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進來!」

喬木推開寧夜紫辦公室的大門,停在門口,他沒有急着走進去。以他的高度,憑着他的距離,這樣遠遠地望着她,是他這一生做得最多的事。

「夜紫,可以抽出一點時間和我談談嗎?」

寧夜紫沒有抬頭,卻也沒有拒絕。喬木走到她的辦公桌對面,他看見了無數速溶咖啡的包裝袋,還有桌上凌亂擺放的盒飯——她根本沒有動過,連盒蓋都不曾打開。

「夜紫,你在幹什麼?」

「工作室要滲入到香港市場,真的有很多事急等著籌備——我現在很忙,你有話快說。」她端起咖啡杯,漆黑的咖啡早已冷了,她覺得嘴巴都凍得疼。看來工作室的暖氣開得不夠大,得吩咐物業管理部門再開得大一些。

她又伸手去取下一袋咖啡,喬木眼明手快地奪下了她不該喝的玩意,「夜紫,我們談談好嗎?」

「你說吧!」她繼續忙着手中的活,完全沒有認真談話的準備。

喬木被惹急了,他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她的椅子旁邊,轉過她的轉椅,他讓她抬起頭來注視着他,而他的目光也聚集到她的黑眼圈,「夜紫,好了!夠了!沒有什麼事解決不了,你不能這樣。」

她眨著熊貓眼,靜靜地望着他,而後是暖暖的微笑,「電視台採訪大熊貓,身材妖嬈的主持人——螞蟻小姐問明星大熊貓先生:『請問您成名后最大的願望是什麼?』大熊貓先生沉思片刻,一本正經地回答:『我有兩個願望,首先我要找個中醫治療一下我的黑眼圈,這太影響我的形象了;其次,我該死地想在明天報紙的頭版登一張彩色照片。』」

她抿著唇笑得前仰後合,喬木卻對着她的黑眼圈發獃,不知道他要談的事跟大熊貓究竟有什麼本質上的關係。

她更不懂,為什麼這麼好笑的笑話他不笑呢?「喬木,你太沒幽默感了,我聽到這個笑話足足笑了半個小時,你居然都不笑。那我再給你說一個有色的好不好?」不等他回答,她徑自說下去,手舞足蹈很是投入,「說主人家來了客人,主人想殺掉公雞招待客人,公雞為了逃過死劫就跳到了屋檐上,主人操著刀站在下面吆喝:『公雞,你給老子下來,否則老子就把全院的母雞都殺了,讓你生不如死!』你猜公雞怎麼說?它狂笑不已,說道:『太好了,我終於可以找野雞了!』好不好笑?這個笑話好不好笑?」

寧夜紫握緊他的衣領,一邊搖一邊笑,「你怎麼一點都不笑呢?這麼好笑的笑話你都不笑嗎?你不覺得這個笑話說出了你們男人的本質嗎?不管女朋友對你多好,你們這些男人總是想尋找另外的刺激,這就是男人!我早就應該明白:這就是男人的本質。」

「不是的!不是的!」喬木在心中無數次地承諾:只要你肯嫁給我,我發誓今生今世只愛你一個人。

可是面對她的絕望,他卻什麼也說不出口。她想要被愛的那個男人不是他,從來就不是。他的光亮,她看不見。

正因如此,他幫不了她。

寧夜紫收回閃爍的眼神,繼續將注意力投入到工作上,「你出去吧!我要工作了,等忙完了這陣,我要休息很長一段時間,我得休婚假,有很多事情要忙,結婚的事、新家的事,還有……度蜜月,去哪兒好呢?是在國內短途度假,還是去東南亞旅行,要不然去澳大利亞怎麼樣?喬木,你上次不是說我去度蜜月所有費用你付嗎?你可不準後悔啊!」

她這是怎麼了?喬木突然害怕起來,拉過她的雙臂,他不能讓她繼續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夜紫,你清醒一點,你跟欒義問分手了,沒有婚禮,也沒有所謂的蜜月。你得重新開始生活,別再想從前的事了。」

