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時節進入十一月後氣溫降低了，不過依舊涼爽不到哪裏去，冷氣開放的咖啡店感覺不到暑熱，然而，周日下午的客人還是讓方蘭臣的額頭微微發汗。托寬宏大量到幾乎有點少根筋的店長的福，猶如被外星人綁架而失蹤了一個月的他恢復了在店裏的工作，招待完一批五、六個人的大學生模樣的女生以後，他還清理了其它桌面。

和現在流行的自助式咖啡不同，這家店依照的是古典式的接待方法，服務生特別忙碌。不過忙碌也有好處，至少沒有多餘心思去想着不該想的事情，或是提心弔膽注意著不會光臨的客人。

那種反覆等待的心情在過了最開始的一個月後，方蘭臣就死心了。與其要心心念念著不會來的人，還不如多規劃自己的人生。十一月是高中段考的時間，方蘭臣幾次都升起該去查復學手續之心，可是一思及學校的同學和老師又舉棋不定，發覺自己竟然懷念起緊繃的密集考試，心裏不禁浮現一絲不甘心，如果自己還在學校一定可以考到讓人眼睛一亮的好成績，那是讓處處挫敗的他難得得到些微優越感的競賽。

然而，比起旁人還要提早失去那種只要讀書考試的單純人生的方蘭臣，好象也加倍的嘗到了失敗的苦楚，『失戀』這個字眼就像陰魂不散的曲調，在他稍不注意的時候就會在腦海里響起。

可是同樣也很快就被丟出了腦袋外。

「小臣哥哥。」

一回到櫃枱，工讀生小猛靠了過來。正在就讀大學二年級的他比方蘭臣年長的兩歲，身高也比方蘭臣高了十公分不止，被一個年長的高個子男孩甜滋滋地叫着哥哥，雖然從以前就一同工作至今，但方蘭臣還是不習慣。不過自己也叫他小猛，就算是有來有往好了。

「你好認真喔，整天都待在店裏，什麼時候才有空出去玩？」

「我說過了，你不要叫我小臣哥哥……」

「哎呀，雖然你年紀比我小，可是資歷比我久嘛，我是尊敬你才這樣叫的，你也可以叫我小猛弟弟呀，我一點都不會介意的。」

如果尊敬的話為什麼要叫『小』臣哥哥？方蘭臣當然不可能叫他小猛弟弟。小猛一副興緻勃勃的樣子。

「告訴你一件好事，我有免費的電影招待券，你要不要去？」

「不用了，看電影這種事應該去找你的女朋友比較適當……」

「小臣哥哥，你回來以後怎麼變得這麼冷淡呀？你之前不見了好久，人家很想念你啊！」

方蘭臣從以前就是這種個性，根本沒有改變。隨口說說的他拉住方蘭臣的手臂輕輕搖晃着，那種近乎撒嬌的舉動讓方蘭臣一下子僵硬了身體，不過毫無察覺的人還是一直靠過來。

「去啦，雖然是國片，可是武打動作、特效都做得很漂亮耶，而且這是首映會，說不定會有明星出現喔！」

「我不是很喜歡看電影的人，那麼好的票給我，太浪費了……」

小猛歪著頭。

「怎麼會浪費？看電影是很好的娛樂啊！不管是誰都可以享受到其中樂趣。」

「可是，也不一定能去看，時間上……」

「哎呀，小臣哥哥，你老是在工作，腦袋都會變成水泥了，何況我們這種工作又不算業績的，那麼拚命幹什麼？」

他嘀嘀咕咕的埋怨，口氣天真得像小孩子，好象早料到方蘭臣沒有辦法拒絕，他露出了對女孩子而言必殺的燦爛微笑。

「其實入場券是店長給我的啦，他說我們很認真，所以給我們獎勵啊，不然我怎麼會拿得到這種好康的東西？既然店長都好意要給我們放假，如果不去也說不過去啊！」

不是因為他對女孩子百發百中的笑容所以難以推拒，而是因為聽到是店長的意思就無法硬生生回絕。而且也不是專門給自己的好處。

「好吧，既然是店長的好意……」

在櫃枱後方的店長正專心一意地品味着新出爐的咖啡，方蘭臣不知道他有沒有聽到這邊的對話，不過覺得有點彆扭的感覺。而且如果不趕快結束話題，也不能好好工作，在方蘭臣點頭之後事情就這麼定下來了。

