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宴浮華離開歸義縣后的某一天,小闕在院子樹下的那個鞦韆上緩緩盪著,小七坐在地上正嗑著瓜子,這時小闕看着美麗的夕陽餘暉問道:「阿央,我在衙門裏鬧出這麼大的事情,是不是給你惹來麻煩了?」

小七吐了瓜子殼,不在意地道:「沒什麼大不了,不過就是被罰了幾個板子而已。歸義縣裏哪個人不知道我背後有尊大佛罩着的,連打板子的衙役也不敢真打,板子碰上屁股像在撓痒痒一樣,沒事。」

小闕盪著鞦韆笑道:「這樣就好。」

小七說道:「你接下來想做什麼,該不會真想在歸義縣當一輩子快班捕快吧?」

小闕低頭想了想,笑了笑:「我要出去走走看看,這回不戴面具了,坦坦蕩蕩磊落做人者,不需面具遮著掩著。」

小七笑道:「這般挺好。」又問:「想往哪去?」

小闕說:「不知道。走到哪算到哪,這樣輕鬆些。」

「那那個人呢?」小七瞥了瞥柳長月。

小闕搖著鞦韆,然後微微掛着笑,低下頭,沒有回答小七的話。

小七隻見一瞬間,柳長月原本沉穩的氣勢,稍稍亂了。

「情愛傷身啊──」小七感嘆。「你曾經對不起過多少人,現下換人家要對不起你了。現世報啊──」

小七有點幸災樂禍。畢竟小闕那是他打小疼到大的,沒想到一入江湖就悲催。

一切歸根究柢就是這柳長月惹的,小闕醒來之後也沒怎麼和他說話,世間一物降一物,這清明閣主從今以後,就栽在小闕手裏了。

第二天,小闕收拾了包袱,說走就走那是他一貫的性格。

昨晚已經和衙門裏的人告別了,還把他娘留下的一張面額十分之大的銀票交到南鄉師爺手中,轉達他娘的話:「是用來修繕衙門的。」

南師爺瞪得眼睛都快凸出來,看得小闕覺得好笑。

小闕其實也沒什麼需要收拾的,就帶了一些碎銀子,兩件乾淨衣服,赤焰劍也還在自己左手腕上,換了一身自己喜歡的湖水藍衫后,他推開門走了出去。

他走的時候沒有告訴誰,但偏偏有一個人定定地站在他身後,目光膠着地黏在他身上。

小闕跨出了院子,那人也沒出半點聲音,直到自己離開歸義縣縣衙大門,在牆邊等著一刻一刻過去,覺得足夠了,才再度揚起笑,由原路走回小院去。

鞦韆正在搖著,可是今日沒有風。

屋裏頭油燈沒點起,那個穿紫衫的人就靜靜地坐在桌邊的椅子上,頭上挽著的髻插着他送給他的紫雲簪子,手裏握著一杯茶,背影有些悲涼。

小闕走回到屋裏,放下包袱,坐在柳長月身旁。

他兩手置於包袱上撐著自己已經沒剩半兩肉的削瘦臉頰,歪著腦袋,假裝疑惑地說道:「為什麼坐在這裏,你不打算跟我一起走嗎?」

柳長月聞言,抬頭看着小闕輕笑。「我在等這杯茶喝完。」

小闕摸了摸茶盞,發覺那茶已經涼了,便說:「真的在等茶喝完嗎?還是在賭我會不會回頭?」

柳長月靜默半晌,沒回答。

小闕道:「看吧,我才離開你一會兒你就成這樣,這樣是叫我怎麼把你拋下,自個兒走掉呢?」

小闕接着笑着說:「你贏了,我總是輸給你。你拚了命也要救我,也救回了我,所以,以前的那些恩恩怨怨我們就算了,重新來過一遍你說成嗎?」

柳長月的嘴唇顫了一下,他凝視着小闕,看着小闕好久好久,才露出像哭又像笑的神情說道:「……成。」

小闕笑着說:「那好,本少俠姓宴名闕,通稱小闕,現下要去遊歷四方,不知兄台可有意思,與我一起同游賞景?」

柳長月緩緩地說道:「敝人柳長月,如今隻身一人,有少俠相伴,求之……不得……」

小闕眼中泛出一點淚光,笑了笑。「我要去看山看海看風景呢,得玩上很久的,這樣你也要一起去嗎?」

柳長月沒有說話,只是抓過小闕的右手,將他的手掌扳開,在那個美麗得像只蝴蝶的印記上,深深落下一吻。

「……柳大哥。」小闕笑着喊出這個曾經被他放在心底最角落處,以為再也不會說出的稱呼。

柳長月抬頭,微微笑着回應了小闕,他的神情溫柔似水,他的表情,滿足得像得到了世上最珍貴的寶物一般。

當柳長月和小闕離開了歸義縣后,兩人在路上走了幾日,感情也一日一日地慢慢好了起來。

也許還要花上很多時間小闕才能去掉心中隔閡,和柳長月回到以前親密無間的模樣,但目前這樣柳長月已經滿足。

當他們可以靠得很近,柳長月會親親小闕的額頭或手背,當他們可以同床而眠,柳長月不會做什麼,只會單純地抱着小闕入睡。

以前曾經認為擁抱親吻掠奪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小闕倘若離開只要把他再帶回來便好。但此劫過後,差點失去這個人,柳長月已經不認為要將他完全完全握於手中才叫喜歡。

