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在地洞裏走了十餘天,赫沙刑有先見之明,把殿裏剩餘糧食全帶了,眾人也各自有水,加上那不知名的蕨草,最後也被仇映宮試吃了一口,覺得無異后給眾人分食。但是所有糧食終於吃完了,卻沒再發現更多的蕨草。

多日未進食水下來,眾人雖然口中不提,但每個人心知肚明,頂多再撐個一天,大約就走不動了,只能躺着等死。

凝兒仗着自己方向感絕佳,一直負責帶路,但她越來越有一種感覺,大夥兒是怕她跟不上,所以索性讓她走在前頭。

她很確定自己一直在朝上走,直直走,無論如何,總有一日可以再見天日。但是,來得及嗎?

而且,為何洞底氣溫不見暖和呢?若要用內力禦寒,消耗內力又會讓自己更為虛弱。她一邊摸索,一邊賭氣地用力一踢腳下的碎石,聽到那咕嚕滾遠的聲音,最後是撲通一聲。

「水!有水!」她歡呼了一聲,要不是肩頭又被按住,早就狂奔向前了。

摸索到水邊,深水靜流,毫無聲響。四人掬水喝了一口,覺得沒問題,都牛飲起來。

雖然飢餓如舊,她覺得自己喝飽了水又有了新的精力,心思轉移到另一個跟水有關的事上頭去——自己多日未洗澡了,實在難受得緊。

「欽,這水真冷。沒辦法,總比一身污垢的好。未免弄髒了水,舀出來洗算了。」比她更癖好潔凈的仇映宮馬上想到同樣的事。

悉悉索索的,顯然已經在脫衣服了。凝兒真羨慕,若不是婆婆再三叮囑,她也如法炮製了。

火褶子早已用盡,她很慶幸,只是,她看不見,其他人若內力較深,也看不見嗎?

赫沙刑和仇映宮邊洗邊聊,凝兒躊躇了一下,決定還是連衣潑水,以防萬一。濕衣再怎麼冷,咬牙忍個一兩個時辰便是。

水還沒上身,手就被曲唯拉住了。她努力睜大眼想看清他,他又怎麼了?

他放開手,她感覺他走到她身前背對着她,高挑的身形將她完全擋住,隔離了其他兩個任何可能的視線。

凝兒怔住了,他……是能讀她心事嗎?怎能這樣敏銳、又如此貼心?

她喉頭忽然有些緊,想謝謝他卻說不出來。

她趕緊脫掉衣服,儘快凈身,雖然水冷,她還是覺得舒服多了。以中衣抹乾身體后,熟練地將綁胸及層層衣物穿上身。

「我好了,曲唯兄你去洗吧!」她一打理好立刻對他說。

他走離了幾步,讓她絕無可能看見他了,才開始清洗。

凝兒不想去聽他的動作,可是耳朵好像不聽使喚,似乎一丁點聲響都沒有放過。

天!自己究竟是怎麼了?好奇心未免過了頭,回家要向婆婆請教一下,這究竟是什麼怪病!

她開始找話說:「赫公子,為什麼我覺得已經應該很接近地面了,地溫卻還是沒有轉熱呢?」

赫沙刑已洗好了,習慣性地打開袋子審視,然後把空空如也的袋子又放回去。「我也覺得奇怪,我們不斷登高,已有數日了。」

「那一地動,地形完全改變了也說不定。」仇映宮嘆了一聲。「出不去的話,就算能熬到一月期滿,王朝的人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我們。」