隔一個禮拜的星期五夜晚，方蘭臣抱着些許忐忑的心情坐在小猛的機車後座出發。

第一次被人用機車載的體驗就夠新奇的了，聲稱『如果可以邂逅漂亮的女明星就太棒了』的小猛還特別盛裝打扮過，不過，他所謂的盛裝也只是穿了新買的名牌牛仔褲而已。

抵達大型影城時人聲鼎沸，因為是大肆宣傳的首映會，所以不只來的觀眾都打扮過，還來了不少像是記者的人。

扛着攝影機和麥克風的人在門口的廣場擺好了位置，熱鬧的氣氛讓方蘭臣覺得很稀奇，一旁的小猛很愉快地四處張望。

「好多人，好象真的會遇到明星唉！大家都穿得好漂亮，就算沒有遇到明星，和可愛的美眉來場浪漫的邂逅也值回票價啊！」

「小猛……你不是有女朋友了嗎？」

「小臣哥哥你真是的，我和SIVIA早就分手了，你的消息真不靈光唉，枉費我們還天天一起工作！」

「啊，真是很對不起。」

方蘭臣連忙道歉。好象不應該讓別人把失敗的戀愛說出來。不過對方很爽朗地搖着手。

「不用介意啦，反正我也不是多喜歡她，剛好也差不多到了厭煩的時候了，交往一年也夠久的了。」

怎麼說得像是什麼用品用久該換了一樣？方蘭臣覺得能夠笑着說分手的他似乎有點『厲害』……

「唉呀，小臣哥哥你就是什麼都看得太嚴重了，所以才老是一臉嚴肅。」

「一臉嚴肅……我？」

「對啊，難道你自己都沒有發現嗎？」

方蘭臣茫然地搖頭，小猛立刻又笑了。

「小臣哥哥，你在倒水的時候每一杯水都倒到同樣的高度吧？擦桌子的時候還會默數手腕揮動的次數……現在已經沒有人像你這樣死腦筋了啦！所以我才叫你小臣哥哥，因為你比我還像老頭子！」

「……老頭子……」

「啊，好象有點渴，我去買點喝的來，不知道首映會的戲院裏能不能吃零食。」

小猛忽然跑開了。過了一會兒他抱着黃色紙袋回來，從袋子裏拿出印着日文的長頸玻璃瓶。

「小臣哥哥，這個給你。」

「謝謝你……多少錢？」

「不用了啦，下次換你請我就好了！」

不太可能有下次，可是拉拉扯扯給錢也很奇怪，方蘭臣在心裏記下改天要買東西回請的條子。不過，還是不禁疑惑為什麼他不直接報出價錢就好了呢？難道有這樣的想法的自己真的很嚴肅……像老頭子嗎？

將瓶子放在眼前，造型特殊的瓶身設計得非常漂亮，看着小猛已經拉開蓋子喝，方蘭臣也照着他的樣子飲用。飲料微微發着酸甜的滋味，是沒有喝過的口味，雖然有點不習慣，但也不難喝。

站在靠近廣場的牆面邊，來這裏的重點好象不太一樣了，小猛談起許多最新上映的電影，哪一部的科幻效果做得最好，哪一部的演員可能會得獎……都一一數清。不太理解的方蘭臣只能應和，聽他津津樂道不禁也覺得有點興趣，老實說方蘭臣連自己現在要看的電影是什麼，都是看到牆上貼的海報介紹才稍微有所了解。

一邊說着電影的事情，一邊評論著往來的熱鬧人群，突然小猛像是想起來似地驚叫。

「哇，人好多，我們快去排隊！」

被他誇張的口氣嚇一跳的方蘭臣連忙點頭。在往放映廳前進的路上，小猛都露骨地打量著熱鬧的人群，依舊不時

地發出『哇，那是不是某某明星』之類的驚嘆。方蘭臣真是佩服他那種活力四射的樣子，自己明明比他年輕卻連他一半的動力都不到……嚴肅、老頭子……能冠上自己頭上的都是乏味的形容詞。

走到二樓放映廳的走廊，入口處已經排了很長的隊伍在進場，才剛站上隊伍的尾端，方蘭臣的胃忽然一陣奇怪，那種感覺在回到咖啡店的日子以後已經沒有再發生過了，困惑了幾秒，他把手上快光底的瓶子拿起來看，寫着日文的標籤也看不出所以然。

