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聽說昏了兩天兩夜的人醒來,韓寒別了摯友立即來到小春房裏,可打開房門卻見小春攬鏡自照,擠眉弄眼地做着表情,古里古怪。

「你在幹什麼?」韓寒本還十分擔心他的傷,但見他這模樣,擔心的話掛在嘴邊還來不及說出,便全給咽了下去。只想搖頭。

「總覺這張臉看起來奇怪。」小春咕噥幾聲放下鏡子,倒了杯茶喝起來。

「哪怪?」

「嗯,」小春想了想,「也說不上來。」

韓寒將一張紅箋扔在桌上,說道:「浮華宮副宮主林央昨日下的戰帖。你那一下沒給他留任何顏面,讓他在天下英雄面前出了糗,左眼腫得跟核桃似消不下來,這回看該怎麼辦。」

韓寒在小春昏迷這兩日也有了對策,他才要開口,卻見小春飛快拿起那張紅箋左右翻看,而後問:「怎麼除了『戰帖』二字之外,啥都沒寫,至少也該寫上我名字吧!」

「敢問小兄弟貴姓大名?」韓寒白了眼小春。

小春大笑了聲,這才想起。「也是!我都不曉得自己叫啥,他又怎知?」

「其實我可以替你回絕林央!」韓寒正了一下聲音,神色嚴肅地開口。

小春眨了眨眼,倒是不明白了。「回絕什麼?」

「你難道忘了自己重傷在身!前些日子氣息奄奄幾乎都快見閻王,好不容易醒了,卻又生龍活虎四處闖禍。這可不是兒戲,那林央武功修為極高,我和寫意山莊的穆襄對他都有些吃力,更何況是你!」韓寒倒不是看不起小春能耐,只是為他擔心。「倘若你在擂台上有任何閃失,丟的可是性命!」

其實小春那天喝了點水酒,不太記得發生什麼事情了。依稀只記得一個青色的影子,躲躲閃閃見不得光似,跟着便什麼也不曉得。

小春對那張江湖戰帖愛不釋手,摸了摸,臉頰蹭了蹭,殷切望向韓寒道:「可我從來沒接過戰帖,反正閑着也是閑着,人家都踩到面前來了,我再縮回殼裏去,豈不當烏龜了。」

「你……」韓寒見他目光灼灼,才曉得這小子心裏正一片期待。「他可是高手。」韓寒都覺得自己有些氣堵。

「高手才好!」小春眼還是那個閃亮。「我總覺得我的武功也不算弱,有個高手可以打,才叫過癮。」

「隨你!」韓寒甩袖,再說下去自己又要吼人了。明明這幾年性子已經收斂許多,對人對事也不像年少時那般浮躁衝動,可遇着眼前這傢伙,氣便會不由自主冒起來,怎麼消也消不掉。

