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曲水河畔。

夜色越來越深寂,對岸的燈亮了又暗了。秋蟲唧唧,彷彿是不甘寂寞的樣子,而兩個並肩坐着的身影,卻各懷心事,誰也沒有率先打破這寂靜的勇氣。有些話,是不是一出口就會傷人?

不是傷了自己,就是傷了別人。

沈楚抱膝坐在堤岸上,一如七年前一樣。那一晚的風,比今晚要大,但,少年熱血,有什麼關係?反正,他有的是時間,有的是熱情,有的是滿滿蕩蕩的心意。但如今,他什麼都沒有。他一無所有,只能赤裸裸地坐在這堤岸之上,任清冷的風從四面八方吹襲而來。

那風,是從四面八方過來的嗎?

他緩緩轉頭,望着身側的倪喃。

曾經,他是想要幫她抵擋一些風雨的呀,可自己這雙削薄的肩膀,哪堪風雨凄迷。

到底,還是連累她了,而且,還將繼續連累。

「喃喃。」他蹙眉,輕喚。

「倪喃?」再喚一聲。

她震一下,「嗄?」

「有心事?」

「不,」倪喃掠一下鬢邊散亂的額發,嘆口氣,「只是習慣了發獃。」她在說謊,這不是習慣。以前在療養院的時候,那是發獃,什麼都在想,也什麼都沒想。

而今天,她清清楚楚地知道,她是在想他,邵志衡。

她沒法專心,滿心滿腦子都是他的影子。那蒼白的,毫無力氣的,倚靠在另一雙肩膀上的身影。

那麼頑固地佔據了她所有的意識。

他,是怎麼了呢?

發生什麼事了?

昨晚,他為什麼突然離開?今天一整天,他又做什麼去了?那女孩是誰?跟他有什麼關係?

說不妒忌,那是假的。

女孩眼裏明明白白的關心,他對她,明明白白的信任。他們之間,那份特有的默契,都是倪喃所不曾擁有的。

她妒忌,卻更羨慕。

是不是有一天,她也可以拋開所有的自疑和顧慮,是不是她也可以像那個女孩那樣,充滿自信,擺出佔有的姿態?

是不是她也可以有一天,能夠了解他如了解自己一樣?

「你一點也沒變,還是和從前一樣安靜。」沈楚嘆息著說。

她一點也沒有變嗎?還是,他變得太多?

倪喃抬眼,望着對岸的燈火,半晌,才幽然嘆道:「怎麼可能沒有改變?我們都在一天天變老,一天天變好,或者,一天天變壞。」

不希望變得更好,只希望不要變得更壞。

這是她說的,也是她每天每天都在祈禱的。但,什麼才是好?什麼才是壞?

沈楚的身子明顯地震動了一下,「我知道,你說的是晴兒。」

倪喃有些奇怪地轉過頭來,「你怎麼知道我說的是晴兒呢?難道,你和我,都不曾改變嗎?難道你以為,你和我的改變,都是好的嗎?」

沈楚怔了下,苦笑,「可是,我以為你會對她的改變更為好奇一些。」

「不,」倪喃嘆了口氣,「那不是她一個人的事情,是我們,是同一道命運將我們一起改變。」

以前,她從沒做過這樣的思考。但最近,她卻想了好多好多。這其中,難說沒有邵志衡的功勞,是他,讓她看到了生活的好多個側面。一個人,從不同的角度來看,都可以得出不同的結論,更何況,是許多個人做出的許多件事呢?

「你瞧,我以前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你會和晴兒走在一起,但,事情卻就是這樣發生了,是你的留下,才成就這一段姻緣,這真難說,你留下來,到底是好還是壞了。」

