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反了反了!你也被那個狐狸精的兒子迷了心竅了!才見了他一面就反過來指責我的不是,是不是那小賤人教你的!讓你們串通了一起來氣我!」

傅母恨的直跺腳,將那桌几上的茶盅拍的岑岑響。

「娘!」

傅懷瓏緊蹙眉頭,只覺得母親較之在老家的時候更顯得暴躁無理起來。

正在此時,林宣凝恰巧從門口經過。發現他們母子起了爭執,便進得門來詢問。

「出什麽事了?懷瓏,怎麽惹你娘不高興了?!」

「凝姐姐……你來替我說兩句吧。」

傅懷瓏一見救星到了,不由分說的將林宣凝拉過身邊。

「我要娘把看管茶園的孟冰放出來,可是娘她就是不同意。」

林宣凝雖不知道傅懷瓏為什麽幫可以說是陌生人的孟冰如此出頭,可是她的內心卻也是對傅母將孟冰關在柴房中的這件事心存反意,一來她和傅懷瓏一樣都不認為孟冰是壞人,二來,她似乎隱約感到,傅懷瓏並不希望孟冰遭受如此的待遇。到底這個奴才對於傅懷決來說是怎樣的一個存在呢?

「凝兒,你不要幫着這個小畜生,他們都合起伙來氣我。」

「娘!」

「懷瓏……」林宣凝止住了傅懷瓏的急噪。

「姨娘,雖說這是傅家的家務事,可是凝兒覺得還是有不得不說出口來的必要。那孟冰並沒有犯天大的錯事,更何況懷決表兄已經關了他一夜,也算是懲罰過了,不如,放他出來……」

「不行!」

「姨母……」

「眼不見為凈,我一看到他就生氣。到時候氣壞了看你們怎麽辦!」

「姨母~~~」林宣凝見傅母別過頭去,模樣象極了耍性子的小孩,和站在一旁焦急的跺腳的傅懷瓏簡直一樣的神情,不由得搖了搖頭,偷笑起來。

「好好,眼不見為凈是吧,那你將他放了出來,仍舊讓他看管茶園不得踏出後園半步,而姨母在這三日之內不要再進後園,不就見不著面了嗎?!既然見不著,又怎麽會生氣氣壞了身子?」

「哎!對對!」傅懷瓏贊同的一擊掌。

「娘你如果不想見他,就不要去後園了,我去找老管家放他出來。」

「站住!我什麽時候應允了!懷瓏!……」

傅母急忙趕上前阻止兒子的行動,但終歸慢了一步。

「凝兒!」她站在門口怨氣載到,可是面對這個從小看她長大又疼愛有加,並視做准媳婦的林宣凝,有再多的氣,也發不出來。

「姨母,你不要生氣了,小心真氣壞了身子。」林宣凝將她扶到椅邊坐下,將桌上的茶遞到她的手中。

「你們個個叫我不要生氣,卻總是拿事來氣我。懷瓏這個孩子,才回來這裏就給我一個下馬威。」

「懷瓏還是個孩子……」

「孩子怎麽了,老爺繼承家產的時候也不過象他那樣的年紀,還有懷決……」

說道這裏,傅母突然停頓了一下。

「懷決……倒是不小了……」

「姨母?你說什麽?」

「我是說你和懷決的婚事啊。」

傅母將手中的茶放下,轉而握住林宣凝的手。

「之前他對此事推三阻四,聲稱懷瓏沒有來他沒有閑暇顧及,現在懷瓏也來了,我看……等他從京城回來之後,選個好日子幫你們辦了吧。」

「姨母,這……」

「怎麽了?」

林宣凝知道傅懷決拒絕談論婚嫁的事,那日她碰巧全部都聽見了,雖然聽傅懷決用茶莊的生意不能一日無主來搪塞,可是聰慧如她,也感覺到事實的不對勁。是不是傅懷決根本對她沒有絲毫的意思,又或者傅懷決已經有了意中之人?!