小春跟着又拿起鏡子,摸著下巴仔細端看。「喂,小寒兒,你過來幫我瞧瞧好不,我真覺得這臉怪不對的!」

「別叫我小寒兒!」韓寒陰著臉,但還是走到小春身邊,抬起他的臉,看了看。

隨之韓寒咦了聲,湊近細細觀察,接着雙手更不由自主地摸上小春的臉,從頭到尾鬢腳額際摸了個透,最後瞪大了眼。

小春被摸得連打好幾個哆嗦,雞皮疙瘩落一地,渾身汗毛不由自主地立了起來。

「我不習慣讓人當個娘兒們摸,你別這般輕手輕腳行不。」小春聲音都抖了起來。

韓寒紅著臉咳了一聲,後退幾步才道:「是你叫我摸的!」

「誰叫你摸,我是叫你看!」小春說:「那到底看出什麼沒有。」

韓寒點頭,神情間帶着些許訝異。他道:「好象是人皮面具,雖然服貼如第二層肌膚,真假難辨,但仍是有些端倪可循。」

小春眼睛又亮起來。「我就說吧,原來這張皮真不是我的,難怪越看越討厭,怎麼都不順眼!」

但跟着小春又泄氣道:「只是瞧了老半天,這啥勞什子人皮面具,拿襁糊沾在臉上也該有個縫,可它就像活生生從臉上長出來似地,撕都不曉得從哪裏撕。」

韓寒皺着眉在小春面前搬來椅子坐下,想了許久,才道:「強撕下來自然可以,只是不知黏得牢不牢,興許連臉皮一起撕了。」

小春聞言吸了口氣。

「你打哪弄來這種東西?」韓寒看了小春一眼,直想嘆氣。

「我比你更想知道。」小春打趣地說。

人皮面具,他對這東西興趣可大了,自己只是覺得奇怪,這不是自己真正的模樣而已,其實撕不撕下來倒不是問題,反正曉得了,留在臉上也是可以。

只是不知道戴得太久,裏頭真正的那張臉會不會因此臭掉爛掉、發膿長瘡。

◆◇◆

翌日綠水青山、奇峰怪岩之上,烈陽正炙。

浮華宮的林央定了午後會會前些時日偷襲他的小人,不料時辰已到人卻未至,他拿着劍的身影本還站得筆直,等得不耐煩,僅容立足的方寸之地又不好站,身軀歪了歪,腳心撓了撓,動了兩下。

可就是還沉得住氣,一張臉顏色都沒變,頂着大太陽繼續等人。

小春其實老早就來了,今兒個上廚房摸饅頭水酒的時候被廚娘給逮了,以為他是哪來的邋遢弟子,於是罰他拿掃帚把圈兒園打掃乾淨才能走。

可憐的他敵不過那比五嶽群山還福態威嚴的廚娘,摸摸鼻子便從早上掃到現在。

把最後一些水灑了,小春拍了拍手,桶子一丟,足點兩下又是那招踏水而行,幾步便躍到距離林央最近的棧道之上。他右手拔出龍吟劍晃了晃,左手拿着饅頭咬了口。忙了整個晌午,還挺餓。

「方才在給那些花花草草洒水,所以遲來了些。」小春邊吃東西邊含糊說着。

他這時才算正眼瞧過林央長相。

見這林央也算端正,眉眼口鼻沒缺到,刀削般俐落的輪廓,搭著簡單利爽的袍衫,出自江湖卻無江湖味,翩翩君子般,樣貌瀟灑。

可那張臉原本該是俊俏來着,如今左眼上卻不合時宜地掛了一圈黑,模樣便變得有些滑稽,讓人發噱。

林央發現人來,本想抬頭客套個幾句接着速戰速決,哪料定睛一看,竟令他有些怔愣。

前方站着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雖著男兒布衫又加披頭散髮,可卻是細皮嫩肉,肌膚吹彈可破。還有那兩頰不知是久曬了太陽還是怎麼的,小臉蛋紅撲撲粉嫩得緊,叫人直想張開嘴狠狠咬一口。

「敢問姑娘芳名,前些日子是否便是姑娘您『誤傷』在下?若真是誤會,咱們還可坐下來慢慢聊。」林央臉上的不耐與煩躁一掃而空,立即正色擺出個風流倜儻誰見誰失魂的瀟灑笑容來。「再說姑娘挺是面善,不知我們是否見過面?」

「在下不是姑娘,在下乃帶把的。」小春張口說道。他嘴裏全是饅頭,這一說話難免噴了些白沫子出來,濺著林央。

「啥?」林央呆了呆。

小春把軟刀夾在腋下,饅頭咬在嘴裏,雙手利索將衣襟拉開,露出一大片平坦的胸膛。直接露了比較快,解釋起來太麻煩。

林央下巴都快掉了。不敢相信長得這麼嬌俏的居然是個男的?!他這遊歷花叢多少年的風流浪子,居然看走了眼。

小春又吸了幾口氣,調理氣息。

昨晚翻葯的時候發現一瓶叫「龍筋虎膽吃了三倍強」的藥丸,他猜測這大抵是增進功力之類的東西,所以剛才澆花除草的時候便吞了幾顆。

如今調息過後氣海內一片飽滿,渾身精力充沛又悠遠流長不曾間斷。確信自己的確服對了葯,料今日這戰肯定能讓他萬分痛快,掃盡這陣子又是失憶又是吐血外加動不動就倒地昏迷的陰霾。

