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秦雪心思恍惚,並沒有聽見小妹在說些什麼。他們三姐妹今天約好陪大姐來試婚紗,可是早晨出門前關臣卻囑咐她下午兩點去他公司一趟。看情形好像有什麼嚴重的事必須告訴她似的。

有什麼事他不能在家裏說,而必須她下午去呢?她記得當時自己這麼問過他,可他卻只是笑了笑,對她說這是秘密。

不會是……她想起下個星期就是她的生日,不會是他想給她慶祝什麼的吧?可是需要到公司嗎?

「二姐!」秦霜在她耳邊大喊一聲,想喚起她的關注。

「你幹嗎叫這麼大聲。」她頗為不快地瞪着小妹。

「你看大姐。」秦霜指著站在落地鏡前的秦雨,一臉驚嘆。

秦雪也流露出驚喜的笑容,她姐姐穿上婚紗簡直像仙女下凡,「大姐,你真太漂亮了。可惜邵風在開會,不然他一定會欣喜若狂的。」

「我哪有你當時漂亮。」秦雨難得露出羞怯的笑容,「我還記得你穿上婚紗時,關臣那傻眼的表情。」

她穿上婚紗時?秦雪忽然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好像那已經是許久以前發生的事了,其實也不過才半年而已。她落寞地笑笑,想起自己穿婚紗時並沒有太幸福的感覺,那也算是小小的一個遺憾吧?如果她知道自己會這麼愛他,在當時應該更加快樂才是。

「大姐好勇敢,願意做冬季新娘。」秦霜拉拉那件禮服的下擺,欣賞地看着這件剪裁高雅的奶白色禮服,「其實冬季很浪漫,一片雪白中的白色婚禮,簡直酷斃了。」

「什麼時候結婚不都一樣嗎?」秦雪淡淡笑着,「只要嫁給自己心愛的人,哪一季的新娘都是最幸福的新娘。」

「而且這個時候神不會太忙,他們有時間會來祝福你。」秦霜又在發表謬論,「你們想想那些春天新娘和秋天的新娘有那麼多,神哪裏忙得過來?」

「小霜。」秦雨瞪了小妹一眼,「就你話多。」

「大姐,再去試試這一件吧?」秦雪又從一整排漂亮的禮服里選出一件,「我喜歡它這些花邊和蕾絲的設計。」

「好。」秦雨又走進了試衣間。

秦霜過來摟住秦雪的脖子,在她耳邊低語:「二姐,最近很少聽你提起二姐夫,你們兩個還好吧?」

她點點頭,「還好。」

「那麼你幸福嗎?」

秦雪眼裏閃過茫然,可她還是堅定地回答:「幸福……幹嗎問這個?」

「噢,那是因為……」她抓抓頭髮,呵呵笑着,「我們上次在花園餐廳看見……」

「那是他一個客戶。」她說得輕描淡寫,走向另一邊的禮服架子。

「你問清楚了?」秦霜亦步亦趨,「你真的審問他了?」

「是他自己告訴我的。」秦雪沒有回頭,從這件禮服看到那一件禮服。

「這樣大姐就更能安心地嫁給邵風了。大姐就怕你不幸福,她……有些內疚。」秦霜忽然用很鄭重的聲音說。

「大姐她還……」秦雪詫異地回頭,「她還在意?」

「我們是她的妹妹,她當然會永遠在意我們。」

「沒錯。」她溫柔地笑笑,有空還得和姐姐好好談一次。

「試完禮服我們去吃午飯,然後再出去逛街,我們三姐妹好久沒有一起逛街血拚了。」她興奮地提議。

「不行。」秦雪抱歉地看着妹妹,「我下午得去你二姐夫的公司。」

「你們天天見面,你還要去他公司幹什麼?」她不解地看着她。

「秘密。」她學關臣的樣子,溫和地笑着。

「誰稀罕。」秦霜揚起頭,一臉不屑。這時秦雨再次走了出來,又引起她的一陣驚呼和讚賞。

吃完飯後,秦雪就按時趕到了關臣的公司。一路上她還是有些忐忑,有些惴惴不安,心裏七上八下的,總感覺有事會發生。最近她老是會這樣心思恍惚,精神也不能完全集中。再加上關臣似乎比以前更忙碌了,也更疲憊了。每次一回來,他都累得不能說話的樣子,連假日都要去公司上班。她不知道他這樣撐不撐得住,但每次問起,他都只是叫她不用擔心。就好像,他的健康狀況真的和她無關似的。

他也不談工作上的事,雖然說了她也不懂,但起碼她有權利知道他究竟在忙些什麼吧?但每次看他那樣疲憊的眼神,那失去了光彩的表情,她就什麼也問不出來,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她是不是很沒用?她自我解嘲地笑笑,大方地走進他的辦公樓。

「夫人。」秘書小姐有禮貌地招呼她,「總經理正在等你,你可以直接進去。」

她對她和藹地笑笑,就徑直走向他的辦公室,轉動門把,一步跨了進去。

整個採光良好的辦公室里站着兩個人,兩個正在熱情擁吻的男女。

她站在門口,清楚地看見他們是如何吻得難分難捨,一點也不知道有人打擾了他們。或者他們實在是太忘我了,而根本無法打擾?

