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冬日午後。

溫暖而明亮的陽光從寬敞的窗子裏斜斜地照射進來，落在原木地板上，塵埃在光線中快樂地跳舞。

夏紫苑懶洋洋地躺在靠窗的貴妃椅上，嘟著嘴鬱悶地瞪着專註於電腦上的方岩。

真可惡，他又戴上了眼鏡！

雖然戴上眼鏡的他是很帥、很有型沒錯，可多了一種菁英的精明氣息的他卻相當冷漠，即使笑也好像戴着一層假面具。

夏紫苑一點兒也不喜歡。

夏紫苑的病已經好了，但是方岩還不放心，依然在家裏守着她，要她多休息，至於拍戲的事延遲一點也無妨。

夏紫苑剛剛做完了一套柔軟件操，額頭上還沁著細細的汗，小臉緋紅，心情無比複雜。

剛才做體操前，她接到了夏石楠從南極打來的電話，聽他的口氣好像很愉快，讓她安了一點心。

夏石楠問她和方岩之間進行得如何，她一時語塞，只顧著臉紅，支支吾吾什麼也沒說。

夏石楠還以為她闖了禍打了方岩，拚命勸說了一陣子，讓她聽得有點不耐煩。

臭老哥，她也不喜歡打架啊，都是以前那些臭男人欠揍嘛！

可是方岩好像有點不一樣。

她歪著頭，用手托著自己的下巴，微微眯眼看着認真工作的男人。

他所坐的地方沒有陽光，略微黯淡的光線襯托出他俊逸的五官輪廓；修長的雙眉黑而濃，比男演員仔細修整過的還漂亮；鼻子挺拔又神氣，嘴唇略微有點薄，可是抿緊的線條很性感，咬起來的感覺也很好……

忽然想起了曾經的親熱，這雙唇還曾在自己的全身流連忘返，夏紫苑心一跳，急忙移開目光，臉蛋有點發燙。

可是話說回來，自從糟糕的初次經歷后，這個傢伙再也沒有碰過自己一根指頭了……

夏紫苑忍不住微微皺起眉頭，他不是要她做他的女人嗎？為什麼不碰她？

是嫌棄她的僵硬和無趣嗎？

「在想什麼？」忽然，低沉而渾厚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

「哇！你幹嘛？」夏紫苑嚇了一跳，忍不住怒視突然靠近自己的傢伙。

「整個臉都快皺成包子，在想什麼難題？」方岩好笑地捏了捏她的鼻子，把一本書交給她，「如果覺得無聊，就多看書吧，這對你的事業有好處。」

「我最討厭看書了。」夏紫苑瞥了一眼他手中的旅遊札記，不高興地扁扁嘴。

以前哥哥也要她多讀點書，說這樣有助於她能深入理解劇本的內涵，而且肚子裏有點墨水，整個人都會變得不一樣。

啐！她夏大姑娘就是和書看不對眼，怎麼樣？

總是看不了幾頁就開始愛睏，比催眠曲還管用。

「沒關係，你就隨便翻翻，你不是很想了解你哥哥去的南極嗎？這裏面有一篇南極觀察日記，寫得很生動，還有好多圖片，這樣你就可以了解你哥哥現在所在的地方。」方岩微笑着摸摸她的頭。

夏紫苑不情不願地接過來，打開嘩嘩嘩翻了一遍，發現裏面果然有相當多全彩圖片，大部分都是景物，偶爾也有一些動物。

她點點頭，「嗯，還不錯。」

她對於旅遊很感興趣，讓她看這樣的書或許還能看下去一點。

方岩淡淡一笑，他有自信讓她接受他所選擇的書。

之前他詢問過夏石楠，摸清了夏紫苑的所有喜好。這本入門書是他千挑萬選的，並不是市面上尋常可見的旅遊指南，而是一些大文豪所寫的旅遊札記。

這本札記在介紹自然景物和人文景觀的同時，還加入了這些文人的哲學思考，相當有深度，讓人讀了可以得到很好的啟發，而且寫得通俗易懂，再搭配上精採的圖片，可以被普通讀者所接受。

方岩抽空看了一些夏紫苑以前演出的電視劇，覺得她對於劇情的內涵根本理解不夠，人物的複雜心理也詮釋得太膚淺，就像時下皮相好看的偶像藝人一樣，只會生硬地背誦台詞，以為大吼大叫就可以表達自己的憤怒與狂喜，可是如果問她這個角色在這個時候為什麼要說出這樣的話，她恐怕會一問三不知。