小春露齒一笑,嘴裏的饅頭掉了下來。

震驚太過的林央注意力被落下的饅頭所吸引,小春單手接住下墜的饅頭,右手一翻龍吟劍入手,揮了便朝林央躍去。

林央沒料到對方竟趁人不備,急急便往後退。

小春劍式零落,看似雜無章法,但一招一式間卻挾帶剛猛內勁,林央才舉劍擋了幾回,便覺虎口發麻險險握不住劍。

林央眯眼,知此人非泛泛之輩,身形一轉招式忽變先是防住小春攻勢,而後不動聲息將小春引至石陣分佈最為密集之處,使出本門絕學落花無影劍,劍勢忽化飄渺無蹤,只聞劍聲不見劍影,以柔克剛處處封死小春劍招,令他石破天驚的攻法無法失展開來。

「呦,好樣的!」小春咧嘴大笑,無畏說道:「要比快,那就來比快。小爺不會怕了你!」

他有模有樣地學起林央收起劍勢,再化劍法為無蹤,林央頓時臉色大變,恨恨咒罵了聲:「小賊,哪有如此偷學別人功夫的。」

「欸,怎不說你功夫這麼好參透,隨便望望就悟出來了。」小春強運功力縱橫於受傷的筋脈之間,剛開始還打得得心應手,可這林央真如韓寒所言非浪得虛名之輩,拆了百來招,小春竟沒辦法從他身上得到半點便宜。

就在打得正激烈之時,小春突然發現體內汨汨地又流出了一道奇特的真氣,彷彿原本就隱藏在奇筋八脈內一樣,當他催發,便緩緩現身。

他狐疑,卻又不知是怎麼回事,反正打到這節骨眼上也無法停下來,便不再理會,振起精神對付林央。

兩人越戰越是認真,本都還有點弔兒郎當的心情現下盡數收起。林央不敢輕敵,使出渾身解數迎戰眼前的囂張小子。

只見奇石怪林、綠水幽谷間兩道身影打得難分難捨,一會兒飄忽、一會兒凌厲,一會兒退得老遠、一會兒劍刀近身相擊,一會兒失了蹤影,一會兒水底竄起一個、一會兒山裏進出一隻,兩個人靈活的像猴子似地,卻又是刀光劍影招招見血。

石上兩人比試,台下眾人看得也不輕鬆。

擂台與歇息竹棚靠得極近,衣衫襤褸的那個小的怒吼一聲龍吟虎嘯漫天震響,軟刀明明就是一把軟趴趴的兵器而已,砍下來卻開山碎石嚇死人,石頭都飛到竹棚來砸人了。

衣冠楚楚的那個大的眼神凌厲彷彿變了個人似的,左手一翻奇特的暗器如天女散花激射而出,帶着強烈麻藥的暗器被那小的舞劍一掃全散到了竹棚里來,一碰著人的體溫卻又全化開來,徒剩點點幽藍色水珠。

頓時哀鴻遍野,在場武林人士走的走逃的逃,閃避不及的中石倒地、中暗器麻痹,還有被那天飛下來一龐然大石砸到,湖畔一座石亭轟隆隆傾圮。

石亭內正泡茶聊天的兩名老叟連忙抱着珍貴的紫砂壺具跳出,嘴裏猶有叫罵:「格老子的不過是搶個帶頭位置,這麼認真做什麼!」

小春與林央打得正火熱,哪曉得台下那麼多人遭殃。

就這麼一連激戰上百來回,正正時值飛沙走石、日月無光、難分難捨之際,小春肺腑間突然劇烈震蕩,原本兩道互依互補的真氣行到水窮,突如其來再度岔開,一分為二,二再分為四,四股力量撞擊周身筋脈,使他猛地噴出了一口血霧。