秦雪站着、望着、麻木著。她微微轉身,把打開的房門關上,那輕微的「咯噠」聲卻震醒了熱吻中的男女,一同回頭向她這裏望來。

「小雪?」她背對着他們,正對着闔上的房門,聽見他極度錯愕與驚慌的聲音。

她聽見自己的心跳聲,紊亂而不規則,她感覺到自己的呼吸聲,粗淺而顫抖。她睜大了雙眼,無法眨動眼瞼,酸痛乾涸得無法擠出一滴淚水。她聽見他向她走來的腳步聲,感覺到自己肩膀的顫動。她想讓自己鎮定,可是整個心都扭曲成一團,她全身都在劇烈地痙攣。

「關臣,你可以請貝貝小姐出去嗎?」當腳步聲來到她身邊時,她突然用沙啞得彷彿被碾過的聲音說。

又是一陣尷尬的沉默,她聽見腳步聲離開她,在不遠處停下,聽見他低語了幾句,可是那些聲音都被隔絕在她心門之外,所以她一個字也沒有聽見。

有個女人走過她身邊,高高地揚着她勝利的頭顱,鄙夷而得意地看着她,那是勝利者的眼神,那是向她宣戰的眼神……可是她什麼也沒有看見。她轉過身去,當她看見那個站在她面前,臉色死灰的男人,她的眼裏就只能看見他了。

她靜靜瞅着他,眼裏的酸痛在加強,可是她依然沒有移動,依然大張著雙眼,只是看着他,那雙明亮的大眼裏閃著空靈的凄然。

他回視着她,用同她一樣的凄涼眼神回視着她,那目光里有着懊惱也有着更深刻的類似絕望的東西在閃爍。他跨前一步,想要更加走近她。

她卻先他一步移動了,她嘴角忽然閃出一絲笑容,虛弱而飄渺地掛在她嘴角。

他眼裏閃過一絲詫異,看着她忽然向窗口走去,望着窗外明朗的天空。

她嘴角的笑容漸漸洋溢到整個臉上,迎視着太陽而微微揚起的臉龐,因為陽光和這奇異的笑容變得異常脆弱而透明。她用輕快的聲音笑着說:「你知道嗎,今天早上我和大姐去試婚紗,她穿上婚紗真的很漂亮,我想她一定會很幸福的。」

「小雪,剛才的事我必須跟你說……」

「關臣,今天小妹問我幸福嗎?我告訴她我很幸福,她說大姐最大的心愿就是要我幸福……你說我幸福嗎?」她回頭來望着他,那目光清澈如水,也哀愁如水,盛載着無盡的哀愁。

他全身緊繃地挺立着,渾身的線條都變得僵硬。

「我很幸福。」她終於眨動了睫毛,「因為有你所以我很幸福。」她彷彿在向自己的心確定般低語。

「你看見了。」他的語氣沉穩,濃眉緊擰,「你看見了我在吻她,我想有些事必須跟你說明,我跟她之間……」

「我不要聽。」她忽然激動地喊道,「我不想知道你和她之間的事,我也不要聽你說任何事!」她的胸腔不住起伏,眼神里有絲狂亂。

「我很抱歉。」他閉了閉雙眼,忽然沉痛地說。

「我也不要你的抱歉。」她大聲喊了出來,神情痛苦,「你為什麼要跟我說抱歉?這些日子你一直在跟我說抱歉,可是你到底要抱歉什麼?」

他垂在身體兩側的雙手緩緩握緊雙拳,他全身的肌肉也在剎那間綳得更緊,「我要跟你抱歉的事是……」

「我不要聽!」她終於崩潰,淚水衝出了乾涸的眼眶,如決堤的洪水般一發不可收拾。

「可是我卻必須告訴你。」他的聲音像沙子一樣沙啞,那雙曾經深情凝視過她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空洞的一片黑暗,他把她的心碎全都看在了眼裏,卻還必須在她的傷口上撒鹽!為什麼他要做這麼殘忍的事?他用力握了握手,手指節因為太用力而顯得有些發白,終於還是開了口,「我和她決定在一起。」

她靠在了身後的牆上,用滿是淚痕的雙眼注視着他,表情里全是絕望,「在一起?這是什麼意思?」有誰能告訴她,他這是什麼意思?為什麼她的心忽然變成空的了?為什麼她連呼吸的力量都變得如此微弱了?