方岩知道她對於演藝事業的熱愛，但她如果想成功，單純的熱愛是不夠的，她需要學習的還太多。

幸好，她才二十歲，她還有足夠的時間朝實力派演員的路發展。

夏紫苑的優點在於她的單純，雖然她時刻像一隻發怒的小豹，但是她的心地卻比一般少女還要純凈，這樣的她具備更多可塑性和進步空間。

而這樣的夏紫苑，才是最初吸引他的最重要原因。

方岩相信自己的眼光，夏紫苑一旦掙脫了束縛她的枷鎖，她就可以飛速成長，就好像原本一直被繭束縛的蛹，一旦羽化就會化身成美麗的蝴蝶，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

方岩見她在認真翻書，轉身準備繼續工作。

「喂。」夏紫苑忽然喊住他。

「怎麼了？」他停下腳步走回來，在她旁邊坐下。

「那個……我哥哥為什麼那麼信任你？」夏紫苑問出她一直壓在心底的疑問，以前哥哥即使給她介紹男朋友，也一定是他認識了好幾年，摸清了彼此底細的老朋友，可是方岩只是一個他認識沒幾天的人，為什麼哥哥那麼放心地把自己交給他？

「因為緣分吧？」方岩微笑起來，「你不相信一見鍾情嗎？」

「啐！」夏紫苑翻了個白眼，「這算什麼回答？難道我哥哥對你一見鍾情嗎？還有，他沒說他為什麼能夠去南極，我一直覺得這件事很詭異，可是我知道如果錯過了這次機會，他也許一輩子都無法再去，所以我還是放他走了。」

但是總覺得這裏面有什麼陰謀詭計，讓她越想越鬱悶。

「傻瓜。」方岩揉揉她的小腦袋，「你想想，南極是普通人能去的嗎？」

「當然不是！所以我才懷疑啊。」

「如果不是靠他自己本身的能力，那麼就是有人幫助他，如果有人願意幫助他完成這樣的心愿，這個人還會對他居心叵測嗎？要知道，這並不是送一朵玫瑰的討好，只有為了愛願意付出生命的人，才能做出這樣的『討好』吧？」方岩略有所指地說。

「呃……這麼說，是有人在暗中幫助他？」夏紫苑瞪大雙眼。

「嗯。」

「可惡！是什麼人？」夏紫苑頓時緊張起來，「不會是什麼糟老頭吧？啊！媽的！就是有許多有權有勢的糟老頭垂涎哥哥！」

糟老頭？哈哈……哈哈哈……

方岩在心底大笑，恨不能把這句話立即轉送到沈馭宇的耳里，讓他聽聽別人是如何評價他的。

「不會啦，是你哥哥自願去的，也一定是你哥哥自己選定的人。」方岩揪揪她的小耳朵，「如果不放心，不如現在就給石楠打個電話，親自問問他到底怎麼回事？」

夏紫苑噘噘嘴，「算了！這個臭老哥，就會瞞着我亂交男朋友，看他回來我怎麼收拾他！」

「有你這樣的妹妹，你哥哥真幸福。」雙手捧起她的小臉，方岩目光深邃地看着她。

「咦？他……他……」他才不幸福！

他的幸福就是因為自己才失掉的！

夏紫苑心忽然疼起來，小臉黯然失色。

「紫苑，如果我是你哥哥，我一定會因為有你這樣一個妹妹而感到非常幸福，就算為她做出任何犧牲都值得，並且，他會很快忘記那些不幸，只記得自己有一個愛自己的好妹妹。妹妹得到幸福，哥哥才會快樂，不是嗎？否則就算自己擁有了深愛的人，得到了幸福，如果妹妹還對過往執著不忘，他也會跟着不快樂吧？」

夏紫苑伸手想揮開他，卻被他的目光定住，那雙眼睛，好深、好濃、好溫柔，溫柔得似乎能融化她所有的悲傷和不安。

夏紫苑忘記了說話，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這一刻，方岩距離她好近，她以為自己會被吻。

但他最後還是低低嘆息一聲，轉身繼續工作。

「好！停！收工了，今天到此為止。」

羅恩水胖手一揮，停止了一整天辛苦的拍攝工作。

大夥兒歡呼一聲，迅速收拾好器材，各自作鳥獸散。

「夏天。」羅恩水叫住準備離開的夏天。

「導演，什麼事？」夏紫苑心一跳。今天是她返回劇組的第一天，補拍她之前的進度，雖然今天一整天的拍攝還算順利，她NG的次數越來越少，導演的臉色也變得有點溫柔，但她還是擔心自己會被訓斥。

