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傍晚時分,孫兆鈞才回到家,他一個人的家。

一年多前回到台灣,和昔日高中同學合夥開了美語中心,事業上了軌道后他便買下了這層公寓,只有他一個人住,而汪心恬偶爾會出現。

一開門,滿室光明,卻沒半個人在。他巡視一圈,汪心恬不知何時走了,垃圾桶里裝滿那些特地為他準備的菜肴,而廚房的地板上,雪白的瓷盤、瓷碗碎了一地,看起來有些怵目驚心。

他把關機一下午的手機打開,來電捕手不斷傳短訊來告知他有多少通未接電話,全部是汪心恬的號碼。

可見得一個下午她電話打不通,便氣得把費心煮的菜都倒進垃圾桶,然後氣沖沖地甩門走人了吧。已經二十幾歲的人了,她還是那麼任性,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從不考慮別人的感受。

剛搬進來沒多久,她知道他習慣把備份鑰匙藏在門毯下,曾偷偷拿去複製一把,之後就開始自由進出他的屋子。

他雖然不悅,口頭上講了幾次,但是也沒真的對她發脾氣。他不常在家,她愛來就讓她來,畢竟從小照顧她、容忍她的一切,已經變成了一種習慣,只要別把她自己的東西帶進他的屋子,別在這裏過夜,他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只是她今天的行為,恐怕已經超過某種界限了。

也許,該是換鎖的時候了……

他癱在沙發上,神情有絲疲憊。

闊別多年又和顏米琳見面,原本的心情是喜悅的,還以為她應該也是,但是當她看着他時,充滿指責的含淚眼光,強烈地撞擊着他的胸口,當他還沒意識過來的時候,她已經轉身離開了。

那個來接她的男人,是她的男朋友吧?

看着她上了她男友的車,目送他們相偕離開,他發現自己一瞬間竟然有些嫉妒起那個可以光明正大牽着她的男人。

嫉妒……對,他嫉妒,喉嚨發酸,看着她和他的背影,他的心好像被挖了一個洞,痛得他悶哼,對於這樣的情況卻莫可奈何。

她有男朋友了……

他沒資格介意,可他卻深深介意著。他知道自己沒給過任何承諾,憑什麼要人家傻傻地等?憑什麼還要人家對他保留那份心意?但是……

她也向那個男人表白過心意嗎?就像當年她對他說的一樣嗎?

他越想越煩躁,像頭暴躁的獸,覺得自己莫名其妙,為什麼看到她和他相稱的身影,會覺得這麼不是滋味,介意着她曾對他表達的愛慕之情,也對別人表達過?

剪不斷、理還亂,偏偏手機還響個不停,他一怒之下便關機了。

一整個下午,他恍恍惚惚,不知道該去哪裏,又不想回家面對心恬,沒有目的地開車在街道上亂逛,突然很想去一些曾有他和顏米琳共同回憶的地方──那是他唯一可以擁有的。

來到從前就讀的國小,他想找到那間教室,卻發現經過改建之後,教室已經不在了,眼前這棟建築物是陌生的,讓他突然很失落,彷彿記憶中的一部分被硬生生奪走了。

帶着失望的心情,找到第二次相遇的高中,他想起當時自己心中難以言語的開心和喜悅。他想,他們多麼有緣,但迫於無奈,他不能靠近,只能遠遠望着,看她說話、看着她笑,把她的一舉一動都偷偷收藏,不讓其他人發現。

忽然某一天,她說……喜歡他。

他傻了,不知道自己竟然會被她喜歡著,發傻過後才開始興奮起來。原來這份心意,不是他單方面的!

但是,儘管對彼此有好感,又能如何呢?因為心恬,他無法回應她的心意……

當他苦惱著該怎麼辦的時候,心恬卻忽然說適應不良,要轉學回以前的學校,他心中有千百個不願意,但卻無法表達。隔天,他正準備上學,心恬卻硬是把他留下不讓他走,連汪叔也拿她沒辦法,之後更不准他去學校,彷彿知道他和顏米琳之間發生了什麼似的。

他根本沒有機會再見她,同時也想着,就算見了又能如何?這是第二次,他們又斷了聯繫。

如果有些事你無法回應就直說,為什麼要用不告而別來當作回答?