***

「孟冰、孟冰!」

屋外頭不一會又出現的人聲,將伏在案頭假寐的孟冰吵醒。

「二公子……」

「孟冰!我來放你出去!」

「放我出去?」老夫人准許他出禁閉了嗎?她會突然這麽寬宏倒真有點難以理解。

隨着門鎖『卡朗朗』的一陣響動之後,柴房的門被屋外萬丈白光衝破,孟冰用力眨了眨被刺傷的眼睛。

「孟冰!」

傅懷瓏幾乎是衝進來一把抓住和他的個子差不多高的孟冰。

「走啊、走。」

「走?去哪兒?」

「茶園啊……然後再到集市看看,離開這裏好幾年都不記得了。」

「可、可是出去,有請示過老夫人嗎?」

雖有不滿,但她還是傅家茶莊的頭一號主子。凡是都必須得得到她的獲准吧。

「請示?不用那種東西,總之,現在只要你倆不相見,怎樣都行─」

「啊?」孟冰更糊塗了。

「啊什麽啊?走吧,我慢慢告訴你……」

不管孟冰的反應如何,傅懷瓏只管牽起他的袖子就走。

等孟冰從茫然中清醒過來,他已經再度返回到那片綠油油的茶園之內,面對着香氣四溢的植物和遠處一輪即將落海的紅日。深深感觸到的那份歸屬竟是這彩霞漫天,綠草昂然,碧紅相接之處宛如濃墨暈染的如斯美景……

***

夕陽西下,暮色漸起。九曲河邊上已是家家掌燈的光景。

武夷山腳下被一陣霧意籠罩,不單是茶園,就連傅家茶莊門前的青石板的道路也朦朧起來。夏季就將過去,天卻還是悶熱的緊,只看這一陣迷霧就知道明日的也必定是烈日高照。

市集早就在午時就散散的擺開了,各地的小販也蜂擁而至,站在市場中央的那些攤販經過一個下午的吆喝此刻也已經筋疲力盡,這倒使傍晚后的市集安靜了不少。

孟冰不喜歡吵鬧,嚴格一點的說,他根本不喜歡出門,終日與茶葉茶草為伍,將茶園視做歸屬之地的他,偏偏與喜愛湊熱鬧的傅懷瓏一同在市集上鑽進鑽出,倒顯得有些奇怪了。可是,他根本拗不過這個傅家二公子,別的不說,明明兩個都是大人,卻硬要牽着手跑,孟冰好幾次想甩開,卻又想他並沒有惡意而不敢用勁,這樣一來,這一晚上,他幾乎都是在和傅懷瓏手牽着手的情形下度過的。好在市集上的人多,也不會有人注意。

傅懷瓏雖說已經十八,卻童心未泯,看的買的幾乎和七八歲的孩童一個樣,儘是些冰糖葫蘆串,泥人,撥浪鼓……完了還將一個巨大的牛頭臉譜帶在頭上,硬是堅持的牽着孟冰的手回家。

想一想,一個大男人和一頭牛面一起在大街上走的詭異組合……孟冰長嘆了一口氣,然心裏卻沒有絲毫的壓抑,奇怪的很,和傅懷瓏在一起的心境與傅懷決時是全然不同的,為什麼兩個幾乎同樣長相的人會有這麼不一樣的內容呢?

十八歲……十八歲的傅懷決是什麼樣的?……

孟冰在腦海里搜尋記憶中傅懷決十八歲的樣子,可是卻只有那張初次見面就冷冰冰的臉孔在眼前晃啊晃。他忽然恍然大悟:原來傅懷決從小到大都只有一張面孔!

「你在想什麼?」

孟冰被傅懷瓏的話聲打斷思路,才發現已經到了後園的側門口。

因為怕被傅母撞見,所以他們是從這裏出入的。

「啊?已經到了嗎,真是……我走神了……」

「你真是連玩都沒有心思!你就這麼牽掛着茶園嗎?」

「我……我是茶奴啊,傅家茶園的奴役。這是我的本分。」

「拿你沒轍。」

傅懷瓏聳聳肩。

「我娘這麼待你,你卻還這樣盡忠職守的,真不知道該說你笨還是忠心。」

孟冰嫣然一笑。

「我盡忠的始終都只有傅家的茶園而已啊……」

若不是為了這茶園,他又何苦守護著母親臨終的心事,忍受三年的苦呢?!

