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波光鄰鄰,金波閃耀,太陽餘輝中滿載漁獲的小船是漁村中最美麗的景緻。

以往這是唐海泱最喜歡的風景,打從關夢君來到富足漁港后,因為她的影響,也因為他融入了漁村生活,他也愛上了這樣的景色。

傍晚的海風徐來,吹拂着他過長的黑髮,裸露在破舊汗衫外的皮膚有着在太陽下勞動的健美古銅色。

夕陽將那道孤獨的影子拉得長長的。關夢君細眯着眼看向海的一端,喪失記憶后因為人們的和善,他敞開心胸而變得溫和了許多的臉上,此刻籠上了連他自己也不自覺的霸氣和冷森,粗糙的手上捏揉着一團紙,隨着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他眸子裏的犀利漸漸變得有些茫然,茫然之後又漸漸的匯聚成一把怒焰。心情的轉折如同海波一般,一波緊接着一波。

不遠處,唐海泱纖細的身影輕輕朝他靠近、再靠近,直到彼此間的距離不到五步。

她剛剛跑到漁港去看林福伯新購進的漁船。一群老漁夫一提到富足漁港近一年來的大改變,無不豎起大拇指,稱讚暴發戶,她聽在耳中,很與有榮焉的。

「喂,在看什麼?」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這傢伙今天的背影特別怪。

可一個人的背影不就是這樣嗎?還能怎麼怪,然而她就是感覺到有那麼些不同。

他看起來有點孤單、很有距離,啊,對了!還有一股……久違了的凌厲霸氣!

她的胸口倏地一窒,心跳漏了半拍,忍不住偷覦了他一眼!

他的眼神看得好遠好遠,一如往常。

真是的,沒事嚇自己!這傢伙還是一身的破汗衫、舊牛仔褲,他還是那個她所熟悉的「暴發戶」……那為什麼她的手會冒着汗,放鬆不下?

「海真平靜。」關夢君淡淡地說。

挨近他坐了下來,唐海泱手抱着膝。「嗯,不過天好紅,聽說明天可能要發佈海上颱風警報。」她的頭輕靠在他肩上。

暴發戶的肩膀寬大厚實,感覺上就是讓人很依靠。

關夢君看着海波輕漫的海,他的心也跟着起起伏伏,一刻也無法平靜。「暴風雨前的寧靜就是這樣吧?現在的平靜,讓人無法想像下一刻驚濤駭浪的怵目驚心!」

「看個夕陽哪來這麼多感觸?」她取笑他,用最稀鬆平常的態度面對。直覺的逃避深入去想,拒絕去探討心中的那份不安。

平常的他很陽光的,可今天他卻像被烏雲遮了臉似的,那份陰霾在她胸口不斷的擴大再擴大,感覺就像滴染料入水,最後一整個黑。「喂,回家吧!準備放飯了。嘖,平常這時候你老繞在我老爸旁邊問晚餐要吃什麼的,今天倒是反常。」她起了身,拍拍衣服上的海沙。「走吧,回去了。」向他伸出了手。

「……我是誰?」關夢君越過她「粉飾太平」的手,直探她的眼。

心跳亂了節奏,久久回不了神,之後眼神明顯逃避的在閃爍,她強迫自己努力的擠出笑容。「暴、暴發戶啊,你還能是誰?」她很想像平常那樣,爽朗的叫他暴~發~戶的,可此時此刻她辦不到,她就像被活逮的偷兒,無法用理所當然的態度面對他。

關夢君深邃的眼緊盯着她,不讓她閃避。「透過我,你看到的是我嗎?還是,我只是和你心中深愛的某人很像?」

「你……你在胡說什麼啊……」她這才注意到他手上握了東西,隱約看到他手中皺爛的報紙和相片,她的心時亂了、慌了!

她最害怕的事還是被發現了嗎?在她毫無心理準備下,那種感覺像是承受天外飛來的一拳,在躲避不及的情況閃不去、躲不了,讓人更顯狼狽。

看着她的反應,關夢君必須深呼吸才有辦法穩住語氣,他心中最柔軟的一塊彷佛被利刃凌遲著,她為什麼這樣對他?為什麼這樣對待他!

「在我喪失記憶的這段時間,我的記憶是一片空白,我不記得任何人、不確定任何事。但是在這一片空白中,我慢慢的值一下了關於你的一切,慢慢的動了心、慢慢的喜歡上、甚至,愛上!