她氣憤的聲音回蕩在腦海,孫兆鈞倏地眯眼,似乎意識到了什麼。

難道……她以為他突然轉學是因為要逃避她的告白?所以今天面對他時才會這麼生氣?

不,他得解釋清楚才行,現在,有些事情,他可以好好說清楚了。

他拿出手機,按下合伙人的電話號碼,「嘟」了幾聲,對方接起。

孫兆鈞很快開口,不讓對方有說話的機會。「阿強,今天你去同學會,有沒有記下同學的聯絡電話?對……有顏米琳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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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可以,見個面好嗎?(孫兆鈞)

同學會當晚,顏米琳回到家就收到這則短訊。

他怎麼會有她的手機號碼?又為什麼要和她見面?那天她不是都說沒有必要了嗎?他還想做什麼?

話雖這麼說,但每一個工作的空檔,她還是不自覺拿出手機,看着他傳來的短訊發獃,總覺得這一切如夢似幻,好不可思議。

為了這則短訊,她煩了好幾天,沒打算回應,反正時間一久,她不回,他也會知難而退了吧?但不可否認,看着他傳來的短訊,她的手、她的心……是顫抖的,再也恢復不了平靜。

短短几個字,每看一次,都像是更深地刻印在心上。

如果可以,見個面好嗎?(孫兆鈞)

過了幾天,一模一樣的短訊又傳來了,似乎非要她給個答案不可。

見面……相隔十年了,他才執着地想見面,會不會太遲了?

下班后,顏米琳隨意扒了幾口飯就上樓了,什麼也沒做,就坐在梳妝台前,拿着手機,看着螢幕上的短訊發獃,連有人進了房間都不知道。

「欸,夠了喔!參加一個同學會,好好的人居然變得失魂落魄的,你們那個同學會是什麼奇怪的法會喔?不然你怎麼好像被洗腦了一樣?」頂着誇張的黑色煙熏妝和一頭爆炸大鬈髮的龐克女孩,見好友只顧著發獃不吭聲,納悶地搔了搔臉頰,最後決定伸手拍醒好友。

「喂!顏米琳!」

「喔!」顏米琳清醒過來,捂著被拍疼的臉頰,有些生氣地低叫:「於冰心你幹麼啦?很痛耶!」

於冰心懶洋洋地趴在顏米琳的床上,單手托腮,抬眼打量她。「不痛怎麼叫得醒你?你已經發獃很久了,連我進來都不知道,誇張耶!」

「我發獃關你什麼事啊?你到底來幹麼?」顏米琳用食指推了推好友的額頭,報復她那一掌。

「你以為我愛來啊?呿!」於冰心不屑地哼。

不認識的人聽見她們談話,八成都以為她們在吵架,可是這種鬥嘴的說話方式,就是他們姊妹淘的相處風格,習慣就好。

「那不然呢?我心情已經很悶了,你還故意上門來消遣我。」坐在化妝台前的顏米琳,雙手托著下巴,重重嘆了口氣。

「還不是為了我的好姊妹嚴聿然。」於冰心老是說嚴聿然是她好姊妹,嚴聿然聽了,就會冷哼回道:誰跟你好姊妹,我們是好兄弟。

「聿然?他怎麼啦?」

於冰心爬起身,坐在離好友最近的床沿,望着她寫滿心事的臉。「他擔心你都快擔心死了,你知不知道?」

「我?」

「你!就是你!」於冰心的指頭都快戳到顏米琳鼻頭了才停下。「他說你從同學會回來之後,就變得怪怪的,不僅很少打電話給他,即使他打電話給你,多半也是發獃不講話,約你出門吃飯逛街看電影,你都興趣缺缺……所以我才想來看看你到底怎麼啦?」

「我、我哪有啊,大概是經前症候群吧,就感覺悶悶的,不想出門也不想講話。」顏米琳閃躲著好友窺探的目光。

於冰心壓根兒不信,她雙手抱胸,笑哼道:「切!尿不準還怪馬桶歪……你這怪裏怪氣的樣子關生理期什麼事?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你。老實說……同學會上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你遇到誰了是不是?」

