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那是什麼?

她躺在地板上,空茫的眼神落在陰暗的床底角落,呆了好久。……書嗎?她一怔,猛然回神,忘了多年來沒有清掃過的床底已經成了灰塵與蜘蛛絲的窩,一下子就爬了進去,把那本積滿灰塵的書拿出來。

原來,在床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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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拍掉灰塵,用手擦亮書皮,連書側都拉着衣角磨得乾淨。她靠着床腳坐在地上,垂眼直望著書本,摸著書皮的指尖遲遲無法翻動……好多、好多的快樂回憶都在這本書里,一頁、一頁的圖片都有和婆婆、爸爸,東風舅的回憶……

婆婆,我明天要猜玉玲瓏還是陸蓮花呀?

唔,我看看……這頁、這頁,這花挺可愛的。

婆婆,這叫鈴蘭,我昨天猜紫羅蘭才被東風舅笑,我不要聽你的了。爸爸,你說呢?是玉瓏還是陸蓮?

嗯……我猜應該是這個。

羅勒?好吧,那我明天猜這個看看好了。

羅勒啊,那不是九層塔嗎?那換個口味,我來做咸餅乾給你們吃。

好啊。真奇怪,東風舅真的很愛吃餅乾耶,我每次都看那個……外甥提着餅乾盒來,所以我也學他提婆婆做的餅乾去敲門,想不到東風舅就上鈎了,哈哈哈……不過婆婆你說,東風舅該不會為了吃餅乾,故意不告訴我外甥的名字吧?那我不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了?

呵呵,那是我的榮幸了。你明天去問他喜歡吃什麼口味,下次我來做。

嗚……婆婆,你是說我明天也猜不到嗎?

你明天要猜着了,那有什麼好玩的?

哇啊!我不是猜着玩的啊!爸爸,你看婆婆啦!

咦?不是猜着玩的嗎?

嗚……嗚哇啊……爸爸──

「爸爸,婆婆……」

眼淚一滴一滴落在書皮上,灼熱的雙眼早已模糊,她一怔,發現眼淚沾濕了書皮,抓起胸口的衣服急忙抹去。……火熱的喉嚨哽著酸楚,奸痛好痛,過去所忍受的皮肉折磨更加深了失去親人的疼痛!

這房子,這本書……這裏的一桌一椅、一景一物,全都有爸爸和婆婆的影子,失去他們后,她親手鎖上了這房子的門,把鑰匙放在東風舅家的窗戶上沿,就不曾再回來過……

物是人非,觸景傷情,直到現在還是這麼痛,這麼痛!

「嗚……嗚……婆婆……」

她坐在地上,垂著長發,緊緊抱着一本書,抖著身子啜泣的身影,打住了萬香芹衝動的腳步。

他停在門口,房內一盞夜燈照着地上的紅磚地板,她縮在床邊的角落,看得他滾動的喉嚨發熱發燙,一顆心悸痛不已!

「芹哥……你怎麼來了?」她抬頭,抹去一雙淚眼,看見他站在門口,有些訝異,有些遲疑,這會不會只是錯覺?是她希望看見他,非常想見他所產生的錯覺,其實門口一個人也沒有……

她看着他走來,在她面前蹲了下來,她抱緊了懷裏的書,痴痴望着他……鼻間飄來他的氣味,他舒服令她安心的味道,眼淚急速滾落……

「對不起,我來晚了。」沙啞嗓音哽著灼熱疼痛,對面是東風舅的房子,這裏他過去經常來,為什麼不是在她十四歲時就認識她?那麼他就能夠好好保護她,她就不必受這些苦了!

一雙手臂伸向她,對她張開來。

「……芹哥!」不是錯覺,不是錯覺啊!

他抱住撲進懷裏的纖瘦嬌軀,極度渴望將她揉入骨血里,又必須克制過度用力會傷害到她的傻勁,肩膀顫動着一股疼惜和愛憐,擁抱着她在心裏起誓,一輩子不讓她再受到一丁點傷害!

「……回家吧。」

在他懷裏的身子突然僵硬,猶豫又恐懼……

「回哪一個家?」她的家在哪?