「愛上你是我在這段時間唯一確定的事,我以為你也是這樣!喪失記憶后,我以為命運之神給我一手爛牌,卻因為你,我以為還是可以期待底牌的,哪知底牌一一攤開……我卻輸得這麼徹底,那個讓我有所期待的希望,從頭到尾都是個謊!」

「……」

他起了身,居高臨下的看着她。「告訴我,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平時澄澈的眸因為承載了太多的負面情緒,凝聚成一把利刃,毫不留情的射向她。

她能說嗎?雖然一開始對他是欺騙、是謊言、是虛情假意,但後來她發現自己……她很想大聲的反駁,可是……可是,她沒有辦法,她心中還有不確定,她已經欺騙他太多了,不能再這樣繼續……

沙灘上散落着方才暴發戶留下的相片和揉皺的報紙,唐海泱將報紙拿起來攤平看着。

她和他……真的完了吧?

這算是給她的懲罰嗎?她向來最討厭在不清不楚的情況下允諾任何事,因為她覺得那十分不負責任,可她自己卻是在無法釐清真實的心情下,接受了暴發戶的感情。

她是喜歡他,然而她一向是個誠實的人,無法忍受六分事說十分話。

她到底在做什麼?

她的心很亂,也很痛,但她知道,她的亂、她的痛,絕對比不上暴發戶的!

畢竟關夢君是多麼驕傲的人,在喪失記憶期間,因為喜歡她,他努力的把她喜歡的地方變得更好,他努力的得到她的認同、她的欣賞,然後響應她的心意。

這樣一個努力、認真的想得到一份感情的男人,如何能忍受自己是別人「替身」的事?唐海泱越想越難過,忍不住又痛哭了起來。

不行!不能只是哭,哭解決不了事情,她或許先去跟暴發戶好好解釋清楚,或許,他願意再給他們彼此一個機會……

可是她給得出去愛情的承諾嗎?望着她和靜合照的相片,她想起自己曾經許諾過的那句誓言!這輩子,唐海泱就只愛池靜。

她好無助、好猶豫,天色漸漸的變黑,暴發戶方才踩下的足跡也因為漲潮的關係被海浪給沖平了,一點痕迹也沒留下。這是第一次他們一起出現在海灘上,卻沒有一起離開。

她在海邊坐了很久,久到天色完全變黑,她才拖着沉重的步伐返家。

快到家時,她注意到停在她白色小車後頭的那部象著着身分地位的勞斯萊斯。

她一眼認出,站在駕駛座外的司機和那她與暴發戶約會那天,跟他們的車擦肩而過的那部勞斯萊斯司機是同一個。

家裏似乎有客人,不必進門,都猜得到裏頭的貴客是誰。其實,打從那天兩部車子擦身而過時,她就有了預感,會有那麼一天,如果,司機注意到暴發戶,然後記下車牌,要找到他們也不是什麼難事。

她的秘密好像在同一天內全揭開了。

心情盪到谷底……

暴發戶看到了她收集的報導,又加上他最近似乎有恢復記憶的趨向,如果自己的父親又找上門,他知道了池靜……他會選擇回自己的世界去吧?

企業帝國的准接班人,她和他……完全不可能了吧?!

暴發戶離開十天了!

這十天,唐海泱在醫院加班了十天,加到齊靜看不下去,發現有一次她閃神到差一點摔下樓,於是硬要她放個幾天假,在家裏休息。

回到富足漁村后,她變得異常的沉默,而怪舉動不少,先是提前「年終大掃除」,把一樓清理一遍,所有的桌椅位置來個「乾坤大挪移」,害得出海回家的唐豐德站在門口愣了好幾秒,懷疑自己走錯家門了。

打開暴發戶的房間更精采了,唐豐德目瞪口呆,以前被暴發戶清理打包的東西全都回來了,七坪大的房間又塞得滿滿的。

看到這一幕,他不禁有點心酸。

他是不知道女兒和暴發戶……唉!該叫關夢君了。其實,他當初看到關夢君時,之所以怔住了的原因,那是因為他長得太像池靜,這也讓他在知道小兩口有着情愫時,他最擔心的。

他也終於明白關夢君初到漁村來時,就憑着他那張和池靜神似的臉,照理說女兒應該會對他很好,而不是找他麻煩、欺負他的真正原因。

暴發戶是關夢君,這件事怎麼想都覺得是老天開的玩笑,回想關夢君在漁村的「建設」,他還真是做足了搬大石砸自己腳的事。

那孩子雖然還失憶,可回揚旭后應該很快就能恢復記憶了吧?屆時核發BOT案如果執意推動,不知大家再次相見又會是什麼樣子?

