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孤兒院的孩子

白雪皚皚，寒風刺骨。

西部的冬天不但寒冷而且乾燥，一輛桑塔納呼嘯而過，帶起了一片雪花，幾隻正在馬路上跳躍的麻雀嘩啦一聲被驚得飛出老遠。這種天氣下，沒人願意走出房門，都想呆在家裏喝上一杯小酒，所以路上幾乎看不見行人。

黑色的轎車開的很快，雖然路上已經有了一層積雪，可是桑塔納依然開的很穩，看得出開車的司機技術很好。

「吱」

剎車聲驚動了小鎮上的居民，在這個物質生活水平還不是很高的年代，轎車可不多見，所以很多的居民都聚到了各家的門前，想看看是什麼樣的人坐在轎車裏。

「『紅旗孤兒院』，老大，是這裏吧。」高高瘦瘦的司機穿着一件黑色的羽絨服，指著大門上的牌子問道。

這時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人也走了下來，他應該就是那個瘦高個口中的「大哥」了。一件長身的軍用呢子大衣筆直筆直的，半點褶子都看不到，腳上的那雙黑色的大頭皮靴也是鋥亮，再配上他一米八五的個頭兒，英氣無比。

那位「大哥」大概三十左右的年紀，五官端正，標準的小平頭。雖然年紀不是很大，臉上卻已經帶着滄桑的感覺，只是一雙虎目炯炯有神，不時射出兩道寒光。

「沒錯，就是這裏，大勇，我們進去。」

抖了抖身上的雪花，二人邁步走進了紅旗孤兒院。

彷彿來過一般，那個穿着軍大衣的人帶着那位司機拐了一個彎，便在一間房門外停了下來。

紅旗孤兒院由政府建立。附近幾個城市、村鎮地孤兒都被收養在這裏。八十年代地時候。正是改革開放初期。這個時候人民地生活水平已經大大改善了。要是能在政府部門謀個職位。那絕對是名副其實地「金飯碗」。

趙三寶今年剛剛二十八歲。因為他有一個好叔叔在市裏做民政局地局長。所以四年前便坐上了白鹿鎮孤兒院院長地位置。雖然沒有什麼實權。卻也是穩穩噹噹。每個月拿着八張大團結地工資。

前不久。市裏地叔叔託人給他帶了一套金庸地小說《天龍八部》。大冬天沒什麼事做。趙院長便坐在辦公室里悠閑地喝着茶水。看着小說。

「砰砰砰」

一陣敲門聲把他從武俠世界裏拉了回來。

趙三寶以為是院裏地人。也沒在意。抬頭應道：「請進。」

等到外面的人走了進來，趙三寶才現是兩個陌生人，那個高高瘦瘦的青年不認識，仔細看了一下，面前的那個穿着軍大衣的壯漢模模糊糊的有些印象，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兩位有什麼事嗎？」趙三寶將小說放在了抽屜里，隨口問道。

那個高高瘦瘦的青年也不客氣，一**坐在了靠近爐火的沙上。健壯的青年倒是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環境，這才注視着趙三寶，笑着道：「趙主任真是貴人多忘事，三年前我們見過的，我姓楊。」

趙三寶盯着他看了半天，忽然一拍腦門，說道：「哎呦，瞧我這記性，原來是楊先生，我說看着怎麼這麼眼熟呢。」

原來三年前，趙三寶剛剛當上白鹿鎮孤兒院的院長沒多久，一個自稱楊重義的年輕人便抱了一個一歲多的小男孩找上了他，說要將孩子放在他這裏，以後再來帶走。

孤兒院收養孤兒當然不能這麼簡單，其中還有很多規章制度。只是當楊重義將五百元錢塞到他手裏時，所有的規章制度就都像空氣一樣消失不見了。

一晃三年過去了，當初的那個年輕人也沒出現，趙三寶便慢慢的將這事忘了。幸好這位趙院長雖然喜歡佔一些小便宜，但是心地還算不錯，那個被送來的小男孩便在孤兒院生活到了現在。

「楊先生是來接方俊的吧？」趙三寶不知道從拿找來兩個水杯，倒了兩杯茶水，笑呵呵的遞到了楊義和那個瘦高青年的手上。

楊重義雖然很想看到那個當年自己親手送來的孩子，可是經歷過無數風浪的他，心境平和，倒也沒有顯得多麼着急，只是笑着點了點頭。

趙三寶早就將楊義從頭到腳看了一個遍，眼前的這個青年光這身打扮估計就要一百多，想想三年前隨手便給了自己五百塊，趙三寶已經認定了眼前這個傢伙不是平常人。

二人邊喝邊聊，一會便將那名叫方俊的孩子這三年的事說了一遍。

終於，楊重義放下了手中的水杯，笑着說道：「趙院長，今天我便是來接那個孩子的，不知道需要手續，這裏就請您多多幫忙了。」說着，一個厚厚的白信封已經遞到了趙三寶的面前。