「推選試驗還真難啊!」凝兒笑道。「歷來有人沒能生還嗎?」

「八百年來是出了幾次重選之例。」仇映宮說。「少俠沒讀過?」

聽美公子的語氣,好像是基本史書。凝兒伸了伸舌,婆婆愛看閑書,玉爺只攻武譜拳經,害得她凡是正書都沒讀過。

「那是死還是傷?」她不是很放在心上,要死反正有人作伴,光是有曲唯兄她就不覺寂寞了。

「一次有人失蹤,兩次重傷不治,還有兩次是推選不出一人。」赫沙刑回答她。

「他們起內鬨?」凝兒笑問。

「是的。四人無法同舉一人,只有四人全退。」赫沙刑說。

「好奇怪!他們寧可什麼都沒了,也不願撈個高臣來做嗎?」她再不知世事,也明白那是僅次於酋王的不得了權位。

「斗到最後,可能恨得要除對方而後快。沒真正下手就很了不起了,更別提要真心聽命或共事了。」仇映宮笑道。

「如果四人只是意見分歧,互推不同的人呢?」凝兒想到。

「那麼大家理解相差太多,在國事上也公四分五裂,無法久治。這就是襄翼推選之法深謀遠慮的地方。」赫沙刑說。

「推選真的是大學問啊……」凝兒沉吟,曲唯在她身邊坐下,她感到他的體熱,本能就貪心地朝他又挪近些。

近了些,心跳就快了些。她說不出這是舒服還是不舒服,決定溫暖總是好事。

曲唯似乎在看她,她看不見,還是回了他一個微笑。

他舉手從她發上拂去了什麼,她嚇了一跳,他看得清她嗎?

他在看她的時候,究竟看見了什麼?她很好奇。從前不曾在乎過自己的模樣,婆婆曾說,人通常只看到自己想看的,除非她過分露餡,只要舉止自然,應該無事。再說,少年發育晚也是常事,在變聲、拔高之前,和女娃兒沒多大分別。

村人總說她可愛,那晚在客棧有個酒鬼想摸她,而美公子稱她美少年,那麼她應是好看的了。但她無姐妹,婆婆也從不循尋常女子的規矩,再加上村裏又沒別的女子,她真的對身為女子該是什麼樣子毫無所知啊。

她想要曲唯兄認為她好看嗎?臉有些熱了,但心下並沒個答案,隱隱覺得如果曲唯兄覺得她美,會是件危險的事……

那又是為什麼?思緒又撞到了牆,想不透。打了個呵欠,沒意識到自己歪倒在曲唯熱熱的肩上,她舒服地睡著了。

「聽那呼息,已經睡著了吧。」仇映宮低笑,聲音不至於驚擾到她,但其餘二人可以清楚聽見。「孩子就是孩子,把這樣的他弄上山來,再怎麼守護,也是為時已晚,不是嗎?」

曲唯一言不發,赫沙刑倒開口了:「促他全心參選的,似乎是仇兄。」

「是仇某不錯。」仇映宮語氣透著興味。「讓他在這樣危險的四人決中糊裏糊塗就被人玩掉了,豈不可憐?難道不是讓他全心警覺、全力角逐,尤其要防對人,才對他最好?」

仇映宮及赫沙刑都沒有感受到曲唯的任何反應,這讓他倆心頭驚異。

他不開口也罷了,最起碼也應該散發出強烈的敵意才是。

「閣下決心裝死嗎?」仇映宮按下心中的忑忑,笑道:「那也無妨。四人決要怎麼推、怎麼選、怎麼撥弄人心,都是隨人自由,只求達到目的。閣下有閣下的固執,仇某自有仇某的堅持。」

「不管怎樣,沒有必要衝着玉少俠來吧?」赫沙刑蹙起眉。

「赫兄也對小不點心軟嗎?」仇映宮笑聲如鈴。「兩個大男人,不會去搶一個毛都還沒長一根的孩子吧?」

「說什麼渾話!」赫沙刑不悅。「都是最後要一起為國謀福的同儕,和樂相處才是唯一之道,沒有必要挑撥離間。」

「真正居心叵測的究竟會是誰,赫兄不妨拭目以待。」仇映宮不以為然。

話不投機半句多,三人閉目不再言語,黑暗的洞穴中,有股陰森的不安氣息在四周回蕩。

早上悠悠醒來,雖然手腳無力,凝兒仍習慣性地伸腰呵欠,這才發現自己半壓着一副熱烘烘的強壯身軀側躺着,手還環著人家的腰,趕緊沒命地收回。

「啊,早!曲唯兄……」立即爬起身來,心虛地問:「睡得好嗎?」

應該……沒被她壓得酸麻之類的吧?