「我沒有!」寧夜紫甩開他的手,固執地強調她的理智,「我很正常,你以為我瘋了嗎?沒有!我當然是清醒的,我知道我跟欒義問先生分手了,可我的喜帖已經發出去了,大家都給我買了結婚禮物,還準備了給我的喜錢,我總不能讓大家失望吧!所以——」

她還想幹什麼?喬木真是越來越弄不清楚這個女人的想法了。

「所以婚禮照舊,我只是需要換一個新郎。」

就這麼簡單?發生了這麼大的事,對她來說只是換一個新郎這麼簡單?還說她很清醒,如果她說的是事實,那麼喬木開始揣測自己是不是得了幻聽,「夜紫,是換一個新郎啊!哪有你想得那麼簡單?你還是儘早跟大家說你取消婚禮了吧!」

「不行!那怎麼行?絕對不行!」寧夜紫誇張地直搖頭,「我跟欒義問先生戀愛了七年都沒能結婚,看來婚姻這東西跟愛情完全無關。所以我打算隨便找一個看着順眼的男人做新郎,就當完成我的心愿吧!反正用不了多久,我就去香港發展了,這個新郎在婚禮那幾天露了面就行,不會太需要他的。」

瞧她的情形似乎已經做好全盤打算,喬木發現自己根本沒有涉足的餘地。他管不了,也不管了,只是希望她在婚禮舉行之前能夠清醒過來,改變她的決定。

不過根據他對寧夜紫的了解,這點……基本上……很難。

他拉開門,打算在說服她之前先讓自己的腦子正常運轉起來,「瘋了!絕對瘋了!」

「願意做我的新郎嗎?」

她的聲音從他的腳後跟拔地而起,落在他的心口。

「砰」的一聲,倒霉的喬木先生因心臟突發問題昏倒在地。

根據金天晴的揣測:這個工作室的確需要叫輛急救車前來。

看見從門裏鑽出來一個女孩,喬木實在不敢確定這裏真是欒義問的新家。他再度確認了一次:「請問,這裏是欒義問先生的家嗎?」

劉靜薇沒見過他,訥訥地點了點頭,不置可否,「請問你找他有什麼事?」

「你是……」莫非她就是寧夜紫口中的那隻「野雞」?好清純的女孩,怎麼看也不像世人鄙視的第三者啊!

他看上去很面善,不像壞人,劉靜薇毫無防備地拉開大門,「我是義問的朋友,請問你是哪位?」

「我是夜紫的朋友,是來給欒義問先生送東西的。」

聽他這麼一說,劉靜薇趕忙將他讓進屋裏,「你進來坐吧!義問待會就下班了,我正在準備晚飯,你要是不介意留下來跟我們一起吃吧!」

喬木沒有答應留下來,卻接過了劉靜薇端來的茶水。他只是好奇到底這個可愛的女孩是不是寧夜紫和欒義問之間的第三者,他更好奇欒義問是不是為了這個女孩放棄了夜紫,「你……你住在這裏?」

「不!」劉靜薇搖搖頭,很尷尬的樣子,「上次寧小姐來也誤會我跟義問住在一起了,其實不是這樣的,義問最近這段時間沒什麼精神,都不肯好好吃飯。反正我最近沒工作,閑着也是閑着,所以就跑來幫他做飯、收拾屋子,希望他能儘快振作起來。你也知道,自從他跟寧小姐分手以後,情緒一直都不好,我真怕他有什麼事。唉!真是的,我跟你說這些幹什麼?」

喬木也不懂,他為什麼坐在這裏聽她說這些,「恕我冒昧,你……你喜歡欒義問對不對?他們……是因為你才分手的吧?」

劉靜薇一愣,不懂他怎麼看得出來他們三個人曾經歷過的糾葛,「是……寧小姐告訴你的?」

「她怎麼會跟我說這些呢?」以寧夜紫的個性,要她將一切糾葛告訴外人,那還不如一刀殺了她來得痛快。換句話說,如果她肯把一切都告訴他,也許他不會走到今天都不敢向她表白。

