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今天天氣很好。

窗戶半開,微風徐徐送爽,溫煦的金黃色陽光透過窗戶灑了一地明亮。

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憔悴的范越黎輕輕閉上雙眸。

午後柔和的陽光其實並不刺眼,但或許是受到陰霾重重的心情影響,他卻還是覺得太……眩目了。

養病期間,除了江胤仁兄弟頻頻來訪以外,並沒有多少人來探望他。

一方面是因為他完全不搭理來人,而另一方面,則是因為他被擊倒得莫名其妙。

轉瞬就成了一個徹底廢人的范越黎,除非日後能排除心病,重新振作起來,否則在族人眼中,目前宛如行屍走肉的他,已形同失去任何可供利用的價值,而過了一個多月的沉寂后,更沒人對他抱持多大希望了。

但,這樣也好,一個心已逐漸死去的人,現在最迫切需要的,便是遠離世俗一切塵囂的絕對安靜。

就在如往常的一片空白寂靜當中,「喀!」地一聲,病房門板毫無預兆地被人打開了。

一名戴着鴨舌帽,看不清楚面貌的陌生少年突兀地現身於范越黎面前。

「范先生您好,這是您的快遞。」

少年手裏拎着一隻玩偶,解釋完自己的來意后,也不管他的話沒人回應,將玩偶徑自放到面無表情一動也不動的范越黎面前,隨即轉身離去。

行事詭異的送貨少年。

他口中所謂的「快遞」,是一隻因為動畫在網絡造成轟動,而成了時下最流行的搶手貨——韓國小賤兔。

范越黎對賤兔沒啥好惡感,但,或許是性情一樣痞,莫東升簡直愛死賤兔了。

賤兔肥肥胖胖痞痞賤賤壞壞的模樣,總令他愛不釋手。

以往他最喜歡摟着小賤兔抱枕,然後對着范越黎裝可愛說自己是賤兔的親兄弟。

但,小賤兔今天不是來耍寶,而是來傳遞訊息。

它胸前貼著一張小紙條,上頭寫着:

范范,你還好嗎?

莫印入眼帘的七個大字,登時令范越黎眼角狠狠抽搐了一下。

沉靜了一個半月,死寂的情緒再度激躍起來。

啪地揚手一揮,便將放於他面前的小賤兔毫不留情地打落在牆壁一角。

滾開!滾開!

求求你……不要再讓我抱有任何希望了!

「……!」嘶吼似的重重喘息了聲,范越黎臉龐佈滿激動與狂亂的神情隨即又恢復一片空茫。

病房內——

悄然……寂靜……清冷……無聲……

***

或許莫東升對他心懷一絲愧疚吧,接下來的日子裏,每天都有一隻小賤兔準時於午後三點出現來騷擾……不,安慰范越黎。

雖然每一隻賤兔皆沒有例外地淪落到被他甩至病床底下的可憐下場,但賤兔們依舊努力不懈。

范范,胃還痛痛嗎?——莫

咚!甩到地上去。

范范,振作起來。——莫

咚!甩到地上去。

范范,我找到工作了。——莫

咚!甩到地上去。

范范,精神好點沒?——莫

咚!甩到地上去。

范范,今天有點想你……——莫

咚!甩到地上去。

范范,笑一個嘛。——莫

咚!甩到地上去。

經過十多天的努力后。

范范……——莫

遲疑了一下……悄悄收起來。

***

「范范,來,吃顆蘋果。」

范母動作俐落地將蘋果削皮后,遞給寶貝兒子。

「嗯。」范越黎乖乖伸手接過。

「范范啊,聽護士小姐說,你最近有多吃一點了,而且醫生還說你精神狀況恢復得不錯,再觀察個幾天之後,就差不多可以出院了,媽聽了真替你高興……」雖然她的寶貝兒子仍是沉默異常,但瞧著范越黎逐漸恢復往昔神採的紅潤臉龐,范母不禁悄悄鬆了口氣,感到十分欣慰。

范越黎心不在焉地啃着手中的蘋果,邊吃邊不時抬頭偷瞄高掛在牆壁上的時鐘。

已經快三點了……

手掌心有些冒汗,是因為期待?緊張?還是……?