唐豐德又看了眼恢復成儲藏室的房間,嘆了口氣,無限感慨的將門掩上。

女兒的心情他懂,她怕自己回到這個暴發戶曾經活動過的家,會不自覺的尋找着他的蹤跡,所以她把這空間做了大變動,想藉此忘了他曾經在這裏生活過的記億!

這個傻丫頭!

走在木階欲上樓就聽到樓上傳來細微的聲響,他走近一看,海泱房間外打包了一包包的東西,他又是一怔。

「丫頭,你這是在干哈?」她想離家出走嗎?

「爸,我跟你交換房間,好不好?」

「……為什麼?」

「偶爾……換地方睡也不錯啊!」她的笑很勉強。

唐豐德拎起一包東西拿回她房裏。「丫頭,過來。」

「爸,你……」跟着他進房裏。

他在關夢君常坐的計算機桌前坐了下來,指了指對面的床。「坐下來。」

「爸,什麼事等我整理好再說。」

「坐下。」

見女兒無奈坐下,他環顧一下四下環境。「你啊,忙了半天,結果什麼效果也沒有,一個人在一個空間活動過,又豈是空間的擺設做了變化就會遺忘的?除非有一天這楝房子不見了。可就算房子不見了,忘不了的人事物還是忘不了。

「房子還能拆,大海能抽干、沙灘能清除嗎?你要不要去把魚市也砸了?上網去他常逛的網站放毒,把人家網站毀了?」

被說中心事,唐海泱低頭不語,眼眶紅了。

「丫頭,要忘了一個人不是這麼忘的,除非……有一天在你心中那個人的位置被另一個人給取代了,否則無論你做了什麼改變,無論你多麼想忘了對方,都只是更加突顯出你的在乎。」唐豐德有感而發。

孩子的媽在她三歲就死了,他開始的時候傷心得要死,努力的想把她忘了,可花了二十幾年,她那秀氣的模樣,他何曾忘了?

唐海泱像是說給自己聽的開口,「我能的,我能把他忘了,時間久了,我就能忘了。」忘了關於他的一切,忘了兩人在一起的快樂時光,她可以……可以的!她不停的在心裏對自己這樣說,可為什麼,她方才在整理屋子時,關夢君的影像會不斷、不斷的出現?

「你不是真的想忘了他,只是在粉飾太平,你覺得一個高高在上的揚旭CEO和一個沒什麼背景的女醫生,怎麼想都不可能,再者,如果他恢復記憶后忘了你,想起了你和他是死對頭,你該怎麼辦?比起確定自己的心意,然後面對多舛的前途,那還不如什麼都不去釐清,就認定自己能很快的把他忘了。」

「不是這樣…」

唐豐德瞭然的看着女兒,「以前的你的確不是這樣,可面對關夢君,你有太多的愧疚和不確定,你害怕去面對,更害怕一個選擇錯就全盤輸了。可丫頭,愛情不能夠這樣,一旦有了退縮的心態,無論幸福離你多近,你永遠是錯過的那個人。」

「爸爸你覺得我……是真的對關夢君動心嗎?」

「為什麼這麼問?」

「對於我來說,今天只要任何人長得像池靜,我就無法討厭他,我剛救他的時候,其實是可以把他的臉整成別的模樣,我卻選擇讓他恢復原狀,那是因為我的貪戀,貪戀着一張我思念的臉。因此我是真的對關夢君動了心了嗎?我不知道……」

他笑了笑,提點她,「關夢君剛住到家裏來的時候,你對他可是不假辭色的,那時的你也是透過他看到了池靜?不是吧?那時你的兇悍模樣也不見得多喜歡他,你對他那張臉的『在意』,反而是你開始有點喜歡他的時候。」

唐海泱怔了下。

「丫頭,有時候有個人長得像你曾愛過的人,是佔了便宜,有時卻反而是最大的阻礙。」他這旁觀者在一旁什麼都不方便說,可看得比她透徹,他分得出來,女兒和池靜以及對暴發戶戀愛時的態度是全然不同的。

