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手臂痛得她整晚睡不着,要靠麻沸湯才能入眠,其實她自己很清楚,並不完全是因為傷口痛——當初,她心口的傷比這也好不了多少,但她從來不需要用藥來忘記疼痛——她是害怕,怕睡著了,太子又會突然撲上來。她,不敢睡。

她自己也覺得這樣的念頭很可笑。她明白,那天太子只是一時衝動,按照他平素冷靜的性子來說,再發生這樣事的機率很小。但是,她就是不由自主地害怕,這種怕深入骨髓,讓她不知道怎樣才能忘記那一幕。

驊燁仍和以前一樣,細心體貼地照料寧又儀的飲食起居,什麼事都一手包辦,就算寧又儀常常怕得渾身發抖,他也強硬地照做不誤。

他要用這種方式讓她知道——他驊燁要做的事,包括要的人,就一定是他的,他絕不會放手!

他每天沉默地做着這一切,溫柔地勸寧又儀喝水、吃藥,但他從未對那晚發生的事解釋過一句。沒有請求原諒,也沒有替自己辯白,他就像完全忘了那天的事。

他是——不敢面對,他驊燁,終於也有了怕的東西。

那個晚上,他把一切想得太清楚了,他看到的、他沒看到的,他通通猜了出來。他自己的感情、建安的感情、七的感情,他都看得一清三楚。所以他讓十一去送信放了七,七何其無辜。但他不無辜嗎?這場感情里,誰又比誰好一點?他看透了每個人的心,可結果只讓他自己肝膽俱裂。

正因為再明白不過,他才不願意去相信。太痛了,那句「建安,你究竟有沒有喜歡過我?」太痛了,他沒辦法再去想第二遍,沒辦法去聽她親口說出的答案。所以,他寧願看着她對自己的懼怕,也不願意解釋一句半句,就這樣好好地照顧她,這樣就好。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寧又儀身體總算慢慢好起來了,軒轅夫婦告辭回了平遙城。他們一走,景鸞宮中少了夏永曦的活潑聲音,更顯冷寂。

轉眼間進入臘月,臘八那天恰恰是寧又儀十九歲生辰,寧弘遠找驊燁商量為女兒過生辰的事,驊燁一口同意。能夠有個熱鬧的名頭,總是好一點的。

他想,這場慶生宴,他一定要辦得熱熱鬧鬧開開心心。他不知道,自己這輩子,究竟有幾次機會給建安過生辰,所以這次,他要傾盡全力。

【第九章】

臘八那天,一整天都彤雲密佈,天色暗下來的時候,那雲更是彷彿當頭壓下,有經驗的老人都說,這場雪一定會下得很大。

宮裏熱鬧非凡,從上午開始就忙着搭戲台,宮城上四處飄着吊嗓子的高音、打鬥的呟喝聲,還有練雜耍的摔了碟子被班主追着打的哭喊聲。

賀禮流水般的送進景鸞宮,整個下午,驊燁陪着寧又儀一樣樣耐心看過去,他很高興有這麼一件事可做。他最怕無事可干時,寧又儀盯着帳子發獃的樣子。那百花帳花樣繁複,他從來都搞不懂她在看哪朵花,更搞不懂如果她愛看花,為什麼不看每天新插的真花,或者乾脆去花園好了。

他就這樣小心翼翼地對待寧又儀,他想,總有一天,他會把自己逼瘋。但是,每當他無意中碰到寧又儀時,她驟然緊張害怕的反應,就會提醒他,這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他怎能在那樣粗暴地對待她之後,再要求她溫言有禮地對他呢?他——活該!

所以,他只能小心地揣摩她的心思,盡量讓她高興。驊燁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麼卑微過,而該死的他對這樣的自己無能為力。

下午的冗長時光就在看賀禮中慢慢流逝。很多精緻的禮物,太後送了一對羊脂白玉鐲,皇上送了綉工精巧的織錦屏風,寧又儀都淡淡地看着,沒什麼興趣。直到驊燁拿過一個盒子,念出上面的字——「軒轅山莊軒轅真夏永曦敬賀。」她的眼眸才有了點神果。

驊燁將盒子打開,拿出一個小木牌,紋樣很簡單,用筆體刻着「軒轅」兩字,牌下壓着一捲紙。

「妹妹,你的傷好得差不多了吧?太子對你好不好?如果太子對你不好,不要怕,到我這裏來,我陪你。這個小木牌是我特意讓阿真做的,你拿着它,就能找到我們家,等你哦。永曦。」