「看來你不太了解夜紫這個人,她外表看上去很堅強,其實內心很脆弱;她給人的感覺冷冷的,其實比任何人都需要溫暖——欒義問告訴過你嗎?夜紫很小的時候就患上了淋巴締結組織病變。」

沒有!她和欒義問在一起從來沒有談及過寧夜紫,回想一下,其實他們之間談論的話題全都是一些可有可無的閑聊,根本不涉及任何實質內容。脫去那些空虛的外殼,她對欒義問幾乎一無所知。

「那個病嚴重嗎?」

「可大可小。」喬木沒有告訴她:好幾次寧夜紫病情反覆,差點就沒命,「夜紫啊!她害怕傷害,所以總是先拒絕別人。因為內心脆弱,所以她總是用冷酷的詞語先把自己武裝起來。很多時候,她是口不對心的。」

回憶起跟寧夜紫短暫的相處,劉靜薇若有所悟,「看來,她應該很恨我吧!」

「啊?」

「那天……就是她跟義問分手的那天,她要我不用覺得虧欠她什麼,還說她跟義問鬧到這一步,不是我的錯,是她主動結束了他們之間的關係。她還要我放心去愛義問,說我不是第三者——這些都不是她的真心話吧!她一定恨死我了。」換作是她,她也會恨死自己的,「七年的感情因為一個女孩的插入而結束,如果換成是我,一定不會說得這麼坦然。」

喬木喝了一口茶,在茶水的清新滋味里沉寂著心情,「我明白了,我明白夜紫為什麼會退出,把欒義問拱手讓給你。」

「什麼?」他突然開口,讓劉靜薇毫無準備。

要他說得更清楚一點嗎?「因為你讓人完全感覺不到你是第三者,你一邊向夜紫說着『對不起』一邊不肯放棄對欒義問的感情;你說你不想破壞他們的關係,可你卻又向欒義問表白了。我相信以欒義問的個性,他一定曾經拒絕過你,而你卻仍放任自己愛着他……」

為什麼他們三個人的關係他全都猜中了?他到底是什麼人?怎麼會如此了解三個人的心事?劉靜薇困惑地看着他,他的目光很柔和,像是包含着寬容的力量,讓她迷醉。

正視着她的目光,喬木清楚地告訴她:「你做得很對,你忠於自己的感情,所以你贏了,你把夜紫擠走了,現在你在這個家裏給欒義問做飯。」

不是的!她不斷地搖頭,卻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否定些什麼,「我並不想這樣。」劉靜薇想解釋,卻發現自己腦子裏的辭彙從未有過地貧乏,「我不想鬧到今天這個地步的,我並不想拆散他們,我只想每天看到他,跟他吃飯,和他聊天,或者什麼也不做,只是靜靜地看着他,我就覺得好幸福——我只想得到這些。」

喬木伸出手指左右搖晃着,「可你所想得到的這一切也正是夜紫想從欒義問那裏得到的,你們之間起了衝突。否則,你幹嗎向欒義問表白你的感情呢?」

「不是!不是這樣的,我不想做第三者,我也不想破壞他們的感情,我知道義問的心裏沒有我的位置。」她的神情開始變得緊張,右手不自覺地攀附上她的左手無名指。

喬木注意到那上面戴着夜紫設計的「傾心」——是欒義問送給她的嗎?這個混蛋!

幾乎是咬着牙,喬木反問劉靜薇:「他真的一點也不愛你嗎?真的對你一點感情都沒有嗎?你不相信,你認為他對你是有感情的,所以,你不肯放棄欒義問,你繼續放任你的感情,直到夜紫發現你對欒義問的愛。」

摳著左手無名指,劉靜薇不停地搖頭,想要甩掉這一切,「我做錯什麼了?我只是愛上了一個男人,我只是愛了,我沒有錯。他們並沒有結婚啊!我當然有機會,也有權利爭取屬於我的幸福。如果現在不抓住機會,也許我會後悔終身,我不要錯過垂手可得的幸福!」

她站起身,在這個原本屬於欒義問和寧夜紫的新房裏四處亂竄,她想找到屬於她的位置,這個過程是艱難的,她只能不斷重複自己對愛的信心。

「我愛上了寧夜紫的男朋友欒義問,我沒有錯!愛情中原本就沒有對、錯,只有愛與不愛。只要欒義問愛我,只要他愛我,我就沒有錯……我沒有錯!我沒有錯!」

如果真的覺得自己沒有錯,為什麼要重複這麼多次呢?