沈楚那麼那麼驚訝地望着她,「真是難以想像,」他情不自禁地說,「我怎麼覺得你不像一個鋼琴家,倒像是哲學家了。」

倪喃委婉地笑一笑,卻沒說什麼。

「對了,你不是有話要跟我說嗎?倒讓你在這裏聽了我的一通胡言亂語。」

「怎麼是胡言亂語?聽了你這些話,我才覺得自己並不是那樣罪孽深重。」

「哦?」倪喃挑了挑眉。似乎每個人都在爭着承認自己罪孽深重呵!忍不住微微笑了起來。

在此之前,她曾經一直以求他原諒為己任,可是,前天晚上,那一場現場直播,讓她恍惚明白,她或許,對他所做的那一切,是成全,而不是傷害。

雖然當時,她看着他對晴兒的維護,還是覺得那樣刺眼,那樣心痛。

「其實,我一直想跟你說……」

倪喃屏住呼吸。

「當年去跟你母親說,我們換卷考試的事情的人,是我!」

倪喃愕然瞪着他,不敢置信。

「我知道你不相信,老師剛剛發現的時候,跟你的表情也是一樣。」

「可……可是……」

「我雖然很想很想彈鋼琴,但,人都是有自尊的,尤其是窮人的自尊。」沈楚頓了一下,苦笑,「我只能說,在這件事上,我惟一做錯的,就是沒有當場拒絕。」

但,當時的他,怎麼能夠拒絕呢?一面是循循善誘的恩師,一面是殷殷期盼的良友,一面是自己渴望一飛衝天的鴻鵠壯志。他怎麼捨得拒絕?

然而,當他在躊躇滿志的同時,一想到這是作弊得來的結果,一想到,他是在踩着倪喃的肩膀往上跳,他就覺得無法忍受地自厭。

一想到,從此以後,他都無法在自己真心喜愛的女孩面前抬起來,他就覺得心痛如絞。

不,他不能。

他不能這樣做,即使,讓他放棄鋼琴。

就這樣,一個衝動的決定,挽救了一個甘願為男友犧牲前途的女孩,卻置一個偏執的教授於名譽掃地的死境。

事情鬧大了,那個男孩卻退縮了,一任指責的利劍統統指向無辜的少女,包括,他自己的冷淡、逃避。

最後,女孩沒有得到諒解,她背負着所有的包袱上了飛機,遠離這個人心浮躁的城市。

而男孩卻並沒有鬆一口氣。

教授留下來的女兒,需要人照顧。

把他當作是同病相憐的教授的女兒,很快,就愛上了這個鬱鬱寡歡的男孩。於是,一個一廂情願,一個要報恩,就這樣,他們兩人,閃電般舉行了婚禮。

真相往往都是這樣出人意表。

沒想到,自己鑽了七年的牛角尖,居然是這樣——可笑,這樣,毫無意義。

可是,母親為什麼不說呢?

為什麼一直不肯告訴她,是沈楚自願放棄?

「你不明白嗎?你母親,是寧願讓你以為我恨你的,是寧願讓你覺得我們之間有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沈楚疲倦地笑,「而事實,也的確如此。」

倪喃卻再度震驚了。

在今天以前,她從不認為她了解母親,可是,在今天之後,她又以為自己已足夠了解,但,這一刻,她卻又再度迷惑了。

或許,母親所做一切,都是她自認為對自己最好的吧?可她,為何那般放心邵志衡呢?

那個人身上,其實具備着令所有人起疑的因子,可母親,精明的母親,為何反而輕信?

然而,她自己呢?她不也是那麼多疑的一個人嗎?

可她,卻仍然選擇相信。

為什麼?

這又是為什麼?

一念及此,她又心亂如麻。

想念,那麼深重的想念。

這才意識到,她愛他,已然無法自拔。

就像向日葵渴望陽光,她渴望他,渴望得心痛。

抹一把臉,忽然覺得煩躁,只想速速結束這話題,飛奔到他的身邊。

「你找我,就是要說這個?」

「是,也不是。」沈楚靜默了半晌,眼裏交替流露出複雜的情緒,似乎在做着些什麼掙扎。

倪喃仔細看了他一會兒,端直了身子,嘆道:「對於我,你還有什麼不好說的?就算是晴兒,她不也是我的朋友么?」

沈楚愕然,衝口而出:「她那樣對你,你不惱她么?」

倪喃笑一笑,「我猜得不錯,果然是為了她吧?」

沈楚搖搖頭,「你一直都比我聰明。」頓一下,眉間微起波瀾,「我也不瞞你。你也看到了,我和晴兒,處得並不是很好。」

見倪喃不說話,沈楚繼續說:「起初的時候,晴兒很好,也很遷就我,怕我見了人彈琴會傷心,主動提出跟我一起回老家居住。」唇角不自覺地揚了起來,眼底閃現出留戀的神采。

倪喃輕輕嘆了口氣,或許有的愛情,是因為跌倒才會明白。

「可是後來,晴兒在整理老師遺物的時候,發現老師寫的一本日記,其中有一篇,便記錄了自己對慫恿考生作弊這件事的懺悔。」眼中光芒倏失,他的神情那般委頓,嘴裏苦澀的味道彷彿剛剛吃過黃連,「老師說,他一直以為,如果一個人對音樂的熱愛沒有偏執到近乎變態的地步,那麼,他成不了一個好的音樂家。但一個人,如果為了音樂偏執到丟棄自尊驕傲的地步,那麼,他雖成一個好的音樂家,卻不能成為一個好人。他慶幸,他教導了兩個好人,他遺憾,畢生沒有教育成一個真正的音樂家。」

倪喃怔怔地,眼眶驀地紅了。

如果說在這件事情上,真正深受其害的人,怕不就是老師吧?

