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姑娘還是快回去吧,西院不是外人可以來的。」男子溫聲道。

「公子能在這裏吹笛,所以並非外人嘍?」孟晰月道。

他到底是誰?為何給她這般熟悉的感覺?她到底……在哪裏曾經見過他?

「姑娘可知這西院住着誰?」男子問道。

「宋嬤嬤並沒有講。」孟晰月答,「小女子只覺得神秘。」

「姑娘日後會隨曹家公子住在南院,」男子道,「北院是將軍清修之地,東院是曹夫人的住所,那麼這西院住着誰就不言而喻了。」

曹家除了二老及長子,就剩下……電光石火之中,孟晰月恍然大悟。

「這裏便是曹皇后的住所嗎?」她低聲道。

「如今,已經不能稱皇后了。」男子澀笑。

原來,西院便是廢后之所,難怪如此典雅又清幽。見慣了宮中繁華的女子,倏忽被遺棄在這裏,那番難咽的滋味可想而知。

「所以,姑娘能猜到我是什麼人了嗎?」男子突然道。

「公子在此吹笛,是想給曹皇后一些慰藉吧?」孟晰月推斷道。

「沒錯,每日此時便是她午睡時分,我以笛聲助她清心讓她得以小休片刻。」男子滿臉心疼道,「她夜裏總是難寐,睜開眼睛便看到四周漆黑一片,不若午睡醒來,四周皆是明媚陽光—她說,喜歡在陽光里入眠。」

能替對方想得如此細緻入微,定是曹皇后親近之人。

「公子不必難過,」孟晰月嘆道,「聽聞昭皇開明,也曾明示曹皇后離宮之後若要再嫁,絕不阻攔,公子與曹皇后定能再續前緣的。」

「什麼?」男子一怔,「妳是說我……」

「小女子斗膽揣測,公子與曹皇后定有一段過往吧?」孟晰月瞭然道。

男子愣了愣,隨後發出一陣爆笑。

「怎麼,小女子說錯了?」孟晰詌uo等弧?br/>

「在下真沒想到姑娘如此大膽,這樣的話傳到別人耳朵里,無論在下是誰,姑娘可都是要惹上麻煩的。」男子笑了又笑,彷佛停不下來。

「是怕損了曹皇后清譽嗎?」孟晰月道,「可若男未婚女待嫁,又何必羞於啟齒?詩經有云,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縱使千年以前,孔孟聖人之道也未曾束縛人間美好純凈之愛,怎麼現下倒是越活越回去了?」

男子終於斂去笑意,彷佛她這番話很讓他動容。

「姑娘說得沒錯,」男子道,「素聞燕國民風彪悍,其實倒是誤傳了,姑娘之言甚是爽朗,比之我昭國之儀扭捏作態,不知要可愛多少。」

是在誇獎她嗎?呵,看來她在燕國這些年,學到的也並非全是壞處。

「姑娘還是沒有猜到我是誰。」男子又道。

「方才猜得不對?」孟晰月凝眉。

「再想想吧。」男子答道,「這世間並非光有男女之愛,炎日下為他人吹笛助眠的,也並非只是昔日相好而已。」

所以……他會是誰呢?

孟晰月彷佛想到了什麼,卻又不敢確定。

「姑娘,我們還會再見的,下次見面的時候告訴我答案吧。」男子收了長笛向她施禮道別,一襲青衫繞過花牆,不一會兒便不見了。

長日炎炎,孟晰月站在晃眼的陽光下,發了一會兒呆,像作了一個美麗的白日夢,邂逅了一個狐仙化成的男子。

她還想跟他多說幾句話,希望能再見面—如他所言。

聽說曹承風已經回府了,出乎意料的,並沒有等到明日才見孟晰月,而是直接邀請她一道用晚膳。

孟晰月匆匆換了衣衫,在宋嬤嬤的引領下來到早已擺好飯菜的花廳。

一名男子站在窗下負手而立,依舊那件青衫,只一個背影,孟晰月便知道那是誰了。

她有些愣怔,生平第一次不知所措。雖盼著與他再見,卻不料再見面來得這樣快。

她早該想到是他的,如此卓爾不凡的人物,這府中,不,縱然這天下,除了他……還會有誰呢?

「給駙馬請安—」孟晰月依禮屈身道。

曹承風轉過身來,微微笑着。「我還不是正式的駙馬呢,姑娘不必拘禮。」

他的聲音如風似幻,讓人覺得眼前的一切是自己產生的妄念,是午後小憩的一個迷夢。

難怪她一見他便覺得面熟,原來她曾經在長皓公主那裏看過他的畫像。只不過,他本人比畫中更加俊逸,饒是天下最有名的畫師亦無法臨摹出他的一半風采。

「方才不知駙馬身分,多有得罪……」孟晰月小心翼翼地道。

「聽說姑娘十分聰慧,還以為早就猜出了在下的身分。」曹承風莞爾道。

「聽聞駙馬不在府中,所以奴婢不敢胡亂猜測。」孟晰月答。

所以,他一直在家不曾去寺里嗎?那又何必誆騙她呢?因為不想這麼快見她的緣故吧?

