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據說,那日「善嬤嬤」回府後,聽聞夫妻倆一塊郊遊去了,於是立刻趕往山林,將他倆逮個正著。

懷烙就是不明白,為什麼這個冷若冰霜的夫人如此陰魂不散,眼裏蘊藏恨意……她到底哪裏得罪了她?

更讓懷烙意外的,是這件事的後遺症——沒多久,宮裏也知道她與額駙在溪邊浣足之事,議論紛紛,認為她身為公主卻不知檢點,光天化日之下放浪形骸,實在有辱皇室風範。

這傳聞愈演愈烈,最後傳到了雍正耳中。

當懷烙聽見太監傳話,讓她進宮與皇阿瑪一聚時,她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此刻,立在御書房裏,看到雍正嚴肅的臉,她知道,自己的預感沒有錯。

「猜到朕今天為何找你來嗎?」

「因為郊外的事……」她垂眸,咬了咬唇。

「知道不好意思了?」一見她扭捏神態,永正就懂得她的心意。

「女兒覺得自己沒錯。」夫妻之間什麼是不可以做?憑什麼因為外人的風言風語就來指責她?

她是公主,又不是尼姑!

「你自己說,大白天的,光着腳丫子,而且又不是在家裏——這像話嗎?」雍正提高語調。

「那是郊外,根本沒多少人看見。」她嘟噥。

「隨從們看不見?」雍正眉一挑。

「那又怎樣?」

「怎樣?他們看見了,就會到處嚼舌根,否則這事兒怎會傳到宮裏來的?」

「他們愛說什麼隨他們去!」懷烙氣憤,「我才不怕呢。」

她知道是誰告密,除了那個善嬤嬤沒別人!一般侍衛都很聽話,不會胡來。

「宮裏倒也罷了,反正都是自家人,」雍正嘆一口氣,「可若是全京城、全天下知道了,那怎麼辦?」

「這到底有什麼大不了的?!」懷烙費解,「我又不是當着別的男人的面脫脫鞋子,也不可以?」

「懷烙,你不懂,」雍正耐心道:「皇阿瑪這幾天推行新政,得罪了不少人,你是阿媽最疼愛的女兒,就怕他們伺機報復,小題大做。」

懷烙聞言一怔,霎時無語。

真的嗎?有這麼嚴重?

她一直以為,言行都是自己的自由,可沒料到,這背後還有這麼多麻煩。

「實話對你說,我本想栽培性德,讓他成為我的得力助手,可眼下得暫緩了……」雍正一副遺憾的模樣。

「為什麼要暫緩?就因為我當着他的面浣足?」懷烙不平地叫道。

「不,應該說是,他替你浣足。」雍正盯着女兒,「外面都傳遍了,說他這個額駙怕老婆,是個窩囊廢。」

「這跟怕老婆有什麼關係?」她訝異的瞠目結舌。

「幫老婆洗腳,是男人的大忌。」雍正厲色道:「你要記住,這種事,在家裏關起房門來做可以,但到了外面,無論當着誰都不能!」

她真的要瘋了,哪來的這麼多清規戒律?還說漢人迂腐守舊,以她看,旗人變本加厲!

何況他真的好冤枉,明明是世上最不怕老婆的額駙,卻因為一時憐憫她,背上了這樣的惡名……

「阿瑪,你不打算再栽培性德了?」她心中替他的前途擔憂。

「他是個人才,我哪會捨得?」雍正神秘一笑,「不過,當下得改個法兒。」

「什麼法兒?」

「我打算外放他到中州去。」

「中州?」懷烙愣住。

「正好那兒河道失修,他又是工部的人,派他這個差事,讓他先立立功,日後回朝便有了高升的借口。」

「哦……」她總算了解,「那女兒這就回家去,收拾行李,與額駙一同出發。」

「你就不必去了。」雍正卻道。

「為什麼?」又是一次驚愕。

「男人出去干正經事,你一個女人只會添麻煩。乖乖在京里待着,免得到時候又傳出什麼閑話。」

不近人情的命令如同天外閃電,讓她難以鎮定。

剛剛跟心上人的關係有所改善,就要他們天各一方……她能甘心嗎?

從小到大,她一直那樣聽話,顧全大局,可現在,她決定任性一回,為了來之不易的幸福。

中州邊境,狂野之境。

葉之江望着暮色漸濃的蒼穹,縱使身邊一葉明亮的篝火在熾烈跳躍,他仍能感到一股畏寒的夜風吹襲而來,鑽入心底,全身冰涼。

他這是怎麼了?

