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冰影胃痛。

從小到大,只要晚上沒睡好,隔天她胃痛的毛病就會發作,又因為體質的關係,她只有吃一個美國牌子的胃藥不會過敏,其他牌胃藥都會讓她不舒服。

她很久沒胃痛了,自然沒有胃藥。她忍着胃痛叫醒孩子,讓他們吃過簡單的早餐,今天妹妹還是留在家裏休息,保姆來后,她送兒子到幼稚園,沒有時間去藥房買葯,就直接到公司上班。

胃痛難忍,她還是撐不住,請秘書去替她買胃藥,秘書回來,她卻發現秘書買錯了牌子,她不忍苛責,也只好繼續忍耐。

她想起一早進辦公室,看到蘇志強不在他的位子上,於是打內線電話問人事課情況,人事課說副總今天請假。

她掛上電話,心知肚明他請假的原因。

唉!想到昨天的事……她不禁苦惱地搖頭,多想無用,如果可以讓志強表哥離開公司就好了,她希望公私分明,斬斷不必要的情絲。

但是這幾年志強表哥在事業上幫助她不少,如果就這樣跟他恩斷義絕,她怕股東們閑言閑語,說她無情無義。

算了,就隨他去吧!她堅持自己的立場就好了。

胃痛讓她食不下咽,她只喝了幾口水,就要準備待會兒去會議室主持一場會議,這時候,秘書敲門入內,手上拿着一個小包裹。

「董事長,這是剛剛快遞送來的包裹,署名是給董事長的。」秘書把包裹放在她桌上,又順道拿了桌上董事長要請她拿去COPY的報告書才離開。

冰影疑惑地拿起包裹。

這是誰寄的?

她沒看到寄件人的署名和地址,感覺很奇怪,不知道是誰寄的,也不曉得裏面是什麼東西,她直接打開包裹。

一看到裏頭的東西,她愣住了。

是她所需要的那個美國牌子的胃藥!

是誰送來的?

沒有人知道她胃痛,更沒有人知道她需要的正是這種特殊牌子的胃藥。

除了……承煒!

她瘋了似的衝出辦公室,來到總機小妹的櫃枱前。

「是誰寄的包裹?」冰影喘吁吁地問。

小妹有點被嚇到,結結巴巴地說:「……是、是剛剛快遞送來的,上面沒有寫寄件人,快遞說客戶要求不要寫在包裹上,我問快遞裏面是什麼,快遞說確認過是普通藥品,我才拿給董事長秘書,請秘書轉交給董事長的……」

「快打電話問快遞到底是誰寄的?」她着急地命令。

「是。」小妹趕緊撥電話。

冰影等不及,站在櫃枱等答案。

小妹掛上電話后,站起來報告說:「董事長,快遞說是一位先生寄的,那人的名字叫做金。」

金?

是他?!

董事長一臉震驚,小妹看了莫名其妙。

冰影渾渾噩噩地走回辦公室,挫敗的坐回自己的位子上。

金怎麼知道她需要胃藥呢?而且只需要這個牌子的胃藥?「

他真是個奇怪的人……

為什麼這麼像承煒?明明跟承煒沒有任何關係,卻似乎對她瞭若指掌,有如承煒那樣熟悉她的一切……

難道,風信子也是他送的?

要打電話給他問清楚嗎?

她正想打電話時,秘書打分機進來提醒。「董事長,要開會了。」

「好,我等會兒就去會議室。」

她只好先放下私事,處理公事為先。

來到會議室,下屬們都已在等她,開會時,她逼自己聚精會神,努力扮演好董事長的角色,但是,她還是有些心不在焉、精神不濟,一方面是因為胃痛,一方面是因為忍不住想着金。

她一直忙,忙到沒時間打電話,挨到了下班時間,那股想電話給金的衝動想法又變了。

就算問清楚他為什麼知道她胃痛、為什麼知道她需要什麼牌子的葯又怎麼樣呢?金畢竟不是承煒,她只要承煒……

五年來,案情未露曙光,承煒依然下落不明,即使深信他有一天會回來,但這樣的信心也隨着時間過去而越來越薄弱。

她開車回家,停好車,提着公事包走到門口,看到門邊依然躺着一大束令她心顫的風信子,上頭還是附着紙條,寫着「201314」。

那數字讓她顫抖,她忍不住紅了眼眶,把風信子緊緊捧在懷裏。

到底是誰?

是承煒嗎?

怎麼可能?