念完,驊燁笑道:「你看看,有人迫不及待等着我對你不好呢。」

寧又儀緊緊抓住那個小木牌,看了又看,看着它,彷彿就看到夏永曦陽光般的笑臉。她終於露出這麼多天來的第一個笑容。

看着她笑,驊燁有些放心,更多的卻是心酸。他淡笑道:「入夜了,我們去花園吧,好不好?」

「好。」

筵席設在御花園,一前一後兩台戲已經開始,一班北戲鑼鼓咚鏘咚鏘,一班南戲絲竹咿咿呀呀,再加上中間一個雜耍圈子,爬竿子的、睡大刀的、扔碟子、頂缸的,竟是比過年還熱鬧。雖然天寒,四周都生起熊熊篝火,大家說說笑笑,根本不覺得冷。

寧弘遠怕眾人拘束,特意不湊這個熱鬧,驊燁就攜寧又儀坐上首座,闔宮上下都來赴這筵席,無論尊卑貴賤,都只給壽星磕個頭說句吉祥話完事。彷彿是受喧鬧的氣氛感染,寧又儀一直微笑的看着眾人祝賀,一時間,她又是那個溫柔端莊的太子妃。

七、十一、風也來了,連掃地的婆子都來道壽了,他們三個自然也不能免,三人齊刷刷上前拜倒。「恭祝太子妃芳誕。」

三個人都戴着面具,寧又儀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終於目光定在七的臉上。

七和十一雖然身形相仿,但那雙眼,只有七才有那樣清湛如水的眼眸。

驊燁的心慢慢冷下去。他眼睜睜看着寧又儀輕柔地笑起來,好像有一朵花在她心裏盛放,那悅然之情一直達到她眼中。

建安……在我面前,你竟連掩飾一下都不肯了嗎?他很想大聲地問出來,很想讓她給自己一個答案。但他只是笑着,將人攬在懷裏,看着眼前的熱鬧。他不能問,什麼都不能問,只要說出一個字,他就無法讓自己冷靜。他不能再傷她一次,不能把她推得更遠,他只能——默默承受。

七他們退下后,便坐到角落的位子去。他和太子太子妃所在的首席隔了好幾重花樹,但太子妃那宛然而笑的樣子,隔了那麼遠,他也能看得清清楚楚。而太子淡淡的笑,更襯得他的眸色深冷無比,當下七對自己的決定更加瞭然。

太子妃喜歡他,他也喜歡太子妃。

太子喜歡太子妃,太子妃曾經喜歡過太子。

他對太子忠心,太子信任他。

看上去很複雜,其實很簡單,只要去掉他自己的那部分,剩下的就是——太子喜歡太子妃,太子妃曾經喜歡過太子。多麼簡單。

太子對太子妃這麼好,總有一天,那「曾經」會消失掉。太子喜歡太子妃,太子妃喜歡太子,這就是那卜語所說的——十足圓滿。

而這裏面最關鍵的就是,不能有他的存在。

賓客均已入席,驊燁扶寧又儀站起,舉起滿斟的美酒,朗聲道:「今日是太子妃壽辰,本宮先飲此杯,祝建安芳辰永繼,年華無憂。」一飲而盡。

眾人齊齊舉杯,道:「祝太子妃芳辰永繼,年華無憂。」眾皆飲盡。

七舉杯遙祝,隨着眾人飲盡——這酒,也算是為自己最後一個任務餞行。

酒菜不斷地上來,戲子演得傾情,雜耍玩得賣力,筵席上笑語聲聲、酒令陣陣,眾人興緻越來越高漲。就在這熱鬧到極點的時候,一道極細的震弦之音響起,和著戲台上的樂音,彷彿是樂師用力撥了一下琴弦所發出的聲音。

自那杯酒後,七再未舉杯,只一直把玩着手中的杯盞。此刻他眸色一凜,手中酒杯忽地直飛而出,在空中一滯,裂成碎片。只見一支袖箭破杯而出,卻終究後力不繼落到地上,離寧又儀只有一尺距離。

那杯盞和袖箭恰恰都落在花樹暗影處,此刻眾人酒酣,竟無人察覺。

驊燁摟住寧又儀的手稍稍用了點力,寧又儀一驚,正要掙脫,只聽他輕道:「終於來了。」聲音很輕很冷,有着極重的敬意。

七將手中杯盞擲出之時,雜耍班子正有人表演後空翻,他在篝火邊一連翻了十幾個,看得人眼暈,火光中誰也沒注意他腰一扭,一枚銀針悄無聲息地向風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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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家飯碗不好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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