好不容易擺脫懷烙的糾纏,難道非他所願?為何,心中這樣失落?

「總督大人,帳篷已經支好了,今兒先在這荒郊委屈一晚,明早進了中州城就好了。」隨從上前道。

呵,總督?

從二品的侍郎,封為正二品的總督,在朝沒做多少大事便升了官,他該高興才對啊……為何,愁眉依舊緊隨?

「知道了,下去吧。」他拉拉披肩,淡淡回答。

不知在這裏站了多久,思緒茫然地眺望遠處的繁星,卻不想回到帳中歇息。

這些日子,他很怕做夢,因為,他的夢境都很古怪。

他總是夢見一個有着與他同樣胎記的少女,將一把尖刀刺入自己的小腹……

「瑜,對不起——」凄美的面孔如此說道。

聲音是那樣輕盈,縈繞在他耳邊久久散,即使醒來也不能忘懷。

她是誰?

不記得……

只知道那張眉目不清的面孔,是他前世的記憶,依稀迷離,卻刻骨銘心。

他有一種預感,彷彿這輩子輪迴轉世,就是為了尋找她,與她一生廝守,彌補前世的缺憾。

可他為什麼還沒有找到她?為什麼成了別人的丈夫?甚至,對那個不該嫁給自己的人,動了一絲絲感情……

一陣馬兒的嘶鳴聲從遠處傳來,驚動了駐紮營地的諸人。

這麼晚了,怎麼還會有這樣匆忙的趕路人?

葉之江從遐想中收回思緒,放眼放去,只見一匹駿馬馳騁而來。

馬背上,似乎坐着兩個女子,一前一後緊緊相擁,在快馬加鞭中顛簸,卻執著前行。

「公主,額駙在那兒——」其中一名女子遠遠地瞧見葉之江,興奮大叫。

俊顏一凝,強烈的預感湧上心頭,他不知是喜是哀。

對,是她。

即使隔了這樣遠的距離,即使在這樣蒼茫的暮色中,他仍可以清楚地看到她。

他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她臉上羞卻喜悅的表情,一如傳說中千里尋夫的女子,終於找到了重圓的鏡。

「額駙!」碧喜率先跳下馬兒,朝他奔過來,「可算找著您了,您不知道,為了找您,我和公主吃了多少苦……」

「碧喜!」懷烙卻制止住婢女的多言,「啰嗦什麼?快把這馬兒牽到馬廊去,喂些糧草,都累了它一整天了。」

「公主,您見了額駙犯糊塗了吧?這荒郊野外,哪來的馬廊?」碧喜笑道。

「你……」懷烙一陣臉紅,「總之,就是喂馬兒吃草去!」

「好好好,」碧喜努努嘴,「我識趣,趕緊走!」

她俏皮地瞧瞧葉之江,又瞧瞧懷烙,一陣大笑后,牽着馬兒隨侍衛們去了。

夜風之中,曠野之上,似乎此刻就剩下靜默儜立的兩人,一時間,都不知該說什麼。

「你怎麼來了?」半響,葉之江強忍住心頭悸動,故作冷淡地問。

「我是你的妻子,難道不該常伴左右嗎?」懷烙嘆一口氣。

她早料到他會對自己冷漠,已經做好一切心理準備,可臨到見他,卻發現還是傷心。

「皇阿瑪說,讓你留在京里。」他側身,不忍看她失望的神色。

「出嫁從夫,我只聽你的。」她凝眸道:「這次出京,除了碧喜之外,無人知曉,你若留我,我就待在你身邊,直到中州任期結束為止……你若趕我走,我就立刻回京,不會有人察覺我曾經離開。」

又是一聲輕嘆,不知是出自風,還是出自他。

葉之江只覺得心頭微微動搖……為什麼,因為憐惜嗎?

一個足不出戶的公主,居然可以孤身匹馬,千里迢迢來尋他,這一路不知經過多少波折,擔了多少驚,受了多少怕,他真忍心就這樣趕她回去嗎?

他喉間哽咽,想狠心地拒絕她,卻怎麼也開不了口……

「咳,咳——」忽然,懷烙捂住胸口,咳嗽起來,眉間緊蹙,十分痛苦。

「怎麼了?」葉之江緊張地問。

「沒什麼,只是有點着涼……」她垂眸道。

「着涼還沒什麼?」他忽然有些火大,氣她不顧自己的身體。

本來嘛,金枝玉葉的,不在京里好好獃著,到處亂跑,若是有個閃失,豈不成了他的錯?