她抬頭仰望遠方黃昏的夕陽,心底極度企盼是承煒回來了,卻知道那是天方夜譚。

不管是誰送的花,今晚,她想必又要度過無眠的一夜。

隔天,冰影心不在焉、失魂落魄地來到公司上班。

她無時無刻不在想風信子到底是誰送的。

會如此清楚地知道她和承煒親密的過往,那人究竟是誰?

快到中午吃飯時,冰影再也忍不住了,如果再不能知道真相,她真的會發瘋。

算算送花的時候很可能是她下班前,她乾脆請假開車回家,想想怕車子會曝光,就先把車開到附近的停車場停好,接着走路回來,想要一窺送花者究竟是誰。

可是,光是想要躲在哪兒偷看,就讓她煩惱半天。

感覺站在哪兒都不對,她想了老半天,決定去自家對面的咖啡廳叫個下午茶,喝個咖啡,邊觀察有沒有不明人士走近她家。

她選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等了好半天,香濃的咖啡一口都沒動,她注視着自家站口,觀察來往的路人。

突然,她看到了——

一個頭上戴着黑色鴨舌帽的男子,把一大束風信子放在門口台階上。

她像抓賊似的,她毫不猶豫地沖了出去,不管路上車子怎麼按喇叭,她還是闖紅燈越過馬路,就在神秘客放下花束轉身要走時,她氣喘吁吁地在他的背後大喊……「等一下!」

她的心在顫抖。

那背影好熟悉,讓她想起了承煒……

「你是誰?為什麼送我花?為什麼?」

男人緩緩地回過身子。

午後燦爛的陽光灑在他身上,男人有如阿波羅神的翻版。

他竟然是……金?

怎麼會……金竟然和承煒這麼相像,體型一樣高大,但他們是兩種截然不同類型的男人,承煒比較消瘦斯文,金更壯碩狂野一些,她不知道,畢竟在巴西較原始偏僻的地方隱居五年,體格自然練得強壯了點。

她意外地喃喃道:「為什麼?為什麼?」

他一臉平靜地看着她。

「為什麼是你?你到底是誰?」

他定定地說:「我是金。」

明知道這麼做會帶給冰影極大的打擊,但是,他還是想試着讓冰影接受他。

「不,你不是,你不是……」她有淚水潰堤而下。

為什麼他不是承煒?

金不可能知道她需要什麼牌子的胃藥,不可能知道她最愛風信子,不可能知道她和承煒的密碼……

不!一切都是她自作多情,承煒失蹤多年,真相是他已經死了,真的離開她了……

看她如此傷心,金的神情也很痛苦。「冰影,我知道你的一切。」

她哭得滿臉是淚,痛苦得幾乎無法面對現實。「不,不要再說了……」

「如果你想要知道真相,就不要拒絕我。慢慢的,你會明白一切。」他臉上的真心不容置疑。「請相信我的真心,我對於你和孩子們的愛就如同承煒對你們的愛。」

「不,不可能,不要再說了……」她的心揪成一團。

「給我機會,你將會知道一切真相。」他撿起放在台階上的風信子,放進她的懷裏。「再見!」

他明白自己的妻子,表面上堅強,但冰影的內心其實脆弱無比,這段時間她承受的打擊夠大了,她需要一點時間消化。

他轉身離開,留下冰影獨處,她的淚水不住地掉落,直到保姆打手機給她,她才回神,振作精神,整理一下妝容回到家裏。

蘇志強已經好幾天沒去上班了,過去他沒有休的假累積了很多,這次他理所當然一連請了很多天假,冰影也由他,畢竟依照勞基法,每個員工都有請假的權利。

基本上她一點都不在意蘇志強,這些天她關注的對象是金。

她曾以為,這輩子再也沒有男人可以帶給她像承煒那樣的震撼了。

金的每一句話像烙印似的烙在她的腦海裏面,金要她相信他,然後,她會得到她要的答案。

她要的答案是什麼?

她追求的是什麼?

她渴望再次得到承煒的愛和呵護。

她瘋了,鐵定是瘋了。

承煒已經死了,人死不能復生,只是她不肯面對真相。

她能從金的身上得到什麼答案?

上班,她忍不住在公司發獃,連下班,她在家裏也發獃……

她不由自主地心不在焉,五年來,金是第一個讓她心有所系的男人。

她以為自己不會再對男人有感覺……

晚上,她看着承煒生前的照片,拚命想讓自己冷靜下來。

要再主動找金問個清楚嗎?