蒼鷹性喜遨翔於蒼天大地,狼群愛穿越于山野草林。

自己所想給的也許並非小闕所需,於是他學習捨得放開手,讓這孩子去做自己喜歡做的事,而他,只需偶爾替他收收尾,看他對自己笑,如此就得滿足。

這日當他們走到下一個城鎮時,小闕才剛入城門,便見遠遠的客棧布幡下,有個穿紅衣服的人猛跳着朝他們揮手。

小闕揉揉眼、再揉揉眼,發覺那竟是蘇笛時驚喜地大叫了一聲,一路往蘇笛那裏沖,然後將蘇笛緊緊抱住。

蘇笛的紅鈴鐺就掛在腰帶上,隨着他們的動作,叮叮噹噹地響着。

小闕一聽那聲音,眼睛就都紅了。

他帶着鼻音眼眶泛紅地對蘇笛說:「我以為你已經死了,怎麼你還活着!」

蘇笛「呸」了一聲啐道:「你才死了!」

蘇笛說:「當日我只是暈了過去,是天痴把我帶回去,我才沒把血流光死在那個林子裏。」

小闕看看蘇笛,又看看紅鈴鐺,再度用力摟住蘇笛說:「小笛子,你還活着真好!」

蘇笛被力大無比的小闕抱得很痛,可是這時這刻,他也紅了眼,用帶着點鼻音的腔調說:「你也活着,真好!」

然後「哇」的一聲,蘇笛在客棧門口嚎啕大哭了起來。

小闕等柳長月走來之後,才牽着蘇笛的手進客棧要了三間廂房,蘇笛哭個不停,涕淚俱下。小闕想當日那場禍事真的嚇著蘇笛了,若非如此,蘇笛不會哭得這麼厲害。

小闕點了菜,三人在客棧大廳里吃了點東西填胃,蘇笛哭得沒辦法吃東西,小闕只好把一小口一小口的魚肉除了刺,用筷子慢慢塞進蘇笛嘴巴里。

柳長月看着小闕如此對待他以外的人,竟也不生氣,只是平靜地看着這兩人。

蘇笛哭停了,小闕他們就到樓上的廂房歇息。

當小闕沐浴之後跑到蘇笛的廂房找他,卻發現蘇笛不在房裏。於是小闕就跑到了柳長月門口敲門。

柳長月喊了聲:「進來。」小闕就進去了。

這時柳長月也正沐浴完畢,坐在窗台上吹着夏日清涼的風,而蘇笛立在一旁,方記好柳長月剛剛吩咐的話。

小闕一見蘇笛就拉着他往椅子上坐,問道:「你這次來是要陪我們一起玩的嗎?」

蘇笛說:「爺吩咐了,是來照顧爺和二爺的。」

「二爺?」小闕笑着指著自己。

蘇笛點頭。

「可是我想走路不想坐馬車,你跟得上嗎?」小闕問。

蘇笛一臉鄙視地看着小闕,彷佛在說你不過是用兩條腿走路,我會跟不上?

小闕笑着摸摸蘇笛的頭,然後柳長月便叫蘇笛退下了。

小闕走到窗邊,同柳長月一起吹着涼風。

他臉上是乾淨單純的笑顏,彷佛那個從浮華宮走出來后經歷江湖險惡的人,心思從未改變,一樣良善。

小闕看着柳長月笑了笑,然後就爬到柳長月身上,讓柳長月摟着他。

沐浴完的舒暢加上愜意的清風,讓小闕在柳長月懷裏有些昏昏欲睡。

柳長月問道:「想到要先往哪處去了沒?」

小闕喃喃說道:「京城吧,有個壞蛋要先除掉,不然會繼續禍害好人。」

「你下得了手殺人嗎?」柳長月問。

「嗯嗯……」小闕沉吟了好久,說了聲:「不知道,要到時候才知道。」

「接着?」

「去少林。」

「去完少林之後呢?」柳長月只是單純地把小闕摟在懷中,卻只因此便感覺到前所未有過的滿足。

小闕有些困,他揉揉眼睛說道:「就四處走啊,行俠仗義,你不是說好要陪我的嗎?」

柳長月用下巴磨了磨小闕的腦袋。「嗯,陪你。」

接着他們又聊了一些無聊的問題,聊到柳長月說小闕去少林寺只能待一日,因為他怕致遠把他的心肝兒拐去出家。

聊到將來要把蘇笛嫁給誰,柳長月說:「不對,蘇笛是要把姑娘娶進門,並非嫁出門的。」

聊到小闕為什麼要去京城,原來他放走的那具傀儡屍的仇人是唐王,他答應了要替對方除掉那壞蛋的。

聊到最後說:老了、走不動以後該怎麼辦?

小闕說:「那便挑一處山水美景之地,蓋個小房子,我們手牽着手,你陪着我、我陪着你,一起慢慢老去……」

柳長月想起了一段話,那話是這樣說的: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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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蕩江湖之任俠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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