心頭湧上一種負罪感,他當即解下披風,覆到她弱小的身子上。

「來,先進帳子裏歇著,」本想趕她走的,可是這一聲咳嗽,真的讓他於心不忍,「回京的事,明兒再說。」

懷烙蒼白的臉上浮現一抹緋紅的笑意,緊緊裹住他的披風,跟隨他的腳步邁進帳篷。

披風裏還有他的溫度,她縮在其中,驅散所有寒意,只覺得暖。

其實……她根本沒什麼大礙。皇阿瑪說滿族的女子要有巾幗氣質,從小教她騎馬射箭,所以她的身體一向健康得很,從京城到中州,雖然一路顛簸,可也難不倒她。

此刻裝出可憐楚楚的模樣,不過是想讓他收留。

她一直覺得,他們之間不會缺少感情,只是缺一些相處的機會。

那日他替她浣足之時,她可以明顯感到他的心動,倘若再給她多一點點時間,她一定會叩開這個男人封閉的心扉。

「今晚你在這帳里歇著,我一會兒叫人送碗湯來,明兒進了中州再找大夫。」葉之江道。

「我在這帳里歇著?」懷烙環顧四周,「那你呢?」

「我自然……」他俊顏微側,「自然是另找一處歇息。」

「你想讓外面的人都知我們夫妻分房而睡,猜度我們不和?」她嗔怪道:「想讓我堂堂和碩格格沒面子?」

「不……」他想辯解,卻發現,原來自己做的事的確很可惡,一時間只能怔在那裏。

「這榻子大得很,我睡床頭,你睡床尾,」她徑自坐過去,「我保證不打攪你。」

打攪?

呵呵,她已經是他的妻,卻說這樣客氣的話,讓他心裏更加難過。

成親這麼久,他都沒碰過她,若換了別的刁蠻公主,早跟他鬧翻天了,可她卻承擔下所有的委屈,甚至沒向宮裏抱怨半句,還義無反顧地追尋到此……如果,沒有國讎家恨,他會用一生的真情摯愛好好回報她。

「別這麼說,」這剎那,他於心不忍,「你病了,我本不該離開。」

今晚,就讓他好好照顧她吧,就當是照顧一個病人。

她笑了,這一笑,燦若繁花。

「那我就不客氣了。」褪下披肩,和衣鑽上床去,躲進被裏。

他踟躕著,不敢就這樣走過去,卻也不能僵站一夜,心下猶豫,又是好半響的愣怔。

「這被子好冷,」懷烙故意嬌嗔,「你不來暖暖嗎?」

呵,好誘人的話語,天下那個男人面對如此良辰美景不怦然心動?他感到自己的步子正不由自主地朝他邁去,直到床邊——

「你很怕我嗎?難道我是母老虎?」懷烙笑道。

「公主說的哪裏話。」他垂眸,不敢看她與聲音同樣誘人的臉。

「從小到大,人人都怕我……」笑容忽然斂去,換作一聲惋嘆,「因為我是皇阿瑪唯一存活的女兒,我的許多姐妹,在很小的時候都夭折了……別人看着我萬千寵愛集於一身,可誰有知道我總是一個人玩兒,皇阿瑪收養端柔她們,就是為了陪我,可他們始終不是我的親姐妹,還是怕我,處處讓着我……」

其實,她的肺腑之言只說了一半,從小孤獨,並非因為沒有姐妹,更多的,是她那張臉。

心裏懷揣著秘密的人,總是忐忑不安,哪怕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依舊有種惶恐的心情。

她總覺得自己與別的女孩子相比,屬於異類,而且是會被唾棄的異類,心中有種自卑,讓她遠離人群。

「別說了,」葉之江泛起無限同情,柔聲道:「好好睡吧,我在這兒陪你。」

「你也怕我嗎?」她執着地問。

他沉默,徐久,堅定地凝視她的眸,給出一個語氣肯定的答案,「不,不怕。」

她長長地吁出一口去,忍不住伸手握住他的大掌。

他的掌,比他的披風更加溫暖,一旦握住,就讓她安心。

似乎還是第一次,執子之手。這雙手,她真的能握到天荒地老嗎?

「為什麼不說話?」她發現他的神情,在於她柔荑相握的一剎那,似乎有些微漾,心中不由得又有些擔心,生怕剛剛醞釀的和諧在被打破。

「沒什麼。」他勉強地笑了,「只是怕打攪你休息。」

他知道,自己說謊了。

剛才,在與她執手相握的瞬間,他就明白,其實她根本沒病。

所謂感染風寒,不過是她的偽裝而已,因為,她的雙手如此溫暖,完全不像一個病人。

但他沒有揭穿她。

不知為何,這溫情脈脈的一刻,他忽然不想破壞氣氛——或者說,他有些沉迷其中。

就算沒病,這個女子為他付出的,也足以讓他感動了,為何要給她難堪呢?