喬木喝着茶,他靜等着她察覺自己最真實的心理。等她發泄完所有的情緒,才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間掉進了他設下的陷阱。沒有什麼可偽裝的了,她所有自欺欺人的借口都被用盡了。她最後強調的只有一點:「我不是第三者,我沒想做第三者,真的!」

「你明明已經做了第三者,卻用道歉給自己尋找心安理得。道德上你不想做愛情的劊子手,感情上你卻放任自己插足在他們之間。你比一般的第三者更厲害,更具殺傷力。」

若非如此,相信寧夜紫也不需要把三個人逼到這一步吧!

是這樣嗎?劉靜薇低垂著頭反覆問自己:我是這麼壞的女人嗎?

她好想否認啊!

喬木沒有權利指責她,他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是希望另一個女人幸福。從懷裏把一張大紅喜帖放到她的面前,「這個……我交給你,我請你幫我處理,由你來決定是否把它交到欒義問的手上。」

劉靜薇翻看喜帖,上面清楚地寫着——新娘:寧夜紫;新郎下面的名字原本寫着欒義問,如今被杠去了,取而代之是兩個字:喬木。

她直覺想到這個名字屬於眼前這個狡黠的男人,「你要跟寧小姐結婚?」

「這周末!到時候你會去吧?」

她也沒有答案吧?喬木起身離去,末了他想問她一個問題:「我要娶寧夜紫了,你呢?會嫁給欒義問嗎?如果你跟欒義問結婚了,你覺得……你會幸福嗎?我很期待答案。」因為不確定,自己是否能給夜紫幸福啊!

「今天,有什麼特別的事嗎?」欒義問撥弄著碗裏的米飯,突然問道。

劉靜薇口中含着筷子,差點被嗆到,「你指什麼?」

欒義問給她倒了杯水,他終究是個溫柔的男人,「有人來過嗎?」

她神色慌張,眼睛不時地望向沙發,「有……有啊!物業公司的管理員來過,還有送報紙的,反正跟平時差不多嘛!」

「哦!是嗎?」他繼續吃飯,眼神卻在屋子裏瞎轉悠。

不知道他在找什麼,劉靜薇只是不自覺地用身體遮擋住他望向沙發的目光,「快點吃飯吧!吃完飯我們看足球好不好?我還買了啤酒。」

看足球、喝啤酒,他的最愛。欒義問咧嘴笑道:「真好!以前夜紫在家的時候,最反對我看足球喝啤酒,要是讓她知道我這麼冷的天居然喝啤酒,絕對會換來好一頓臭罵,她很注重健康生活的,因為她的身體一直不是很好,你別看她……」

他在劉靜薇怔愣的目光中住了嘴,沒反應過來自己說錯了什麼,卻無法繼續說下去了,因為她那雙略帶受傷的眼睛。

「你不想聽我說這些是吧?」

不想,當然不想,可她卻無法阻止他對寧夜紫的思念。劉靜薇大口吞飯,臉上掛着苦笑,「我有什麼權利說我想聽什麼,不想聽什麼。你跟她之前那麼多年的感情,我們認識才多長時間?你會想起她的種種再正常不過,而且我又不是你什麼人,我有什麼資格命令你不準想起她?」

她的口氣像個吃醋的小女人,不想引得大家不開心,欒義問索性閉上嘴什麼也不說,這麼一大碗米飯還堵不住他的嘴嗎?