或者,晴兒也是?

她霍然一驚,「這麼說,晴兒知道是你出賣老師了?」

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

「的確如此。」沈楚澀然一笑,「她不只是認為我出賣了老師,同時還認為我欺騙了她。在她心裏,一直以為,是你的出爾反爾,讓我們深受其害,一直以為,我是深恨於你的,然而,一直到那個時候,她才發現,原來我並不恨你,甚至,我是因為你,才會背叛老師。她以為我愛的,仍然——是你。」

豁然開朗。

所有的一切,一切的一切,所有心結,所有委屈,所有謎團,都一一開解。可她,卻並沒有半分輕鬆的感覺。

「所以呢?晴兒才會……」閉了閉眼睛,說不下去了,眼前,彷彿又看到那嫉恨的笑容,那妖嬈的身影,那麼那麼陌生的晴兒呀,老師,若你有知,會否心痛?

你心痛了嗎?

彷彿體會到她的無奈和痛苦,沈楚一字一句緩緩說道:「所以,我有責任守護晴兒的,對嗎?」

倪喃哽咽了一下,看着沈楚陡然平靜下來的容顏,突然之間,不知道說對,還是不對?

但,沈楚並不需要她的回答。

「所以,這才是我找你的真正理由。」他說。

倪喃望着他,困惑地點了點頭。

他欣然鬆了一口氣,或者,並不是鬆一口氣,而是深深吸了一口氣,但,天色太暗,她看不清楚,只覺得眼前的沈楚不一樣了,和她從前認識的那個溫和的,才氣橫溢的沈楚不一樣了,現在的他,看起來彷彿有了一種赴死就義的慷慨和豪氣。

「我一直在努力,想讓晴兒回頭,可她卻越走越遠,她說,她要為老師懲罰我。可這一次,她來求我,她說只要我在記者面前承認她所說的一切,那麼,她便回來,再也不離開我。於是,我答應了,」嘆一口氣,沈楚掉開頭去,「我知道她會傷害你,可是,我沒有辦法,你知道,我一向是個懦弱的人。」

「不,你並不懦弱,你只是有所守護,有所選擇。」倪喃也跟着他嘆了一口氣。

但她的話顯然讓沈楚更加慚愧。

他低下頭來,遲疑着,艱難地說:「這件事,我本來不應該來找你,但,除了你,我沒人可求。」那一剎,自尊委地成塵,但,為了晴兒,他還是要說,「那一次,直播現場被搗亂之後,所有的記者都三緘其口,不敢多說。而電視台原本答應了晴兒的高額報酬也付之東流。我才知道,她借了高利貸,她也是……無路可走。」

說無路可走是一個理由,但,晴兒心裏,何嘗不是因為深恨倪喃?

她明白,他也明白,但,他們誰都沒有說破。

「她欠了多少?」

「一百萬。」

「赫!」倪喃抽一口氣。

「所以我才說,無人可求。」沈楚苦笑,「我不敢誇下一定能還你的海口,但,我會儘力,用我的後半輩子。」

倪喃皺眉,「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會在乎,但,我不想讓晴兒覺得欠你什麼。」

這一段話,終於為他們的過去劃下句點。從此以後,他和她,再也沒有對錯,再也沒有糾纏,是完完全全獨立的個體了嗎?

淚水悄悄滑落,倪喃抬頭,望着滿天星子,望着那一大片深黑的天幕,她想念起那一雙深邃的黑眼睛,那一雙眼,總是在她身後,在她最最脆弱無助的時候,陪伴着她,而她,始終不肯回頭。

如今,再沒有顧忌,再沒有負擔,再沒有罪惡,再沒有羈絆,這彭湃如潮的心,霎時潰了堤……

天亮了,麥嘉璇拖着疲倦地腳步,下了計程車。經過一夜的搶救,邵志衡那個傢伙的命是從死神手裏搶回來了,但,這不代表他還能一次又一次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

腰上插著一把刀,他居然不上醫院,非要回家來。回家做什麼呢?難道是為了那個女人?