他晃了晃看了天色,才曉得天色向晚,龍筋虎膽丸藥效已過,再無法歸順體內真氣,讓他沒得撐了。

林央見此以為小春連番打鬥下來已被自己重傷,心頭一喜,抓到可趁之機翻身向上一劍襲往小春面門。

小春早知這廝舉動,他嘴角一勾食指微動,指尖粉末化為淡煙繚繞而上,林央甫一近身,便沾染至其肌膚之上。

林央才瞧小春那對笑意漫爛的桃花眼,心頭便是大驚,他立刻護住身上大穴,卻覺氣海無力,這下發覺自己中了計,竟把自個兒送上門,讓這小夥子給毒了去。

林央不放棄,劍舉著還想砍下,小春舉起了腳,橫身一踹正中林央腰間。

林央整個人飛了出去撞著山壁,哇啦啦地吐了好幾口鮮血。掙扎了幾下,再也爬不起來。

跟着這一踹,小春身子也歪了,踉踉蹌蹌地在棧道上跌了幾跤。他灰頭土臉地從棧道上站起來,跟着又摔倒,然後林央不死心,爬過來繼續和他扭打。

「哇哈哈哈,你這佞人居然搔我痒痒肉!」這奸人又使陰招,小春胳肢窩被哈癢,頓時笑得渾身抖。

「可惡,你這死小子!我是在和你扭打,是扭打!」林央氣煞。

「癢啦癢啦癢啦!」小春和林央在假山棧道上滾來滾去,兩人都繼續垂死掙扎,就沒一個肯服輸。

小春拉着林央衣襟,給了他一拳;林央揪著小春腰帶,要把人從自己身上拉下來。混亂間不知怎麼扯地,小春的腰帶竟連着褲子一起被扯掉,就這麼屁股向後背脊朝上的姿勢,白嫩嫩的八月十五在光天化日下露了出來,讓湖邊眾英雄豪傑一口氣看了個精光。

感覺臀間涼涼,但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時,艷到刺目的烈陽下,一抹白色的身影飄然降臨,裙裾飛揚衣白如雪,為他擋去所有陽光,將他緊緊攬進懷裏,順道把他光溜溜的屁股給蓋住。

「啊?」小春掙扎兩下后抬頭上望,見到的是一張超凡脫俗,令他驚為天人的絕美容顏。

只見那眉如遠山、目若秋瞳,凝眸深處皆冰寂,卻又染著淡淡情愁、沾著淺淺薄怒,舉手投足就像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一般,讓人為之傾倒迷醉、心神嚮往。

「美……」小春悉悉索索地吸了一下口水,「美人……」

怎麼長得這麼美!簡直就是天上地下絕無僅有……

小春沉溺在眼前人的美貌中一時半刻回不了神,腦海里正想着到底她爹娘是怎麼生才能把個姑娘生成這樣之時,卻聽到那人用一種與外貌截然不同的惡狠聲音道:

「趙小春!你怎麼變得這麼小?為何脫光衣服和個男人在此廝混?

你這屁股是我的,誰看我就挖了誰的眼!還有臉上戴這什麼東西,以為藏頭蓋臉我就認不得你?可知我找你多久,你這混帳到底將我置於何處!」

最後一句獅子吼八成是用上十分功力吼出來的,小春當下破震得頭暈目眩、耳鳴想吐,接着對方指尖往他下顎一劃,讓他感到一陣疼,跟着用力一撕,一陣火辣辣的痛楚傳來,而後他見到見美人手裏拿着張薄薄的皮。