「小雪……」他深深呼吸,每吸一口氣都感覺到椎心刺骨的疼痛,「我的意思是——我們分手吧。」

「分手?」她的神情更加迷茫,晶瑩的淚珠掉在大理石的地板上,可以聽見碎裂的聲音,「我們怎麼分手?你說過,我們再也不能分開,也不可以分開。你說過,日後無論發生任何事,你都會在我身邊,不離不棄。你說過……一輩子我的伴侶都會是你。」她哽咽得無法言語,聲音掐在了喉嚨里,讓她窒息般痛苦。

他的雙手在顫抖,他的胸膛在不住起伏,他的雙唇緊抿成直線。他忽然一咬牙,「那些都是騙你的。都是一時的……」

「不是,你不是騙我的。」她的視線穿越過他的身體,落在不知名的地方,她茫然搖頭,「我記得你當時看着我的眼神,那不是謊言,那些都是你的真心話……我不明白,既然我們不能分開,你現在又為什麼要跟我提分手?」

「因為我愛上了別人,因為我不愛你了!」他再也無法注視如此哀痛的她,大聲地喊著,「這就是理由,你不要再追問了!不管當初我是不是真心,現在我都已經變心了。變心了,你明不明白!」他的胸口躥過一陣劇痛,痛得他眼前一片發黑,再也看不清楚她的臉……

她注視着那雙沒有焦距的眼眸,他彷彿已經看不見她了,也不想再看見她了!他的字字句句都打在她的肺腑上,她聽得清楚明白,沒有一絲的歧義。他在告訴她,他已經變心了,已經不要她了。他愛上了其他的女人,那個他親吻的女人……

她雙手扶在身後的窗欞上,想要支持她虛軟的身軀,她的雙腳發軟,整個人像掉進了冰冷的冰窖,全身都被凍到麻木了。她看見他的眼裏突然躥過一絲冷酷,那比冰冷還要寒冷的溫度,他轉身走到他的辦公桌前,無比迅速地從他的抽屜里拿除了一張紙,然後向她走來。

「這個……我希望你能簽署。」他低着頭,冷漠地說着,沒有看她痛苦的眼。

那是一張離婚協議書。雖然她的眼前一片模糊,她還是可以清楚地看見那張紙上碩大的文字。她一手緊捏成拳,一手從他手裏接過。她輕輕顫抖,差一點無法握住。這只是薄薄一張紙,可是她卻覺得它有千斤重。她的淚水滴落在紙上,瞬間就把它打濕了一片。

她的心好痛,痛到她只想彎下腰來,緊緊捧住她的心,好讓它不要再這樣劇痛下去。可是她不能,她不能在他面前蹲下——雖然她已經這樣軟弱了,她必須站得直直的,必須不讓自己倒下……

他轉身離開了她,彷彿不能在她身邊多待一秒。他走到另一邊窗口,雙眼直視着前方,「我們在結婚前簽過協議,隨時可以解除婚約,對方不能有任何阻攔。」他的聲音里沒有溫度,也沒有任何波動,只是平靜地敘述,好像這是一件無關痛癢的事,好像這只是一樁平常的公事。

她自嘲地笑了,她是笑自己太傻,笑自己當初為什麼要堅持簽下那一份協議。現在,可以讓他這樣輕易地擺脫了她,就好像她只是一件隨意的行李。她咬緊雙唇,用力到滲出血來。可是她感覺不到痛,也無法再有任何痛苦。痛到極至,反而會什麼也不在乎了吧?她現在就是這樣的心情,她的眼淚不斷在流,可為什麼她卻想要大笑呢?想放開胸懷,什麼也不顧忌地大笑,笑這個世界,笑她太痴太傻,笑她根本從來不曾看見過身邊的這個男人。