不!她跟金沒有任何瓜葛,問了又有什麼用?

這幾天他已經沒有再送花來了,她也不想再找金了。

這一天天氣清朗、鳥語花香,正是個適合舉辦運動會的好日子。

兆威和愛影念的是一間日式貴族幼稚園,校園設計得像森林一般,處得綠意盎然,教室的建築物採用環保綠建築,附設的操場很大,充分給小孩活動的空間。

一大早,穿着綠色制服的小朋友和家長紛紛在操場集合,小兆威和愛影當然也和媽媽一同前來。冰影穿得很年輕,畢竟她才三十歲,一身簡單的牛仔褲,粉紅色T恤、白布鞋就洋溢着青春氣息。

小兆威看着媽媽和妹妹,原本不太高興的他忽地眉開眼笑起來,因為沒有志強叔叔的影子。

真好。

他不喜歡志強叔叔,他討厭他。

校長宣佈運動會開始。

首先開始的是小朋友的競賽項目,喜歡賽跑的哥哥里所當然參加跑步比賽,當槍聲鳴起,他拚命往前跑,所有的小朋友都在後面追,他狠狠把其他人拋在腦後。

小兆威跑步的英姿,全部落入金的攝影機里。

他一早就來到幼稚園,只為了拍他寶貝的兒女和妻子的照片。

之前為了知道孩子在幼稚園生活的情形,金曾暗地裏來幼稚園看過孩子們,因此知道幼稚園舉辦運動會的時間。

不能陪着孩子一起長大,是他最深的遺憾。

如果有機會,他一定補償他們。

最後的瞬間,小兆威奮力沖向終點,得到了第一名,四周歡呼聲響起。

小兆威沖向媽媽,金欣喜若狂,不自覺地跑向他們,想和他們一起分享喜悅。

一看到他出現,冰影錯愕地問:「你怎麼也來了?」

「對,想替孩子們拍些生活照。」金直言。

冰影不再說話,此刻她相信他的話。

在他臉上,只有真心,看不到其他惡意。

「叔叔好。」小兆威興奮地叫着。

「不要叫我叔叔,你可以叫我……」他未經思考地脫口而出,話出了口才遲疑地停下。

其實他很希望能聽到孩子們叫他一聲爸爸,當年他發生意外時,小兆威不過才一歲,還不會喊爸爸,可是此時此刻他怎能做這種無理的要求?