「對了,我娘不止一次提到過你娘生前的事,她為什麼這麼痛恨你娘和你,我離開的那些日子到底發生過什麼事?」

傅懷瓏舉步不前,滿懷疑慮的問道。

「過去三年了,不提也罷。二公子,還是不問的好些……」

「為什麼?」

「那是因為……」

「你們回來的還真早啊!」

不該在此時出現的人突然從無人路過的假山後面走了出來,低沉的聲音在漆黑一片的後園深處顯得格外陰森。他那張充滿疲憊的俊顏之上帶着明顯惱怒的神情,孟冰奇怪在這麼暗的地方竟然還能看出他在生氣,看起來他的氣生的還不是普通的小。

「大哥?!」

傅懷瓏後知後覺的聽出了聲音的主人,竟然是明晚才能趕回來的傅家長子,他的親大哥傅懷決!

「大哥,你不是……你不是明晚才回來?!」

「我早一些回來就不行了?!」他的眼在黑暗之中還是敏銳的注意到了那兩隻交纏的手。

「這麼晚了,你們兩個去了哪裏?」

「市集!」孟冰從傅懷瓏的手中抽回了手,挺直腰桿回答傅懷決的問話。

「市集?」上市集需要手牽手肩靠肩,有說有笑活象一對小別勝新婚的人嗎?

「大哥,你這是怎麼了?」傅懷瓏看出他的不對勁,剛將手伸向傅懷決的肩頭,就被他一個側身躲開了。

「懷瓏,你一會到我房間來一下!」

背對着弟弟,傅懷決只說了一個字,就疾步遠去。

可恨可惱!!

為什麼偏偏是自己的弟弟?!他竟然和孟冰這樣熱絡,一點也不象分開了將近十幾年的人,他們之間似乎不存在任何代溝,就好象茶和水配合的恰倒好處。才兩天,不過兩天就手牽手的上街,言談舉止未免太過親昵了!

是孟冰……一定是孟冰!

他一定用了什麼手段迷惑了懷瓏,就象……

就象他的母親一樣!

……

傅懷決的背影在遙遠的庭院深處漸漸消失,那一團怒氣就好象尾隨在他身後的怨靈,久久不散。孟冰不知道傅懷決想些什麼,他根本不知道,這一轉身已是一場血雨腥風的前兆。

***

將手中的纖纖羊毫置於一旁,抬首已是入夜時分,窗外霧月蒙蒙,方圓百里更無半斗星辰。

門扉微微開啟,只聞得葉絲在夜風中悄盪,四處又是夏蟲的低鳴,喧嘩而整齊。

孟冰正好衣衫,前一步倚靠在還暖的門框上,憶起那些過往的卻還歷歷在目的。傅懷瓏的出現確實讓他想起了太多,午夜夢回之時,那份寂寥和愁腸從未有過的清晰,彷彿刻意要重回孟冰的腦海般蜂擁而至。

在傅家十二個年頭,孟冰和母親雖過着寄人籬下的日子,但在傅庭和的羽翼之下還算安樂,被他呵護著的孟冰有些重拾父愛的喜悅。經過一段漫長的歲月,母親已經從喪夫之痛中恢復過來,可孟冰知道,那並不單單隻是時間的潮流沖淡了一切回憶……

傅庭和時常尋訪各地,採擷名貴的茶葉和茶種,或是選購一些移植到莊裏,每每出門總是帶上孟冰的母親,起初,孟冰知道,那是因為母親是茶道中的高手,可是漸漸的,那種感覺被其他的東西取代了。傅老爺看母親的眼神不再是那樣崇敬的,而是帶上了些許炙熱,些許迷茫,慢慢的越來越強烈,直到有一天,那堆積起來的厚重的情感終於也將孟冰的母親擊潰。

於是,東窗事發,傅家的女主人自然是雷霆震怒,譴責這一對日久生情的男女,再加上她本來就年長傅老爺幾歲,難免有些相形見絀。她執意要將孟冰母子趕出門,卻被傅庭和攔了回來,更宣稱要將孟三娘娶作添房。孟三娘早已對傅庭和情深意切,即便是無名無份也不改初衷。

「三娘,我能給的只有這些了……」

「……不……我其實……只願做這茶園中的一株,生芽枯老反反覆復……名分對我來說只是名分而已……」

娘的話孟冰記得清楚,而自己竟也在那一刻,因為母親的決心升起了守護的衝動。

這茶園是娘和自己的復生之地,或者也是老去之所……而幾經輪迴之後,必定也成為這千萬株中的其一,再度回歸……

……

「霹卡!」

天際驟然出現一道裂縫,將黑沉沉的夜空劈開成兩半。慘白的閃電光速一樣的越過孟冰的頭頂,打在遠處不知名的山丘。

狂風隨即而來,一瞬間奪取了他的呼吸。

孟冰滑落到地上,大口大口的吸著帶有茶香和塵埃的氣流,頭腦中彷彿也被劈開,空白一片。

火……

大火!

