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數月後,桃園國際機場

「嘩,蔚萳居然帶老公來耶,好浪漫喔。」

「真是的,咱們班男生和蔚萳老公站在一起,簡直像一群鴨子站在天鵝旁邊,一樣是公的,怎麼會差這……么多啊。」

「就是說啊,先看到蔚萳老公,再看別的男生就覺得倒胃口了耶。」

一大票女生聚成一圈,遠遠隔着一段距離對着蔚萳夫妻倆竊竊私語。女生們只要湊在一塊兒,音量不免越來越大,漸漸的,不要說他們夫妻倆,連班上男生也統統聽到了。

這下子,楊任楀登時變成他們全班女生愛慕、全體男生厭惡的對象,連帶地蔚萳的好心情也受到影響。

搞什麼啊!

丟臉死了丟臉死了!難道她一生只有一次的大學畢旅,將只剩下八卦和丟臉的回憶了嗎?

蔚萳哀怨的回頭狠瞪楊任楀一眼。

「都是你啦!沒事偏要跟,害我同學都躲我躲得遠遠的,這樣參加畢旅還有什麼意思呀。」

「不高興就回家啊。」

楊任楀惡狠狠的睨她一眼,咬牙切齒道:

「全世界只有我會拋下公司業務陪老婆參加畢業旅行,你老爸差點笑掉大牙了。真正丟臉的人是我,搞清楚,是我這個三十一歲的愚蠢男人才對。真不搞懂你還抱怨什麼。」

「你……哼。」

蔚萳死命捏着他手臂,極度不爽低嚷着:

「走開,離我遠一點啦。」

「笑死人,你以為我喜歡和一堆沒斷奶的小孩排排站嗎?」

楊任楀冷眼斜瞪她,哼哼哼的發出一堆訕笑。

「要不我叫兩打養樂多,插上吸管分給你同學喝好了。搞清楚狀況,你才不要跟我走太近。」

蔚萳聞言,霎時倒抽一口涼氣。

硬要跟來就算了,竟敢污辱她全班同學?

「你老公好勁爆喔,我喜歡。」一位女同學像遊魂似的從他們面前匆匆飄過,只在她耳邊拋下這句話。

「啊啊啊……我已經快抓狂了,不要刺激我,你們這些色女!」蔚萳抓狂的拉着頭髮大叫。

她們這群女人,到底還有沒有尊嚴啊?!

楊任楀不再理她,酷酷的走到最角落的位子坐下,從頭至尾悶着臉不吭聲,也不搭理他們班上任何一個人,就這麼從台北,一路悶悶悶悶,悶到泰國去。

蔚萳本來想混到自己姊妹淘身邊,無奈大家一直催促她回去,害她只好被全班拋棄。

「不要這麼悶好不好?來都來了,就玩一玩嘛。」

蔚萳伸手捏他肩膀,楊任楀推開她的手,沒好氣的說:

「你去跟她們在一起好了,這是你的畢業旅行。」

「我也想啊,可是她們一直趕我回來,那……你也加入我們嘛。里

「我又不是小孩子。」

楊任楀冷著臉拒絕,蔚萳只好又嘆了口氣。

她就知道會這樣!

抵達旅館后,她無可避免的必須跟楊任楀住同一間,眼看着姊妹淘們紛紛離她而去,蔚萳心情不禁低落起來。

「待會兒一起去海灘玩,快換衣服出來集合喔。」

綺容拍拍蔚萳的肩膀,蔚萳立刻回頭懇求的望着楊任楀。她可憐兮兮的像只被拋棄的小狗,楊任楀終於受不了的舉手投降。

「好好好,一起去可以吧。」

「嗯嗯嗯。」

蔚萳用力的連連點頭,這才露出她動人的招牌笑容。

他們一起換上T恤短褲,來到飯店後面的沙灘上。

藍天、白雲、沙灘、比基尼,迎著熱情的海洋,他們班的同學已經有好幾個脫掉上衣準備下水了。

楊任楀啪踏啪踏的趿著拖鞋,懶洋洋的繞過他們,走到離他們班有段距離的海灘躺椅上斜躺下來,戴着墨鏡,悠閑的享受一個人的陽光。

蔚萳留下來和同學在一起,只是沒想到大家依舊吱吱喳喳,把話題全繞在她老公身上。

「嘩,連穿咱們台灣上產的藍白拖鞋都那麼帥!」

女同學興奮到不行,情難自禁的雙手合十讚歎:

「蔚萳,你老公真是極品耶。」

「你們會不會太誇張啦?」

蔚萳非常努力試着不要皺眉。

「拜託不要這樣好不好?咱們班男生也不錯啊,你們以前不是都公認咱們班出帥哥嗎?」

「那也沒辦法。」

突然又一個女同學快人快語的發表高見:

「再帥的驢子,也不能跟馬兒比俊啊。」

嘖,真惡毒!