看着那個厚度，趙三寶心中便一跳，只是臉上仍然笑呵呵的答道：「楊先生客氣了，沒問題，所有的事情都包在我的身上，我這就帶您去領那個孩子。」

至於那個白信封，趙院長早就塞到了自己的抽屜里，順便鎖上了鎖頭。

紅旗孤兒院的最後面的一個大院裏，一群孩子團團圍成了一個大圈，看上去最大的不過十四五歲，最小的只有三四歲的樣子。

這時雪已經小了很多，孩子們的小臉都凍得紅撲撲的，卻好像感覺不到寒冷一般，一個個興高采烈。

原來人群中間，兩個小傢伙正滾成一團，厚厚的棉衣上沾滿的泥土。一會這個騎在了上面，一會那個又翻了過來。

兩個孩子最多四五歲，眉頭卻都擰在了一起，其中一個濃眉大眼，長的甚是秀氣，只是身子多少有些淡薄，這時又被另一個男孩壓在了下面。

上面那個孩子虎頭虎腦的，身體也比那個秀氣的小男孩強壯一些，很有一股野勁。

「小豹子加油，別讓他在翻過來了。」

「小俊咬他手，對，咬他。」

「扯他耳朵，小豹子。」

「小俊……」

「……」

一群孩子沒有一個過去把他們拉開，全都在那裏起鬨。

遠處站着兩個三四十歲的女人，悠閑的磕著瓜子，看都不看那裏一眼，正在說着三婆六姨四小姑子的雜事。

忽然其中一個女人眼角一瞥，正看見趙院長領着兩個男人朝這邊走來，這才急忙將手裏的瓜子皮子往地上一扔，扯著破落嗓子邊叫着邊向那群孩子跑去。

「小兔崽子們，你們幹什麼呢，都給我回屋去。」

孩子們一看阿姨過來了，嘩啦一聲便散了，一下子跑了個精光，只剩下那兩個打架的小男孩，仍然在那裏滾來滾去。

先前走過來的那個女人想把兩個孩子拉開，一時半會卻沒成功。後來過來的女人不知道從那裏找來一個帶着木把的掃帚，抬手就朝那兩個孩子身上打去。

就在這時，一個大手一把將那個掃帚抓在了手裏，再一使勁，掃帚已經從女人的手裏飛了出去。

那個女人也被帶了一個趔趄，差點摔在地上。

這兩個婦女在孤兒院裏都跟皇太后似的，對着孩子們也是隨意打罵，哪裏吃過這種虧。正要撒潑大罵，忽然看到了那個阻攔自己的男人的眼睛，兩道凌厲的目光讓她遍體生寒，那些髒話竟然被她生生的憋了回去。

趙三寶急忙走了過來，對於這些孤兒院的阿姨打罵孩子，他也多少知道一點，只是從來沒有被他撞到，他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誰知道今天正好被這位「財神爺」碰到，而且離得老遠他就看到了，那兩個打架的孩子中的一個，正是楊重義要找的方俊。

狠狠的瞪了一下那個想要打孩子的女人，趙三寶怒道：「胡鬧，都給我滾蛋，去給孩子們準備午飯。」

看到院長這麼生氣，那兩個婦女只好悻悻的走了。

那兩個打架的孩子根本就不理旁邊生的什麼事，仍然掐在一起。

瘦高的青年感到有趣，沒想到這兩個孩子這麼個性，邁步走到跟前，毫不費力便將他們扒拉到了兩邊。

秀氣的男孩甚是機靈，分開之前還踢了對手一腳。那個虎頭虎腦的小孩根本不依，便想繼續撲過去。

「唐豹，給我站住。」

怎麼說都是孩子，唐豹一看說話的是院長，便站在了那裏，只是氣呼呼的瞪着那個秀氣的男孩。

「方俊，過來。」

趙三寶朝着那個秀氣的小男孩招了招手，笑着對楊重義說道：「楊先生，這就是方俊了」

楊重義輕輕的蹲在小方俊的面前，仔細的打量著這個秀氣的小男孩，「像，真像，這小鼻子跟你父親一模一樣，還有這眼睛，像極了你母親。」

方俊很迷糊，他不認識眼前的這位叔叔，聽着楊重義在自己面前自言自語，方俊抬頭看了看身邊的院長。

趙三寶很喜歡這個秀氣的小男孩，這也不全是因為楊重義當初的那五百塊錢，而是小方俊從小便很懂事，長的又可愛。除了經常和那個唐豹打架之外，別的都很好。

摸了摸方俊的小腦袋，趙三寶笑着道：「方俊，當初就是這位叔叔送你來這裏的，現在叔叔是來接你回家的。」

「回家？」

「是啊，」楊重義一把將方俊摟在了懷裏，「以後我就是你的乾爹，現在乾爹就帶你回家，以後你要什麼，乾爹都會買給你。」

雖然年紀還很小，不是很懂事，但是小方俊第一眼看到這個叔叔就覺得很親切。

「我有家了。」方俊喃喃道。

「我可以回家了，我可以回家了。」

聽見小方俊稚嫩的叫喊，楊重義的眼眶不知不覺間濕潤了。他想起了方俊的父親，想起了方俊的母親，還有那些曾經的兄弟手足。

深深吸了一口氣，楊重義說道：「「走，我們回家」。說完，牽起方俊的小手，便朝外面走去。

瘦高青年接過了趙三寶手中包裹，那裏面有一些方俊的衣物和他的身份證明等等一些文件。

眾人剛走了幾步，忽然，小方俊站住了，然後緊緊的拽著楊重義的胳膊。楊重義不明所以，問道：「怎麼了，小俊？」

小方俊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看着後面。

整個大院都已經被白雪覆蓋上了厚厚一層，一個小孩孤零零的站在中間，是那麼突兀、孤獨。

破舊的小棉襖儘是泥水，上面還有一個明顯的小腳印。髒兮兮的小臉上掛着兩道淚痕，小唐豹的兩隻小拳頭緊緊的攥在一起，一雙眼睛中流露出的是落寞，是不甘，是不舍…。

雪又大了，停在紅旗孤兒院門前的那輛黑色的桑塔納飛快的離開了，只是現在上面多了兩個小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