自己通常是睡得很死沒錯,不過總是在自己房中,除了那兩夜在客棧與他同房,或是這幾日靠壁坐睡,頂多靠着他,怎麼現下竟睡到人家身上了?

她臉紅紅地推開自己身上蓋的一件衣物,又是他的外衣。他身形突然一僵,黑暗中臉轉向她來。

不遠處的仇映宮忽然開口,語氣警覺:「咦!是血味?諸位誰受傷了?」

凝兒還不甚清醒,但身下的潮濕不適仍進入她意識中,全身鮮血一下好似全衝上腦中。天!月水什麼時候不來,偏偏還沒回到殿中就來了!婆婆給她準備的物事都沒帶……

她半轉身以掩飾,手悄悄摸索到身邊一塊碎石,在黑暗中用力一劃,鮮血湧出。

「沒事!哈哈,是我,方才起來不小心手壓到尖石,劃破一道口子。」她舉起手檢視,很敏感地察覺到身邊有曲唯的炯炯目光。

天!這些高手內力之高、感官之敏銳,真讓人發惱啊。

「還好嗎?」赫沙刑關心地問。

曲唯伸手將她的手拉過來看,她劃得相當深,血仍在汩汩流,他拉她起身,她打哈哈地硬抽回手來。「我急着解手啦,舀個水清洗便是。」

先去水邊舀了一壺水,沒命地連滾帶爬進了一個小道,她才喘口氣。真險啊!

當女人就是這點糟,每月每月地來煩人,這些天餓得只能想着要出去,竟沒發現月信遲了,但再遲還是來了。她嘆口氣把自己打理好,再次感謝洞中無光,方才讓她混過去了。

回到洞中,仇映宮開口了:「以少俠年紀,身骨還算硬朗,肌膚卻仍是嫩薄得很啊,臉上容易受傷,連手都逃不過一劫。」

她笑答:「是啊,幸好我一向痊癒得快,又不易留疤,除了眉上那道胎記,不然這輩子練功下來,不全身是坑了?」

曲唯走到她背後,她很認命地嘆口氣轉身,自動自發把裹好的手給他。

「喏,沒事了,真的!我睡相很不好吧?連起個身都會亂打亂踢,常受傷的。」

他熱熱的大手包裹住她的小手,細細檢視她的胡亂包紮。沒辦法,她剛才不敢動作太慢,免得曲唯等不及了來察看她。

她努力要看清他的臉色,但也只能隱隱察覺到他的肅然。當他不讓人摸清他的心緒,任憑她看得多用力也是枉然。

「肚子好餓,我們快動身了吧!再餓個兩天不出洞,曲唯兄你就得背我了。」她努力要轉移他的心思,倒是把自己的心思成功轉移,她咽了口氣,試着不去感覺那全身上下快要虛脫的感覺。

縱使說說鬧鬧,心頭還是壓着一種前所未有的沉重。她這輩子還沒有碰過類似的危機,如果是自己一人……如果沒有曲唯兄,她可能會真的開始害怕吧?

如果真的出不去了……

這樣的話沒人說出口,但確確實實地迴繞在眾人的思緒中。

眾人默默走了幾個時辰,說話變得極度費力,連凝兒都靜了下來。

如果找不到路出去了,是否他們就不該等待,趁早用上最後一點內力,打開一條生路?

然而地動那時的驚險歷歷在目,如果任意推打石壁,是否會再度造成土石坍落、把自己給活埋了?