她對池靜是太過溫柔,是改變着自己大刺刺的真性情配合著他有些溫吞的性子;可她對暴發戶卻保有真實的自我。

關夢君是天生王者,性子強勢而霸道,失憶時的他收斂了許多,可還是有着霸氣。因為這樣,對一向「遇強則強,遇弱則弱」的海泱而言,她反而可以淋漓盡致的表現出真正的自己。

如果今天她只是透過暴發戶和池靜「戀愛」,那麼態度一定不是這樣了。

「……爸,我好累,承受着一個人太深的感情,卻躊躇不能前進時,我真的好累。」

「一個人要把東西給人,若對方不伸出手,他也無法硬塞。你正是因為伸手接了才會有壓力,你會伸手接表示你對人家給你的東西也不排斥嘛,是不?」

「我還是需要時間想清楚。」和暴發戶在一起的日子太開心,開、心到她好希望日子就這樣一直過下去,讓那些秘密一直沉埋。

可秘密還是揭開了,現在的她因為太深的愧疚,那種鋪天蓋地而來的罪惡感讓她只想當鴕鳥,只想逃避,什麼事情都決定不了。

身為一個父親,他能說的也只有這樣了,女兒是個有主見的人,不是別人說這樣她就一定認同,感情的事要想通畢竟得靠自己,別人講再多都沒用。

「你這幾天就別想太多,好好休息,如果在家會胡思亂想,那就陪老爸出海去,你也很久沒去感受乘風破浪的感覺了,還不知道會不會暈船呢!啊,你就不知道暴發戶那小子第一次出海時,足足吐了三天,吐到一船的漁工都受影響的想吐,害我真想把他扔下船餵魚。」

「噗……哈哈哈……」唐海泱想着那模樣忍不住的笑了,可下一秒又忍不住心酸的紅了眼眶。

「嘖!又哭又笑,小狗尿尿!」唐豐德傾身向前,抹去她的眼淚。「海泱,老爸就你這個女兒,我只要你開心就好,至於你作什麼樣的決定我都支持,只是丫頭,老爸要提醒你,很多事一旦錯過了,就沒機會重來了,你要慎重其事。」

「嗯。爸,謝謝你。」她給了父親一個大大的擁抱,至少這個時刻,還有老爸這個依靠,讓她慌亂無措的心,暫時穩了下來。

必唐海泱雙臂環住自己,搓了搓手臂,晚上的海風實在太冷了點,低頭看了看身上穿着睡前的T恤、運動短褲,也難怪會冷得起雞皮疙瘩了。

可是……她不是睡了嗎?怎麼會站在海邊?

深思不解,但像是受到牽引般,她邁開步伐,一步步往海邊走,就要踏上浪之前,她聽到有人在身後喚住她―

「泱,你不冷嗎?」

熟悉的呼喚讓唐海泱愣了好一會,才緩緩轉過身,看一眼身後的人,她驚呼一聲,「暴發戶?」

她眼前的男子溫煦的笑開,笑里滿是疼寵,「暴發戶?泱,我們不過幾年不見,你現在是這麼看我的嗎?」

她心一驚,這笑容、這眼神、這語氣:暴發戶不會叫她「泱」,那麼眼前的人是……靜?

不,不可能,怎麼可能會是靜?靜已經走了,走了才對啊!

搖了搖頭,眼前的景象一樣清晰,她往後退了一步,卻不小心踩到小石子,就要往後跌進海里時,男子適時伸出手拉住她,並順勢將她往懷裏帶。

「泱,你不認得我了?」

他帶點受傷的語氣,霎時讓她的心揪起,急忙回道:「沒、沒有,我沒有忘記你,從來沒有,你是靜啊,最疼我的靜,我不會忘的。」

明明知道不可能,聽到溫柔的聲音時,她還是沉淪了,雙手環住對方的腰,緊緊的不肯放。

他的大掌像以前一樣,習慣性的摸摸她的頭,弄亂她的發,這感覺太過熟悉,害她忍不住掉下淚,卻又不敢哭出聲。

男子將懷裏的她拉遠一點點,親手為她拭去臉頰上的淚。

「我說過任性一點沒關係啊,為什麼不敢哭出聲呢?」

她搖搖頭,「因為你不喜歡看我哭,我就不哭。」

他沉靜的看着她,抬起的手停了動作,「是嗎?我不喜歡你就不做是嗎?那你為什麼還狠得下心傷了我?」

「靜,你……」他看她的眼神好像有些不一樣了,跟溫柔的靜不一樣了,那種想在她眼裏索討什麼的表情,好像……好像……暴發戶?