吃完了飯兩個人窩在沙發上看足球,又有啤酒堵住各自的嘴巴,他們都顯得比較自在。

「這球踢得太爛了,這麼好的角度都踢不進去,真是……」

劉靜薇像從前一樣神侃著球賽,卻沒有如往常一般等到某人的答腔。他神情獃滯,明顯心不在焉,啤酒不像消遣的東西,像是他需要的鎮靜劑,一口接着一口,他成心要灌醉自己。

既然他不想說話,她也不會自討沒趣。大冷天,就算屋子裏暖氣開得再足,喝啤酒仍是顯得有點不對景,身為女生,吃點爆米花倒是挺滋潤的。

她拿出一袋爆米花,想打開卻怎麼也扯不開包裝袋。心裏急了,她用盡全力拉開袋子,這一拉一扯之間爆米花的袋子破了,撒得滿沙發都是。

「你怎麼回事?」

那一瞬間,欒義問的臉上清楚地寫着責怪,劉靜薇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可她卻直覺自己似乎犯了錯,大錯特錯。

「我不是故意的。」她馬上道歉。

欒義問收回僵硬的神情,放下球賽取出吸塵器清理沙發,「夜紫最不喜歡別人把沙發弄髒了,因為她很懶,最討厭吸塵。而且這個沙發是她精挑細選買回來的。我們跑了好幾個傢具城,她左看右看就是沒看到令她滿意的,這套布藝沙發還是在網上訂購的,要是讓她知道我們把沙發弄髒了,她絕對會氣得罵我,我可不想……」

「欒義問,你夠了沒有?」

劉靜薇再也無法忍耐這種畸形關係,「寧夜紫已經走了,你們倆之間已經徹底結束了,現在坐在這張沙發上的人是我,陪你看球賽的人也是我,你不要整天想着她好不好?」

「可這家裏所有的一切都是她選的,是她喜歡的,我……」

「你忘不了她,對不對?」這一刻,劉靜薇的腦海里忽然浮現出喬木問她的那句話:如果你跟欒義問結婚了,你覺得……你會幸福嗎?

寧夜紫果然是聰明的,她清楚地知道欒義問忘不了她,所以即使把他讓了出來,劉靜薇也得不到幸福。

她不甘心,她已經背負上第三者的惡名,她經歷了這麼多才能守在欒義問的身邊,為什麼結果卻變成這樣?

「義問,既然你心裏放不下寧夜紫,為什麼當初不選擇她,永遠地和我斷了來往?為什麼不徹底地否定我,讓我別纏着你?」劉靜薇對他還抱着最後一點期望,「你是愛我的,對不對?你對寧夜紫只是感到抱歉、感到自責,是不是?」

欒義問忙着吸塵,他頭也不抬地告訴她:「我只能告訴你一句話,在我心裏,夜紫是我最親的人,無論我犯錯或是遺忘,到最後她都會接納我。我早就認定了這一點,就像我認定無論發生什麼事到最後我都會回到她身邊一樣。」

「啪!」

寧夜紫挑選的印有篆文的抱枕重重地砸在欒義問的頭上,劉靜薇紅着眼瞅着他,像瞅着她的仇人。

是恨吧!

他不想傷害身邊的任何一個女人,到最後卻把所有的人都傷害了。她們恨他,這是應該的。

如果恨會讓她們覺得快樂,他不介意被詛咒逼近地獄。

在劉靜薇仇視的目光中,欒義問為寧夜紫鍾愛的沙發做着清理工作。一點一點,他認真地照顧著沙發,直到他發現墊子下藏着的大紅喜帖。

「這是誰……誰送來的?」

劉靜薇氣糊塗了,居然忘了她把喜帖藏在沙發墊下面。她想搶回自己手中,卻已晚了,「這是給我的喜帖,我朋友這兩天結婚,請我去參加他們的婚禮,你要是不找出來,我都忘了自己放在這裏。快給我吧!」

他拿着喜帖的手抬得高高的,那距離足以讓她無法接近它,而他也沒有將它打開,「是誰送來的?夜紫嗎?」

沒辦法再隱瞞下去了,劉靜薇老實交代:「是她的朋友。」也許她早就知道,到了最後她一定會把這張喜帖交給他,否則在喬木走後,她就應該把它燒了。

她沒有這麼做,是不想欒義問恨她一輩子吧!