一步蹣跚一步,她的手腳冰冷,身子已餓得失去疼痛感,所以也不再感到飢餓,只是極度的虛弱,必須硬撐著筋骨才不至於軟倒在地。

突然腳底下一虛,她踉蹌了幾步,立刻被一隻熾熱有力的手扶住。

「謝了,曲唯兄。」她喘息。

努力站穩虛弱的雙腿,想再跨前一步,發現自己被半攙著往前。

腳步一下輕鬆多了,但她抗議:「曲唯兄,你不用……」唇上輕按上一指,她聲音戛然止住。

曲唯兄要攙着她走多遠?他這樣自己不是更累了?說要他背只是笑言,她完全沒有這樣的打算。她又要掙脫他的手,他只是握得更緊,繼續前行。

一種成為他人負擔的感覺,讓她突然生了力氣,她一向力大,硬是將手臂抽出。「曲唯兄!」

曲唯止了步子,但一轉身就擋住了她的去路。凝兒一股火冒上來。

「曲唯兄,你能走我就能,不要小看我了!」

就要搶身強越過他,迅雷不及掩耳地,她被他緊緊擁入懷抱。

他的全身有如一團火般的風暴,挫折、不舍、憂慮、躁悶、痛楚同時全向她襲來,清晰得如同看得見……她頓時失了力,就讓他這樣密不透風地環繞。

曲唯兄……

他為她擔心嗎?他為她的固執生氣嗎?他的痛楚……緣自何來?

那樣冰冷的人,怎有那樣的燃燒?她完完全全失了神,不能動也不能碰。

但就像來時那樣突然,他的熱焰熄滅了,清冷的氣場重新升起,只余他熾熱的耳語,在她耳中有如嘆息。

「讓我幫小凝。」

她終於又能思考,方才對他的怒氣已然不復存在,她心中滿溢的是迷惘,還有一種深深的震撼,不能真切抓住是什麼樣的感覺,卻無法再度拒絕他。

「好吧……」

他終於鬆開懷抱,但一手仍扶持着她的手臂。她此時才想起另外兩人,忐忑地往後偷窺一眼,看不見他們,但感覺得到赫沙刑退在頗遠的後方,也把仇映宮擋在後面。

好公子一定聽到了她方才的抗議,體貼地為兩人留下相當的私隱,沒有介入,她好生感激;連美公子都沒有如平常一般閑言閑語,也許他也同意曲唯的做法。

「我……我們繼續走吧。」她的聲音因體力不支而有些虛弱,但奕奕的精神仍在。

被曲唯兄半攙著走,真是快多了,也讓她覺得自己的自尊心反而會耽誤大家,也就比較不介意這樣的幫助了。

又走了幾個時辰,她注意到一件事——腳下原本凹凸不平的地道是不是越走越像……階梯?

「這是人辟的步道啊!」她叫起來,止住了步伐,曲唯也跟着停下。

「而且,氣溫變暖了。」

「不錯,的確是如此。」後面的赫沙刑道。

「找到了!這一定是出口!」凝兒歡呼,整個人精神都來了,怕曲唯又要制止她,她索性反拉着他手臂往上奔爬,他倒是挺合作的,只是支撐了她大半的重量。雖然黑暗,兩人憑階而上,很快來到一堵牆前。

「一定有門吧?門在哪兒?」她在平滑的牆上摸索。「啊!是門沒錯,有門縫啊,但怎麼沒有門把?」

道窄階短,僅容一人,凝兒退下一階,擠身讓曲唯可以上去。「曲唯兄去看看好嗎?」

他察看後退回,凝兒感覺到他搖了搖頭。

凝兒轉頭對後面說:「好公子,你內力最強,你來推推看吧。」

此話一出,無甚心機,倒教三人都啼笑皆非。

「在下不敢當,但一定儘力試試。」赫沙刑語氣含笑。

赫沙刑身形高大,費了些力才擠過凝兒和曲唯來到最上一階,他提氣使勁,手貼門面,全力一推!

石壁文風不動,他又試了一次,仍然不成。他搖搖頭。「在下恐怕力有未逮。」

「我留了一個火摺子,以備緊急之需,現在是最後一關,應該用了。」仇映宮點起火來。

「美公子,還是你心細……啊!門上有字!」

拍掉灰塵,窄門上金漆題字閃閃發光,是八個大字:無非之罪,不做韓信。

「是謎語嗎?」凝兒興趣大漲,憔悴的臉笑得好開心。「我覺得這就是開門的密語,這一定是關鍵!」

仇映宮俊美的臉這些天來也似乎削瘦不少,但那股老神在在的邪氣沒有少一分,笑得篤定。「反正已經走到頭了,與其回頭重選一條路,無止無境地走下去,不如拿這題字孤注一擲吧!咱們好好想想。」