噠!時針終於指向三這個數字。

「范先生,有您的快遞。」

人未到,聲先到。

快遞少年動作俐落地打開門,見房中有不曾見過的旁人在,身子頓時僵在門口,腳步躊躇不前。

「快遞?那是什麼東西?」范母放下水果刀站起身,走向少年,質問道。

先前無意中聽到護士小姐們在偷偷咬耳朵,說最近有個神秘人物總會在固定時間送快遞給她的寶貝兒子,八卦地猜測會不會是他的女朋友送的……范母今天特地守株待兔,果然讓她等到。

「快遞就是快遞。」少年酷酷回答。

「給我看着!」

「嗄?!」措手不及下,少年手中的東西就這麼被唰地搶走了。

好個身手矯健的歐巴桑!從沒見過氣勢這麼鴨霸的中年婦女的快遞少年,張大嘴巴,呆愣在原地。

范母狐疑地搶過來一看之下,臉色驟變,怒罵道:

「是那個狼心狗肺的王八蛋送來的!」

一想到就是莫東升這無血無淚的王八蛋差點害自己的寶貝兒子變成廢人一個,范母頓時怒火中燒,隨手便將賤兔往窗外丟去。

「啊……!」

范越黎終於無法維持一貫的面無表情,眼眸倏然大睜。

「我呸!黃鼠狼給雞拜年,肯定沒安好心眼!」范母悻悻然啐道,若不是女性矜持尚存,她真會往窗外吐口口水以示不屑。

寶貝兒子的精神狀況經過多日調養已然逐漸恢復正常,想必已徹底度過情關,所以絕不能再讓這兩人扯上一丁點關係!

「范范,那種人你千萬別理會……嚇!」范母一回過頭,登時被身後范越黎的一雙殺人目光給嚇得倒退三步。

「……」

范母背後狂冒一身冷汗,過了好半晌,她終於發現自己似乎做了什麼錯事般,惴惴不安地囁嚅道:「呃……我、我去幫你撿回來……?」

范越黎銳利眸光一斂,半垂下濃密眼睫,噪音平板道:

「不用了……」

丟了就丟了,誰稀罕?!

***

是夜,凌晨時分——

夜涼如水,新月如勾。

好個滿天星斗的漂亮夜空哪……可惜,沒人欣賞。

「可惡!到底丟到哪裏去了?」

半夜時分,從醫院後方的大片花園草叢中傳出一聲忿然咒罵。

打從小賤兔被范母丟出窗外的那一刻起,范越黎便渾身不對勁極了。

不但整日坐立難安,心底更不斷產生一股將小賤兔找回來的強烈慾望,兇猛得幾乎要逼瘋了他!

痛苦地熬了十個多小時后,終於超出范越黎所能忍受的最大極限,他心知肚明,若不到外頭去找回賤兔來,他今晚是不可能有個好覺了。

於是,等到夜幕低垂的時候,范越黎趁護士不注意,做賊似的躡手躡腳偷偷溜出病房,來到醫院大樓外的花叢中,盲目地找來找去,弄得一身狼狽污泥。

「可惡……三更半夜的,我到底在這裏做什麼啊……?」范越黎感到非常莫名其妙地自問自答,卻也回答不出個所以然來。

上輩子及上上輩子,他肯定欠了莫東升一屁股沒還的債,才會今生被他折磨得死去活來,連被他像丟垃圾似的拋棄不要了,還眼巴巴地念着他……

「嘖……我真他媽的沒藥可救了!」是自嘲,無奈……也是認命。

范越黎重重嘆口氣,繼續他的尋兔工作。知道若是東西沒找到,自己絕對會自虐地打死不回房睡覺,所以……賤免你快快給我現身吧!

說巧不巧,始終遍尋賤兔不著的范越黎,再度第N次不耐煩地仰頭打呵欠時,居然就碰巧被他瞄到孤零零地掛在一棵小樹上頭的賤兔。

范越黎登時鬆了口氣,隨手撿根木枝,輕輕一戳,賤兔便從天而降,落到懷中。

總算可以回去休息了……抱着賤兔,此念頭第一個浮上范越黎腦海。

不知他今天又寫了什麼無聊話來?

范范,別哭……——莫

范越黎一怔,微扯嘴角。

「哭?有什麼好哭的,不過是失個戀,對一個大男人來說又沒啥大不……嗚……」

王八蛋!為什麼突然淚流不止……?