嘉璇從鼻子裏哼了一聲。

那個女人,最好不要再讓她看到,否則,見一次打一次。

志哥命在旦夕了,她居然還恬不知恥地說要去見別的男人。當時,若不是她記掛着志哥的身子,她早八百年給她好看了。

嘉璇一邊想着,一邊掏出鑰匙。

開了門,剛要進屋,腳底下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差點讓她跌了一跤。

倒霉!她回身一腳,剛要踹下去,卻又驀地硬生生止住了。

那是一個人,一個女人!而且還是一個熟悉的女人!

身上穿着單薄的絲質襯衫,麻紗長裙,長發披肩。那女人,蹲在那裏,蜷成一團,彷彿是冷得麻木了,只剩下僵硬。對,就是僵硬,她那麼瞪着自己,害她以為見到鬼了。

幸好,這是在白天。

嘉璇忍住心裏發毛的感覺,冷冷地譏諷:「噯,原來是你呀,你沒有鑰匙的嗎?這可就是志哥的不對了,人家把這裏當成是自己家了,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他怎麼竟忘了為她留一把鑰匙呢?」

那尖利的話語如一把刀,直直劈入倪喃那僵硬如化石的腦子。

終於有了一些感覺了,眼中焦點凝聚,看到熟悉的容顏,她驚跳而起。但,忽略了雙腿和膝蓋的麻木,幾乎向前跌倒。

嘉璇閃身避開,看她撲倒在地,心裏升起一股報復之後的快感,語氣便也不那麼刻薄了。

「你什麼時候來的?」她蹲下來,看着一臉狼狽的女子。

倪喃想了一會兒,搖了搖頭。她只知道自己等了很久,她按了好久的門鈴,可是,沒人回應她。

她不知道那是什麼時候,也不知道現在到了幾點,更不知道,邵志衡為什麼不肯理她。

是不在家么?可他會去哪裏呢?

她茫然無著,擔憂和焦慮交相煎熬,而她,卻只能傻傻地等在這裏,把自己等成一尊化石。

「呵,傻人果真有傻服。」嘉璇被她的神情逗樂了。她本不是一個喜歡記恨的人,如今,看倪喃心無城府的樣子,心裏已先喜歡了幾分。誰叫她天生喜歡同情弱者呢?

認命地將倪喃扶起來,觸手冰冷,她嚇了一跳,「天哪,你在外頭呆了多久?」

一腳勾上門,連拖帶拽地將倪喃弄進屋,順手倒了一杯開水給她,這才細細端詳她的臉,「奇怪,好熟悉啊,我見過你么?」

倪喃愣了一下,不明白這風風火火的女子說的是什麼。

嘉璇卻一跳而起,奔上樓,不一會兒,手裏握了什麼,從幾級高的樓梯上跳下來,然後,展開手裏的紙。

「呀,果然是你!」嘉璇像發現新大陸一般驚呼。

「什麼?」倪喃湊頭過來,一看,也愣住了。

那是一張照片的複印件,照片里的人,居然是她自己,而且,還居然是十幾歲時候的自己。

她的心一瞬間燙熱了,一個晚上的焦灼、等待,似乎都在這一刻得到了安撫和慰藉。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嘉璇喃喃自語。

說完了,一雙眼銳利地轉過來,瞪着倪喃:「我告訴你哦,你可不許三心兩意辜負了志哥,要不然,」她握緊拳頭威脅她,「我揍你。」

「可是,你還沒有告訴我,阿志去了哪裏?」

「呃?」對喔,嘉璇回過神來,「哎呀,快點幫忙收拾東西,志哥差不多快要醒了。」

倪喃越弄越糊塗,「收拾什麼?他睡在哪裏?」

嘉璇沒好氣地翻翻眼睛,「還有哪裏?當然是醫院。」

腳步聲輕點,再輕點。

心跳聲慢點,再慢點。

緩緩推開病房的門,景物一寸一寸在眼前浮現。雪白的牆壁,雪白的被單,被單外,雪白的容顏。

倪喃頓住腳步,眼睛裏有淚光在閃爍。

她發覺,認識他之後,她變得特別容易哭。

安靜地走進來,安靜地坐到病床邊,驚動了那個在牆角打盹的男孩。男孩看到她,揉了揉眼睛,剛想說什麼,一眼瞥見沖着他直打手勢的嘉璇,然後快步走了出去,並體貼地帶上房門。

終於只剩下他和她了嗎?

