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她依稀還記得外婆的舊家是什麽模樣。
在她很小的時候，胡海寧曾經跟着父母回去探望外公外婆，當時她外公的身體狀況已經差到無法下床，自然無法帶她出去玩，而她最喜歡跟着父母親到屋外的庭院散步，並且以為外公外婆居住的房子，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地方。因為她外公外婆的家不只有庭院，有花園，還有游泳池，雖然她當時年紀太小，父母不准她下水，卻在她的腦海留下深刻的印象。
至今，她還能記得游泳池在陽光的反射下波光粼粼，花朵在風的吹拂下搖曳生姿，那是一段太美好的回憶，想忘也忘不了。
胡海寧以為她外婆的舊家已經夠大，直到站在整整一層高的鐵欄桿面前，她才知道何謂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一般來說，胡海寧不容易大驚小怪，然而矗立在眼前，有如歐洲城堡的「杜氏莊園」着實讓她大開眼界，打從心底發出讚歎之聲。
她真的要進到裏面，會見城堡的主人？
胡海寧從外套口袋拿出名片，盯着看好一會兒，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打電話給江麗雪。即使她區區一個高中生，都聽過「環世集團」，只要是跟「移動」相關的行業，環世集團幾乎一手包辦，其中最知名是旗下的「環世海運」，這也是環世集團的根基。
環世海運以貨櫃航運為主，業務範圍遍及五大洲，主要以遠洋航線為主，是國內排名前三、世界排名前十大的貨櫃航商。環世集團三十五年前由杜孝志創立，從僅靠一艘中型貨船起家，經過三十五年的努力，已經發展成一個擁有十二家公司的大型集團。
一如所有大型集團，環世集團旗下的公司大多上市上櫃，因此股份的持有比例相對變得非常重要。環世集團目前由持股比例最重的江麗雪擔任董事長，她是前一任董事長杜彬君的未亡人，掌管集團已長達二十三年，被稱為商場女強人，各方面皆出色。
深深地吸一口氣，伸出手按下電鈴。無論是不是過於大膽，她都已經打電話給江麗雪，並且得到善意的回應，她應該好好珍惜機會才是。
胡海寧萬萬沒有想到，撞到他們的男子竟然是環世集團的繼承人，她不知道這算好運還是壞運？但至少對方願意負責，還承諾要幫助她，所以她想應該是前者，換句話說，她非常幸運。
「請問是胡小姐嗎？」
對講機那頭傳出一個男人的聲音，將她從短暫的冥思中拉回現實。
「我是胡海寧。」她禮貌的報上全名，感覺上好像聽過這個聲音。
「董事長等你很久了，請進。」隨着男人的聲音落下，鐵門跟着喀一聲自動打開，揭開杜氏莊園的神秘面紗。
胡海寧雖然已有心理準備，但看見遠方的城堡時還是免不了嚇著，從大門到主屋至少距離幾百公尺，光走路就要十幾分鐘。
「胡小姐，請上車。」
正當她打算邁開腳步的時候，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一個男人，開着一輛四人座高爾夫球車在她身邊停下，有禮的問候她。
「謝、謝謝。」胡海寧嚇一跳，這才發現原來鐵門內側還有一間大小超過三十坪的管理室，車子就是從裏面開出來的。
她爬上高爾夫球車的後座，司機確定她坐好後便踩油門往主屋前進，沿途經過樹林和有如迷宮的英式庭園，讓人有種身處於歐洲的錯覺。
胡海寧未曾踏出國門，但她告訴自己有朝一日一定要去歐洲看看，如今她不用真的出國就能夠感受到相似的氣氛，也算是滿足內心的夢想。