欒義問揣著那張喜帖往卧室里走,一邊走一邊自言自語地說道:「其實,我早就知道,她……要結婚了。」

小衛秘書他們都收到了喜帖,還笑嘻嘻地跑去問他:「怎麼新郎的名字寫錯了?」

欒義問早就知道,夜紫要結婚,而新郎不是他。可他卻仍沒有勇氣打開那張喜帖,親眼目睹新娘的旁邊,新郎署著誰的名。

他走進卧室,躺在雙人床上,用大紅喜帖蓋住自己的臉,睜開眼,除了紅色再也看不到其他色彩。

那一瞬間,劉靜薇忽然覺得自己很殘忍。

從來不知道結婚可以這麼輕鬆——寧夜紫坐在新娘化妝間里,居然發現自己正無所事事地發着呆。

從喬木答應做新郎的那一刻開始,她就徹底地輕鬆下來。他去訂花車、他去訂喜宴、他去訂蜜月地點,他甚至逐個打電話通知所有收到喜帖的客人,新郎的人選改了。

他包下了婚禮所要準備的一切,讓她這個新娘可以保持最輕鬆的心情,當個無憂無慮、漂漂亮亮的新娘子。

當他拿着九個結婚戒指讓她隨意挑選的時候,當他要她注意休息別因為結婚的事累壞自己的時候,當他在所有人面前向她下跪求婚的時候,她甚至感到不知所措的幸福。

她逼着欒義問去做的準備,喬木主動去做了;她替欒義問做的事,喬木全替她做了;她想要欒義問做卻又無法開口的期待,喬木全辦到了。

嫁給喬木真的很幸福吧?

真的很幸福吧!

那為什麼她的心空空的,胸口左側的位置感覺不到任何溫暖,好像被掏空了。坐在即將舉行婚禮的地方,她的腦海里浮現出幾個字——

新娘向後跑。

寧夜紫,你這是怎麼了?你不是一直很期待結婚嗎?你不是一直在等待有個男人為你準備一場聲勢浩大的婚禮,然後把自己快樂地嫁出去嗎?

現在喬木來了,他完成了你所有的心愿,你還想怎樣?

我只是希望,這所有的一切由那個叫欒義問的男人替我實現。哪怕他實現得很糟糕,哪怕我得逼着他完成,哪怕他不是那麼心甘情願地娶我,可只要當我新郎的那個人叫欒義問,我都不會想逃跑。

而現在,已經沒有機會了。

「師父,你準備好了沒有?婚禮要開始嘍!」現在逃走還來得及——金天晴克盡伴娘的職責,催促着師父趕緊進入新娘狀態。

「知道了,我這就出去。」

嘴裏答應着,卻不見她起身,金天晴偷得一線希望痞痞地向師父討教:「師父,你突然決定嫁給喬先生,你不怕……不怕自己後悔嗎?」

「不會,喬木是很好的男人,我們認識這麼久了,他對我怎樣,我心知肚明,嫁給他,他一定會讓我幸福。」

「可你會要他給的幸福嗎?」金天晴望着師父的雙眸,不容她有絲毫的逃避,「師父啊,結婚是兩個人一輩子的大事,玩笑不得的。」說不定會毀了三個人的幸福。

寧夜紫承認利用喬木來頂替新郎的確有欠考慮,可事已至此,她已經沒有其他選擇,「放心吧,師父心裏有數。」

她掛着許久不見的笑容出去迎賓,而她心中卻只裝着一個問題:他會來嗎?他會來參加這個本來應該由他充當新郎角色的婚禮嗎?

沒花多長時間,欒義問的出現向寧夜紫宣告了答案。

他的領帶鬆了,襯衫皺了,滿臉汗水地站在她和新郎的面前——他來了。

他來了,是來搶新娘的嗎?