鬼靈精的小兆威突然介面。「不要叫叔叔,那我叫你爸爸好不好?」

小兆威莫名地喜歡這個叔叔,只能說父子血濃於水。

那一聲「爸爸」,讓金的心幾乎要融化了。

「不要亂叫,他不是爸爸!」冰影驚慌地出言制止,連忙向金道歉。「對不起,小孩不懂事。」

「對不起,媽媽。」小兆威嘟起嘴巴。

「沒關係,」金微笑地說。

他哪會在意呢?他開心得快飛上天了。可是看在不要為難冰影的份上,他打圓場說道:「兆威,那你直接稱呼我金好了,在巴西就算是對長輩,也習慣直接叫名字。」

「好啊,金!」小兆威開心地叫道。

「兆威好乖。」他笑着摸兒子的頭。

冰影笑得有些勉強,特意跟金保持距離。「走吧,兆威,妹妹正在那邊排隊,媽媽等會兒要跟妹妹一起參加袋鼠媽媽活動。」

「那我們過去吧,我幫你照顧老大,順道幫你們拍照。」

金熱心地主動上前牽起兆威的手,害得冰影一時間無法拒絕。

她對他的疑問很多,為什麼他知道今天是幼稚園的運動會,為什麼要來……可是,她沒有時間。

他們小跑步過去。

愛影一看到金,立刻綻露天真的笑顏,她喜歡這個叔叔,不只是為了金莎巧克力,也包含了對金莫名的好感。

「叔叔好。」她很有禮貌地說。

「不要叫我叔叔,可以叫我……」金摸摸她的頭,正要說下去時,哥哥代替金回答。

「對啊!我們叫他金就好。」

妹妹有樣學樣地跟着喊:「嗨,金!」

「乖!你是不是要跟媽媽一起比賽?」

「對。」愛影乖乖點頭。

此時廣播正在喊著請一起參加袋鼠媽媽活動的媽媽們就位,活動即將開始。

冰影急忙牽起愛影的手上前集合。

袋鼠媽媽活動很簡單,顧名思義就是媽媽背着小孩跑,小孩沿路拿着各關卡放着的各式各樣東西放進自己的袋子裏,誰最快到達終點,誰就贏了。

平常沒在運動的冰影當然輸了,不過,她和女兒玩得不亦樂乎,笑得不可自抑,金專心地為冰影和女兒攝影,記錄下一幕幕珍貴的畫面。

他內心無比激動,感謝老天,當年讓他死裏逃生,沒有在意外中死掉,雖然遲五年他們才重逢,但是等待那麼久的時間,一切是值得的。

冰影和女兒在太陽下曬得臉蛋紅通通的。「你們表現得好棒!」金讚美。

「少來了,我們是最後一名耶。」冰影也不好意思。

「但是照片裏面你們是最漂亮的母女啊!」金把相機給她們看。

冰影和女兒一起看着相機里記錄的一張張甜蜜母女照,小兆威在一旁插話。「媽媽跟妹妹本來就很漂亮。」

「是嗎?」冰影顯得很開心,沒想到兒子會讚美她呢!

將相機還給金,冰影從背包里拿出幾瓶水分給小孩,金在一旁,她也溫柔地把礦泉水遞給他。

「謝謝。」他拿了一罐,瞧見愛影口渴得大口喝水,開心地蹲下身子交代。「妹妹小心點喝,別喝太快,會嗆到。」

他貼心地拿出面紙替愛影擦汗,慈藹的目光恍如對待女兒般的疼愛。

冰影看着金呵護女兒的模樣,霎時產生錯覺,彷彿看到承煒出現在她面前……冰影用力搖頭,避免自己幻想過頭。

最後一個競賽項目是大班的滾大球活動,邀請爸爸參加,和孩子們一起玩。

老師在講台上廣播說明活動辦法,校方準備了一個超級大球,讓父親和孩子一起往前推,哪對父子最快把球推到終點,誰就是第一名。

「我跟兆威一起參加。」金蓄勢待發,對着小兆威信誓旦旦道:「我們一起推,得第一名給媽媽看!」

「好!」小兆威拍手贊成。

冰影不想掃孩子的興緻,但內心不由得感到不安,深怕別人會以為金是兆威的父親,但這並非事實啊……

但她很快把不安拋諸腦後,活動一開始,小兆威和金拼了命地把大球往前推,冰影和女兒在旁邊大喊加油,吼到聲音沙啞。

最後那一刻,冰影和女兒一起發出勝利的歡呼聲。

他們得了第一名!

金當場高興得把小兆威抱起來,六歲的小兆威也熱切地緊抱着他,展現像英雄一般的驕傲笑臉。

運動會終了,金跟小兆威一起上台領獎。

今天他們是全場最出風頭的一對父子,因為他們拿了兩個第一名。

有幾個跟冰影曾照過面的媽媽們忍不住好奇地問冰影:「那是你先生嗎?」

冰影不知該怎麼回答,索性微笑以對,不回答她們。

幸好自己平日工作忙碌,平常也不太會跟這些媽媽們碰面聊八卦,所以她不回答應該沒關係,反正以後金也不會再出現。

運動會圓滿結束,時間已過了中午,孩子們也開始感到飢腸轆轆。

金和冰影自然地一人牽着一個小孩走出幼稚園,來到停車處,站在冰影的車子前。

「謝謝你。」冰影理所當然地跟他道別。「孩子今天玩得很開心,等會兒吃完飯後回家,他們一定會好好睡個大覺。」她低頭對孩子說:「來,跟金說再見。」

孩子來不及開口說現見,金卻開口了。

「都已經中午了,孩子運動量那麼大,肚子一定餓了,走!我們一起去吃中飯。」

她一臉錯愕,正想說要拒絕他,他已經低頭邀請孩子們。

「兆威、愛影,我帶你們去你們爸爸最愛的餐廳吃飯好不好?」

承煒最愛的餐廳?

她心跳不禁加快,金怎麼會知道承煒最愛的餐廳是哪一家?

她想要知道真相,彷彿被下了符咒,她沒有說話。

「好,我要去!」兆威興奮地拉着金的手,妹妹自然也跟着哥哥。

「我也要去,媽媽,可以嗎?」愛影不忘拉着媽媽。

金抬頭向冰影確認答案。「可以嗎?」

冰影此時也只能順着孩子們了。「走吧!」

「如果不介意的話,我來開車好嗎?」金禮貌地問她。

「……好吧。」她沒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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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也好,恨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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