因為搭乘高爾夫球車的關係，他們僅僅花了幾分鐘的時間，就抵達主屋。
天啊！這真是太誇張了，這裏真的是台灣嗎？
面對巴洛克建築，映入胡海寧眼帘的儘是華麗的雕刻裝飾整棟房子的外觀，奢華到了極點。
「歡迎你，胡小姐。」
她才剛跳下高夫爾球車，尚未完全站定，就看見宋福德站在門口等她。
「您好。」原來是那天在醫院見過面的中年男子，難怪聲音這麽熟悉。「不好意思，我還不知道您貴姓……」
「敝姓宋。」宋福德微笑。「你可以喊我一聲宋叔叔，這樣比較親切。」
彷佛看出她很緊張，宋福德展現出平時不易顯露的一面，有效放鬆胡海寧的心情。
「好的，宋叔叔。」胡海寧乖巧回道。「那就麻煩您為我帶路。」
「沒問題。」宋福德點頭，指示她跟他走。胡海寧默默跟在他後面，走過裝飾壁畫的長廊，這條長廊每隔三公尺便有一根裝飾柱，柱子上有花草雕刻做為裝飾，上面釘掛着銅雕壁燈，極盡奢華之能事。
雖然胡海寧一再告訴自己不要大驚小怪，不可表現出劉姥姥逛大觀園的土包子樣，卻還是無可避免的對眼前的一切讚嘆不已。她只有在雜誌上看過巴洛克建築，沒有親眼目睹過實物，如今她身在其中，要她不興奮是不可能的事，只能小心掩飾。
在宋福德的帶領之下，她走過好幾條類似的長廊，最後來到起居室。
「你來了，海寧。」一如宋福德所言，江麗雪已經等她有一段時間，表情有些不耐煩。
「謝謝您願意見我，江女士──呃，杜媽媽。」在江麗雪不贊同的眼神下，胡海寧趕緊改口，江麗雪這才滿意的點頭。
「別老是站着，這邊坐。」江麗雪指着她對面的沙發，胡海寧悄悄做了一個深呼吸，用手撫平裙子端莊地坐下。
後巴洛克時期的特色就是奢華，包括傢具。胡海寧不敢猜測她身下的沙發價值多少錢，必定是天價。
江麗雪命令僕人送來一杯熱茶，胡海寧喃喃說了聲謝謝，端起茶杯啜了一口，緊張到嚐不出味道。
「你在電話中說有事找我幫忙，是什麽事？」江麗雪絲毫不浪費時間，單刀直入的說話方式害得胡海寧差點被熱茶燙到。
「呃，我……」胡海寧將茶杯放在茶几上，兩手緊緊抓住裙擺，頭垂得很低不知道怎麽開口。
「想向我借錢。」江麗雪幫她說出內心的話，胡海寧猛然抬頭，驚訝地看着江麗雪。
「杜媽媽……」
「你不需要驚訝，我本來就在等你的電話，就算你不打過來，我也會打給你。」江麗雪拿起桌上的文件瞄了胡海寧一眼，胡海寧一臉茫然，完全聽不懂她在說什麽。
「我不懂您的意思。」她看着江麗雪翻開資料，在她銳利的眼光下，有種從頭到腳被看光光的感覺，好似她已掌握她的一切。
「你現在急需要一大筆錢還債吧？」江麗雪確實掌握住有關胡海寧的所有資訊，有些恐怕連胡海寧自己都不知道，江麗雪卻一清二楚。
「您怎麽……」
「知道你欠債的事？」
胡海寧點頭，江麗雪隨意翻了幾頁資料後，刻意將文件放在胡海寧面前，讓她自己找答案。
「對我來說這一點都不困難，只要花些錢就能辦到。」江麗雪雲淡風輕地說道，胡海寧拿起面前的文件瞄了一下封面，臉色益發蒼白。
「您派人調查我？」胡海寧不敢置信地看着手上的文件，再看看江麗雪，想不透她為何這麽做。
「我非得這麽做不可，我總得知道我未來的媳婦家世是否清白。」江麗雪淡淡解釋，胡海寧試着理解她話中的意思，赫然發現自己的理解能力出了問題。
「我不懂您未來的媳婦跟我有什麽關係。」胡海寧僵硬地說道，十分後悔自己打電話給江麗雪，她甚至不該踏進杜家一步。
「你懂的，只是不想理解。」江麗雪搖頭。「要我說，你這麽做很不聰明，因為這是你唯一的機會。」
「江女士──」