臉上那疼和昨夜與韓寒的對話,讓小春嚇得大叫道:「啊啊啊——我的臉皮被扒掉了——」

這一激動,方才體內那些詭異的真氣又開始亂撞,小春喊完,胸口一窒喉頭一甜,悶哼了聲再度噴了一大口血出來。

「趙小春!」美人駭然大叫,臉上淡漠的冰霜化了。怒氣恨意立即退去,隨之浮現的是倉惶、心焦。

小春還沒會意美人喊了什麼,一口氣喘不過來,腦袋發暈遍體生寒,雙眼一翻,就這麼暈了過去。

在台下的韓寒一看見突然出現的白衣人竟是雲傾,而雲傾嘴裏脫口而出的又是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每次午夜夢回都會令他咬牙再三的名字時,整個人都跳了起來。

韓寒激動地吼著:「趙小春,看吧,我就說他是趙小春!他不是趙小春是誰,那個死小子的猖狂模樣這輩子我都不可能會認錯。」

「打完了?可以選盟主了嗎?」

旁邊不知道是哪門哪派的哪位英雄,望着綠水間山石倒圮一片混亂的景緻,和雞飛狗跳的岸邊竹棚,呆然說道。

◆◇◆

小春睡得迷迷糊糊地,一會兒感覺寒氣從心窩處竄出凍得他牙齒直打顫,一會兒又渾身發燙,熱得他活像悶在火堆里的烤焦叫花雞。

體內四股真氣在內腑如無頭蒼蠅般地猛衝亂撞,他翻來覆去睡不安穩,輾轉難耐,哼哼唧唧個不停。

夢中,又浮現那抹熟悉的白色身影,他開口要喚,卻不知那人叫什麼名字,急忙向前想看清楚,不料那人向後一躍飄然遠去,絲毫不留連。

「別走……」小春伸手往前抓,喉間進出的嗓音乾澀,讓他都覺得痛。

「我在這。」夢外頭,突然有人誰緊緊抓住他伸出的手。

對方肌膚的冰涼讓小春冷得又打了寒顫,卻幾乎也在同時刻,那人察覺了,周圍立即興起一陣嘈雜,跟着房裏緩緩溫暖起來。

五指被對方緊緊抓牢,交合反扣十指相連。

微熱卻不灼人的溫度從對方掌心間源源不絕傳來,其中真氣雖強勁霸道,然而也控制得恰到好處汨汨灌入他體內。

筋脈間四股衝撞的內力被緩緩撫平,漸漸舒服了,小春一直緊皺的眉舒展開來,而後他聽見一陣清冷微涼的嗓音低聲道:「快睡,我在。我會顧着你,不離開。」

那一聲「我在」,莫名地讓小春覺得心安,不再慌亂,最終安然進入夢鄉。

◆◇◆

睜開眼,小春由床上爬起來,打打呵欠、伸伸懶腰,只見室內幾個大火盆燒得正旺,紅通通地。

搔搔頭,感覺身上還有些冷。

明明已經鬱郁初夏,但房內如此高熱才讓自己得以溫暖,小春心想,這身體的確傷得不輕,看來下次再有人約他打擂台,得考慮一下了。

不過,在那湖上飛來飛去劈山砍水可實在夠暢快淋漓。筋骨舒展過後,連日鬱悶跑光光,整個人都清爽精神了起來。

「醒了?」突然有聲音從身側傳來。

旁邊傳來的聲音嚇了小春一跳,轉過頭,驚覺居然是先前出現在擂台之上的美人,而此人如今竟穿着薄薄的一件單衣,散著長發躺在他身邊。

「你……你……」小春愣得說下出話來,弄不清是怎麼回事。

對方似乎絲毫不在意,逕自起身下地,喝了口茶,才又再度踅回來。

小春尷尬地看着對方,而後問:「這位姑娘,您怎麼在我房裏?還穿得這麼的……少……」

小春咽了咽口水,對方那夏衫十分單薄,走動時輕輕一撩,整節白晰滑嫩的大腿部露出來了。

小春眼睛不知該往哪兒擺,上下左右地繞,不自在地說:「那個姑娘……衣裳拉好些……看、看光了……」