輕輕替她拉攏被子,就這樣坐在床邊,直伴她到天明……

車輪轆轆,直駛前方。

懷烙從不覺得,車輪聲像今天這般也有樂曲似得節奏,鑽入耳中,聲聲悅耳。

也許心情好,聽見什麼都會覺得動聽吧。

中州城就在不遠處,她卻希望這路程再長一些,可以跟夫婿同坐在車內,貼的如此之近,幾乎能聽見他的呼吸。

忽然,車子猛地煞住,讓她的身子向前一撲,幾乎要撲到他的懷裏。

葉之江想也沒多想,便伸手扶住她,待到他反應過來,她已經在他的臂腕之中。

如水的雙眸仰視着他,兩人都有一陣子怦然心動,放佛某種磁力在他們之間吸引著,拆不散,剪不斷。

他怔了好半響,才下意識地鬆開她,似有些許尷尬。

可是,因為他的臉紅,讓懷烙開心不已。

這證明,她並非單相思,他亦有相同的感覺……

「出什麼事了?」葉之江逃避她的目光,清了清嗓子,朝窗外道。

「回總督大人,車子壞了。」隨從戰戰兢兢地答,「恐怕還得請總督大人與公主殿下稍等一會兒……」

「趕快修好了!」他有些不耐煩——害怕在這樣待下去,車內曖昧的情緒會把他逼瘋的。

「是……」隨從應道。

「別難為他們,修車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好的事,」懷烙勸道「不如咱們下車走走吧。」

的確很想跟他待在這狹窄的空間里,可為了他的尷尬,她如此提議。

她不願意逼迫他,只希望一切循序漸進,水到渠成。

「好。」葉之江立刻答應,似乎鬆了一口氣,「前面還像有一個十里亭,咱們去那兒看看風景。」

懷烙微笑,與他步下馬車,兩人閑地來到亭中,隨從遠遠地跟着。

不料,當他們走近,欲發現亭中早已有人在。

只見那人正躺在地上,仰面而睡,衣衫襤褸,形同乞丐,細看卻是一身破碎道袍,像一個江湖術士。

兩個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的轉身。

「兩位別走啊!」那個邋遢道士卻忽然開口,嚇了他們一跳,「是嫌我臟嗎?」

說話間,眼睛雪亮睜開,支起身子,笑意盈盈的看着他們倆。

「不,怕打擾道長休息。」葉之江恭敬有禮的答道。

「呵呵,我說了自己是道士?」那人卻道。

「不是道士,為何穿道袍啊?」懷烙以為他故意挑釁,努嘴問。

「或許我是仙家呢?」對方瘋瘋癲癲,說着荒唐的話。

「我們走……」懷烙拉齊葉之江的手,不想與這陌生人啰嗦。

「荒山野嶺,好無聊啊,兩位就不能行行好,陪我這可憐的人說說話嗎?」對方一躍而起攔住他們倆去路。

「你……想幹嘛?」懷烙覺得他來歷不簡單。

「姑娘,算個命吧。」他笑嘻嘻的。「我看你非常人之相。」

「我幫你斷,或許還准些。」她滿臉不屑。

「這位公子,就當可憐我這叫花,讓我掙些銅板吧,」覺得懷烙不好對付他轉而騷擾葉之江。

「好啊。」不料葉之江竟然點頭同意。

其實,他正想找個岔,避開與懷烙單獨相處,眼前的道士似乎是上天的安排,以免他心猿意馬。

「你真的讓他算啊?」懷烙瞪大眼睛,「不怕他是騙子?」

葉之江優雅一笑,「能騙我幾個錢?」順手扔出幾枚銅板到那術士的懷裏。「你說吧,反證我也不知道命運到底如何,任你發揮。」

「公子看來也不信我,」術士開懷笑道「不過沒關係,就算聽個故事打發時間好了。」

「這個故事你的編的精彩才行。」懷烙諷刺道。

「不知道公子想問什麼,前程還是姻緣?」術士不理懷烙。只看着葉之江。

「姻緣!」懷烙卻搶先代答。

說真的,就算是騙人的話她也想知道,他的姻緣究竟如何。

女孩子算命就是這樣,準不準倒在其次,關鍵是圖個心安。

「姻緣?」術士笑了。「好啊,算這個我最在行。」

「那你到時候說說,他今生姻緣如何?」懷烙挑眉道。

「他今生的姻緣前世早已註定。」

「廢話!」她諷笑到,「俗話不都是這樣說——姻緣天註定。」

「姑娘,我話還沒說完,你別打岔。」術士繼續道:「你可知道情定三生這句話?」

「知道啊。」當她孤陋寡聞嗎?