「……這是什麼東西？」

「只是低酒精的雞尾酒飲料而已。……小臣哥哥，你沒事吧？你的臉色好差。」

「我沒事，休息一下就好了。」

「小臣哥哥？」

小猛連忙從有點搖晃的方蘭臣手中接過瓶子，順勢用手臂架住他的肩膀，方蘭臣才要說謝謝，突然一個身影穿過小猛彎曲的手臂映入了眼底。明明走廊上排隊的人多得不得了，可是方蘭臣偏偏就看見他。那熟悉的姿態讓方蘭臣瞬間瞪大了眼睛。

從走廊通過的那個人的臉剛好轉過來，在看見方蘭臣時他腳步凝滯了一下，可是只看了一眼他就轉開頭走開了。

只看一眼就離去的人讓方蘭臣立刻垂下頭，無視於周遭人來人往，他往後退了一步，靠着牆慢慢地蹲下。

焦急的小猛也跟着蹲下來，手指擔心地摸着他的臉。隊伍已經開始前進了，他們卻選在這個時候脫隊，看着移動的人群，方蘭臣不禁心急。

「我只是有點頭暈，你先去排隊，我等一下再進去……」

「這怎麼可以？你怎麼了？真的那麼不舒服嗎？是不是生病了？」

「電影院裏人多，空氣一定不好，我先在外面休息一下，等一下再……」

「那我就在這裏陪你啊！」

他的體貼讓方蘭臣鬱悶地搖著頭。

「如果耽誤了你看電影的話我會很不好意思的，你很期待看這部電影吧？如果你在這裏陪我，我反而不能安心。」

「可是店長說一定要讓你去看電影好轉變心情，因為你回來都兩個多月了還是一副失戀了快死的樣子……」

看到方蘭臣突然抬起來的臉，小猛捂住嘴，露出『糟糕』的表情。

「是因為店長很擔心你，所以……」

「……沒關係。」

方蘭臣還是搖頭。

「我是真的想要休息一下，你先去看電影……拜託你好不好？」

好象做錯事般露出慌張表情的小猛語氣已經沒有那麼堅持了，他猶疑了一會兒，才用力點頭。

「那好吧，小臣哥哥，你在這裏休息一下，門票給你，你一定要進來看電影喔！一個人看電影是很無聊的，你一定要來陪我喔！」

單人份的入場券被塞進方蘭臣手裏，小猛不放心地問要不要找有椅子的地方坐，方蘭臣只是搖頭，明明只是輕微的調酒飲料而已，卻難受得連話都快說不出來，一定是因為正好看見了不應該看的人吧？

「你快點去，電影快開始了吧？」

「……好吧。」

小猛不放心地又看着方蘭臣的臉一會兒，才下定決心地跑開。方蘭臣看着他的背影，他隨手將罪魁禍首的飲料瓶丟進一旁的垃圾箱，充滿朝氣的身影一下子就隨着隊伍流入入場處，消失不見。

小猛是個好人。姑且不論他能不能接受，如果自己可以喜歡上他……一定會輕鬆很多吧？想着他剛剛說的話，方蘭臣的心裏瀰漫起深重的沮喪感。為什麼要讓別人替自己擔心？實在是太沒有用了……

走廊漸漸地安靜了下來，隨着電影的開幕，人都走光了。方蘭臣將頭埋在手臂里，獨自一人忍耐著難受的滋味，愈來愈覺得好凄涼。

在空曠的空間里，鞋跟敲在地板上的聲音即使很微小也覺得吵雜。不知道從哪裏傳來輕輕的喀喀聲音。

迷迷糊糊的，方蘭臣突然聽到有人說：「你這樣子會擋到別人的路。」

方蘭臣將臉從手臂里移開，睜開眼睛，只能注目到地板的視線里，出現的是扣著銀環的低跟黑色皮鞋。

「……很抱歉。」

他站起來移動腳步，走了幾步才遲鈍地發覺那聲音似曾相識。

轉過身去，低垂的視線沿着筆直的西裝褲往上看，看到剛剛那個看了自己一眼就視若無睹走開的人正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他驚訝得倒抽了一口氣。

