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很快,第二聲槍聲響徹了安家,安詠心顯然更加震動,她睜開雙眼揪住了慕弈天,矛盾的無法問出口,是的,她想問這到底是哪裏傳來的槍聲,不,這一定不是外公所謂的非常手段,不可能。

直到第三聲槍聲響起,安詠心才虛軟失去魂魄般的癱軟坐着,聽着慕弈天好心卻殘忍的解釋:「詠心,槍聲是從前院傳來的,你了解嗎?」

了解,她當然了解,他已經說得很明白了,硬闖……外公會用非常手段。

安詠心沒有哭泣,她只是猜測著這一切都是假的,說不定是發生了別的事情,一定是的。

慕弈天沒有說話,只是看着安詠心失去血色的臉頰,良久,門被推開,安詠心和慕弈天同時望去,是安道遠。

安詠心有些跌跌撞撞的迎向了安道遠,努力找到自己的聲音:「外公……剛剛、剛剛發生什麼事情了。」

安道遠寵溺地撫摸著安詠心的頭:「沒什麼大事。」

「這樣的話,可是為什麼有槍聲呢?」

安道遠看着安詠心的執著,與慕弈天交換了眼神,然後再看着安詠心:「詠心,告訴外公,你恨沈斯喬嗎?」

似乎害怕別人看穿自己的偽裝,安詠心下意識狠狠的說:「我恨他!」

是的,她恨,恨他奪走了她的孩子、她的一切希望。

「那現在不必恨了。」

聽着安道遠輕聲說着,安詠心有一瞬間是傻掉的:「為什麼?」

「因為……他已經死了。」

死了?安詠心猛地揪住安道遠的衣袖,在思考在咀嚼死了究竟是什麼意思,死了……就是沒有了,就是再也不存在了,就是……他跟他們的孩子去團聚了嗎?

可是……為什麼會死了,死了以後是她再也看不到他了嗎?

安道遠有些擔憂的看着安詠心:「詠心,你怎麼了,不舒服?」

「外公,你殺了他?」安詠心只是無意識的問。

「是。」

「哦。」安詠心點點頭,不再說話。

這一切跟安道遠和慕弈天想像的不一樣,她沒有絕望的大哭,甚至沒有吼出她不希望沈斯喬死這個事實,她很平靜,如一灘死水。

「詠心,你恨外公嗎?」

「為什麼要恨?」安詠心慘白的臉擠出笑容,她笑着看着安道遠:「外公,我恨他呀,你知道的,我那麼恨他,你殺了他我以後就不會再恨了,沒有恨,我會舒服很多呀。」安詠心說着,放開了安道遠,默默地回到窗枱前坐下,開始發獃,不出聲。

如果這個樣子叫作舒服,那麼心如死灰又是什麼樣子呢?

安道遠和慕弈天並肩站着看安詠心,看她……究竟什麼時候才要面對真實的自己。

安詠心很正常,正常吃飯、正常睡覺、正常跟慕弈天和安道遠說笑交流,她真的很正常……

可是沒有一個這樣正常的人會一天比一天消瘦、一天比一天沒有血色,她的生命似乎無意識在慢慢抽空,抽離她的軀體,就像下一秒,她就會閉上眼睛再也不睜開。

黑夜,她關緊房門,縮在了她的小窗台上。

終於,沒有人了,所有的一切偽裝都可以不必要了,安詠心無聲的哭泣著,她為什麼要哭,誰來告訴她,她為什麼要哭呢?

安詠心,你不要再欺騙自己了!

她狠狠的淚如泉湧,你在為他而哭泣,他死了,他真的死了,他永遠離開你了,你再也再也見不到他了。

你以為這樣很好,其實一點都不好。

是的,她不恨他,不管是四年前還是現在,她從頭至尾都沒有恨過他,她有什麼權利、有什麼資格去恨他?他一直這樣愛着她、守護着她,生怕她受一點委屈和傷害,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讓她幸福快樂,過上好的生活。

她恨的是自己,罪大惡極、深惡痛絕。

她不是不知道那個孩子是不能生的,不是不明白孩子隔代遺傳了先天性心臟病根本子不能存活,這一切都不是他的錯,是她的問題,她自己本身存在不可抹滅的問題。

正是因為這樣痛恨自己,她才無法面對這一切,她裝作不能相信這個事實,藉著他說打掉孩子的借口把所有的恨轉移到他的身上,似乎只有這樣,她才能心安理得活下去,用恨他來減輕自己的痛楚。

因為她壞、她惡毒,她知道這個世界上,他是永遠不會離開她的那個人,她折磨他來減輕自己的痛楚。

可是現在他不在了、離開她了,她要怎麼辦!誰來告訴她?

她愛他,好愛,用整個生命在愛、在依賴,她是靠着他的愛才能存活下去的,現在沒有了他,一切還有什麼意義呢?

哭聲不自覺的放大,她卻生怕別人聽到,她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手背,直到鮮血直流,可是不疼,真的不疼……