凝兒看着題字說:「如果是打字猜謎,那可是玉爺最愛的遊戲。第一句簡單嘛。」

「是什麼?」赫沙刑問,很驚奇他的腦袋想得那麼快。

「無非之罪,就是罪字少個非,四字羅!」凝兒好得意。

「少俠好腦子。」仇映宮也贊道。「就算仇某也沒想得這麼快。」

「但韓信是什麼東西啊?」此語一出,比剛才的更驚人。

「少俠,呃……可能沒讀過某些古書。」赫沙刑很婉轉地說:「韓信神通兵法,歷事多王,最後卻被控謀反而慘死,還株連三族。」

「這樣啊。」自己沒知識就是沒知識,凝兒也認了。「下場這麼慘的話,那當然誰也不想做韓信了,這其中又有什麼典故?」

「不做韓信……」仇映宮沉吟道:「韓信一生奇事極多,可謂多不勝數,但真要說起最糟的事,如果除去慘死不算,應該就是胯下之辱吧。」

「哈,這聽來有趣,快說快說!」

凝兒一點也沒有尋常女子聽到「胯下」的反應,知道她身份的話可能會被嚇到。三人只當他孩子氣,有些好笑。

「韓信在市場上遭人侮辱,說他雖然身材高大又愛配劍,其實是手無縛雞之力又膽小怕事,激他若有膽便拔劍相刺,不然就得從那人胯下爬過。」仇映宮說。

「這有什麼?大丈夫能忍則忍,何必跟個兔崽子一般見識!」凝兒不覺得稀奇。「叫他脫褲子恐怕有點難忍,從褲檔下爬幾步,又沒少塊肉,有什麼關係?他爬了,對不對?」

三人都看着他,只有曲唯的眼光難解,其餘二人都有些訝異,「是爬了。雖然後來成為受人讚歎的軼事,在當時可是受人恥笑的臭名。」仇映宮說。

「恥笑人的不臭,被恥笑的就臭,這是什麼歪理?」凝兒笑道。「要我的話,爬起來拍拍屁股笑一笑,謝謝他讓我運動了一下,乾脆再賞他個幾兩,要他也去買把好劍,別再來羨慕我的,最後無事人般瀟瀟灑灑地揮袖離去,讓侮辱我的人完全看不到我受氣,這才帥氣!才夠種!才足夠讓那人吐血!」