平時大而化之的好友,這時候好像變成名偵探柯南,湊近她的一雙眼,彷彿能參透什麼似的,逼得顏米琳忍不住轉開目光。

「沒有啦!會遇到誰?對了,你吃過沒?」

「還沒耶!你一說,我好餓喔,剛剛上來之前顏媽說要幫我熱菜。」於冰心摸著咕嚕咕嚕叫的肚子,輕易被轉開注意力。

「那你先去吃吧,我上個廁所就下樓。」顏米琳推著冰心起身,把她趕下樓,讓自己清靜清靜。

她不禁轉頭望着梳妝台上的手機,深深吸了口氣再吐出,像是做了什麼天大的決定。

走過去拿起手機,她以微微發抖的手,按下「OK」,按下傳送鍵,短短几個字便發送出去了。

好吧,要見面就見面吧,她不想再繼續陰陽怪氣下去了,能儘早把心中的結解開,她就不會那麼煩惱了。

豈料,她傳完短訊才短短几秒,剛走到門口準備下樓時,手機卻突然放聲大響,把她嚇了一跳,連忙沖回房抓來手機便接起──

「喂?」她的嗓音略喘。

「喂,是我。」

電話彼端傳來低沉平穩的男聲,顏米琳愣了一下,反應不過來。

「我──孫兆鈞。」

她一手不自覺地抓緊胸前的衣服,感覺心臟在聽見他聲嗓的瞬間跳得好快。天哪!是孫兆鈞打來的!

「有聽見嗎?」電話那頭,孫兆鈞微微皺眉。

「呃……嗯、嗯,聽見了,有、有事嗎?」夠了喔,他的聲音聽起來這麼冷靜,反倒是她講個話吞吞吐吐的,萬一被他聽出她的失態就糗了。

「我收到你傳來的短訊了。」

「嗯,然、然後呢?」她強自鎮定,再一次感覺全身血液都往上沖,整張臉脹得通紅。

他這麼快就回電話,是不是代表……代表他一直守着電話,等待她的迴音呢?

「你什麼時間方便呢?」

「我……我都可以……」話一說出口,顏米琳就後悔了。起碼……起碼要裝忙一下,讓他知道,她也不是那麼好約的。

「明天晚上可以嗎?可是明天不是假日,你白天要上班,下班後會不會很累了?還是改假日你會比較方便?」如果不是替她着想,他想明天就見到她。

「明天……明天可以,因為我假日會更忙!」她一說完,自己先臉紅了,幸好他看不到。

其實她根本沒有什麼事要忙,只是想着事情多拖一天,也只是多煩惱一天,不如快點見面,看他想說什麼,大家把話說開,也許她就不會胡思亂想了,絕對不是因為她也想見到他。

「嗯,那就約明天。你想吃什麼?」

「隨便。」效,這樣講好像太好打發喔?顏米琳又補上口是心非的一句。「反正、反正也是食不下咽,吃什麼還不是一樣。」

故意這麼說,是要讓他難堪,誰知道他居然輕聲笑了。那笑聲聽起來很愉悅,好像被她逗樂了。

「你……笑什麼?」顏米琳有點惱羞成怒。

「你不再是以前那個膽小鬼了。」孫兆鈞好不容易止住笑意。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幹麼那麼溫柔啊?好像會融化人心似的……顏米琳有些抗拒,便道:「我……我不想說了,約在哪裏,傳短訊告訴我就好了。」

他低低「嗯」了一聲。

「拜拜!」她飛快地掛了電話,正好看到化妝鏡中滿臉通紅的自己,也察覺到自己的手抖得厲害。

明天就要見面了,可她怎麼有一種預感,今晚要失眠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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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米琳大學畢業后就任職於一家印刷設計公司,專門為顧客設計名片、海報、DM、書籍、外盒、標貼等產品。

平常在工作上,她是認真又負責的,可是今天卻心不在焉,錯誤百出,還被主管關照了一下,讓她有點尷尬。

好不容易捱到下班時間,顏米琳迫不及待地打卡下班,一出公司就往右拐,準備朝捷運站走去。

等會兒,就是等會兒,她要和孫兆鈞面對面單獨吃飯了。

為了見面這件事,她昨晚輾轉難眠,好不容易入睡,沒多久,設定的鬧鐘又響了,為免遲到,還是硬撐著爬起,頂着黑眼圈上班。

她的黑眼圈這麼明顯,平時習慣上的淡妝根本掩飾不了,誰看了都知道她昨晚一夜沒睡好。要是讓孫兆鈞見了,八成會笑她吧?笑她竟為了與他見面而心神不寧整一晚,糗啊!