面對方蘭臣的錯愕，對方轉開了頭，帥氣十足地攏著頭髮。

「是因為大哥沒有空，所以只好我來陪，不過我又不喜歡看電影，要坐在電影院裏兩個小時又很累，所以我才出來呼吸新鮮空氣……」

他到底在說什麼啊？方蘭臣覺得胃部的噁心感好象更嚴重，連頭都要昏了的感覺。

「剛剛跟你在一起的傢伙呢？怎麼不見了？他該不會丟下你一個人去看電影吧？」

他果然有看到……既然剛剛當作視若無睹地走掉，現在為什麼又要冒出來？

方蘭臣的胸口強烈地騷動了起來，分不清楚是因為氣憤還是喜悅。如果他是因為擔心自己所以回來找……

「嘴裏口口聲聲說有喜歡的人，可是結果還不是隨隨便便就勾搭上新的男人嗎？你看來起一副乖巧的樣子，其實都是裝出來的吧？」

猶自說着嘲諷的男人，他那招搖的姿態和高昂的聲調都顯示他跟『擔心』那種東西絕對毫不相關，剛剛燃起的微小希望不過是痴心妄想，方蘭臣不禁紅了臉。

人群已經轉移陣地，但是走廊上收票小姐還在，男人那太過出色的外表只會引人側目，方蘭臣現在一點都不想變成被『側目』的對象，更不想在他面前失態。

「擋到你的路了，真是很對不起……」

方蘭臣連忙要從旁邊走開。然而手臂立刻被拉住了。

「你不是要看電影嗎？」

「啊？」

「你不是來看電影的嗎？為什麼不進去？你剛剛為什麼蹲在那邊？是不舒服嗎？你男朋友為什麼沒有陪着你？」

男朋友？方蘭臣一瞬間都要起雞皮疙瘩了，他竟然也懂得那種有常識的東西？不過恐怕是用錯了地方了吧！想要脫離他的拉扯，方蘭臣往後退開。

「小猛只是同事而已，你不要胡說！」

「如果不是男朋友，為什麼在大庭廣眾下抱來抱去的？看不出來你其實很大膽嘛！」

男人的手如影隨形地附着在方蘭臣手臂上，光是這麼簡單的舉動就讓方蘭臣幾欲窒息。

可是，他突然皺起眉鬆開了手。

「你為什麼要露出這種臉？是你自己說不喜歡我的，明明說不喜歡我又擅自離開，卻老是在我面前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實在是太狡猾了！」

他到底在說什麼啊？許久不見，卻只會罵人而已，只會使用暴力手段的人有什麼資格趾高氣昂？百分之百自以為是的男人，他八成以為世界是繞着他旋轉的吧？

心底升起的混濁惡念讓肚子裏的波濤好象翻滾得更厲害，方蘭臣捂住了嘴巴。

「……對不起，真的沒有辦法了！」

無視於男人錯愕的臉，方蘭臣轉身跑開。

電影放映中的洗手間一個人也沒有，方蘭臣趴在洗臉台上嘔吐著，吐完後用流水沖乾淨臉盆，漱過口后抬起頭來，從鏡子裏看兒背後的人。

能夠相遇本來應該是讓人打從心底喜悅得顫抖起來的事情，可是他那冷言冷語的口氣實在讓人高興不起來。

「你喝酒了吧？所以才會吐吧？明明是未成年為什麼喝酒？交了新的男朋友以後也學了新的壞習慣嗎？」

「……你有什麼資格說這種話啊……」

流水的聲音掩蓋了方蘭臣的低語，他關上水籠頭轉過身去。

吐完以後感覺好多了，至少不再覺得毫無抵禦能力，方蘭臣用盡全身的力氣挺直背脊瞪着那個不請自來的人。

「魏先生，如果你不高興見到我的話，請你就當作不認識我就好了。」

「……你這是對我不滿的意思嗎？」

「我怎麼敢對你不滿？」

「說這種話不就是不滿嗎？」

魏師孟冷冷地哼笑了一下。

「你到底是哪裏有毛病啊？像你這樣老是裝出了不起的樣子誰會喜歡你啊？難怪就算你新交了對象，人家也懶得理你，丟下你一個人去看電影，你不能學會溫柔一點嗎？除了在床上聽話以外，你真是沒半分優點的……」

「對不起，我沒有辦法跟會拿酒杯砸我的人交談。」

方蘭臣要握緊手指才能讓聲音不發抖，會冷言冷語的可不是只有他一個人。

魏師孟冷笑的臉一下子凍結了，下一秒又火山爆發。

「你現在提起這件事是在記恨嗎？你知道那是我喝醉時候的事情所以不能算數的吧？！而且我又不是瞄準你丟的，只是想嚇嚇你而已！誰叫你做出那麼過份的事情啊？老是跟我說對不起——如果真覺得對不起就不要做啊！讓我以為你喜歡我，最後又反悔，然後又說對不起，那算什麼意思啊！？只要一想到你躺在床上張開腳是把我當成那個討人厭的左什麼的老傢伙我就真想掐死你！」