雲傾疑惑地走向小春,才想開口,沒料小春卻向後頭一縮,烏龜似地縮回棉被裏,嘴裏喃喃著:「男女授受不親,非禮也、非禮也!」

小春這模樣竟是連碰也不想碰着他,雲傾突地心底一把火便冒了上來,拉下小春蓋在頭上的棉被,怒視問道:「你幹什麼對我這麼說話?」

小春又是一愣。

「趙小春,我問你幹什麼對我這麼說話!」雲傾眼神冰冷地注視着他。

「你認識我!」小春眼睛一亮,這才瞧出了些端倪。

他隨即抓住對方的手,目光殷切地盯着人問:

「你叫我趙小春,那你肯定認識我吧!姑娘,敢問您是哪位,怎麼會認得我的,是不是我親人啊?您是我娘、我姑姑、還是我姊姊?我帶着人皮面具都人讓你看穿撕下來,你肯定是我十分親近之人,否則沒可能辦得到的。那小寒兒也在我面前提過趙小春這名字,他還以為我是那趙小春的誰呢,可他沒你行、沒你厲害,神仙一般出現,跟着就把我臉皮撕了,還我原來面目跟真姓名!」

小春雖覺這等這說詞實在有夠無恥狗腿,可面前是個美人來着,對美人狗腿是人之本分,自然沒啥要緊。

小春一臉認真地看着雲傾。」瞧您這麼緊張我……」他眼睛轉了轉,突地一亮,說道:「敢情、敢情我是您弟弟?而您是我失散的姊姊?」

雲傾勃然大怒,一掌巴便要朝小春招呼去。可他扇到一半又想到自己答應過不再傷害眼前人,於是急忙再度收勁。

小春只感覺面前一陣勁風伴隨哀怨殺氣呼嘯而來,想都來不及想,這手便自己伸了出去和對方拆招,沒料雲傾硬收回力道早已止勢不及,小春這麼一出手,便像是連續兩掌打在雲傾心坎上一樣,雲傾猛震了一下。

小春張大口,嚇呆了。

「你打我?趙小春你居然打我?!」雲傾秋水雙瞳睜的那個大,滿滿的都是不可置信。他眼珠子簡直像快掉下來一樣瞪着小春,心裏又酸,眼又發熱,怒氣與怨氣一時如同翻天大浪打過來一樣,將他滅頂。

「姊……姊姊……我不是故意的……」小春慘兮兮地苦笑。這人這個表情,他看了就難受,自己怎麼就如此不慎傷到人,看對方氣急又心痛的模樣,小春心裏頭也擰了起來。

「你個混帳,什麼姊姊!」雲傾怒吼了聲,便往床上小春撲去。

小春鬼叫起來跳下床,後來發覺自己身上光光的連條褻褲也沒有,連忙扯了床幔包起屁股,一溜煙地往門口跑。

雲傾氣得不輕,立即衝上前去要抓人。

結果兩個就這麼撲過來躲過去,對着小廳的圓桌繞圈圈,跟着小春又滿屋子跑,雲傾在後頭追。

「給我回來!」雲傾解開腰帶往小春腰間捲去,小春被灌滿內力的帶子打中側腰,頓時疼得鬼吼鬼叫地,一邊跳一邊給卷了回去。

「你到底又在玩些什麼,我沒功夫陪你玩!」雲傾語氣既是悲又是憤。

那日小春發熱纏綿病榻,雖然放心不下,但要處理的事情刻不容緩,只得留他在客棧離開片刻。哪曉得才不過半天光景匆忙趕回,便只剩亂作一團的客棧、將人弄丟雙眼發獃的兩個近衛、相隨後而至的一群該死烏衣教人。

怕小春有意外,自己在外頭找了整整月余,甚至剿了烏衣教幾個分舵要蘭罄交人,誰知蘭罄不但沒出現,他連小春也沒見着一眼。

這段時間自己簡直就是心急如焚,又不知該如何是好。

從來,就沒這麼手足無措過。

就在幾度陷入瘋狂,以為自己又得失去他的時候,得到龍吟鳳唳再度現世消息。那對配劍小春從來絕不離身,一知道以後,便立即快馬加鞭往寒山派而來。

哪料、哪料卻得到這人如此對待!