「哭什麼哭啊我!簡直是莫名其妙!」

可惡!明明都下定決心要忘記掉他了,干麻還為他哭啊!

范越黎邊罵,邊粗魯地用手背擦去眼角淚水,豈知,手背似乎沾到灰塵或是什麼髒東西,這麼一擦,眼睛便一陣刺痛加酸澀,淚水登時免錢似的猛流個不停,活像個壞掉而關不住的水龍頭似的。

「可惡!我根本不想哭啊……」

可惡!可惡!可惡!可……嗚……范越黎緊抱着小賤兔,蹲在地上,悶聲痛哭出來。

算了!管他丟不丟臉,去他的值不值得!

他就是要哭!將自己心底壓抑了將近二個月份的不快、傷心、委屈、與思念……痛痛快快地哭出來!

吶,莫東升……你終究無法對我狠心的,是不?

***

在醫院休養了兩個多月,范越黎原先受到重創的身心逐漸恢復健康,今天,便是他出院的日子。

換下樸素的病服,穿上一件Dior出品的白色絲質摺袖裝飾襯衫,搭配以純手工訂製強調腰身線條的棕黑色西裝長褲,休閑又貴氣的裝扮令范越黎整個人看起來如往常般英姿煥發,然而於他的眼神中,旁人卻再也無法感受到一股以往在商場上鋒芒畢露的逼人侵略性。

他靜靜佇立在窗戶旁,抬眼仰望窗外一片藍天白雲,外頭是如此海闊天空,相較之下,他的內心卻顯得陰霾重重。

他知道自己被困住了,不是被莫東升困住,而是被自己的心牢牢困住了……放棄逃離的范越黎是作繭自縛,怨不得誰。

眉頭輕蹙,仍有些憔悴的俊顏籠罩一股濃濃憂鬱。

今日一起床,范越黎便感覺自己的胸口上頭彷彿壓了一塊重石,沉滯鬱悶。呼吸也有些不順暢,他恢復健康了,卻一點也快樂不起來。

中午就已經辦好離院手續了,但他並沒有馬上離去,反而遣走特地前來接他出院的范母,獨自一個人獃獃地留在病房中。

他在等待,苦苦地等待……

「范先生,有您的快遞。」

三點一到,快遞少年準時現身。

終於來了!

「謝謝……」范越黎緩緩開口,他是真的很感激這名快遞少年。

伸手接過,不知怎地,心臟倏地跳得好快,指尖不住微微顫抖得差點要抓不住手中的東西……

今天是自己出院的日子,不知莫會傳遞什麼話來呢?

他會不會……還想見自己一面?

懷着極度忐忑不安的心情,范越黎低下頭,緩緩讀了莫東升寫給自己的最後信息。

肥肥胖胖的賤兔背後背了一個小背包,造型十分逗趣可愛。

范范,恭喜你要出院了,今天真是個適合遠行的好天氣,我也要離開了。——莫

范越黎一愣。

離開?!

反覆仔細查看紙條內容,范越黎簡直不敢置信。

莫名其妙地給了自己一絲微弱的溫柔及希望后,莫東升居然渾然沒事人似的扔下一句他、要、離、開?!

腦袋—陣天旋地轉的暈眩過後,滔天怒火迅速點燃范越黎一雙墨色瞳眸。

「……他在哪裏?!」低沉得彷彿地獄谷中惡魔的咆哮。

「嘎?」正欲轉身離開的快遞少年,聞言轉過頭,眨眨一雙茫然眼眸,似是沒聽清楚他的問題。

范越黎丟開手中賤兔,如一頭猛虎般快步衝上前,雙手揪起快遞少年的領子,將他提起離地面整整十公分,力道狂猛得差點勒死他!