「這位公子,便有情定三生的戀人。」術士朝葉之江一指。

什麼?懷烙的心裏頓了一下,有種羨慕的酸澀感湧上來——不知道誰是那個幸運的女子?她真的好羨慕……

「我不相信前世,只相信今生。」葉之江卻淡淡道。

今生都被國讎家恨壓的喘不過起來,還有閒情逸緻去管前世?呵。他的前世一定也很不幸吧?他不是一個會投胎的人……

「那麼公子想知道今生的妻子是什麼人嗎?」術士卻扔出驚人之語。

懷烙與葉之江同時一愣,心下難堪。

「你到說說,我今生的妻子應該是什麼人?」葉之江勉強莞爾問道。

「是一個你前世埋葬的人。」術士忽然正色道。

埋葬?懷烙一愣,不知為何心裏浮現出這樣的畫面。好像看見了遙遠的過去,卻怎麼也看不真切。

「五百年前,淡水之濱,有一名垂死的孤女,」術士繼續道:「因為戰亂飢荒,她重病潦倒,僵卧於淡水之濱,眼睜睜等待死亡,一個過路的男子,因為垂憐她的際遇,就地將她埋葬,她在彌留之際,看到的最後兩樣東西,一個是男子的臉,二是天邊的新月……」

新月?懷烙再次悸動。因為,這也是令她敏感的字眼。

「她死後,對閻王說,來世一定要找到這個埋葬她的男子,以身相許,報答他,閻王感動於她的痴情,答應讓她與男子一聚,以新月為印記,昭示兩人的緣分。」

「她找到他了?」懷烙忍不住問。

道士點點頭,「她投胎之後,果然遇到了前世的恩人,他們身上,有這同樣的印記。」

「啊……」她不禁驚叫出聲。

相同的印記?難道,是指她和眼前的他?

不可思議,難以置信,卻是她心底所期望的……

「他們會有幸福嗎?」她再追問道。

「他們的確很幸福的結合,可惜卻終身無子。」

「無子。」懷烙心中的鐘再次強敲一記。

「只因為男子早有命中注定的妻子,閻王為了成全他與淡水之濱的孤女,改了姻緣冊,所以兩人雖然情深,卻緣分尚淺,能相守,卻無子。」

「那豈不是很可憐。」假如這真的是她的姻緣,膝下無子,實在是太寂寞了……

「姑娘我還沒說完呢。」術士笑道「這只是第二世——情定三生,你忘了?」

「還有來世?」

「對,第三世,便是現在。」術士轉身向葉之江,徐徐道。

「等等,你剛才說的膝下無子,都是過去的事?」懷烙有些糊塗了。

「對啊,我有說過是現在?」道士諷笑。

「今生他們還會相遇?」

「會而且這一次,是美滿姻緣,從兩個在淡水之濱不期而遇的陌生人,到同床共枕的夫妻,不知道遭受了多少磨難與考驗,才能長相廝守。」

懷烙只覺得眼中泛起淚花,心中的酸楚幾乎要滴出來似的——是啊,好漫長的考驗,幾百年的尋覓與等待,稍微意志動搖,就會毀於一旦吧?

倘若,她真的是那個報恩的女子,她一定要在遍佈滿荊棘的落上走下去,哪怕步步如刀割,也要得到來之不易的幸福。

「說完了嗎?」葉之江蹙眉,「我去看看車修好了沒,該啟程了。」

他不信什麼前世今生,身上唯一的印記,便是那個胎記。

可惜,他沒有遇到有着相同胎記的女子,無奈的成為額駙,娶了仇人的女兒……

這算美滿姻緣嗎?這就是花了幾百年修來的緣分?

呵,要他說,閻王可真小氣!

「你先去看看,我想再跟這個先生聊一會兒。」懷烙卻沒有緊跟上前,反而駐足道。

聊?跟江湖騙子還有什麼好聊的?

葉之江詫異地回眸看她,卻見她臉上一片複雜的神色,眼中似乎還有淚光。

她這是怎麼了?

他想問,卻不便問,只得就這樣留她在十里亭里,自己回到車隊旁。

然而,等待他的,卻是更大的錯愕。

葉夫人不知何時又如鬼魅一般出現,正立在他的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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