巨大的火苗,頃刻間將木屋包裹,熊熊的烈焰中,只有母親還在撕心裂肺的哭喊著,叫着那個人的名字。而那個人,卻已經連同那間木屋一起燃盡成灰……

「是我!是我殺了他……如果不是我的話,庭和不會死……」

這是母親一直到死都還念叨著的話……已是欲哭無淚……

……

風起的更大一些了,很快就會有暴風雨,夏季的天氣那是常見的。

孟冰從地上爬起來,快速的走入屋內,將門重重掩上。

「吱呀~~~~~」

木門摩擦著門框發出空靈的響聲,在暴風雨前的靜凝中顯得格外刺耳。

「明日還要採茶……還是早早入睡吧……」

孟冰自言自語到,他撥上門閂,可是就在此時,門突然又被狂風重重推開。轟然一聲,險些將孟冰推翻在地。

「你……!」

孟冰倒退了三步,才看清那陣狂激的風竟是早該入歇的傅家大公子!

「……公子?!」

他的反應倒也快,趕忙將被傅懷決推的不住搖晃的門扉牢牢的栓緊。

「外面要下雨了,公子,怎麼還來這裏?!」

「我不能來嗎?」傅懷決的口氣依舊冷酷而獨霸。

「不是……」孟冰低下頭,表現出卑躬的樣子。

「……你抬起頭來……」

「啊?」

孟冰覺得他有些奇怪,又沒聽清楚他的話,於是很自然的抬頭正對上傅懷決的臉。

「果然是別有一番風味啊!」

傅懷決接下來的話讓孟冰好象墜入五重迷霧。

還未等到那濃霧消散,孟冰就感到身子被重重的拋到了搖弋的門扉上,傅懷決的唇比那門外的狂風更猛烈的席捲而

至,瘋狂撕咬着啃食著孟冰厚實的唇瓣。

「唔……」孟冰痛苦的扭動身體,肺部的空氣象是要被活活從身體里擠壓出來,窒息,快要死去的窒息感。

「我不過離開了兩天,你就開始反抗我了……」傅懷決將他推拒的手扭到身後。

「痛……」孟冰的眉頭扭曲到一起,後背的疼痛使他不得不仰起頭,看着傅懷決。

「你是用什麼表情勾引我弟弟的,他竟然為你開脫,還說你別有風味,我怎麼沒有想到啊,你的本性就是如此……呵呵!也對,你是你母親的兒子,勾引人這一點自然是青出於藍,沒想到,你在你母親那裏學到的,還不止是茶藝啊!」

傅懷決充滿侮辱的指控與遷怒,宛如在孟冰的身體里燃起了一把火,將他理智的神經燒斷。

「不許你侮辱我娘!!」

火……熄不盡的火……

大火吞滅了那間木屋,也吞沒了母親……

她的眼淚,澆不熄那場火……她救不了她愛的人……

「侮辱?她也配用這個詞!」傅懷決將孟冰扭送到床前,一把將他推倒在床沿,伸手扯住他披散的長發。

「她勾引我爹,又害死我爹,父仇不共戴天,只怕是她死十次也難消我一家的怨氣,我還不屑用詞侮辱她!倒是你,她這一死便解脫,卻要你來償還她所欠下的血債,這樣的女人,你卻還叫她為娘!」

「住口!不要說了!」

火……火好大……

茶園也燒起來了……乾燥的葉瓣發出劈啪的聲響,混合著猶如血腥般的焦臭的味道,是人,是茶……一切都在燃燒着……

「那個淫亂卑賤的女人是你的娘!!」

「住口住口!住口……傅懷決!」

孟冰猛的推開他,跌坐到地下。他的身子微微顫抖,目光中好象隱藏着即將噴發的火焰。

「……你剛才叫我……傅懷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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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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