細碎的聲音茫然得令人心疼,灼燒着他喉口。他凝視着她蒼白的臉兒,輕撫她冰涼的肌膚,傾身親吻她的臉。

「當然是小猴子的家啊。」

滿眶的眼淚決堤,濕透了她冰涼臉頰,她緊緊咬着唇,濕亮的眼睛對着他拚命的看。

「……沒事了,該處理的都處理了,再也沒有人能夠傷害你。」萬香芹咬着牙,滿腔的怒火,卻動作極輕極柔的將她抱起來。

處理?她一臉迷惘地望着他。

「我們回家吧。」極盡呵護的聲音,把她的心溫柔的包圍……她不知道「處理」是什麼意思。但也聽得出來,看得出來,他已經知道她全部的過去,所以……好疼惜她。

一整個晚上,他什麼也沒問、沒說,只是抱着她,讓她安心入睡。

他的手臂好溫暖,睜溫柔,讓她幾次想哭。

終於,在他懷裏睡著了。

清晨,趁着她未醒,他去外面買早餐回來。

咚、咚、咚地跑上二樓,不知道她醒來沒,怕她醒來沒見着他,心會不安,或者說他會不安吧……

「小猴子?」

床上空的,樓上、樓下都找不着人……他只是出去買個早餐而已。

她上哪兒去了?

萬香芹眯起了眼。她該不會──

周家

三層樓獨棟透天別墅,沿着庭院外圍築起的灰色高牆讓外人難以親近,黑色大門深鎖。

她深吸了口氣,才按下門鈴──

她一直都不知道要她睡在張信志房裏的,其實是劉佳蕙出的主意。

劉佳蕙計謀讓張信志強暴她,那她就可以用生米煮成熟飯的事實,哭着求她嫁給張信志,劉佳蕙認定心軟的她終究無法拒絕。這麼一來她爸爸留給她的不動產,她不但全到手,還在外頭保留了賢慧的好名聲。

但張信志厭惡她的外表,不肯聽劉佳蕙的話,再加上劉佳蕙的逼迫,使他夜裏把氣都出在她身上。

而她卻是為了顧及劉佳蕙的心情,不讓她看見母親的影子,刻意吃得很少,用營養不良來壓抑成長,甚至故意把自己弄得很臟、很臭,無意中破壞了劉佳蕙的計劃,因此反而保全了自己。……比起被強暴,那她所受的皮肉之苦說起來……苦澀的想,她也算傻人傻福吧。

民法規定女生滿十六歲才能在法定代理人同意下結婚。

她滿十六以後,劉佳蕙一直想打扮她,買了好多衣服給她,在她一心以為阿姨很疼她的背後,竟是一堆齷齪噁心的計謀,每次想到她都嘔吐不止。

這些事,她相信自己一輩子也不會說給芹哥聽。

芹哥很善良,他的耳朵不應該受到一堆污穢不堪的臟事污染……她一輩子都不會說給他聽!

……門鈴響了好久,無人應門。

難道都不在?顫抖的手緩緩握起,說不出一股放鬆或失望,她不想一直躲下去,但一想到即將面對這屋裏的人,所有的黑暗都彷彿向她席捲而來。

「咦!這……是可安嗎?」

「江奶奶,好久不見了。」

「真是可安啊!你長大了,變得好漂亮,我都快不認得了!」老人家話匣子一開,拉着她說了一堆話,朱可安站在那兒聽,偶爾點頭,偶爾微笑,始終一句話都插不上。最後老人家才突然想起什麼,望了一眼周家深鎖的大門,「可安啊,你家發生什麼事了?」

「……什麼事?」心跳了一下,頭皮發麻,依然擺脫不掉過去的恐懼。

「昨天晚上你阿姨叫了搬家公司來,連夜把所有家當都搬走了。我看她一張臉慘白,整個人都在發抖,問她發生什麼事,她也不說,拉着你弟弟上車就走了。」

走了?……連夜搬走?

「陳家媳婦昨天下午跟你阿姨喝茶,聽說你阿姨接到一通電話,好像是信志招惹到很黑的大人物了,被打得不成人形送進醫院裏。你也知道陳家媳婦是里長伯的女兒,昨天晚上里長伯回來知道這件事,趕去醫院關心,結果撲空了。醫院的人說你阿姨硬是辦了出院手續,雇了人把信志送走了,一家子都不知道去了哪裏。怎麼你不是為了這件事才回來嗎?」