「今日的確不在家中,」曹承風道,「只是聽聞我妹子難過得厲害,這才趕回來的。」

真的嗎?他又何必多加解釋?不過,無論如何,可以看出他是個疼愛妹子的好兄長。

「駙馬大概累了吧,其實也不必急着召見奴婢的。」孟晰月輕聲道。

「妳既見着了我,我若明日再會妳,豈不是怠慢?」曹承風坦言道,「正巧我也餓了,咱們一道用膳,聊聊天,不好嗎?」

聽說他不是容易親近的人,但與他這番相處下來,她倒覺得流言的確不可信。

孟晰月頷首,與他相對而坐,菜肴一道又一地道端上來,比中午吃的豐盛了許多,但她依舊沒有什麼胃口,只意思意思動了兩下筷子。

「姑娘可嘗了這醬瓜?」曹承風忽然道,「一路舟車勞頓,吃些清淡小菜反倒能開胃。」

她一怔,沒料到他的提議如此對她的胃口,當下笑道:「奴婢早嘗過了,的確美味。」

「聽說姑娘原是昭國人?」曹承風冷不防道,「少小離去故里,還記得家鄉的口味嗎?」

他怎麼知道她的身分……看來,他是做了不少功課,待她也遠不像原來想的那般草率,只是,這縝密心思卻是有些恐怖了。

「我對家鄉沒什麼記憶了,」孟晰月道,「如今已全當自己是燕國人。」

「姑娘在家鄉還有什麼親人嗎?」他語氣中滿是關切之意,像出於真心,並非在試探她。

「好像有一個妹妹……」孟晰月回憶道,「但也找不着了。」

「令妹叫什麼名字?或許在下可以幫忙找找。」曹承風道,「燕國天高地遠,打探不到令妹的消息也是常事,可此地就方便得多了。」

「有空再說吧。」孟晰月答道,「奴婢先多謝駙馬的好意了。」

在尚未了解之前,不便與他透露太多底細,她提醒自己要時時小心,處處留意。

「在下說話比較直接,姑娘別介意,」曹承風忽然道,「為何姑娘願意當這個試婚娘子?」

他……還真是問得直接,叫她一時間無法回答。

「奴婢對公主忠心,公主的事情,奴婢自然要盡心。」這是最好的答案,也最真實。

「可一般人都不會願意這般犧牲。」曹承風進逼,「看來姑娘是受了長皓公主天大的恩惠。」

「實不相瞞,若非公主當年收留奴婢,奴婢不定飽受戰亂之苦,早已死了。」孟晰月心懷感恩,「於情於理,奴婢也該報答公主才是。」

「姑娘這話果斷了,」曹承風笑道,「就算當年長皓公主不收留妳,最多流落宮外,也不一定就會死了。」

他的話到底是什麼用意?

