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

終章

洛清衡聞言,輕輕笑道:「朕豈是言而無信之人?他若考得上,該有的一樣不會少。」

「皇兄這麼說,臣弟就安心。」洛逸翔說罷,轉頭看着蘇銘軒,眼神認真而充滿柔情,看得蘇銘軒心口酸楚,眼圈都微微泛紅,知道他的忐忑,洛逸翔拍拍他的臉,輕聲道:「我在承德殿等你。」一字一字,有如雷擊,蘇銘軒望着洛逸翔的眼睛,感受到鼓勵與信任,他緩緩起身,跪地,高聲道:「謝皇上恩典!」再抬頭,已經完全沒有剛才的失魂落魄,代之堅毅與沉穩,細細看他的眼神,清冽而冷靜。

洛逸翔被洛清衡安排到京城郊野的皇家別苑休養,並且明令禁止他和蘇銘軒見面,眾人都以為睿王爺恐怕要鬧,他的反應異常平淡,只是委託凌千夜把明華宮藏書閣之內於蘇銘軒有用的書全部送過去,裏面夾着一封信,詳細寫着種種應該注意的問題,最後以「鵲橋仙」結束,「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蘇銘軒拿着信自言自語,嫣兒耳朵尖,從門口探頭進來笑道:「公子,趕快看書吧,你得學古人頭懸樑錐刺股。」蘇銘軒無奈地揉揉額角,說道:「臭丫頭,我早該找一戶人家把妳嫁出去。」嫣兒笑嘻嘻跑遠,蘇銘軒把信收起來,開始看書,窗外潤雨梳弄著芭蕉,滴滴瀝瀝。洛清衡允許他在京城考試,除了免卻舟車勞頓之苦,更多則是可以避免不必要的流言蜚語,如果回揚州,以他在當地的名聲,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端。

凌千夜弄來一些奇奇怪怪的花草,每日熬煮成湯藥替洛逸翔調養,傍晚在別苑的浴池溶入特殊的藥劑,讓他浸泡一個時辰。如此數天,洛逸翔漸漸有起色,閑暇時間,他常常和凌千夜聊些趣聞軼事,只是最後話題往住變成蘇銘軒。了解越多,洛逸翔越發疼惜蘇銘軒,若是自己落到他那般田地,背負着那麼重那麼沉的期望,哪裏有能耐活到現在。

新年,洛逸翔回皇宮守歲,已經深夜,爆竹聲依然不絕於耳,晨世子玩得累,早早就入睡。熏籠裏面炭火燒得暖暖的,飲著洛清衡差人送過來的酒,洛逸翔想起去年冬天,自己可是在戰場拼得要死要活……想着想着,思路開始偏,漸漸偏到蘇銘軒意亂情迷時候攝人心魄的表情,開始渾身不對勁,只好罵自己,強自壓制越發高漲的慾火。

回別苑繼續休養,洛逸翔對凌千夜卻沒有好臉色,言談間總是不經意地流露出幾分厭惡。凌千夜猜想他恐怕是知道自己和蘇銘軒的關係,趁著送葯問道:「王爺若是有什麼事想知道儘管問在下,這樣掖着藏着,你不舒服.我也不痛快。」

洛逸翔狠狠瞪他,「你當真是銘軒的舅舅?」

凌千夜微笑,「王爺可是聽皇上說的?不錯,我是他舅舅。」

洛逸翔更加惱怒,恨不得把面前這個總是笑吟吟的男人扒皮抽筋,哪有這樣的舅舅!凌千夜非但沒有露出惶恐神色,反而悠悠道:「但是我有苦衷,等我聽聞蘇家出事,銘軒已經八歲,他當時本來要被送進另一家男館,我是為了保住他才開起忘塵居。」凌千夜感慨地說着,雖然表情真切,洛逸翔對他的話仍然半信半疑。

「我答應雲衣讓蘇銘軒出人頭地,所以士人六藝,禮樂射御書數,我全部教他。為了讓他有機會進京城,我一直等,果然皇天不負有心人,終於等到王爺出現。我第一次見到王爺就知道你的身份,所以我讓他接近你,甚至……把他賣給你,之後的事,王爺應該都清楚吧。」

「你為什麼瞞着他這麼多年?」洛逸翔對凌千夜的行為越發難以理解,明明非常關心,卻總是裝做冷情冷性,為何?