蔚萳苦哈哈的瞥了綺容一眼,暗自嫌惡的翻翻白眼。

不一會兒,班上同學差不多都來了,有的人下水游泳,有人搭起網子準備來場沙灘排球大賽,蔚萳也決定下場參加──

打排球,總比聽人家閑聊她老公好吧。

楊任楀戴着深色墨鏡,遠遠看起來好像在睡覺,但其實並不是──他一直留意著蔚萳。

沒多久,經常載蔚萳回家的大男孩也來了。

他才剛從其他同學口中得知,原來那傢伙名叫候維裕,好像是個挺受歡迎的小夥子。

那小子一過來就站在蔚萳身邊,和幾個同學交換幾句話,接着一票人就分成兩邊,開始進行沙灘排球比賽──不用說,蔚萳當然和他分在同一組。

楊任楀眯起眼,看着那男孩好幾次身手矯健的救起情況危急的殺球,女同學們繞在場邊連連尖叫,蔚萳在他身邊傻傻的動來動去,手腳遲鈍得不得了,幾乎完全插不上手。

笨死了!

楊任楀沒好氣的瞪着蔚萳。

不會打還跟人家湊什麼熱鬧!

忽然一個凌厲的殺球擦過網子邊緣往蔚萳膝蓋打去,那男孩大驚失色的飛撲過來,但殺球來勢太快,想擋也來不及了。蔚萳傻愣著,於是排球直接命中她的膝蓋。

蔚萳大叫一聲跌坐在沙灘上,同學們紛紛圍上前,淹沒了蔚萳的身影。

楊任楀不悅的皺起眉頭,卻沒打算起身。

那一球他看得清楚明白,就算力道很強,但打在膝蓋上,頂多只是擦傷而已吧。

不一會兒,同學們紛紛散開,那男孩抱着蔚萳走向離他們最近的躺椅。

楊任楀眉頭皺得更深了。蔚萳坐下來后,那男孩還跪在她膝蓋前仔細察看她的傷口。

蔚萳對他搖搖頭,催促似的推他一把,那男孩才心不甘情不願的起身離開,離開時還頻頻回首。

楊任楀不禁冷哼一聲。

好體貼喔,還真甜蜜呢。

那男孩一走,蔚萳立刻起身,一拐一拐的朝他走來。

「任楀,你睡著了嗎?過來一下嘛。」

「什麼事?」

楊任楀脫下墨鏡,冷眼看着她一步步靠近。蔚萳很不高興,腮幫子氣鼓鼓又紅通通的,一臉煩躁,橫眉豎目的瞪着他。

「沒看到我受傷了嗎?」她嘟嘴抱怨,她走得這麼辛苦,還不起來幫忙?

「還好吧?」楊任楀冷眼瞪着她的腿傷,不是已經有人眼巴巴的上來伺候嗎?