「你知道我兒子已經成為植物人了吧？」江麗雪打斷胡海寧，不讓她有任何拒絕的機會。
「我聽說了。」胡海寧點頭，「我問過醫生，醫生說令郎有可能昏迷一輩子，但也有可能很快醒來，要看運氣。」
「運氣，天底下最不可信的就是這兩個字，我已經受夠了賭運氣，卻還是得繼續賭下去。」江麗雪臉上的笑容比什麽時候都要嘲諷，胡海寧不禁被她語氣嚇著，她似乎十分痛恨命運？
「你也是。」江麗雪下一秒鐘便將矛頭指向胡海寧。「不只我得賭運氣，你也得賭，我要你嫁給我兒子，當杜家的媳婦。」
「江女士，您不是在開玩笑吧？」胡海寧怎麽也無法相信。「令郎都已經成為植物人，您還要我嫁給他？」
「正是因為閔航成了植物人，我才需要一個合適的人選守護閔航，守護杜家。」江麗雪的表情再認真不過，胡海寧還是難以置信。
「我就是那個合適的人選？」
「沒錯。」江麗雪點頭。「沒有人比你更適合閔航，更適合杜家。」
不可思議。
胡海寧以為自己作了一場惡夢，虧她在來杜家之前還滿心期待，以為事情能夠圓滿解決，事實證明她沒有那麽好運。
「為什麽是我？」雖然腦中亂成一片，胡海寧依然試着理出頭緒，讓自己清醒一些。
「因為你跟我很像，看到你，彷佛看見年輕時的自己。」江麗雪解釋。「我相信你一定能代替閔航挑起環世集團這副重擔，不對，應該說你非做到不可。」
江麗雪選擇她的原因，簡直匪夷所思，若換在平時，胡海寧一定會以為她瘋了。
然而，她此刻身處的環境，在在告訴胡海寧，江麗雪的精神正常，身為環世集團的董事長，她更不會拿集團的前途開玩笑，換句話說，她把賭注押在自己的身上。
「您是認真的。」胡海寧不再懷疑江麗雪的動機，只覺得她很大膽。
「再認真不過。」江麗雪嚴肅回道。「我不能讓集團落入他人之手，你必須代替閔航擔任集團的執行長，等他清醒以後再將位子交還給閔航。」
「您如何確定，我擔得起這個責任？」環世集團的執行長？要不是她聽錯，就是江麗雪搞錯，她高中剛畢業，也沒有任何就職經歷，連當助理都不夠格，就要她擔任執行長？完全不敢想像。
「別忘了我調查過你，包括你的家世背景，學業成績和在校表現，都有清楚報告。」江麗雪之所以敢下這麽大的賭注，自然有她的道理，一方面也是迫於情勢，不得不做的決定。
「我還是不明白，您為何選擇我？」胡海寧大概了解江麗雪的企圖，她想利用自己幫杜閔航卡位，以免執行者的位子被外人奪去。
「因為你夠聰明、夠冷靜，是個可培養的對象。」江麗雪冷酷回道。「我老實告訴你好了，雖然我口口聲聲說你只是暫時代替閔航擔任環世集團的執行長，等他清醒你就得把位子還給他，但實際上我也沒把握閔航是否醒得過來，也許他就這麽沉睡一輩子，永遠不會清醒。」
「如果令郎真的無法清醒，那我不就變成真正的執行長？」胡海寧臉色蒼白地看着江麗雪，她比她想像中更大膽、更瘋狂。
「所以我才要你嫁給閔航。」江麗雪相當欣賞胡海寧的理解能力，不需要她浪費太多口舌。「一旦你和閔航結婚，就是杜家的媳婦，沒有將公司交給外人的疑慮，同時還能堵住股東的嘴，一舉兩得。」
江麗雪考慮得十分周全，不但把最糟糕的情況考慮進去，還為此加買了保險，只是這保險要以胡海寧的後半輩子做為代價。
在踏進杜氏莊園之前，胡海寧真的以為江麗雪會幫助她，因為在醫院時江麗雪是那麽親切，甚至主動拉起她的手，要她喊她杜媽媽，還說有什麽困難可以找她，她會幫忙到底，就當是對她兒子害她家破人亡的一點小小補償。
事實證明她過於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