不會吧,只是送送快遞,這樣也會惹上命案?快遞少年臉色蒼白,呼吸困難地心想。

渾身漲滿足以焚毀這世上一切事物的氣憤火焰,范越黎臉色鐵青,額際青筋暴凸,危險地眯起狹長眼眸,咬牙一字一頓問道:

「他、在、哪、里——……」

***

佳佳花店……范越黎對這家花店的名稱有着深刻印象。因為,他曾經為了一張印有這四個字的名片猛吃乾醋,不但狠狠揍了莫東升一拳,稍後又與他大吵了一架。冷戰了好多天,失眠了不知多少夜晚,莫東升才願意原諒自己,重新和好。

更令人吃驚的是,老闆娘居然是張佳敏……范越黎觀察她一會兒后,備感震驚地認出她來。大學時代,她也是自己視若猛毒的情敵之一,只因她亦對莫東升情有獨鍾。

如今,莫東升決絕地離開自己之後,居然選擇這地方當作人生重新出發的起點,范越黎不得不微感諷刺。

遠遠地站在「佳佳花店」前方的馬路另一端,范越黎已經定定地觀察了那家花店的營業情形長達二個多小時了。

花店的生意似乎不錯,不少女性上班族路過時,總會進去買束花,然後從無例外地徹底無視店內另一名花店老闆模樣的女人,指名要莫東升放下手邊工作,將她們挑選好的鮮花包裝起來。

一名打扮時髦的漂亮女人攤了一束長莖玫瑰遞給莫東升,這已經是二個小時內的第六批客人挑選長莖玫瑰要他包束起來了,不知是否錯覺,怒放的鮮紅花瓣,襯著莫東升白皙俊美的臉龐,益發嬌艷欲滴,惹人憐愛。

莫東升的手指很靈巧,挑枝、修剪、包裝……每一樣步驟都難不倒他,臉上的表情顯得既柔和又樂在其中,范越黎打一開始便看得痴了,完全忘卻原本怒氣沖沖趕來此地的初衷。

張佳敏低頭看了下手錶,嘆道:「快七點了……」

「怎麼?肚子餓了?」莫東升停下清掃地面的動作,笑問。

「外面有個奇怪的人一直往這邊看,還沒四點就來了……應該是你認識的人吧?」

莫東升微挑眉,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地聳聳肩道:「既然他不走進來,也沒妨礙生意,就別理他了。」

「……這樣好嗎?」張佳敏遲疑地詢問道。

「放心,沒事的。」

張佳敏點點頭,驀然想起一事,眼神黯淡了幾分,遲疑詢問道:「對了,你真的不考慮再多做幾天嗎?」很早以前,莫東升便告知她只打工到今天而已,當時她只覺得即使只有短暫的一個月,那也是上天對自己的恩賜了,可當分離的日子到來之時,她又萬分不舍地幾乎心碎。若是從來沒遇見過眼前這名男子的話,或許她一輩子也不會嘗到這般黯然神傷的滋味吧?

「你不是已經請了一名新的店員,明天對方就會來上班不是嗎?」莫東升沒有正面回答,這正是他性格體貼的地方。

「說的也是……」張佳敏幽幽一嘆,美好的時光總是那麼短暫。

「在花店工作這一個月來,我做得很開心,真的很感謝你。」

「該說感謝的人是我才對,你幫了我很多忙,來買花的客人也因為你而變多了。」

「哈哈,你過獎了。」莫東升繼續手上打掃地面的工作,到了晚上七點他就要提早下班,徹底結束這份工作,這是當初已經和張佳敏說好的了,所以他很認真的做好最後在這地方能做的每一件事。

明白不管說什麼也不可能挽留男人後,張佳敏強忍失落情緒。從腳邊的柜子中拿出一樣包裝精美的方形盒子來,遞給他道:「這送你,偶然在街上看到的,覺得很適合你就買下來了,算是道別禮物。」

莫東升看着她微微泛紅的眼角一會兒,伸手接過。

「謝謝。」

見他沒推拒,張佳敏回以一抹複雜又感傷的笑容,未了,她悄聲詢問道:「還記得吧?大學時代,我曾寫過一封情書給你,不過你沒有任何迴音……現在可以給我一個答覆嗎?」

「呃……」莫東升神情一愣,沒想到這件陳年往事她還牢牢記在心上。

「拜託你了。」張佳敏恬靜一笑,似是早已做好心理準備。

「我…那時心底已經有在意的人了。」莫東升猶豫了下,坦承道。

張佳敏強忍心痛詢問:「現在也是嗎?」

現在?莫東升眼泛一絲迷離,似乎也覺得很不可思議,喃喃道:「是,長久以來,無論是愛也好,恨也罷,我心底…只深深在意過一個人……」

「這樣啊。」張佳敏點點頭,臉上神情既釋然又落寞,然而接着浮上內心的,卻是一股從長久以來的思慕中徹底解脫的輕鬆感。結束,是另一段的開始,張佳敏感激他不因同情,而帶給自己一絲曖昧的希望。