寧夜紫冷著臉,重複著今天她說得最多的一句話:「感謝您於百忙之中拔冗來參加我們的婚禮。」

身為賓客,欒義問沒有像其他人那樣說着:白頭偕老、永結同心。他的眼裏甚至沒有新郎的存在,不去握新娘的手,他直接抓住她的肩膀,「為什麼結婚?」

「因為已經準備好了,喜帖都發出去了,不能辜負大家的期望。」寧夜紫給自己找了一個最勉強的理由。

還是讓喬木來給個合適的解釋吧!「因為她想看看你會不會趕來把她搶回去。」

現在他來了,然後呢!

新郎喬木很坦然地追問新娘從前的男朋友,「你要搶婚嗎?」

「喬木——」寧夜紫大喝一聲要他閉嘴,「你忘了自己是新郎嗎?」

他沒忘,他記得自己答應做新郎的真正理由:幫寧夜紫創造一個機會,讓欒義問證明他的感情。所以他親自去給欒義問送了喜帖,這是一份戰書,只要欒義問還是個男人,只要他對夜紫真的有情,他就不會放棄最後的機會。

如果他不來,那喬木將心安理得地做一回臨時新郎。

因為愛着寧夜紫,所以喬木全心全意做了這個第三者。

現在就等著兩位主角的精彩表演了!

「欒義問,該你上場了。」

喬木摘下胸口的紅花,他將它握在手裏,反覆把玩的結果是花束正在以最快的速度凋零。不過它還是有點用處的,欒義問搶過它,半跪下來用它向寧夜紫表達他的愛。

「請你嫁給我,讓我做你的新郎。」

她笑,好奇怪,為什麼他每次求婚都來得這麼不是時候?

「欒義問先生,你忘了我們已經結束了嗎?你看看這張喜帖,新郎的名字不是你,他是喬木。而你……你家裏還有個女人在等你,她做好了飯正等你回家呢!你是那麼溫柔的好男人,你怎麼忍心讓她失望?」

如果他能早一點讓劉靜薇徹底失望,他們三個人不至於走到這一步吧!「我很自私,從一開始就是。和你待在一起的時間太長了,缺乏新鮮感,所以我喜歡跟靜薇在一起。我自私地不想失去你,也想保留她這個朋友。現在我還是很自私,可這也許是最後一次了,我可以失去朋友,但不能失去你——夜紫,請你再給我一次機會。」

面對跪在地上的他,寧夜紫閉上了雙眸,「對不起!太晚了。」

她轉身去挽喬木的手,新郎卻躲開了她的手,「不晚!」喬木望着欒義問的眼睛在微笑,「一點也不晚,我和夜紫沒有辦理任何法律手續,就算今天我們舉行婚禮,我們倆在法律上也不是合法夫妻,所以你還有很多時間可以追回她。」

「喬木——」

「我支持你,喬先生!」金天晴笑得嘴都快合不攏了。

寧夜紫算是領教到朋友背叛的力量,一向最會為她着想的喬木,今天這是怎麼了?每每觸她軟肋,好像非要把她推給欒義問似的。他這個第三者的角色扮演得太失敗了,完全不似劉靜薇的認真負責。

沒辦法,誰讓喬木是個聰明人呢!他聰明地看出就算他做了寧夜紫的丈夫,他也得不到她全部的愛,與其這樣還不如做個成全有情人的第三者,他愛的人能獲得幸福,這點最重要。

喬木拍拍手,吸引賓客的注意力,「今天我和夜紫跟大家開了個小小的玩笑,我們用喜宴的名義讓大家聚集到這裏,其實是希望忙於工作的大家能輕鬆地度過今晚。現在不用客氣,快點享用美酒美食吧!讓我們舉杯,為愛情乾杯!」

大家面面相覷,到底還是舉起了酒杯。

最尷尬的莫過於寧夜紫,她提着裙擺奔出了宴會廳,欒義問不知該如何是好,好在喬木和一幫工作室的女孩子們使了個眼色,「你倒是追啊!」

追!只要能追回他們的愛,追一輩子也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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