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第一章】

那一年的秋天,我遇到你,領略到生命中的第一次美麗。

蒼黃的天空,似乎瀰漫滿了肆虐的塵蟎,晦暗的雲層,遮蔽了陽光的明媚。

颯颯的秋風,吹散滿山飄零的黃葉。

「嘎嘎嘎……」不遠處,一棵乾枯衰敗的老樹上,一隻黑色的烏鴉發出刺耳凄厲的哀鳴。

處在半山區的公墓園,顯得格外的落寞與凄涼。

霍蝶舞披着白色的孝布,左臂上套著一個黑箍,靜靜跪在僵硬冰冷的墓碑前面。

凝視着墓碑上霍飛揚那張慈祥和藹的笑臉,兩泓水液在漆黑的瞳孔中蕩漾著,她慢慢咬緊自己蒼白乾裂的嘴唇。

機械的把身旁枯黃殘破的紙紮,連續的添進熊熊燃燒的烈焰中。

很快就被吞噬掉,空氣中瀰漫着黑色的灰燼和燒焦的氣息。

紅色的火光映照着她蒼白倦怠的容顏,一半便白瓷般的發亮,另一半卻沉浸在更加深沉晦暗的陰影中。

在她漆黑的瞳仁里,有兩簇小小的火焰,在水潤中明明滅滅的閃爍。

「蝶舞,一邊燒紙,一邊還要喊你爸收錢,要不然,他收不到的。」蹲在旁邊的姑媽霍海蓉一邊擦着眼淚,一邊對她說。

霍蝶舞緊抿著嘴唇,倔強的不肯開口。

霍海蓉嘆了一口氣,一邊往火堆里添冥幣,一邊叫着:「弟弟,收錢啊,弟弟,收錢啊……」

不遠處,突然傳來撕心裂肺的哭聲,那是屬於另一個生命的離別。

比較起來,霍飛揚墓碑前,只有兩女一男三個中年人和一個蒼白羸弱的少女,就顯得格外的凄清。

「弟弟,姐姐知道你絕對不會自殺,你在天有靈,一定要保佑警察早日抓到兇手,替你報仇。」霍海蓉哭泣著。

站在她身後的丈夫喬振宇溫柔的撫着她的肩,勸慰道:「人死不能復生,你的身體本來就不好,不要太傷心了。」

霍海蓉靠在他懷裏,抽抽搭搭的嗚咽。

霍蝶舞的母親謝婉儀靜靜站在距離墓碑三四米處,神情漠然的凝望着蒼黃晦暗的天空。

終於,紙紮全部添進了火堆,慢慢變成紛紛揚揚的黑色灰燼。

一陣輕風拂過,便如同蝴蝶一般輕盈的飄遠。

「蝶舞,一定是你爸爸來收錢了。」霍海蓉悵然說。

霍蝶舞沒有說話,漆黑的眼瞳茫然看着不遠處的母親。

她臉上既沒有悲傷,也沒有痛苦,而是一片漠然,毫無表情的漠然。

彷彿,墳墓中剛剛埋葬的,不是她曾經痴心眷戀的愛人,不是她曾經相濡以沫四年的丈夫,而只是一個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喬振宇仔細的用木棒把地上殘餘的火星打熄。

已經是暮秋時節,颯颯的秋風帶着料峭的寒意。

霍蝶舞不禁瑟縮了一下。

喬振宇看她一眼,說道:「時間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好吧。」霍海蓉點點頭,她扶起霍蝶舞,柔聲說,「蝶舞,我們回家吧。」

大概是跪的時間太久了,站起來,才知道雙腿已經麻痹,霍蝶舞趔趄了一下。

「可憐的孩子。」握著霍蝶舞細瘦的胳膊,霍海蓉的眼角,又濕潤了。

一行人回到霍家。

牆上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照片還在,卻已經物是人非,天人永隔。

霍海蓉獃獃的看着,半晌,喃喃說道:「這張照片,你爸爸還沒有拿下來啊。」

她不無責怪的斜睨謝婉儀一眼。

謝婉儀依然面無表情。

霍蝶舞沒有說話,從進屋開始,她就蜷縮在那張碩大的竹制藤椅上,雙手抱膝,目光獃滯的凝視着地面。

「蝶舞,爸爸雖然不在了,可是,你還有媽媽,還有姑媽,我們都會好好照顧你的。」霍海蓉撫摸着她的頭髮,說道。

「蝶舞,你已經十七歲,應該可以自己照顧自己。」謝婉儀面無表情地說。

詫然抬眸,霍蝶舞惶然的注視着她。

「你這是什麼意思?」霍海蓉吃驚的問道。

「我再婚之前,曾經答應我的丈夫,我已經和霍家一刀兩斷,毫無瓜葛。」謝婉儀淡淡說道。

霍蝶舞蒼白的臉頰頓時一片慘白。

「一刀兩斷?毫無瓜葛?」霍海蓉不敢置信的看着她,「蝶舞是你的女兒,你怎麼能夠說出這樣不負責任的話?」

「我跟霍明遠離婚的時候,已經簽下協議,霍蝶舞不再是我的女兒,她的任何事情都與我無關。」

「我不管你們簽了什麼協議,現在明遠已經不在了,你怎麼可以這樣?」霍海蓉憤憤地說。

「總之,我不會管蝶舞的。」

不會遜於喪父的痛,一把刀子在割着她的心,那般的鮮血淋漓,血肉模糊。情不自禁攥緊的拳頭,關節處泛著青白色,霍蝶舞慘白的臉頰,已經全無血色,漆黑的眼瞳,閃爍著水潤的光芒。

「婉儀!」霍海蓉惱怒的叫道。

一個小小的聲音從藤椅上輕輕飄過來:「姑媽,我,可以和你住在一起嗎?」

霍蝶舞茫然無助的看着她,聲音凄愴悲涼。

「這……」霍海蓉看看喬振宇,躊躇著。

一直平靜的看着這一切的喬振宇說道:「就這樣吧,以後蝶舞就和我們一起生活。」他朝霍海蓉點點頭。

謝婉儀依然漠然的看着窗外,自始至終,沒有看過霍蝶舞一眼。

計程車平治在平坦寬闊的柏油路上,道路兩旁的楊樹筆直修長,樹冠點綴著零落枯敗的葉子,一派暮秋的氣息。

霍蝶舞被霍海蓉緊緊攬在懷中,溫暖而柔軟的胸膛,那應該,就是屬於母親的溫度吧?