抬手看了下手錶,不知不覺間,應該離去的時候已經悄悄到了。快手快腳地收拾掃具,經過花架時,莫東升驀然想起一事,暗嘆口氣道:「佳敏,我記得一朵玫瑰是二十五元吧?」說着,他從皮夾中掏出二大一小的硬幣放在櫃枱上。

張佳敏連忙搖手道:「不用了,你想要什麼花儘管拿去!」

「不行,我突然想起來……我曾承諾過在情人節要送那人花,雖然情人節早就過了,諾言還是要兌現的。」

「一朵就夠了嗎?」張佳敏疑問。

「嗯,先送一朵就夠了……總不能讓那人太得意忘形。」莫東升舔舔唇,有些可惡地笑了。

***

見莫東升似是下班了,獨自背着隨身行李從花店走出來,范越黎連忙默默跟在他後頭,最後尾隨着他來到一處巷道狹窄的住宅區,范越黎沒有刻意隱藏行蹤,照理說莫東升應該發現了,但他來到住處便徑自打開門上去了,連回頭看一眼都沒有。

站在一棟彷彿鬼屋也似的破舊公寓的外頭,范越黎雙手環胸,眼神冷冷地打量莫東升暫時居住的環境。

莫東升離開自己后,生活似乎過得不是很好……滿滿的無比心疼的情緒瞬間將他淹沒至頂。

莫東升在大學時代便是個不學無術的浪蕩子,加上又被自己包養了七年多,早已喪失所有在社會謀生的能力,原本以為莫東升會重操舊業,憑藉魅力去找女人包養他……萬萬沒想到,他居然選擇一個人住在這種簡陋地方,還去花店工作了一個多月,范越黎簡直百思不得其解。

他不懂,他從來就不懂莫東升半分,但,不懂也沒關係,反正……未來多的是機會懂他!

范越黎身子僵硬地站在公寓外頭。

他在等,等他出來。

砰——!

我對你的愛,像龍捲風一樣,來得快,去得也快~~啦啦啦……莫東升嘴裏哼著自創的輕鬆小曲,手裏拎着一包簡便行李,將紅銹色鐵門「砰!」地帶上。

剛領了一大筆薪水,今天又將永遠離開這個鬼地方,心情自然是十分輕鬆愉快。

他身上居然套著一件擺明是地攤貨的廉價襯衫……遠遠看着他的范越黎又生氣又心疼,眼眶登時紅了。

他寧願殺了自己,也不願看到莫東升過得如此凄慘落魄的模樣!

莫……我無法忍受!我真的無法忍受!

「莫東升……」范越黎握緊拳頭,嗓音粗啞地低喊。

臉龐噙著的愉快笑容瞬間消失了,莫東升緩緩抬頭,看着一個箭步擋在自己身前的男人。

「跟我回家去吧?好嗎?」

「為什麼?」莫東昇平靜地詢問,彷彿他真的只是要一個讓自己點頭的理由。

「沒為什麼,你不答應的話,我還是有手段讓你屈服的。」范越黎嗓音既平板又乾澀。他已打定主意,留不住他的心,也要一輩子留住他的人。

「又來了!」莫東升猛翻個受不了的白眼,嘆道:「大病一場后,你喜歡強取豪奪、逼迫別人屈服的爛個性仍是沒改變,看來是我對你期望太多了。」

「是你招惹我的!你讓我徹底絕望后,又派人帶給我一絲希望,最過分的人是你才對!」范越黎眼泛淚光,又傷心又悲苦,即便只是不值一毛錢的廉價同情,或是薄得跟蠶絲一樣的溫柔,他仍滿心歡喜地拚命汲取,當作繼續活下來的動力,所以他不允許莫東升離開,即使被徹底厭惡,也好過再也見不到他。