「詠心,你在做什麼?」房門忽然被打開,安道遠的聲音沉穩的響起,他走到安詠心的身邊,蹙眉阻止了她的動作:「鬆口,你受傷了。」

「外公……」安詠心凄楚的看着安道遠,傻傻的求救般的捂住了自己的心口,哭泣:「外公,我這裏好痛、好痛,快要不能呼吸了,你救救我、救救我好不好?」

即使經過那麼多腥風血雨,安道遠卻似乎承受不住外孫女的一點點絕望,他猛地抱住安詠心:「詠心,不要這樣。」

「外公。」安詠心哭得眼睛都快睜下開,霎時間崩潰:「外公,我愛他,我不要他死,你把他還給我好不好,還給我,外公,我求求你。」

終於……她說出這句話了。

安道遠似乎如釋重負的嘆口氣,痛心的抹去她的淚,柔聲說:「你不是恨他,不在乎他的一切了嗎?」

安詠心無言以對,她知道一切都是枉然,他已經死了,已經沒有了。

看着安詠心心如死灰,安道遠終於能將連日來看着她這般折磨,卻還是只能苦守的秘密說了出來:「詠心,他沒有死。」

半晌,安詠心沒有動作,似乎還在消化安道遠的話,她緩緩轉頭對着安道遠,死死揪住了他:「外公,你說什麼?」

「我說,他沒有死,我沒有殺他,他只是受了傷,在安家的密室。」安道遠笑着拍拍她的頭。

那一瞬間,她似乎像是活了過來,大眼中的神采絲絲盡顯:「外公,我要見他,我要見他!」

「傻孩子,我帶你去,答應外公,不要再彼此折磨好不好?」

「嗯。」

安詠心笑了,那些埋葬已久的心結與瘡疤一瞬間全部揭開,這次,她真的看開了,一切恨都比不上他們都還活着,他還在,只要他還在啊。

有些跌跌撞撞的衝進密室,安詠心怔忡的站在門口,看見了大床中央閉目躺着的沈斯喬,他的臉是失血過多的蒼白,不過他在輕輕地咳嗽,那證明了他還活着。

一股前所未有的欣喜充斥了安詠心的四肢百骸,她一步一步走向他,小心翼翼地,生怕她動靜太大他就會這樣消失不見。

原本在房間照顧沈斯喬的杜詠維看到了門邊的安道遠,於是也悄悄的退到門口,關門。

安詠心輕輕的在床邊坐下,笑中帶淚的看着沈斯喬,卻不敢出聲,不敢轉動眼睛,她要確定他真實的存在着,不會不見。

忽然,沈斯喬在睡夢中猛烈的咳嗽起來,似乎牽動了胸口的傷,讓他蹙眉。

安詠心嚇壞了,伸手輕拍他胸口沒有受傷的部位,她輕聲說:「你怎麼樣?難受嗎?要不要叫詠維?」

似乎模模糊糊聽到了安詠心的聲音,沈斯喬緩緩睜開了眼睛,他看到了安詠心,卻感覺到不可思議,他目不轉睛的盯着她。

半晌,嘶啞的說:「我是在作夢嗎?」

「不是、不是,我是真實的,我在這裏。」安詠心傻氣的哭着握著沈斯喬的手,似乎眼前的人是失而復得的一切,她想開了,不要再去恨得那麼累,她要用以後的時間珍惜他、愛他,當知道沒有他的那一刻,她是寧願跟他一起去的。

「這一定是夢。」沈斯喬反握著安詠心的手,不太清醒的喃喃自語:「她不會這樣看着我,她已經很久不會這樣看我了。」

安詠心破涕為笑,心疼地捧住了他的臉頰,對着他乾澀的唇吻了下去,輾轉輕舔:「這不是夢,我是你的詠心,以後我都會這樣看着你,永遠都會。」

沈斯喬整個意識似乎都緩過神來,他墨黑的眸牢牢鎖住安詠心的眼眉:「詠心,你……原諒我了?」

安詠心的淚掉在了他的臉頰上:「笨蛋,幹嘛為了見我硬闖,你以為安家是什麼地方,你到底受了多重的傷?」

受了多重的傷,對沈斯喬來說都是次要的了,他只想確定眼前這個事實:「詠心,你……」

「我不恨你。」安詠心執起他的手輕吻,低泣:「外公告訴我你死了,那一刻,我真的覺得萬念俱灰,如果沒有你,我還有什麼活下去的意義呢?我不要再逃避,我願意麵對自己的醜陋,是我壞、是我惡毒,一直以來我都認定我恨你,恨你奪走了我的孩子和希望,但其實我恨的是我自己,是我沒用留不住這個孩子。我只是為了減輕自己的痛苦而恨你,我知道你永遠不會離開我才這樣折磨你,對不起,原諒我……」

「傻瓜。」沈斯喬似乎終於看到了長久以來堅持的希望,他的詠心,終於從惡夢中走了出來。「我不接受你的道歉,不管你怎麼做我都不恨你,只要你答應我,以後不再這樣躲進自己的世界,我已經承受不了第二次了。」

「我答應你,以後都聽你的。」安詠心撇著嘴笑着掉淚。

沈斯喬就這樣盯着安詠心,不敢閉上眼睛,如果一切都是幻覺,那麼他寧願不要醒來,守住這一切。

安詠心默默地躺在了他的身邊:「這一切都不是夢,你快睡,我會一直都在的。」

他握緊了她的手,十指相扣,才慢慢虛弱的閉上眼睛。

安詠心不由得發現原來幸福只是這樣簡單的事情,一直都是垂手可得,他們卻浪費了這麼多的時間去恨,實在不值得。

從現在開始,她要珍惜一切,再也不離開他,不再鑽牛角尖。

門外,其實根本沒有離開的杜詠維和安道遠通過門縫看到了一切,杜詠維關上門欣慰的說:「這些年一直看他們互相折磨中,終於雨過天晴了,我也終於可以功成身退了。」

安道遠也頗有感觸:「詠心很像蕊馨,對愛太過執著,可是不同的是,她們遇到了不同的男人,命運也天差地別。」

杜詠維沒好氣的瞟了一眼感慨的安道遠:「安老,麻煩你以後弄什麼計劃的時候提前通知我一聲,我是心臟科醫生,不代表我心臟是鐵打的。」

「呵呵,其實不是早已決定的計劃,我是根據沈斯喬的態度來決定的,他的堅持讓我很欣賞,我知道他會為詠心支撐下去才敢這樣的。」安道遠挑眉,表示自己的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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欠愛不還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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