終於她的眼裏只有他了嗎?

倪喃躬下身來,俯看着他沉睡中的臉,放在被單外的手上掛着點滴,她握住那一隻手,將它放在自己的手心。

「阿志,阿志……」喃喃低訴,喃喃輕喚。

從來沒有對一個人產生過這樣強烈、這樣複雜的感覺。像是愛了,又像是怨。怨自己從不曾對他了解,或是怨他不肯了解自己。

他明明受了傷,卻為何不說?

他隱忍着,害她像個傻瓜一樣。

好偉大么?

邵志衡,你這個壞蛋!你是個壞蛋!

倪喃伏低了身子,一隻手撐在枕頭上,一雙美麗而擔憂的眸子靜靜地鎖着他緊閉的雙眼,「你為什麼還不醒?你不知道我會擔心嗎?你醒過來,你快點醒過來。」

她心口緊縮,屏住氣看着他。

而他,他依然安靜地睡着,睡著了。

她眉頭微蹙,心中惶恐,身子再度伏低,嘴唇貼着他的耳朵,她威脅他:「你再不醒過來,我就吻你喔。」牙齒輕輕咬着他的耳朵。

這傢伙,嘉璇說他早就該醒過來了。

他是不願意看到自己嗎?

他還在怪她嗎?

他為什麼不肯睜開眼睛,為什麼不肯聽她說?

他是要懲罰她嗎?

一滴淚,順着他的臉頰滑落,浸潤了雪白的枕套。

「噯,我以為是吻呢,原來是口水。」那雙黝暗的眸子倏地睜了開來,嚇了她一跳。

她慌忙跳開,但右臂一緊,她的整個人又被拖了回來。

她的眼對着他的眼,她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眼底的喜悅和溫柔,還有那濃黑挺秀的眉,筆挺端傲的鼻……

她的臉驀地紅了起來。

「不是說要吻我嗎?」他似笑非笑。

「噯,那個……是說如果你還不醒過來的話……」啊!原來他都聽見了?倪喃將臉埋入他的胸膛,又羞又窘。

他委屈地嘆一聲:「可是,我明明已經感覺到有人把口水滴到我臉上了。」

「嗄?才……才不是口水。」她結結巴巴地說。

「是么?讓我看看。」他突然翻坐起來,將她翻倒在病床上,緊緊箍在自己的臂彎里。

呀!她一下子緊張了

「針頭!小心針頭!」

她慌張地想要穩住他的手,他卻一挑眉,滿不在乎地拔掉了插在手背上的點滴。鮮血混合著藥水汩汩冒了出來。

「你……你要……」她又急又慌又心痛。偏偏,手臂被邵志衡牢牢鉗住,沒法動彈。

「別動,倪喃。」他的聲音喑啞沉亂。

她心中一緊,腦子裏「嗡」的一聲,感覺到空氣里有某種陌生的情緒在醞釀,一觸即發。

她握緊他的手臂,緊張得屏住呼吸。

「倪喃。」他嘆息著呼喚。

她顫抖地閉上眼睛,不敢去看他那雙深邃溢滿情感的眼。

呼吸亂了。

這剎,他可以清楚感受到她的心跳,隔着皮膚,撞擊着他的胸膛。

他慢慢伏低身子,眼蘊微笑。看着她,他的胸腔就會漲滿一種幸福的感覺。這種感覺很難形容,卻是在很多年很多年以前,就深埋在心底。

或許是因為她那無辜的眼神,或許是那總是掙扎些什麼的表情,或許是寂寞的微笑,他總想將她擁在懷裏,用全部的身心來保護。

就像現在這樣。

「現在,你想好了嗎?你準備接受我了嗎?」他的眼,停留在她的眼睛上方。

她的臉激辣地紅了起來。

想低頭,想避開他的視線,卻是不能。

「可是,你還不知道我是怎樣的一個人,對嗎?愛上我,或許會讓你下地獄。」他的聲音有一瞬間的飄忽。

她霍地睜開眼睛,捕捉到他眼底一閃而過的尖銳的痛楚。

「不,」她急切地嚷,「我不管你是什麼人,不管你做過什麼事,不管你身上背負了多大的包袱和麻煩,我只知道……」

她勇敢地,勇敢地抬起頭,勇敢地迎上他的唇,以吻封緘。

「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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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問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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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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