莫東升一愣,倒不否認:「嗯,仔細想想,我的個性的確比你好不到哪裏去。」

「過去是我不對,但是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對待你才好……」

「平常那麼精明的人,怎麼對上我就變笨了?」

「我也…嗚……不知道……」范越黎痛哭失聲。

愛人的正確方法,他真的不曉得。

「別哭了。」一抹無奈浮上莫東升眉宇間。

「沒辦法…停住……」自己究竟在垂死掙扎些什麼呢?范越黎傷心地想。這樣連自尊都不要的苦苦糾纏對方,除了換來嫌惡以外,自己還能得到什麼呢?但他一步都不想離開,死也不想。

「吶。」無可奈何之下,莫東升動作粗魯地將手上捏著良久的一朵嬌艷玫瑰塞給他。

范越黎震驚地睜大眼,一時間,泛濫的淚水果然硬生生止住了。

「送你。」見他如此驚訝,莫東升有些不自在起來。

「你……你送我花…?」

莫東升乾咳了聲:「別想太多,那只是店裏剩下的。」

「喔……」范越黎漲紅了臉,慌忙伸手接過。

為什麼偏偏送自己紅玫瑰呢?紅色玫瑰的花語,莫東升這個情場老手不可能不明白的……多麼過分的男人,即便只是施予廉價的同情,也讓人瞬間心花怒放。

「縱然是謊言,只要後來兌現了,就不能算是說謊了吧?」

「我聽不懂……」范越黎視線再度被淚水模糊,右手將他送給自己的嬌嫩玫瑰緊緊攢在胸前。

莫東升無所謂地聳聳肩:「不懂也沒關係,我自己明白就好了。」

范越黎吸吸鼻子,哀求道:「莫,跟我回家好不好?只要待在讓我看得見的地方,你想做什麼我都依你。」

「你還被我教訓得不夠嗎?」莫東升無奈一笑。

「不夠!我永遠都沒辦法對你死心!」見他神情冷淡似乎沒有同意的意思,范越黎心慌意亂至極,一把抓住莫東升的手臂,卻被他吃痛露出的冷厲神情一嚇,手指忍不住鬆開,但遲疑不到一秒鐘,他還是重新緊緊抓住了莫東升的手,深怕他就此遠揚離去。

莫東升皺了皺眉,終究還是任他抓着,沉聲斷然拒絕道:「我是不可能跟你回去了,繼續住在像鳥籠一樣的房子裏,我遲早會瘋掉的。」

「那…你要上哪去?」從莫東升口中吐露的每一個字眼都像鞭子一樣在責備着過往的自己,范越黎內疚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不曉得。就到處走走吧。」莫東升聳聳肩。

「自己一個人去嗎?」

「不知道,不過獨自一人感覺挺寂寞的,也許會在半途搭訕路人一起去旅行吧。」

「不可以!你不可以找別人!」一想到陪在莫東升身邊的人不是自己,范越黎就快發瘋了。

「那你要一起來嗎?」

范越黎吃驚地瞪大眼,結結巴巴起來:「什…什麼?」

「算了,當我沒問……」莫東升故作冷淡地撇過臉去,跟着邁開步伐越過擋在身前的范越黎。

「等等!」

范越黎慌忙跟上前去,試探地挽住他的手臂。

莫東升斜睨他一眼,看得出來不是很樂意被人這樣抓着,卻終究沒有將手臂抽回。

「莫……你……究竟有沒有喜歡過我?」

莫東升默然半晌。

這七年來與范越黎相處的點點滴滴如走馬燈般在心頭流轉……一時又覺厭憎,又感甜蜜,竟不知如何形容才好了。

「煩死了,反正已經甩不開你了,又何必一問再問?」

「……」范越黎失望地低下頭來。

莫東升偷看他一眼,暗暗嘆了口氣,反握住他的手,嗓音無比輕柔。

「……一起走吧?」

「嗯……」

范越黎輕點頭,二行透明液體緩緩從眼角溢了出來。

然而,淚水的滋味似乎已不如以往的酸楚了。

***

在那之後——

留下一封家書後,范越黎從此人間蒸發了。

范母一反常態地保持沉默,不但沒派人去追查,也不跟大家明講他兒子去了何方,只隱晦地暗示可能去留學,亦或去追尋新的人生目標。雖然一乾親戚大惑不解,但范越黎早在住院時就被留職停薪,他來不來上班暫時都無所謂了,年輕一輩的精英份子隨時等著出頭,范越黎曾一手闖出的豐功偉業,或許有天會被人超越,也有可能不會,但……那都不重要了。