「那是我的私事。來,王爺,喝葯吧。」凌千夜詭異地笑道:「想來行房肯定是王爺在上面,所以我專門加一些固本培元的葯,對你的身體有好處。」端著碗,洛逸翔臉色青紅交錯,有生以來第一次感覺如此丟臉。

八月秋試,蘇銘軒和眾考生都經過極其嚴格的搜檢方入場,聽得大門、龍門及號房鎖鏈倉啷地依次落鎖,聲響沉悶,第一次經歷這樣的場面,手心不禁冒出一層細汗。秋試完全結束之後,其它考生想着放鬆,相約去酒樓或者妓館,三三兩兩地結伴離開,蘇銘軒身心疲憊,離開貢院慢慢前行,遠遠地望見嫣兒在路口焦急張望,遂笑着走過去,說道:「跑這裏幹什麼?」

「公子怎樣?」嫣兒異常緊張,蘇銘軒沒好氣地敲敲她的頭,「說得輕巧,我倒是有些擔心。」嫣兒頓時急得不得了,連忙說道:「公子你不能灰心啊,你要進頭甲的。」

「我知道我知道,先不要說這些好不好,我累。」蘇銘軒頭昏腦脹,回到住處倒頭就睡,迷迷糊糊中,感覺一隻冰涼的手伸進衣服在腰側輕輕摩挲,他立時清醒,眼睛睜開的瞬間卻徹底愣住,床邊笑吟吟的人,不是睿王爺是誰?

「你……」蘇銘軒驚喜交加,洛逸翔俯身吻他,慢慢道:「柳昭儀前天生了皇子,皇兄現在忙得要死,哪有時間管我,我就出來找你,想我嗎?」說話間,已經將蘇銘軒的衣帶解開,聲音包含着許多引誘的意味。蘇銘軒被撩撥得臉紅氣喘,眼睛迅速浮起一層水霧,頗似含情的模樣。洛逸翔更加溫柔地撫弄,在情事方面他素來溫柔,對蘇銘軒又是真心疼惜,此次更是極其小心,等蘇銘軒許久沒有經歷歡愛的身體漸漸適應,才扶着他的腰慢慢進入。

等雲收雨散,已經是掌燈時分,嫣兒去酒樓買酒菜帶回來,看到蘇銘軒有些不自然的神情,就取笑道:「公子不要不好意思啦,以前你和王爺在一起的時候我可是在外面伺候,什麼不知道。」蘇銘軒被堵得無話可說,只好尷尬地低頭吃菜,卻聽到洛逸翔在耳邊低聲笑道:「這丫頭越來越無法無天,你管得住她嗎?」

夜深,清涼的風自煙碧紗窗透進來,蘇銘軒被細細的蟲鳴吵得無法入睡,來來回回輾轉反側,睜眼看着柳梢頭的微月,分外晃眼。洛逸翔起身看着他,輕聲道:「怎麼了?」蘇銘軒皺眉道,「我覺得我考得不好,你看,參加考試的就有兩百多人,只取前二十名。」洛逸翔噗哧笑起來,捏捏他的臉,「試卷都謄寫糊名,多想何益,再說,你是不是在意皇兄的話?你就是考不中也不要緊,我有的是辦法和你在一起,別慌。」洛逸翔連連安慰,蘇銘軒心情總算舒坦一些,洛逸翔躺在旁邊溫柔地看着他,等他睡熟之後吻吻他的額頭,躡手躡腳爬起來穿衣服,他必須趕在天亮之前回別苑。

發榜日,蘇銘軒早早跑出去看榜,貢院前面熙熙攘攘,欣喜若狂者有之,頹然如秋蠅者有之,眾生百相。他擠進去,看到自己被取為第五名,頓時感覺如釋重負,至少,已經獲得參加殿試的資格,距離洛逸翔,則更近一步。