朱可安張著嘴巴,獃獃望着老人家,早已經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小猴子!」

她抬頭,看見萬香芹的車疾馳而來。

……沒事了,該處理的都處理了,再也沒有人能夠傷害你。

萬香芹下車,冷冷掃了周家別墅一眼,似乎早已知道這裏人去樓空了。

「芹哥,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訝異地跑向他。

他把早餐都帶出來了,帶着她回到那座彎彎繞繞的大院裏,拉着她的手往裏面巷子走。

她仰頭,那塊「便利店」的招牌還在,只是紅紙條上本來寫着「不賣醬油、雜貨」的字跡早已模糊,紙條也早已變色了。

他拉着她走上二樓,一邊說:「這是東風舅的房子,他曾經在這裏住過一段時間,那時我常來。」

……我知道啊。她望着他的背影。

他有鑰匙打開了門,拉她進去。

裏頭沒什麼改變,只是成排的書柜上少了很多書……幾乎都清光了。靠近窗邊的兩排沙發和茶几還在……

東風舅,外甥是什麼樣的人?

他啊,是個單純善良的好孩子……不過有時候愛玩了一些。

愛玩什麼?

哈哈……

「小猴子?」萬香芹把提來的保溫盒放在茶几上,早餐都拿了出來,回頭才發現她獃獃望着沙發,不知道想什麼想入神了,叫了好幾聲都沒聽到。

「啊……嗯。」她抬頭,忍不住看他的短髮。以前,他也和東風舅一樣留着長發。

「快過來吃早餐。」他拉着她往沙發坐下來。昨天她都沒吃什麼東西,今天一定要讓她多吃一點補回來。

「芹哥,你先說那是怎麼回事,他、他們……還有我弟弟呢?」她最擔心的是她血親的弟弟。

萬香芹望着她憂心的臉兒,拿到她嘴邊的食物被她推開來。「這世界上就是有一種人,骨子裏貪婪歹毒,虛偽無恥,卻又需要眾人的掌聲才活得下去,要名又要利,一輩子戴着一張假面具,欺善卻怕惡。這種人無論到哪裏都活得下去,你弟弟是她的孩子,她自己會照顧,你就不用擔心了。經過的詳細情形……」

一雙大眼睛一眨不眨對着他。她屏息以待,大氣都不敢喘一聲,他卻只淡淡丟下一句:「你不必知道。」

朱可安張大嘴巴,還來不及抗議,萬香芹把一塊火腿塞進她嘴裏。

「總之,蒲英哥的律師都處理好了,你滿二十歲之前,蒲英哥就是你的法定代理人,他會保護屬於你的一切,而我會保護你。等你滿二十歲以後要怎麼處理你父親留給你的財產是你的事……你也不用急着拋棄一切,你弟弟還小,給他太多,不見得是對他好。」

她含着火腿,驚訝地望着他。她的確是想去和劉佳蕙談好條件,只要她好好把弟弟扶養長大,屬於她的那一部分她都可以過繼給弟弟……芹哥怎麼都知道她在想什麼?

他輕觸她臉頰,下巴,看她獃獃望着自己,都忘了咀嚼,手動幫她做咬合的動作,「快吃吧。」

牙齒碰撞在一塊,她才慢慢咀嚼,眼眶忍不住濕潤,聽着他低沉溫柔的嗓音繼續說。

「過去的都不要去想了……接下來你要念書、要學烹飪,想做任何事情就去做,任何地方你都可以去,再也不會有人敢欺負你了……」他扯眉,忍不住還是補充了話:「這不是說你出門就不用報備了,以後上哪兒去都得讓我知道,再也不許一聲不吭就走,更不許……在我面前跑走了。」