他兇猛的口氣和下流的用語讓方蘭臣不禁也動氣了。或許是因為如果不生氣，就會哭出來吧？

「是你先在抱着我的時候叫着老師的，就算心裏喜歡別人，可是在床上的時候還叫出來也太沒有常識了吧？我才是替代品，我——」

很快就驚覺自己正在胡言亂語，方蘭臣一下子閉了嘴。

在公共洗手間里兩個男的叫嚷着什麼上床或是喜歡之類的實在不倫不類到極點，而且那種抱怨就像在嫉妒一樣低級，方蘭臣真想打自己嘴巴。但，也只是顫抖着手指捂著嘴唇。

對方難得的安靜了好一會兒。

「……我真的那樣叫了嗎？」

困惑的口氣。

他煩躁地捉了一下頭髮。

「就算那樣叫了其實也不是那種意思。」

那不然是什麼意思？說着拙劣解釋的男人，方蘭臣啼笑皆非。他會解釋是很好，可是既然要解釋，也該想個比較有心的借口吧？

魏師孟來回走了幾步，把手插進口袋裏又拿出來，他忽然把領帶拆了下來塞進口袋裏。他左顧右盼的樣子讓方蘭臣感覺不到他說話的誠意，可是他還是以有點緊繃的聲音說着：「我從十八歲開始就喜歡老師，喜歡了八年，大概是潛意識不小心脫口而出的，以後我會注意的。但是做到一半忽然打我巴掌又說喜歡別人，你也太過份了，更過份的是竟然哭着說，還哭得那麼可憐，害我也不能硬來，只能像笨蛋一樣在浴室自己解決，那種事情我從國中二年級以後就沒做過了……」

明明是在道歉為什麼最後又變成責備？魏師孟停頓了一下，他望着天花板某處的視線轉到了方蘭臣臉上。

「我還是覺得你應該是喜歡我的，可是你卻一直沒有回來。」

簡直是讓人發冷的結論。可是多少察覺到男人言語中的情感，雖然覺得不可能，可是方蘭臣心中還是忍不住升起了期待，他垂下了眼帘。

「為什麼一定要我去找你？你也可以來找我啊，我一直在店裏。」

「當然是因為是你喜歡我的啊！」

他厚臉皮和沒神經的發言讓方蘭臣才十秒鐘不到的美夢立刻破碎了。方蘭臣的火氣一下子升起，如果手上有東西一定會砸過去！沒有辦法辦到只好惡狠狠地瞪着他。

「為什麼我就一定應該要喜歡你？就算我長得丑又是同性戀，也有自由意志去喜歡我想要喜歡的人吧！」

雖然理智上知道是憤怒的情緒，可是憤怒通過嘴巴說出來好象變成另外一種東西，方蘭臣的眼睛一陣發熱，連忙抬起眼角，將熱氣逼回去。

看到他那隨時要哭的樣子，魏師孟皺着眉頭別開頭，他用名牌鞋跟踢著洗手閑地板的磁磚。

「其實你也不是很醜啦……」

被他這樣說好象是被同情一樣，只讓方蘭臣覺得更悲慘。魏師孟突然『嘖』了一下。

「而且母親也罵了好幾次說我是傻瓜了啊！我真是倒霉透了，我又沒有做錯什麼，雖然沒有辦法常常回去陪你，可是約會之類的事情我也沒有漏過，在床上也都讓你先達到高潮，就算你弄髒我的衣服我也不計較……難道要我像個笨蛋一樣捧著玫瑰花才行嗎？你又不是女人，要那種東西有什麼意思啊？」

他嘮嘮叨叨說個不停，好象只是在自言自語。

「對不起，如果你只是要說這些話，我先出去了，小猛還在等我去跟他看電影。」

不想在他面前落淚，方蘭臣別開頭要從他身邊走過，他立刻伸手擋住了方蘭臣的路。

「你這是什麼態度？要跟男朋友看電影？故意說給我聽的嗎？只是個臭小鬼竟然那麼拽，你到底是受什麼教育長大的啊？」

「很抱歉，不管我受什麼教育都不關你的事吧！」

抬起頭瞪他的方蘭臣氣得眼淚都被逼回去了。

魏師孟搖著頭，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

「S中怎麼會有像你這種不講理的小鬼？你到底算是什麼高中生啊？在我高中的時候絕不可能有你這樣刁鑽的學生，不管是班上的同學或是社團的夥伴都是乖巧聽話的人，沒有人會跟我吵架或是違逆我的意思，像你這樣野蠻的小鬼根本不可能存在！」