可是她終究沒有笑,她只是默默地流着眼淚,想要就這樣洗清楚心口上那條剛剛被撕裂的傷口,被他刺出的很長一道傷口,還在往外淌著鮮紅的血液……

她邁步向前走去,用最專註的神情看清了面前的道路,她必須要看清楚自己的路,再也不能行差踏錯一步,踏錯一步,那下面就會是萬丈深淵。

他忽然轉身望着她,一臉的凄楚、絕望與痛苦。那表情甚至比她臉上的痛苦還要痛苦上好幾倍。那裏面還有眷戀、挽留、心碎和深情。他讓自己看着她帶着最凄苦無助的步伐和一顆破碎的心離開,哪裏知道他的心早就比她碎得更加徹底。她是深愛他的妻子,是他曾經發誓要一生一世守護的女子。可是現在,他又為何讓她這樣絕望地離開?她的眼神——有如一把刀插在了他的胸口。她那傷痛欲絕的眼神啊……

她終於還是走了,帶着一顆對他絕望的心,從此以後,他知道她再也不會愛他,再也不會用那樣深情無悔的眼眸凝視他,再也不會用她甜美清脆的聲音叫着他的名字,再也不會用她溫柔的手臂摟着他的脖子,對他撒嬌,對他訴說:「我愛你……」

他用絕望到極點的聲音說:「我愛你,小雪。」一顆晶瑩的淚珠掛在他眼角,在陽光的照耀下,閃爍著無比巨大的光芒。他一閉眼,那顆淚水就滑下了他剛毅的臉頰,燙進了他自己的心。

秦雨和邵風在秦家門前停下車,他們依依不捨地準備分手。邵風轉身時,忽然看見路邊的一抹白色。他有些吃驚,拉住了秦雨,警惕地叫了一聲:「是誰?」

秦雨驚慌地握住他的手臂,「怎麼了?」

「那裏有人。」他銳利的眼又看見那抹白色閃了一閃,於是拍拍秦雨的手,邁步向那人走近一步,「我知道你在這裏,你快出來吧。」

秦雪從大門旁的柱子後面走了出來,她臉色蒼白如大理石,整個人都沉浸在痛苦與絕望里。她紅着眼睛,默默地看着大姐,哽咽得無法言語。

看着這麼狼狽的妹妹,秦雨被嚇壞了。她跑到秦雪身邊,一把握住妹妹冰涼冰涼的手,急切地詢問:「小雪?你怎麼會在這裏?你為什麼不進去?發生了什麼事?你怎麼會看上去這樣的狼狽?」

秦雪緩緩搖頭,空洞的大眼裏什麼也沒有。

秦雨驚慌地看了眼邵風,「天哪,你到底怎麼了?你不要不說話?是關臣……關臣他欺負你了?」看着妹妹一副傷心欲絕的樣子,她忽然大聲喊著。

「關臣?」秦雪蒼白得不見一絲血色的臉轉向姐姐,那雙盈盈大眼裏開始滲進了一點淚光,「大姐。關臣他……他……」她撲進了姐姐懷裏,流浪了一下午的痛苦傾瀉而出,那積壓在她心頭的巨大哀傷如江海奔流般讓她無法遏止。

「他怎麼了?」秦雨忍不住微微顫抖,「你和他吵架了?」

「他要和我分手,大姐。分手……」她啜泣著,「他愛上別人了,他不要我了……」

「怎麼可能?他那麼愛你……天哪,這怎麼可能?」秦雨看着站在一旁的邵風,忽然渾身發冷,她更緊地抱緊妹妹。

秦雪稍稍放開了她,展開手裏那已經被她捏成一團的離婚協議,顫抖地伸到秦雨面前,「這是他給我的。」她只能說出這句話,愣愣地望着她大姐,心神彷彿又恍惚起來。

「什麼?」秦雨一把搶過,看着那張揉皺的紙上有着關臣的簽名,「離婚協議書?這……這……」她望向邵風,凄厲地喊了一聲,「怎麼會這樣?」

「我也不知道……」秦雪看着大姐,家門前暈黃的路燈忽然炫着她的眼睛,她眼前閃過關臣那張冷漠的臉。

「先進去再說。」看着已經失了分寸的姐妹二人,邵風冷靜地低語。

「對,小雪。我們先進去吧,你不能這樣站在外面,天氣這麼冷,受涼了可怎麼辦……」秦雨握住妹妹的手臂,感覺到她渾身在顫抖,自己也禁不住跟着顫抖起來。

最後,邵風拉住秦雨的手臂,這才把她們兩個拽進了屋裏。

當秦家夫婦看見自己那狼狽的二女兒時,全都驚訝不已,秦父在心痛之餘更是暴跳如雷,立刻給關臣的父親打了興師問罪的電話。

可是秦雪心裏明白,一切都無法挽回,一切都已經決定。那個曾經深愛她的男人,忽然間就消失了。當她還來不及把握時,愛就會自己飛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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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戀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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