可見她一直告訴自己要平常心看待這件事,無疑是自欺欺人。

正當她低着頭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時,肩膀被人拍了一下。顏米琳狐疑地轉過頭看──

「嘿,你要去哪裏?」

哇啊!是孫兆鈞!

「你……你怎麼會在這裏?!」顏米琳驚訝地張大了嘴,模樣有點蠢。

「我在等你。」

他特地把下午的課排開,大約五點就等在她公司外面了。他知道她正在想他為何會出現在此,便解釋道:「阿強跟我說你在這裏上班,所以我想直接過來接你。嚇了一跳嗎?」

他的態度輕鬆自若,還衝着她笑得這麼迷人,害她都不敢直視,深怕一不小心就失了神。

「還好……」只是沒料到他會直接殺過來,有點意外。

他今天穿着簡單的T恤和牛仔褲,比前幾天的條紋襯衫多了一絲年輕氣息,配上嘴角上揚的弧線,整個很陽光,好像回到小學六年級一樣,那時,他的笑容也是這麼燦爛。

「走吧。」孫兆鈞走了幾步,察覺她沒跟來,遂停了下來。「或者你還有事要辦?」

「呃……沒有。」她連忙跟上前去。

孫兆鈞幫她打開車門,下巴一揚,示意她上車。

顏米琳有點猶豫,而且……而且他站在車身旁,打開車門迎接她時翩翩有禮的樣子,還真的很容易令女生臉紅心跳。

看她這麼謹慎,他笑道:「我不會吃了你的,放心吧!」

「我、我才不怕呢。」吃?什麼叫吃?他可以不要說這種令人害羞的話嗎?為了證明自己真的不怕,她拽緊皮包,越過他上車。

替她關上車門后,孫兆鈞自己也跟着上車,帶她前往不知名的地方。

與他處在車內狹小的空間里,顏米琳渾身細胞都緊繃着,連呼吸也變得輕淺,深怕不小心吸入了太多屬於他的氣息,而擾亂了自己。

她用眼角餘光悄然打量身旁這個既熟悉卻又陌生的男人。

從和他認識起,他是個黝黑的瘦男孩,功課不怎麼樣,但體育成績超好,個子小,但很強壯。第二次和他當同學,那時他的體型已不可同日而語,那是一種接近男人的厚實又帶着青春的氣息,依然擅長運動,風靡了不少女孩,其中也包括她。

而她怎麼也想不到,經過十年,他們還能處在同一部車裏,這近在咫尺的距離,令她坐立難安。

「你有特別想吃什麼嗎?」他瞥了她一眼。

「隨便。今天的重點不是吃什麼吧?是你說有話要講的。」和他相處,她被莫名的壓迫感逼得喘不過氣,還是快點講一講吧。

「唉……」他忽然長嘆了一口氣。「你可不可以不要對我這麼冷淡啊?這樣我很受傷耶。」

顏米琳笑嗤一聲,沒有回話。

受傷?他也知道受傷兩個字怎麼寫啊?她早就不知道罰寫「受傷」兩字幾百遍了,哼!

「好吧,既然你沒有想吃的,那就依我想吃的嘍!」他煞車一踩,便往右彎進一家麥當勞的得來速車道。

「歡迎光臨,請問需要什麼餐?」

「你想吃什麼?」他轉頭問她。

顏米琳有點錯愕。就算她說重點不是吃飯,但他也太沒誠意了吧?而且還是外帶!他到底在耍什麼花招──就算、就算她也喜歡速食。

見她沒反應,孫兆鈞便替她作主,點了兩個餐。「一個二號餐,一個三號餐。」從皮夾掏出鈔票付錢。

「一個二號餐,一個三號餐……請問需要什麼飲料呢?」

他瞥了一眼,看她依舊自顧自發獃,又替她決定。「兩杯可樂。」

「好的。一共是兩百零四元,請往前面窗口取餐,謝謝。」工讀生把零錢和發票遞給他。

「到底要去哪裏?」她終於忍不住好奇地問了。

剛領完餐,聽見她疑問,孫兆鈞神秘一笑。

「到了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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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我結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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