不許,再不許,再多的不許,他都用溫溫的火氣,疼惜地說着,不再對她大聲,就連他的手、他的碰觸都充滿溫柔和憐惜……

「芹哥,你同情我嗎?」心裏憋著難受,但她也沒想到自己想着、想着就把一份快哭的心情說出口。

萬香芹一怔,望着她眼裏受傷的痕迹,他眯起眼,緩緩扯起眉頭,兩隻手掐起她臉頰,火大加不悅地朝她咆哮:「你這隻小猴子在鬧什麼脾氣!疼你不好嗎?胡思亂想什麼!」

被拉開的嘴角卻反而彎彎地翹起,抹上了安心的笑容。

萬香芹瞪着她一臉傻笑,放開了手,拿了塊總匯三明治塞進她手裏,「快吃。」

過去的事情,他都不問了,是不要她去回想。而她不想說,是不要污染了他……那接下來呢?芹哥的意思是他們還可以住在一起,芷蕓姊也說他們都還年輕,不用急,但是……

「芹哥……對你來說……我是什麼?」她低着頭,漲紅了臉,嚅囁地說。

「小猴子啊,不然是什麼?」他看了看買來的早餐,拿杯子倒了一杯現榨蔬果汁放到她另一隻手裏。

嗚……果然還是小猴子。再次中箭重傷,翹著嘴唇咬了一口三明治,喝一口蔬果汁,喉嚨哽著酸澀味,眼淚已經滿到了眼眶,濕了睫毛。

「看看你,吃得嘴邊都是!」他輕斥,傾身貼近她的臉,嘴唇碰了她,伸舌舔去她嘴唇上的吐司屑,順便把沾了嘴邊一圈的果汁都舔個乾淨。

怦怦……怦怦……怦怦怦──朱可安眼睛瞪得好大,白皙薄嫩的臉皮漲成了豬肝色,一手拿着果汁,一手拿着三明治……成了雕像。

萬香芹若無其事地看着她,想了想,好心地說:「你不喜歡我叫你小猴子,那以後我叫你安安好了。」

最後,他滿意地笑了。

那……算不算是吻呢?

算不算啊?

「這裏也是你的家,所以……」柳芷蕓眼眶還泛紅著,話說到一半才發現朱可安根本完全進入在自己的世界裏,臉紅紅地不知道在想什麼。「可安?」

地點點頭,嘴角咧咧笑着,又點點頭,就連五指在她面前晃,她也一個勁傻笑,沒感覺。

柳芷蕓眯著紅紅的眼睛,忍不住想這萬香芹又對她做了什麼事嗎?

「可安,告訴你一件事情,不知道算不算好消息,我自己還很困惑。」

「嗯……嗯。」五根手指還在她面前晃,她還是笑着點頭。

柳芷蕓嘆了口氣,「蒲英很高興,以為這樣我就會跟他進禮堂了。我也知道不應該再拖,但是他使詐啊!我卻得依他,我很不服氣!」

「嗯……哦……」什麼?不服氣?芷蕓姊說不服氣嗎?不服氣什麼?……芹哥那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可安,我們離家出走好不好?」

「嗯……好啊。」芷蕓姊說什麼都好,就算是離家出走也好……嗯?

「可安,我就知道你一定挺我的!」柳芷蕓緊緊抱住她。這擁抱不只是對她的疼惜,也是為她的可愛,而她的計劃成功!

朱可安一怔,呆傻地望着柳芷蕓,小鳥兒迷惘的聲音輕問:「……你剛剛說什麼?」

「離家出走啊!你已經答應我了,不可以反悔哦。」柳芷蕓展露出燦爛笑靨。

「啊……啊!」真的是離家出走!芷蕓姊要離家出走!「為什麼啊?」

為什麼……一問起,柳芷蕓臉上就寫滿複雜表情,「因為……我懷孕了啊。」

「啊!」

「別『啊』了,趁他們兩人在樓上,我們快點溜。」柳芷蕓拉起她,急着往外走,又頻頻抱怨,「你蒲英哥現在管我很緊,我連騎個腳踏車他都要擔心,明明我就不想這麼快有孩子,他卻故意……嗯?幹嘛不走了?」

踏出門口走了一段路,朱可安才總算搞清楚,原來芷蕓姊懷孕,被蒲英哥管太緊,所以芷蕓姊決定鬧家變了。但……

「芷蕓姊,我知道我應該要挺你,但是……我才答應過芹哥,以後不亂跑了。」她不想讓芹哥擔心啊,最好芷蕓姊也打消離家出走的念頭,不然被蒲英哥逮到,她現在是孕婦有免死金牌,結果是會害她死很慘啊。而且……她都還沒弄懂芹哥那個……算不算吻她啊?

「可安,你不覺得這一次離家出走,剛好可以試香芹對你的感情嗎?」看她一臉茫然,聽進了也沒有懂,柳芷蕓很怕花蒲英跑出來找人,拉着她快步往大門口方向走,邊走邊說:「你還想當他的小猴子多久?難道你都不想聽他親口對你告白嗎?」