「海泱……我是誰?」

「嘎?」

「今天不是問過你了?我不是問你我是誰嗎?為什麼不回答我?」他眯起眼,直勾勾盯着她,語氣寒厲。

唐海泱傻愣在原地。今天是怎麼了?眼前的人是誰?到底是誰?她想逃,他卻緊抓着她的手臂,她傻得說不出話來。

「海泱,透過我,你看到的是我嗎?還是,我只是和你心中深愛的某人很像?」

又來了,又是同樣的問題,她不知道,不然他來告訴她,她應該看到誰?

「為什麼不說話?你不能總是這樣,你要逃避到什麼時候?」

「暴發戶,你先放開我,你……」她話說到一半,對方深深嘆了口氣,放開她,往後退了兩步。

他仍盯着她,眼睛裏是掩不住的哀傷跟……失望,語氣好沉好沉,「泱,那個男人叫暴發戶是嗎?你把我誤認成他了是嗎?你愛上他了是嗎?」

「……你是誰?」她已經分不清了。

「我是誰重要嗎?你想看到誰我就是誰,泱,你說你是想看到我的嗎?」

她說不出話來,怕說什麼都錯,只能含着淚獃獃的看他。

男子也不再說話,不住的往後退去,唐海泱下意識的追上前,雙腳踏進浪花里,努力跑着,可無論她跑多快,始終追不上他,冰冷的海水打上她的小腿,甚至噴濺到她輕薄的衣服上,她也顧不得。

一個浪花打來,她腳微微一絆,右腳上的鞋掉了,被海水無情的捲走。

她停下腳步,愣愣的看着自己的左腳,這鞋子是……

那一年夏天,她和池靜初初相戀,在這片海灘上嬉戲時,她的這雙低跟涼鞋不小心被海浪沖走了,池靜那時候還跳下海水想幫她追回呢,找了半天鞋子早就不知被潮汐帶到哪裏去了,後來,她也捨不得把這隻鞋丟掉,一直塞在床底下的箱子裏。

怎麼現在會出現在她腳下?而且結果也跟那年夏天一樣,右鞋被沖走了……

男子的聲音在前方響起,「你還記得嗎?我說過不管誰先走,都不是分離,只是先走的人去另外一段旅程等對方了,你還記得嗎?」

她猛地抬起頭看着他,急急的說:「我記得。」

「不,你騙人,你早就忘了,忘了我還在等你,你拋棄我們的諾言,你愛上別人了。」

「我沒有、我沒有……」為什麼每個人都要質疑她的感情?為什麼每個人都要擺出受害者的樣子來折磨她?

一個浪打來,那隻右鞋居然被帶到他腳邊,海潮退去時,又把鞋子帶走。他看了鞋子一眼,就像那年夏天毫不猶豫的跳進海水!

「靜!」

看着心愛的人就要被海淹沒,唐海泱着急的想衝過去,但腳仍像是被釘子釘住般,不能動彈,最後,她整個人趴在沙灘上,拚命的抓着沙,卻還是無法往前。

「靜!靜!」

唐海泱大喊一聲,接着…從床上坐起。

她愣了好一會,環顧四周,才發現她是在自己的房間。摸了摸臉頰,滿是淚痕,說明她剛剛作了一場惡夢。真的只是惡夢?

突然,她起身,從床底拉出白色大紙箱。

當看到那隻女鞋還安然躺在箱子裏時,她哭了出來。

她好累,好累……有好些年沒有再夢見靜,這次夢到他,他竟是來指責她的,夢裏他失望的表情,她還記得好清楚。

或許……她對關夢君不只是喜歡,是等同的愛吧,老爸看出來了,連靜都看出來了,所以才會用那麼哀傷的口吻說她忘了承諾,說她背叛了他們的感情。

是背叛嗎?不能嗎?她不能愛上兩個人嗎?

側頭看着窗外微微泛白的天空,天已經亮了,她的心卻還找不到光亮。她可以不顧後果接受關夢君的愛,告訴他,她沒有疑問的愛上他了,然後……然後就一直活在背叛靜的自責里,他們就會幸福了嗎?

那麼關夢君也能接受她對另一個男人的依戀嗎?更甚至若有一天恢復記憶之後,他能接受嗎?

不能吧,驕傲如他,怎能接受他們的感情里有另一個人的存在?!

維持同一姿勢太久的腿已經發麻,但唐海泱還不想起身。就這樣吧,最好連心都發麻發僵,連腦袋都不能再思考。

就這樣吧,就當一切已經成定局,她不再爭取也不再苦惱,讓大家都回到原來的軌道,暴發戶回去當關夢君,唐海泱繼續愛池靜。

這樣……不是很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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