「話雖如此,」孟晰月反駁,「世事也沒有絕對,可受人滴水之恩也當湧泉相報才是。」

「姑娘這番道理在下雖不太贊同,但在下認定姑娘實在是一個好人。」曹承風輕搖頭的道。

呵,她該榮幸嗎?他給了她如此評價。誠然,她有些傻氣,事事不懂得為自己考慮,可是惟有如此,她才覺活得坦蕩。

說話間,菜肴已上滿,仆婢又端上果盤助席間消食。孟晰月本沒有什麼食慾,但見果盤中點綴着數顆碩大楊梅,嫣紅的顏色,飽滿多汁,引得她頗為垂涎。

她用竹籤子挑起一顆塞進嘴中,甜中帶酸的滋味潮湧而來,惹得她眼角溢出了一滴淚珠兒。

「怎麼,很酸嗎?」曹承風注意到她細微的表情。

「甜得很。」孟晰月卻答道。

「還以為是酸得惹妳落淚了。」曹承風遞過來一方帕子。

「只是想起了小時候,我家附近有一大片楊梅林,每逢春天就能吃到這樣碩大的梅果,」孟晰月澀笑道,「就是這樣的味道……」

她本以為自己對昭國的感情已經很淡很淡了,誰料到記憶根深蒂固,有什麼一旦被勾起便翻天覆地撲面而來。

她還是少了些定性。

「燕國應該沒有楊梅樹吧?」曹承風凝視着她,「不打緊,姑娘要在這兒住好一陣子呢,又正值楊梅成熟的時季,想吃多少就有多少。」

呵,對啊,她還要在這裏待好久呢,等楊梅過季了說不定還未離開。

接下來她要與他朝夕相處,甚至是肌膚之親……一想到這裏,她就不覺臉紅心跳。

她果然,還是少了些定性。

南風吹過的夜裏,有些失眠。

孟晰月從燕國帶來的寢衣有些厚了,躺在帳子裏覺得悶熱異常,四周濕漉漉的,鏡子照不清人影,一片水氣瀰漫。

「嗚……嗚……」

半夢半醒之間,孟晰月忽然聽到有女子的哭泣聲,細細如訴,似鬼魂般幽怨。

「紅茜,妳可聽見了什麼?」孟晰月撐起身子對帳外的奴婢道。

「姊姊也聽見了?」紅茜掀開帘子,一臉驚恐,「還以為是我聽錯了呢。」

「這個時辰,怎麼會有人在院牆外哭泣?」孟晰月越想越不對勁,「已經三更了嗎?」

「三更早過了,」紅茜害怕道,「會不會……是不幹凈的東西?」

「怪力亂神之說,我是不信的。」孟晰月披衣而起,「走,咱們去瞧瞧。」

紅茜怔了怔,顯然十分害怕,但終究還是跟着孟晰月來到庭院之中。

午夜的花園瀰漫着晚香玉的味道,霧氣加重了花的氣息,像是把一塊沉香浸在水中,越發馥郁刺鼻。

孟晰月覺得四下白蒙蒙的一片,連星星都被遮起來了,彷佛迷途在曠野之中。

「姊姊,這裏好像沒人,」紅茜膽怯道,「咱們……還是回去吧。」

「那是什麼?」孟晰月指著前面樹叢中一抹朦朧的影子。

「瞧不清楚,應該也是霧吧……」紅茜凝眉道。

「不,像是個人。」孟晰月冷靜道。

「什麼?」紅茜嚇了一跳。

沒錯,是個人,而且是一個穿着紗衣的女子,此刻她正懸掛在樹枝上,身子晃晃蕩盪的,像清明時節扎的紙人。

「不好!」孟晰月叫道,「紅茜,快,快把她救下來!」

那女子顯然是上吊自縊,幸好,她們發現了她。

孟晰月急急上前與紅茜一左一右將勒住女子頸脖的白綢鬆開,砰的一聲,女子的身體重重摔在地上,多虧園裏種著柔軟的青草,不至於傷了身子骨。

孟晰月搭了搭女子的脈搏,隱隱還有律動,鼻息氣若遊絲,她當下大力掐住對方的人中,對方蘇醒過來。

「咳咳……」女子總算緩了過來,然而神志尚不清明,奄奄一息像是又要昏厥過去。

「紅茜,妳速去曹公子那兒把他請過來。」孟晰月藉著手中紗燈瞧清了女子的模樣,當即道。

「是。」紅茜連忙點頭。

「等一等,」孟晰月又道,「見了曹公子,不必聲張此事,只悄悄告訴他一個人便好。」

「為何?」紅茜不解,「都要出人命了,得趕快請大夫才是!」

「我自有道理。」孟晰月道。

紅茜也不便細問,轉身匆匆去了。

孟晰月小心翼翼扶著那女子的頭顱靠到自己的膝上,一邊輕輕沿着她的背脊按摩著助她順氣,一邊哼著歌謠,讓她聽到一點聲音,生怕她就此長眠不醒。

沒過多久,紅茜便領着曹承風來了。

曹承風一見那尋短見的女子,臉色頓時蒼白,一個箭步上前,啞聲問道,「她……怎麼樣了?」

「還好。」孟晰月安慰道,「應該沒什麼大礙,幸好發現得及時。」

曹承風蹲下身子點了女子胸前幾個穴位,女子本來得孟晰月照顧已經順了氣,此刻又似被點穴力道啟動了一般,發出一聲呻吟,睜開了雙眸。

待女子看清曹承風的臉,也不說話,只是怔怔地落下淚來。曹承風將她攬入懷中,一把抱了起來。

「我先送她回去休息,」曹承風對孟晰月道,「大恩明日再謝。」

「什麼恩不恩的,公子不必如此客氣,言重了。」

曹承風也不再多話,點了點頭便大步離去。

孟晰月望着他的背影,微微嘆了一口氣。

「姊姊,那女子到底是什麼人啊?」紅茜迷惑道,「怎麼曹公子與她如此親熱?」

「親兄妹之間,本該如此。」孟晰月道。

「親兄妹?」紅茜瞪大眼睛,「難道……難道那是……」

「正是廢后曹麗華。」孟晰月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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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婚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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