「一點也不好,你看!」蔚萳過來坐在他的躺椅上,伸著膝蓋指給他看。

不就是一點小擦傷嘛。

楊任楀揚起一邊眉毛,好脾氣的瞅着她。

「那又怎麼樣?」

「背我回房間擦藥啊。」

蔚萳理所當然的插著雙手,楊任楀不禁苦笑着戴回墨鏡。

「你真的很麻煩耶。」

「快點嘛。」蔚萳又伸手戳他。

「遵命,老婆大人。」

他認命的背起蔚萳,聽着蔚萳在他耳邊發出咯咯咯的笑聲。

經過他們班時,他瞥見好幾個女生又羨又妒的竊竊私語,也看見那男孩瞬間落寞的別開臉,抑鬱的背對着他們,望向茫茫大海。

這晚,他們班在海邊升起營火烤肉。

滿天星斗佈滿海面上的天空,耳邊傳來有節奏的濤聲,年輕人圍着營火又叫又跳的,歡樂的笑聲沒有絲毫間斷。

楊任楀依舊和他們班保持着一點點距離。

看着這群年輕男女,他突然覺得自己老了,不適合和他們玩在一塊兒。

蔚萳怕他吃不飽,手裏總是拿着烤肉,不斷的來回奔跑。

她穿梭在營火火光中,嬌小的背影特別俏麗迷人,美好的頸項優雅的伸展着,接近鎖骨的那塊雪白肌膚尤其引人遐想。

楊任楀默默屏息注視着她,微微的,有些口乾舌燥。

她自己一定不知道,此刻的她,究竟有多麼可口動人……

突然有人從她背後拍了一下,蔚萳轉過身,和那個大男孩四目相接。

大男孩對她說了幾句話,蔚萳點點頭,於是兩人慢慢往營火堆的另一頭走去,逐漸遠離班上的同學。

楊任楀黑眸隱藏在閃爍的火光中,不動聲色的追逐着他們。望着他們遠去的身影,他差點衝動的跳起來追上去。

但,最後他還是忍耐著坐在原地,仰起喉嚨,灌上一大口啤酒。

他不能去,這是蔚萳自己的人生……

「你現在還很年輕,未來還有很多可能性。如果你再大一點,發現我們並不合適,或是你終於找到屬於你的真愛,我會簽字離婚的。」

他想起上一次他們來泰國渡蜜月時,他親口承諾她的話。

「蔚萳,我有事想要單獨跟你說,你可以過來一下嗎?」候維裕走到蔚萳身邊,輕聲對她說道。

「啊?」蔚萳回過頭來,單純的點頭答應。「好啊。」

候維裕帶領她慢慢離開烤肉營地,沿着一望無際的悠長海岸徐徐漫步。

走着走着,他突然轉頭對蔚萳說:「我喜歡你。」

「嗯?」

蔚萳驚訝的睜大眼睛,正要開口,立刻被候維裕伸手制止了。

「你先不要說話,你讓我把話說完好嗎?」

候維裕滿臉痛苦的凝視她,心碎的告白:

「我喜歡你,從我們第一天見面,你弄壞我相機那時就喜歡你了。你知不知道你有多遲鈍?我從大一追你追到現在,你卻只習慣我在你身邊,可是從來不去想為什麼,難道你真的從來沒想過,那是因為喜歡你嗎?」

蔚萳聽了,只能啞口無言的看着候維裕。

她不知道……她一直以為她……她和候維裕一向是很談得來的朋友,而且他在學校那麼受女孩子歡迎,也對每個女同學很好,她從不知道他對她懷有別種感情……他怎麼會?他不知道她結婚了嗎?

「維裕,我──」

候維裕責怪的埋怨她:

「你怎麼可以說都不說一聲,一聲不響就嫁人,連一點點機會都不給我?你知不知道我發現你結婚之後有痛苦?你到底懂不懂啊?」

親眼目睹她和那個人在走廊上熱吻,親眼看她受傷后還一拐一拐的投向丈夫的懷抱,他的心好像被利刃一刀一刀凌遲著,他真的好痛苦,他真的再也不能忍受了。

候維裕抱着最後一絲希望看着她。

「綺容說你們只是企業聯姻,那是真的嗎?你愛他嗎?如果你的答案是不愛,那我是不是還有機會讓你愛上我?只要你願意,不管再辛苦,我也會努力證明給你看,總有一天我會把你搶回來的。」

蔚萳怔怔的看着候維裕,過了好半晌,才把頭轉開,望向一望無垠的大海。

海風吹掠她的短髮,她明亮的眸子和耀眼的星光一樣璀璨動人。

候維裕等了半天,才聽見蔚萳慢慢開口,幽幽吐出她的答案。

「對不起。」

蔚萳抱歉的低下頭,輕聲說:

「我……我好像已經愛上他了。」

海風呼嘯着她的思緒,蔚萳不禁低下頭,暗自思量──

她,到底是什麼時候、怎麼會愛上他的呢?

在今晚之前,她根本就沒想過這個問題。

反正,兩個人都結婚了,這就是一輩子了,還有什麼好想的,不是嗎?

說她單純、說她愚蠢她都不反對,總之從兩人攜手走過紅毯那一刻起,她腦子裏就不曾有過別的念頭。

維裕問了之後,就在這一刻,她和楊任楀曾經經歷過的點點滴滴,忽然就像這片洶湧的潮水,一下子全涌到她眼前──

原來,她早就戀愛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只要他在身邊,她就覺得心情很棒。

任何時候都想回頭看他,觀察他每個動作、每個細微的反應。

他根本不必多做什麼,只要在她身邊,她就覺得很滿足,心頭暖暖的,沒有理由,自然而然湧上一股甜──有時甚至太甜蜜了,連心房也甜得微微發疼。

她呀,她在他面前可糗了。

這輩子所經歷過最丟臉的事,都是在他身邊發生的。但她從未因此感到一絲不安,從不害怕他不再喜歡她。

結婚以來,他看着她的眼神,一直帶給她力量。他總是包容她、欣賞她,縱然有時也對抗她,但更多時候是目眩神迷的望着她。

是的,他為她着迷,從前她並沒有清楚意識到這一點。

但他的眼神追逐着她,總讓她不自禁的、下意識的、不自覺的,擁有了無與倫比的美麗和自信。

過去二十年來,從來沒有哪個男人像他這樣,直截了當闖入她的生命,毫不留情席捲她的心。

不知不覺中,她像一株柔軟的藤蔓,依附着他生長,到現在已經分別不出他是他、我是我、誰是誰,那些分別也沒有意義了……他們的生命早就融為一體,她怎麼可能不去愛他呢?