什麼他是他弟弟,什麼自己是他失散的姊姊!

這人就整一個混帳,混帳至極,不知所謂!

雲傾用幾乎要折斷腰的力量摟着小春,低下頭便要咬那片泛紅的嘴唇。小春拚命掙扎,在雲傾懷裏死命蠕動。

雲傾心下只覺痛楚。思念小春已久,碰不得他、見不得他,這些自己日子不知怎麼捱過,或許早已肝腸寸斷。可好不容易找著此人,他卻又一再反抗自己親近,這種種一切實在讓雲傾無可忍受,簡直就要發瘋。

小春見雲傾眼底怒火爆開,又低下頭來作勢攻擊,他當下立刻拿腦袋狠狠地往雲傾前額撞了過去,給對方一個迎頭痛擊。

兩顆腦袋用力相撞的結果,頓時只聞「空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無限迴音在房中蕩漾響起。

猛烈的劇痛隨即襲來,兩人吃痛地放開對方。

雲傾按著前額緊閉起眼,整張臉皺得不像話;小春縮起身子蹲在地上,猛揉着腦袋嗷嗷地嚎個不停。

滿天星光閃亮亮,兩個人這一撞,完全昏頭轉向。

片刻后,小春見雲傾耐過了疼又要往他撲來,連忙往後一跳站了起來,急聲道:「慢慢慢,我不想和你打。」

「誰要和你打了!」雲傾低吼。

小春瞧雲傾那眼裏滿是怒氣,但更多的是傷心。不知怎麼着,他就是見不得這人露出如此神情。

小春心裏一揪一揪地,連連往後退,說道:

「我知道你認識我,我對你應該也不陌生,可現下你得靜下心聽我說說,要不真這麼被你殺了,我下到九泉都不瞑目。」

雲傾緊抿著嘴。可他真不想,不想再從小春嘴裏聽見任何一個不帶溫情的字眼,那彷彿他們是陌生人一般,沒有任何聯繫,言語里失去以往的溫柔。

小春見雲傾果真克制自己靜下,他一邊注意雲傾的動作免得雲傾再次撲上來,一邊拉了拉腰間白幔,深吸了口氣,扯笑尷尬愧疚地開口道:

「這事說來話長,得從我失足墜崖講起……」

雲傾聽見「失足墜崖」四字,猛地抬起頭來,臉上一片蒼白、血色不見。

他連忙沖向前來,在小春還沒來得及反應的時候,抬着小春的臉焦急地上上下下檢視一遍,又將小春翻過來翻過去看了個仔細,甚至連小春蓋在腰間的那張幔子也要扯下,直想看到底有無任何傷患留下。

「欸!」小春跳了起來,連忙抓住雲傾在他身上摸個不停的手,想推開反擊,但卻在發覺這人的手居然微微發抖之時,整個人一呆,連帶忘了初衷。

小春一愣,抬起頭來,進入眼帘的是雲傾急切慌亂的神情。他還是抿著嘴,但彷彿不會說話了般,只是焦急地看着小春。

「我……我……」小春也有些慌,腦袋空了好一會兒才想到得繼續說下去。「小寒撿着我的時候,我已經什麼都不記得了……所以不管我剛才對你做了什麼、說了什麼,你千萬別在意……我不是存心……只是沒弄清楚你的意思,以為你……」呃……凶性大發想殺人……