「那跟離家出走有關係嗎?」她望着芷蕓姊的後腦勺,開始心痒痒地考慮了起來。

「對啊,我也很想知道有什麼開系。」一個磨牙的聲音從兩人身後插進來。

柳芷蕓拉着朱可安緩緩停住腳步,低頭看見地上拉了兩條長影,卻都不屬於兩人的,頭皮一麻,另一個噴煙的聲音響起。

「你準備逃家嗎,芷蕓?」

「芷蕓姊……蒲英哥在問你耶。」朱可安低聲附耳對她說。

柳芷蕓緊拉着她的手,還沒想出藉口來,萬香芹先發火了。

「安安,過來!」

嗚……不關她的事啊,又不是她要離家出走,幹嘛凶她?而且芷蕓姊拉着她的手,她走不開啊。

「芷蕓姊,怎麼辦啊?」背對着兩人,她低聲問。

柳芷蕓不情願地放開她的手,回過頭去,「為什麼你們這麼快就跟來?」

朱可安低着頭,緊抓着兩手,小碎步踱到萬香芹面前,相當無辜。

面對柳芷蕓的狐疑,萬香芹一把抓起朱可安頭上的馬尾巴,上面有個閃亮的銀髮飾,是他最近得意之作。

「那是你活該,誰教你連這隻小猴子都帶出門。」一支手機握在手裏,他把手機熒幕轉向柳芷蕓,「小猴子愛亂跑,我自然管她嚴一點。看到沒?定位的,白痴!」

柳芷蕓瞪着眼睛掉了下巴!

朱可安登時抬頭,驚訝地望着他。

花蒲英走到柳芷蕓面前,伸手撥開她吃進嘴裏的髮絲,緩緩扯起嘴角,「你現在應該知道我給你相當多的自由了吧?」

眯起的眼裏閃著怒火,他似乎已經開始考慮和萬香芹狼狽為奸,柳芷蕓馬上兩手一揚攀住他頸項,整個人貼在他身上,柔媚地撒嬌道:「蒲英,你也知道的,人家昨兒晚上都沒睡好,好累哦。你抱我嘛,我想回去睡覺了。」

花蒲英默默地將她抱起,她頓時像一隻乖貓嬌滴滴地依偎着他,他也無言地任她攀在自己身上,抱着她走回家去。

朱可安望着蒲英哥的背影,眼裏發出好羨慕的光芒,也好佩服芷蕓姊能屈能伸的小女子功力……

「狐狸精!以後離小猴子遠一點!」頭頂上傳來一聲罵,她紅著臉低低垂下頭。

萬香芹拉回目光瞅着她,本來還想狠狠訓她一頓,但一想到她這幾年來所受的苦,心裏總像被刀劫了一次又一次,口氣當場軟了下來。

「別傻傻的跟人走。回家吧!」拉起她的手,拖着她走。

她抬起頭望着他的背,眼裏有了疑問。別傻傻的跟人走啊……那芹哥算是什麼……

「午安,為您播報午問新聞。今天是雙十國慶,一早各地……」

你還想當他的小猴子多久?難道你都不想聽他親口對你告白嗎?

……想啊。朱可安深深嘆了口氣,按下遙控關掉電視。

從第一眼見到他的那天起,她就夢想聽他親口對她說……她低頭開始扳起手指,一根一根數,一、二、三、四、五……

「在數什麼?」萬香芹聽見電視關掉的聲音,走過來趴在電視熒幕上低頭看她在做什麼,卻看到她坐在地板上扳着手指頭數。

「沒、沒有啊!」朱可安立刻漲紅了臉,兩手心虛地藏到身後。

萬香芹狐疑地瞅着她,這回倒真猜不着她的心思了。有什麼事情需要她扳着手指數,又不肯讓他知道?

他眯起眼,「臉這麼紅,還敢說沒有,做什麼虧心事了?」

「沒有!」她猛搖頭。芹哥是那麼驕傲的人,被他知道,他一定更加得意了。就這點怎麼樣都不能說,她就剩下這麼一點點的自尊了。

「不說啊……既然這樣,那生日禮物我也不給了。」她似乎已經忘了今天是她滿十八歲的生日,虧之前她那麼期待這天的到來,天天都在倒數。

朱可安一怔,瞪大了眼睛,「對哦!我今天滿十八歲了耶!……生日禮物?你買生日禮物給我嗎?」

她訝異又驚喜地從地板上爬起來。

萬香芹轉身,坐回他的和式桌前,警告地白了一眼,隨即打住她跟過來的腳步。

家法第一條:只要他坐在和式桌前開着電腦,她就不許靠近。所以她趕緊在警戒線外跪坐下來。

「芹哥……」禮物呢?

叩、叩、叩。他充耳不聞。

「芹哥……」要給她的禮物呢?她很好奇芹哥會買什麼禮物給她耶。

叩、叩、叩。拿小鳥兒輕吟的乞求聲來求他也沒用啦。

「芹哥……好啦,我告訴你嘛!」她嘟著嘴。

叩……他瞟她一眼。叩、叩、叩。死丫頭想編藉口騙禮物,以為他看不出來!