書獃子，裝乖巧，巴結老師的馬屁精……都是從小就聽過好幾遍的指責，今天甚至連『嚴肅的老頭子』都出爐了，這輩子方蘭臣還是第一次被罵『刁鑽野蠻』。

自己真的變成那種人了嗎？破口大罵、怒目相向，好陌生的感覺……好恐怖。

一時之間方蘭臣安靜了下來，目光盯着地板的磁磚，瞪大了眼睛喘著氣，卻覺得腦袋和胸口都一片混亂。

「你幹什麼？在哭嗎？」

在面前晃動的人影依舊是氣焰高張的口吻。

「我沒有哭。」

抬起頭來的方蘭臣狠狠地瞪他。然而，皺起眉頭的魏師孟卻沒有接話。

過了不知道多久，他突然用力槌了一下牆壁，垂著頭的姿態。

「我不是要跟你說這些的……」

這時候洗手間的門外開始出現人影，電影已經散場了。不想被人聽到奇怪的對話，也不想繼續待在這種詭異的場所，方蘭臣想要在散場的人潮進來以前先離開。可是才動了一下腳步，手臂又被抓住。任憑自己的意思硬要別人隨之起舞上肯定是魏師孟的習慣。

「我還有話要跟你說。」

拉住了他以後魏師孟率先邁步，可是才到門口他就停住腳步，方蘭臣聽到他嘀咕了一聲：「真是討人厭……」然後他將方蘭臣拉進了洗手間隔間。

「你幹什麼？」

「噓，等一下！」

過了幾秒，方蘭臣就聽到小猛的聲音在外頭響了起來：「小臣哥哥，你在不在這裏？」

光是想到會被發現跟個男人窩在洗手間隔間里，方蘭臣就連呼吸都要靜止了，更別說是出聲回應。雖然覺得過意不去，可是還是任由他擔心的聲音響着。

小猛又叫了好幾次小臣哥哥才終於放棄，不過雖然他離開了，但不停地有別人進來，在這種狀況下當然也不可能打開門走出去。可是魏師孟好象神經接錯了一樣，就要推開鎖。

「不要……」

方蘭臣搖著頭。魏師孟疑惑地看着他。

「拜託你先不要出去。」

突然有人敲了一下他們所在的這間隔間的門，魏師孟看着方蘭臣的臉，動作靜止了一下，才皺着眉不耐煩地用手指敲了回去。

知道他終於放棄了丟臉的行為，方蘭臣鬆了口氣。

「真是討厭……」

魏師孟低語着。比起被壓在牆面上覺得鬱悶的方蘭臣，有奇怪癖性的魏師孟似乎更受不了骯髒的場所，其實洗手間打掃得很乾凈，可是外面的吵雜和曖昧的聲響讓魏師孟扭曲了臉孔。

他難以忍受地將臉埋進方蘭臣的肩膀。在緊貼在一起的擁抱姿態下，方蘭臣鼻子裏聞到的也只有他身上的香水味。一瞬間方蘭臣的腦袋裏環繞起過去一起生活的日子，其實那是毫無生活感的記憶，除了性愛以外什麼也沒有，即使是做愛也不是甜美的回憶，可是卻是讓人想到就懷念不已的感覺。

無法交談的情況延續了好幾分鐘，本來僵直著身體的方蘭臣漸漸鬆懈了，剛剛的爭吵好象白日夢似的沒有真實感，近在眼前的男人的頭髮就像什麼生物一樣隨着男人的呼吸微微飄動着。

那細緻的髮絲就像在吸引方蘭臣的手指般，顯得非常柔軟。不知道被什麼神經牽引著，方蘭臣忍不住伸手輕輕碰觸着他的頭髮。

那是就連做愛的時候因為總是處於被擺佈的一方，所以沒有辦法摸到的東西，平常也因為身高因素還有男人的整潔癖而不能去碰，可是如今就近在眼前。

方蘭臣本來只是想偷偷地摸他發梢，可是就像摸到了螞蟻的觸角一樣，方蘭臣的手指立刻被抓住了。

「你在幹什麼？」

抬起頭的男人凝視着方蘭臣。

「在誘惑我嗎？」

「我、不是……」

方蘭臣真討厭只要一緊張就結巴的自己。

男人忽然輕笑了一下。

「在這麼髒的地方實在不適合做這種事，不過嘛……」

然後他的嘴覆蓋上方蘭臣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