。

「公事，你不會有興趣的。」賀敬倫啜了一口雞尾酒，隨即將杯子放在一旁的長桌上。「抱歉，冷落了你，我們跳舞吧。」

「嗯，好啊。」施佳儂這才拋下疑惑，高興極了。

一雙俊男美女隨即滑入舞池。他們是最耀眼的一對，賀敬倫和美麗的舞伴舞動旋轉，但他腦海中浮現的嬌影不是眼前這位佳人，卻是另一道俏皮的身影。

如果現在季小琦在場的話，看到這麼盛大的晚宴，她會說什麼？

哇，好像電影的場景，衣香鬢影，俊男美女，這就是上流社會。

好無聊喔，每個人都好虛偽，笑容好假，一點也不好玩，悶死人了，真的很沒創意耶，如果男人穿裙子，女人穿西裝褲，也許會有趣一點——

「噗……」賀敬倫越想越有意思，他真想知道那古靈精怪的季小琦會說出什麼樣的驚人之語。「啊，對——不起。」

想得太入神，他不小心踩到施佳儂的腳。賀敬倫連忙道歉，沒想到自己竟然又失神了，而且又是為了「她」。

他到底是怎麼了？

施佳儂也很想知道她今晚的舞伴是怎麼回事，為何如此心不在焉，踩到她的腳就算了，還時常神遊太虛，這對美女來說簡直就是侮辱。

她已經沒辦法繼續跟他一起跳舞了。

「沒關係。」施佳儂美麗的臉上表情不太好看。她率先退出舞池。

「對不起，是我不好。」賀敬倫跟上來，再度道歉。

但這不是施佳儂想要的。

「你不是在想公事吧？」施佳儂是個聰明人，當然看得出來他有心事。「我真的……好羨慕好羨慕你心裏頭的那個人，能讓你這麼失神，她應該會覺得很驕傲、很快樂。」

如果不是心頭惦記着某個人，怎麼可能失神到一個晚上犯了這麼多錯，尤其他還是賀敬倫，那個許多名媛淑女心目中的白馬王子。

「羨慕？我心裏頭哪有什麼人……」

真的沒有嗎？

她的話像是一道小火焰，點燃了賀敬倫的心。

為什麼他不承認呢？季小琦的確在他心頭生了根。

這麼淺顯的事情，連剛認識的施佳儂都看得出來，那他到底在堅持什麼？

賀敬倫回想和季小琦在一起時，自己多麼輕鬆愉快，在她面前，他可以不用偽裝成優雅紳士，可以做回自己，他喜歡她的妙語如珠，喜歡聽她鬼扯，天馬行空地想像，喜歡她說話時生動的表情，每每跟她見面或通電話，他都有種依依不捨的心情，根本不想放她走，根本不想掛掉她的電話。

就像星火燎原般，狂肆的烈火瞬間讓他的心沸騰了。

對季小琦的感覺如此強烈，為什麼他竟然傻傻地蹉陀時光，不曾想過兩人也許有一點可能，不敢大膽地跨越彼此的界線？

賀敬倫覺得自己很笨，他現在什麼都有，並不需要靠另一半的財勢為自己增添光彩，他又何必一定要跟眼前這些所謂的名門淑女約會？或者以為自己的對象一定要門當戶對。

愛情其實很簡單，他似乎把事情想得太複雜了，以至於尋尋覓覓，卻沒發現「她」就在自己身邊。

這究竟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是初次相見那時，她天真專註的眼神感動了他，還是她下做作的直率讓他的心不設防，或者是她無邪的笑容將他的心擄獲——

賀敬倫不知道，只知道當他確定自己的心意后，他整個人快樂得想要瘋狂大叫大笑，跟所有人分享這天大的喜悅。

「佳儂，謝謝你點醒了我，謝謝謝謝！」賀敬倫真心地感激她。「原諒我無法繼續勝任你的舞伴，我要先走了。」

「點醒？」施佳儂有些莫名其妙。她說了什麼嗎？

但看着他狂喜的表情和離去的背影，她更加羨慕他心頭上的人。

戀愛真的會使人如此瘋狂嗎？

若是，她也想戀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