「蔚萳,我的心好痛,我覺得心好痛。」

候維裕忍不住伸手擁抱她。蔚萳也很遺憾,她很珍惜他們之間的友誼,她沒有想過自己竟害他如此傷心。

「對不起,我一直不知道你的感覺。」蔚萳抱歉的拍拍他肩膀。

事到如今,就連安慰也嫌太遲了。

她的心只有一顆,又能怎麼辦呢?

楊任楀坐立難安的猛灌啤酒,不時看着手錶。半個多鐘頭后,蔚萳才和那個大男孩並肩回來,他們看起來都很落寞難受,尤其是那個大男孩。

蔚萳一回來就到處搜尋他的身影,接着拔腿向他跑來。

「你還好吧?」

她微微喘息,看着他的眼神似乎特別明亮。

楊任楀不禁躲開她的視線,低聲咕噥著:

「能有什麼不好?」

「那,你還餓不餓?要不要再吃點什麼?」

「過來陪我坐。」

楊任楀把她拉下來坐到他身邊,接着傾身把額頭靠在她肩膀上,壓抑的低嘆一聲。

蔚萳摸摸他的臉,不確定的問:

「怎麼了?沒什麼不舒服吧?」

「沒事,我好像啤酒喝多了,肩膀借我休息一下。」

楊任楀繼續貼着她的肩膀,不讓她發現他異樣的神情。

他不想問她和那個大男孩都說了些什麼……不管她以後做出什麼決定,他一定會尊重她。但是今晚,今晚他不想知道她的想法,他什麼都不想知道。

蔚萳靜靜的陪了他一會兒,才起身去找綺容聊天,留下他一個人枯坐在角落裏。

那個大男孩突然走到他眼前,面色不善的瞪視着他。

楊任楀懶洋洋的斜眼睨他,冷笑說:

「小子,想說什麼就說吧。」

「你沒資格當蔚萳的老公。」那男孩握緊了一對拳頭。

「什麼?」

楊任楀眯起眼睛,懷疑的豎起耳朵。那男孩恨恨的對他咆哮:

「你以為我不知道嗎?八卦周刊全都寫得一清二楚,你對她根本不好,把她丟在家裏,一天到晚在外面泡女人,我們全班都知道,只是不好意思在她面前講。她實在太可憐了,她是個好女孩,卻被你無情的踐踏!」

什麼跟什麼!

楊任楀沒好氣地撇撇嘴,他那些八卦新聞都是婚前的事了,婚後他哪有半點對不起蔚萳?臭小子滿口胡說八道,他看的是幾年前的周刊吧。

「無話可說了吧!」

那男孩朝他吐了一口口水,直截了當的對他嗆聲:

「你等著瞧,我一定會把她救出來的,你根本配不上她!」

楊任楀嫌惡的拍拍衣服上的口水,接着起身毫不留情的朝那小子臉上揮去一記重拳。

「臭小子,我忍你很久了。」

「你敢打我?!」

候維裕沒想到楊任楀會突然出手,被重拳撂倒在地上后,立刻跳起來回擊,兩人瞬間扭打起來。

「啊啊啊啊啊……」

「別打了,幹什麼啊!」

「怎麼回事?!」

「為什麼要打架?!」

同學們都嚇呆了,反應快的男生立刻衝上來制止他們,女同學們尖叫連連,蔚萳更是花容失色,嚇得人都傻了。

她一回過神,立刻衝上來擋在兩人之間,抱着楊任楀的腰大叫:

「你幹什麼啊!幹嘛打人!」

楊任楀收斂兇惡的目光,一把摟住蔚萳,也不管別人怎麼看,拖着她的手臂轉身就走。蔚萳整個人被他扯著,踉踉蹌蹌的走在沙灘上,楊任楀的腿本來就長,加上腳步又快又急,害她好幾次差點絆倒。

「好了啦,幹嘛走那麼快,又沒有人追我們。」蔚萳使勁甩開他的鉗制。她的手好痛,已經離開營地了,用不着那麼趕吧?

楊任楀突然回過身,怒氣沖沖的摟住她的腰,眼神狂亂的捧起她的臉,低下頭吻她,蔚萳不停的掙扎扭動,他也不管。

她不明白楊任楀到底怎麼回事,她越掙扎,他抱得越緊。他的吻帶着一抹不安,蔚萳終於嘆息著向他投降,儘管她仍然覺得莫名其妙,但她忽然好想安慰他。

楊任楀緊緊抱着她不放。他後悔了,他做不到!

他放不開,他沒那麼灑脫,他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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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熟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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