她別開臉,痴痴的看着車窗外面乏善可陳的風景,太陽已經漸漸露出雲層。

天空呈現一片澄澈的蔚藍,昏黃的雲朵也漸漸被漂染成潔白的絹紗,似乎剛才的昏暗混沌只是夢寐而已。

霍蝶舞的確有種恍惚的錯覺,彷彿這一切只不過是自己的一場夢境。

明天早晨,一覺醒來,又會看見爸爸簇緊的眉頭、佯怒的臉,聽着他在耳邊碎碎念:「怎麼叫你都不起來,是不是昨晚又躲在被窩裏偷看小說了?都上高中了,還不知道用功……」

霍蝶舞慢慢閉上眼睛,一滴晶瑩的淚,順着眼角悄然滑落。

「蝶舞!快起來!到了。」

霍蝶舞茫然睜開眼睛,計程車已經停下。

跟在霍海蓉和喬振宇的後面,她走下車。

這是一片普通的居民小區,淺粉色的樓宇一棟棟列兵般整齊的排列著。

空地上,架著兩個籃球架,似乎是個簡易籃球場。

七、八個十六、七歲的男孩子正在打籃球。

霍蝶舞的目光被不由自主吸引過去。

搶斷、幾個假動作晃過對手,直逼籃下,起跳,投籃,動作一氣呵成,姿勢輕盈曼妙。

那個穿着白色運動服的少年,揮舞著雙臂,臉上帶着陽光般燦爛的笑靨。

「葉離!揚子!阿維!」霍海蓉叫道。

「霍阿姨!喬叔叔!」三個男孩子笑嘻嘻跑了過來,臉上都沁滿了汗水。

「蝶舞,我給你介紹,這是住在我們家隔壁的葉離、揚子和阿維。」又對三個男孩子說,「這是我的侄女蝶舞,以後會住在我家裏,你們要好好照顧她哦。」

「小美眉,你今年幾歲啦?我是揚子哥哥。」穿着藍色運動服的少年,微笑着伸出一隻手。

他臉頰圓圓的,一笑露出兩個可愛的酒窩。

「別理他!」一隻手橫伸過來,打掉他的手,把自己的手遞在霍蝶舞面前,「你好,我是阿維哥哥。」

他體形粗獷,肌膚微黑,面孔稜角分明,濃眉大眼,卻並不顯得張揚,反而有些颯爽英武的韻味。

遲疑着,霍蝶舞看看霍海蓉,終於慢騰騰伸出自己羸弱蒼白的小手。

立刻被包裹住,卻不是一隻微黑的手,而是一隻漂亮的手,白皙、纖細、修長,掌心佈滿薄薄的硬繭,微微刺痛肌膚。

「葉離!你很過分耶。」阿維不滿的叫道。

霍蝶舞獃獃看着面前叫做葉離的男孩子,手背上傳來的溫度似乎也燒灼了她的臉頰,心臟不可遏止的狂跳起來。

一襲白衣勝雪的少年,如同玉樹臨風般,卓然而立,天地日月似乎都為之黯然失色。

他的眉毛,纖細修長,斜飛入鬢。

他的眼瞳,不是黑色、不是棕色,不是褐色,而是嬰兒般的鋼印藍,澄澈猶如湛藍的天空。

粉嫩的唇瓣微微綻開,露出編排如貝的皓齒,笑靨燦爛如春花。

如遭雷擊般,霍蝶舞完全呆住。

「我是葉離,歡迎你來到『丁香花園』。」他的聲音,恍若天籟。

一間狹小的斗室,霍蝶舞靜靜坐在床畔,看着一疊照片。

第一張,是十七、八歲時的父親,穿着白色的運動套裝,左手托著一隻籃球,漆黑的頭髮似乎被汗水打濕了,如絲如縷,服服帖帖粘在額際。

顫抖着手指,輕輕劃過他的發梢、他的臉頰、他的鼻樑,最後停留在他的唇畔。

那麼神采飛揚的笑容,帶着年少的輕狂和肆意的張揚。

不期然的,腦海中又浮現那個白衣勝雪的少年,他的笑容和父親的重疊起來,竟是如此的雷同,完全如出一轍。

第二張,二十三歲的母親,小鳥依人般偎依在二十四歲的父親懷中,臉上溢得滿滿的幸福、溫馨和甜蜜,似乎透過相紙,清晰的撲面而來。

第三張,是二十八歲時的父親,和二十七歲的母親,他們中間,多了一個腦袋碩大,黑瞳晶亮的嬰孩。

只不過,母親的眼眸,已經不復當初幸福的溫度。

「為什麼要把蝶舞帶回來?舅舅死了,她不是還有媽媽嗎?叫她到她媽媽家裏去!」一個女孩高亢的嗓音,突然穿透並不隔音的門板,清晰地鑽入耳朵。

霍蝶舞呆住,手中的照片「嘩」的散落在床上,猶如過去的歲月一去不復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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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奏情人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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