「你打算去什麼地方?」范越黎輕聲詢問。

一聽到這個問題,莫東升就精神來了。

「多的是地方可以去!首先,我們去日本北海道洗溫泉,路經韓國吃泡菜,之後到中國看長城,去蒙古騎馬,接着到俄羅斯最著名的聖彼得堡拍照留念,再去瑞典逛逛皇家公園;喘口氣后,我們再飛到德國瞻仰垮了的柏林圍牆,到瑞士買貴死人的限量表……啊啊,差點忘了,最後一定要特地繞去法國和米蘭參觀時尚秀……」說着說着,莫東升自己也陶醉了起來,彷彿身子已經跟着話語環繞了世界半圈。

「似乎是很有趣的逃亡之旅。」見他說得高興,臉龐散發光采,范越黎不禁歡喜起來。因為莫東升開口閉口不是說「我」要去,而是說「我們」。

「當然!其實我已經偷偷計劃很…呃……很久了……」像是不小心暴露一個隱藏許久的秘密,莫東升激昂的語調一下子跌宕,眼神不自在地轉開,嗓音逐漸細若蚊蚋。

居然當着「前任」飼主的面,興高采烈地訴說自己暗中計劃已久的華麗逃亡兼旅遊計劃,莫東升還是頭一次犯下這麼白痴的錯誤。

范越黎伸手強硬地將他佈滿尷尬紅暈的俊臉扳過來面對自己,嗓音含了一絲甜膩:「不介意帶我一起去吧?」

都被你聽光光本人偉大的逃亡路線了,我還逃得出你的手掌心嗎?莫東升不無哀怨地輕哼了聲:「都到這種地步了,還問什麼問……」回心一想,多個人幫自己拿行李還算賺到了咧!於是乎,莫東升內心的委屈度登時硬生生減半,笑容重現。

「約定好了喔,若是你不帶我一起去的話,我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幹下半路攔截飛機的蠢事來……」

你的心底暫時沒有我沒關係,但是你的身邊,一定要永遠有我的位子才行……范越黎愛憐地親了親他忽然有些乾澀的唇瓣。

若是自己的獨佔欲能轉化成實質看得見的東西的話,那麼肯定已經佈滿在莫東升全身上下的細胞,歡喜地將他整個人吞沒了吧。

「千萬別干蠢事,我可不想上報啊。」莫東升無奈地翻翻白眼。

「對了,那逃亡的資金……」范越黎暗暗尋思若將手上握有的股票、基金盡數賣掉,就算環遊世界一圈也綽綽有餘了。

「這你不用擔心,我早就準備好了。」莫東升笑咪咪地從行李袋中拿出一本存摺,裏頭累積了這七年多來拍賣掉范越黎送給自己的禮物的所得,足足有八位數呢。

「你打從一開始就在準備逃亡資金了啊……」范越黎奪過來翻了翻,苦澀地笑了笑。

莫東升皮皮一笑道:「天有不測風雲嘛,誰敢保證你下一秒會不會就看我看膩了,然後將我掃地出門,到時我身無分文,會很可憐誒。」

「哼……沒收!」范越黎斜睨他一眼,飛快將那本存摺塞入自己口袋中。

「喂!那都是你送給我的,怎可以耍賴收回去!」莫東升登時傻眼,像是這輩子從沒見過這麼幼稚的傢伙。

「我不管!不還就是不還!」

唉,真是麻煩。

自己確定要帶這愛鬧彆扭的傢伙遠走天涯嗎……莫東升一向自謝是范越黎的天生剋星,可現在,他有些不確定兩人的角色是不是互相顛倒過來了。

不過……

「隨便你,反正金融卡還在自己身上,隨時可以領錢,嘿嘿!」

「過分……」范越黎紅着眼眶瞪着他,氣得快哭出來了。

嗯嗯,這副受盡欺侮的哀怨神情還真不錯……莫東升得意地親了他一口。

活該,誰叫你要愛上一個壞心眼的人呢,就這樣一輩子被我欺負吧!哈哈……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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寵物情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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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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