兩位聽得哈哈大笑,連曲唯眼中都現出笑意。仇映宮笑得拭去眼角的淚,才說:「看來少俠不是不做韓信,而是英雄所見略同啊!他功成名就以後,還回去賞了那人官做。」

「真的?」凝兒奇道:「那他更勝我一籌。我只是要氣氣那人罷了,倒不是真的謝人。」她嘟嘍:「回家以後真要去找書來看了,原來古書這麼好玩。」

「少俠進了王朝,天下書隨你看,不用擔心。」赫沙刑笑道。

「是嗎?」凝兒有些心動了,甩甩頭才說:「好公子說得遠了,我們現在連這謎都解不開哩。」

她無力久站,在台階上坐了下來,其餘人也撿了一階坐下,仇映宮抽出扇子輕揮着。

「不做韓信……不做韓信……」她喃喃自語。「第一句是拆字,想必第二句也是。第一句是無非……第二句怎麼不也來個無字呢?韓信二字中並沒有做可以拆呀。」

她抱着頭苦思良久,才忽然抬頭問仇映宮:「美公子,你剛才說韓信手無縛雞之力,是吧?」

「是,此語正由此典故而來。」

「無字就在這兒了!」她叫道。「手中無雞……手中無雞……」

她直念了好幾遍。「但手字中也沒有雞啊……」

「有了!」她拍起手來。「不做韓信的話,手就要有縛雞之力了,是吧?那手中就有雞了!」

「啊,是個推字?」仇映宮撫扇而笑。

「是啊是啊!」凝兒興奮得不得了。「四推!是要我們四人合推!」

「少俠真是了不起。」赫沙刑由衷地說。

仇映宮笑了。「仇某今日算是見識到了,小小個兒卻不能小覷,少俠的確有稱王的資質啊。」他傾身,似要以扇輕拍凝兒的肩以示鼓勵,凝兒若有似無地後退,沒讓他碰著。

「美公子不要也來了!」凝兒嗔道。「問題是這道僅容一人旋身,頭上也頂到了,四人怎麼推?」

曲唯突然將手放在她肩上,凝兒怔望他,感覺到一股輕柔的內力傳來,痒痒熱熱的。

凝兒忽然就明白了。「這就是了!」她雙眼發光。「曲唯兄,你想得沒錯!應該就是這樣了!」

仇映宮看着曲唯在他肩頭上的手,神色複雜,嘴中卻仍不失調侃:「這是兩位的密語嗎?」

「不不!這謎底是要我們四人成列,以內力相傳;四人合推的話,必能推開這扇門。」凝兒說道。

赫沙刑與仇映宮互望,赫沙刑點頭。「原來如此。這應該也是推選的試驗之一。」

仇映宮長吁了一口氣。「妙啊!酋王也真狠。」

凝兒問道:「怎麼了?內力相合很難嗎?」

仇映宮搖頭。「少俠從不防人,當然不會想到。其實內力穿身,無論是予是受,都是極其危險的事。因為要完全敞開自己的身體讓人內力進入,除非是練功療傷,不然就是被人以內力相攻了。這是一個試驗,要我們四人彼此不防,合成一道內力穿過四人,才能將門打開。」