「你忘記我了……」雲傾的聲音有些顫抖。

「嗯。」小春搔了搔頭,有些愧疚地應了聲。

「你竟然忘記我!」雲傾的聲音高了起來,那語氣是震驚、是不信、更是指責。

「欸。」小春急忙道:「美人息怒,你想想我連自己祖宗八代是誰都不記得,還能奢望我記住些什麼?」

「你居然忘記我!」雲傾還是低吼著這句。

彷彿這樣吼著,就可以把一切事實吼掉般,而後小春會說這一切只是他的玩笑話,他沒有墜崖,沒有失去記憶,更沒有忘了他。

小春知道自己絕對是認識這個人的,否則他不會感覺到眼前這人冷漠底下深深埋着的,是怎樣的一種悲傷。

見雲傾先前心急,而後傷神的模樣,小春的喉頭有些乾澀。這人,其實是關心自己的,可偏偏錯用方法表示自己的急切,才會讓自己以為此人有意傷人。

小春明白自己誤會了雲傾,他眼眶有些熱、心有些疼。雲傾只是粗暴魯莽、不善表達自己的情緒了點,他怎麼就這麼笨沒發現,還拿頭去撞人家。

趙小春你這腦袋擺着只是好看的傢伙!

他咒念了自己一聲。

「你額頭還痛不痛?」小春苦着臉問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以為你想撞我,所以先發制人撞了上去。」

原本一直沉浸在悲傷中的雲傾猛地抬頭,狠狠地瞪着小春。「我發過誓,這輩子都不會再傷你一根汗毛。你怎會以為我想傷你!我不可能傷你!」

小春愣了愣,立刻道:「是,你的確不會傷我,只是我不記得這事了,所以才會誤解你的舉動。」可這美人之前動作也的確兇狠,要人不誤會都很難啊!

雲傾留在小春臉龐上的指尖傳來幾乎不可察覺的顫抖。

「小春……」他低聲念著。

小春也察覺雲傾那一顫,他緩聲問:「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雲傾……東方雲傾……」雲傾的聲音越來越下穩,有些飄忽。他心裏只想着,小春忘了……忘了自己……

「你姓東方,我姓趙,那真是奇了。你不是我的親人,那莫非我們是朋友?」小春偏著頭問。

「我們……」雲傾低喃著。小春的唇開開合合,嘴角微微上揚,帶了點笑,他低頭望着,便俯著壓了下去,吻住小春貪話不停說着的嘴,堵住一切言語,只沉溺在那片熟悉的柔軟當中。

小春沒料情況竟然直轉直下得如此令人愕然,他張大嘴瞪大眼不可思議地瞪着眼前將舌頭伸到他嘴裏,親吻起他來的人。

對方的身軀如此貼近,鼻間傳來一股幽淡清新、如同芙蓉初開的香甜味道。他赤裸的腰間才被雲傾的手滑過,輕輕撫了一下,心肝一跳、喉頭一緊、腳便虛浮了起來,都快站不穩了。

想不明白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但被雲傾一碰,聞到雲傾身上若有似無的淡淡香氣,他便難以自拔,意識都不曉得渺遠到哪個天外天去,渾身軟得像豆腐一樣。

雲傾的手指揉捏著,帶了點讓人恍惚的酥麻,讓他喉間不由自王地低吟,無法剋制,連氣息亦雜亂無章起來。

沒說自己是對方的誰,但這親昵的動作卻是再明白不過。

暈頭轉向地被抱起來放到桌子上,小春還有些昏。

蓋在身上的幔子早不知被扔到哪裏去了,雲傾將手伸上小春兩條光着的腿間,握住。

小春打了個激靈,見雲傾壓了下來,急忙撐住雲傾的肩,睜大眼睛看着他。

雲傾凝視着小春,而後,裹在小春分身上的手掌,動了一下。

小春皺着眉頭往後仰,悶喘了聲。

雲傾一下又一下,輕易地挑起小春身上的情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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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衣魔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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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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