彼時,洛逸翔完全康復,回京城供職,洛清衡和他說起秋試結果的時候正好在御花園,他頗得意地抖開摺扇,意態風流圓轉,對着燦金桂花笑道:「皇兄,他可是我喜歡的人。」洛清衡沉默片刻,淡淡道:「我還是那句話,他考得上,該他的就一樣不會少。」洛逸翔依舊微笑,抬頭看着遼遠晴空,說道:「我信他。」

入春,綠柳才黃半未勻,日出之後陽光淡淡,落在青石板,像初春的白花,纖細而溫柔,兩三隻雀鳥棲枝頭,怯怯地婉轉幾聲,啼道春好。蘇銘軒隨着眾考生進宮來到承德殿,列隊跪受之後各自入座答題,殿試內容是經史時務策,考試結束未能完卷者,則列入三甲之末。人人屏氣凝神,縱使考生眾多,寬廣的承德殿卻悄然無聲,蘇銘軒研磨起筆,定心回答。

三天之後,禮部閱卷完畢,將名冊送請洛清衡過目,洛清衡看完之後立刻宣召睿親王進宮。悠悠踱進御書房,看到洛清衡在批閱奏摺,洛逸翔就坐着一邊品茶一邊問:「皇兄急召我什麼事?」洛清衡皺皺眉,示意宮姬把名冊遞過去,說道:「看看吧,這是禮部剛剛送來的名冊。」聞言,洛逸翔深深吸一口氣,竭力平息瞬間加速的心跳,緩緩翻開名冊,他抬頭笑道:「多謝皇兄。」

民間說人生幸事,金榜題名就是其一。文進士榜掛左門,武進士榜掛右門,揭曉名次的佈告由皇帝親點,黃紙貼城牆,百姓最關注頭甲。狀元和榜眼是之前就在京城傳得轟轟烈烈的人物,只是新探花的名字非常陌生,蘇銘軒,從來沒有聽說。

翌日,新科進士覲見皇帝百官,在稱頌聲中叩拜謝恩,起身,蘇銘軒望着站在御座下面的男人,兩兩相望,彼此目光皆是如水溫存,剎時感覺心如鹿撞。下朝之後,新進士們在殿外相互寒喧打聽,等著瓊林苑的御宴,蘇銘軒刻意避開人群站着,暖暖的陽光照着他的臉,更襯得眉目清俊氣度悠然,同榜高中的幾位進士走過來欲和他搭話,一名內侍跑過來躬身道:「蘇公子,請隨我來。」

再次回到明華宮,垂柳碧絛,繁花深處,果然有一道卓然挺拔的身影,蘇銘軒跑過去,發瘋一般緊緊地抱着洛逸翔,胸膛幾乎被強烈的幸福感漲破,他不斷喃喃道:「逸翔逸翔,我沒有負你。」洛逸翔環著蘇銘軒的肩膀,在他的耳邊低聲道:「我說過吧,不管結果如何,我都會陪着你。」說罷,他捧著蘇銘軒的臉,貪婪地渴求着熟悉的溫度氣息,廝磨溫存。

申時三刻,瓊林苑御宴,笙簫絲竹輕軟流長,酒蚪闌珊交錯,待到宴飲結束,已是深夜,蘇銘軒跟隨其它進士出朱雀門,遠處停著一輛華麗馬車,趕車的少年正是洛逸翔的侍從靜書。

等眾人散開了,蘇銘軒奔過去,月色映照着車簾,深紅的顏色看起來倒是極其嫵媚。挑簾入車廂,立刻被緊緊地抱着,蘇銘軒愜意地靠着洛逸翔的肩膀,聽着清脆馬蹄聲,他突然想起多年前娘親為他求到的那支上上籤,「錦上添花色愈鮮,運來祿馬喜雙全;時人莫恨功名晚,一舉登科四海傳。」曾經以為那是對自己莫大的諷刺,未料如今卻成真,而且他找到可以相伴終生的人。握著洛逸翔的手,蘇銘軒柔聲問:「現在去哪裏?」洛逸翔微笑,把他摟得更緊,在他的耳邊輕聲道:「我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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