「原來是試驗我們彼此是否互相信任啊。」凝兒笑道。「那我到最前面去得了,因為我絕對信得過諸位。」雙手拍膝,勉力站起身來。

曲唯跟着起身,身上有股莫名的張力,凝兒以為他要制止她,但他只是垂手立着,默默俯視她。

「曲唯兄要排第二個?那最好不過了。」她開心笑道。

另外兩人正要開口,火摺子正好滅了,四周頓時陷入黑暗。

仇映宮嘆口氣。「要做這種事,還得在暗中做,真狠啊。」

赫沙刑說:「如果閣下信不過,在下可以排在你前面。」

「諸位以為仇某這麼小氣?」仇映宮語氣無奈:「最前頭排個毫無心機的孩子,誰還能暗中下什麼手啊?」

「美公子在拐彎抹角侮辱我嗎?」凝兒抗議。

「沒的事。」仇映宮徐徐起身。「仇某喜歡少俠都還來不及呢。」

「越說越過火了。」凝兒笑了。「美公子別再磨蹭,我餓得快沒內力了!」

感覺曲唯忽然將嘴貼近她耳際,她屏住呼吸,聽到他耳語:「手別碰到門,以免被反震力所傷,知道嗎?」

炙熱的呼息讓她差些分神,好一晌才點點頭。

三人兩掌乎貼前人背後,赫沙刑仍選擇排第三,由仇映宮墊后。仇映宮深吸一口氣,說道:「開始了。」

一道內力弟出,每過一人就加了一分力,穿過凝兒時,真是有如巨洪過壩。凝兒不知曲唯分了內力護住她心脈,不讓她有任何閃失。

轟然一聲,門倒塌了,飛沙撲面而來,眾人都不禁閉了眼。曲唯緊緊抱住她,一手以袖護住她門面不被砂石所傷,身軀則環着她吸取剩餘亂竄的內力。

她喘息著,暗暗怪自己內力不足,也沒經驗過這樣的施展,加上全身虛脫,才會如此暈眩。

「還好嗎?」他耳語。

她點點頭,被他抱着才沒有軟倒,立穩定了就趕緊推開他,不然真的很丟臉。

奇的是其他兩人也一臉擔心,赫沙刑說:「內力相合如果沒有惡意,應該無害,但少俠的身子真的單薄了些,又多日未進食……」

「好公子是在安慰我吧?」凝兒笑了。「這跟身子恐怕無關,玉爺老說我耐性不足,所以內力練不好,只能練力道。我沒事!」

她一喘過氣來,又等不及地跨入門去。「這又是什麼地方?」

地面平坦,顯然是一個房間,赫沙刑摸索到一盞燭,將之點亮。

「這必然是殿中的密室了。」仇映宮環視繁複的壁畫,與前殿的並無二致。

「得救了!我們真的辦到了!」凝兒高興得合不攏嘴。心一放鬆,腳下力氣忽然被抽空,差些軟倒在地,被曲唯一把抱住。

「曲唯兄!我們真的出來了!」她高興得忘了形,在他密實的懷抱里緊緊揪住他的前襟,仰首看他低下的臉,差些就要碰上他的唇。

他的眼是如此沉靜,但她現在比較懂他了,她看得出來那其中有一絲寬心,一種幾乎是喜悅的亮度。她對他毫無保留地笑。「如果不是曲唯兄,我肯定沒法活着出來。」

處處關照她,無微不至,在她最需要的時候拉她一把,她沒有太多憂懼,都是因為他啊。

曲唯瞅着她,只輕輕搖了搖頭,凝兒眼中有些模糊。「不,真是這樣的,我心知肚明,曲唯兄是如何幫我的。」

他低下長長的眼睫,雙臂鬆開,她只好也放開他的衣襟,這才發現自己因為太過興奮,一直沒注意到身邊二人。凝兒不好意思地抽開身,拱手對兩位笑道:「也不能忘了兩位公子,多虧你們照顧了。」

仇映宮絕色的面容第一次現出認真的神采。「能夠出洞,少一個人的心力都不行,但真要說起最關鍵的人物,恐怕連曲大俠都不是。」

凝兒頭皮突然有些發麻,笑說:「我知道,美公子的博學多聞是最後的關鍵。第一次讓我覺得書本是有用的東西,我終生難忘。」

仇映宮啪地一聲打開白羽扇,眼光忽然有些晦澀,沉沉低語道:「真誠始終如初,但又讓人無法掌握,有人應該想清楚了,真要這樣下去嗎?」

凝兒睜大了眼看仇映宮,他語氣完全沒有平時半挑撥、半譏刺的玩世不恭,而又分明是在說她。有人……是指曲唯兄?

她轉頭看曲唯,他的眼神不變,但她清楚感覺到冷峻的肅殺之氣,讓她背脊發涼。

怎麼了?為什麼美公子忽然用這樣嚴肅的態度說話,而且有如警告一般深沉?

她發現自己無法再以玩笑相對,怔怔地看着曲唯與仇映宮彼此直視對方,氣氛突然凝窒起來。

「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赫沙刑開口了,神情也不輕鬆。「大家都又累又餓,心緒不定,有什麼事先出去再說。」

凝兒喘了口氣,很感激赫沙刑如大夥兒兄長般地穩重明智。「是啊是啊!我根本累得腦筋都不清楚了,我們快走吧!」

怕那兩人不理會她,凝兒索性拉着曲唯急走,走到門邊,差些被一袋袋的東西雌絆倒。

「哎呀!猜猜我找到了什麼好東西?」凝兒高高舉起一袋糧食。「嘖嘖,比先前那袋講究多了!」心情突然大好,說着口水就要流下。

赫沙刑很快檢查袋中食物。「這樣要過完一月是沒問題了。」

「這就是我們通過試驗的獎勵吧。」仇映宮語氣回復正常,閑閑地搖著扇子。

「原來殿中還有這樣的密室,也難怪氣溫一直偏冷,因為我們頭上一直罩着個大殿。」凝兒道。

仇映宮打開第二道門,眾人跟着登上長階,來到一扇像是閣樓的石門,再推開跳上去,竟是殿中書房。

原來書房鋪滿地氈的石板下,藏着密室,他們那時怎麼搜也搜不到此處來的。

「誰要煮飯?誰煮飯動作最快?」凝兒摩拳擦掌,把赫沙刑給逗笑了。

這頓飯吃得其樂融融,原先僵硬的氣氛不再,主要是因為有人笑聲不斷,吃得有如這就是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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