朱可安等了半天,見他不為所動,知道自己被看穿了,臉紅紅地低着頭。哎,她臉皮很薄的,不要逼她說嘛……而且被他知道,他一定會笑得在地上打滾,一輩子都得意洋洋了。

……算了,反正不是小猴子飾品,小猴子洋裝,小猴子眼鏡,就是小猴子睡衣,芹哥送的禮物都這一類,十八歲生日也沒什麼了不起……對他來說沒什麼了不起,還是算了。

萬香芹眼角瞥向她緩緩起身打算放棄的身影。小猴子當真有秘密瞞着他,居然決定放棄禮物也不讓他知道──

啪!

朱可安抬頭,看見一個小小的珠寶盒被擺出來放在桌上……繫上了粉紅色蝴蝶結,珠寶盒的樣式和大小看起來很像擺戒指的那種──怦、怦,怦!她瞬間抓住自己的心臟,瞪大了眼睛……不會這麼幸運吧?

「既然你不想要,那我就拿回去退。……唔,有尺寸的訂做品好像不能退。」尺寸……訂做──真的是戒指嗎?

「那麼,賣掉好了。」叩、叩、叩,馬上,「上網找買主。」

「不要啊……」朱可安差點越過那條界線跑上前阻止,在他的瞪眼下又縮回去跪坐。嗚……萬一、萬一真的是戒指的話呢?但、但是她就剩這麼一點點點的自尊了……但是戒指啊……如果芹哥是拿來跟她求婚的戒指……「我、我說就是了。」

萬香芹看她漲紅了臉,緊張地絞握著雙手,這才關掉電腦,「說吧,什麼事情瞞着我?」

她低低垂著頭,扳着手指又開始數,深吸了口氣,聲音很小、很小,小到萬香芹必須靠近才能聽得到……

「十二歲……我從十二歲開始,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十七、十八……到今天十八歲,整整六年……」她抬起頭,望着他,眼裏略有濕氣,「芹哥,我從十二歲就愛上你,已經有六年了。你還要我等多久呢?」

萬香芹望着她,整個人僵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十二歲就愛上他?十二歲?……不可能,根本還沒認識──

朱可安穿着吊帶褲,從懷裏口袋掏出那條手帕,低低的說:「你常常去找東風舅,那時我還小,一群小孩子都在巷口玩,每次都看着你走過去……我常常去問東風舅你的名字,東風舅跟我玩遊戲,拿了……就是我拿回來的那本花卉香草植物大全,他說你的名字就在裏面,猜中了他就跟我講,猜不中我就給他餅乾。他好愛吃婆婆做的手工餅乾,而我也從來沒猜中過……我快滿十四歲那年,你給我這條手帕,但我想你已經不記得了吧?」

他確實已經不記得給過手帕這回事,但這條橘黃相間的手帕他卻印象很深,因為這是他的設計品,跟他的床單、相框、還有一副眼鏡是同一系列作。他後來找不到這條手帕……原來是他送人了,送給她了……

「為什麼……你為什麼不早一點跟我說呢?」那麼他就可以保護她,不讓她受那混帳的欺負!

他沙啞的聲音哽著深深痛楚,濕了她的眼。她就是能夠知道他此時此刻的心情呢……

「有時候我會想,也許我就是應該要經歷過一些事,才能夠再見你。那麼,不管過去受多少苦,我都覺得很值得啊。」她勾起嘴角展笑顏,「芹哥,能夠愛你,我真的很快樂,能夠跟你在一起,我真的好幸福。」

萬香芹把她拉進懷裏,緊緊的抱住她,「……我愛你。」

感覺懷抱里的人兒整個僵硬了,瞬間變為化石,又成了一座雕像。

他鬆開她,看見她圓圓的嘴成了「O」字型,滿眼是驚愕的痕迹,他揚起嘴角,拆開禮物,打開盒子,拿出一枚粉黃色的心形寶石戒指。

他拉起她的手,套進無名指中……

「以後,你是萬家的媳婦,是我的人了。」

滿滿的淚自她的眼眶裏溢出,爬滿了雙頰。

他擁住她,吻了一次又一次,直到她哭出聲……

「芹哥──」

從十二歲就夢想做他的新娘,她的夢終於要實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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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定香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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