「今天比以前有明顯的進步，不錯喔。」導演笑眯眯地說。

「咦？真的嗎？」夏紫苑大喜過望。

重返劇組之前的前幾天夜裏，方岩陪她細心研究劇本，而且還為她畫了一個角色的關係圖，在每個角色之間連上線，並細心講解這些人之間有什麼複雜糾葛。

只有全面解讀了所有人之間的關係，才有利於角色的立體化。

演員並非只了解自己那一部分台詞就OK，不能好好和對手演對手戲的演員，絕不會是最佳演員。

方岩對她說，女配角並不是一個單純的反派，她其實也是個相當悲劇性的女子，如果演得好，女主角得到幸福，而她黯然神傷的畫面反而能夠得到觀眾的同情和認可，說不定人氣反而飆升，畢竟觀眾都有同情弱者和失敗者的心理，只要這個失敗者不表現得很公式化、很令人討厭，就很容易討好。

就好像韓劇中經常有兩個男人愛上女主角，而最後失敗的那一方卻往往比男主角更讓人記憶深刻。

後來方岩還講了許多東西，有些好像是哲學類的東東，她是有聽沒有懂，說不懂又恍惚有點明白，沒想到演起戲來已比原來進步很多。

夏紫苑知道自己並不是一個天才演員，如果說天才有九十九分的天分，那麼她頂多有五十一分，而方岩就是要她自己努力把那四十九分補齊。

夏紫苑很高興。

她已經開始崇拜方岩，覺得他幾乎無所不能。

「怎樣？是因為談戀愛了吧？」羅恩水微笑着問。雖然一般導演不會過問演員的私生活，但夏天不同，幾乎所有和她合作的導演都極力慫恿她去談一回戀愛，即使出現負面新聞也無所謂。

「啊？」夏紫苑腦海里頓時出現方岩戴着眼鏡，笑得很奸詐的商人臉孔。她扁扁嘴，「哪有？導演什麼時候也喜歡八卦了？」

「真的沒有嗎？」羅恩水胖胖的臉笑成一顆包子，幾乎找不着的眼睛隱射出狡黠的光芒。

「沒有就是沒有！」夏紫苑賭氣地哼了一聲，「如果沒有別的事，我要回去了，好累。」

她才沒有談戀愛！

那個混蛋口口聲聲說要教她談戀愛，結果咧？

從第一次做愛，到現在整整十天，他再也沒有碰過她一根手指頭！

這算什麼嘛！以為她還是十六歲的小女生，談戀愛就是牽牽小手逛逛馬路啊？

在她夏紫苑的字典里，談戀愛就等同於上床那碼子事！

如果嫌棄她床技差就直說，不想要她也直說，何必每天給她做飯洗衣，給她講解劇本內容，陪她一起觀看世界知名藝人的影片，把她伺候得像心肝寶貝？

混蛋、混蛋、混蛋！

夏紫苑心痒痒的，總覺得有什麼不滿正在體內發酵膨脹。

她好懷念那雙強而有力的胳膊，好懷念那個溫暖的懷抱，好懷念他……抱着自己的感覺。

他還說什麼要給她做按摩，幫她提高敏感度，結果還不是空口說白話？

笨蛋大石頭，你早晚會因為食言而肥死！

告別了導演，滿腹心事的夏紫苑看到女主角水靈時猛然心裏一動，急忙急追過去。

「水靈，等等！」她有些焦急地喊道。

「夏天？」換穿了一身牛仔裝的俏麗女子在自己的轎車前停下腳步，有些驚訝地看着她。

以前夏天總是收工后就落跑，很少和劇組的人廝混。

這一次她休假幾天回來，不僅戲感變好，整個人也變得有氣質許多。

「那個，你有沒有空？有些事情我想向你討教。」夏紫苑微皺着眉，有點彆扭地說。

「有空啊，我正愁該找哪個姐妹淘玩呢。」水靈趕緊回答。她很喜歡夏天，而且這還是她第一次主動約別人，讓她好感動！

夏紫苑的外型清麗而英氣，如果換穿上男裝，魅力一定直追日本寶塚歌舞團里那些總是反串男人的女演員，所以她有相當多女粉絲，連水靈都對她有着莫名的喜愛。

「那……我們找個地方一起吃晚飯吧。」夏紫苑喃喃地說，「我有點事……」

「好啊，你有想去的地方嗎？」

「沒有，你來推薦吧。」夏紫苑並不常在外頭吃飯，對於台北的美食餐廳一無所知。

「好，上車，我載你。」水靈開心地說。

兩人去了一家日式餐廳，吃了迴轉壽司。

「那個……」夏紫苑有點難以啟齒。

「怎麼啦？」水靈戳戳她，覺得她難得一見的羞赧表情好可愛。「有什麼事就說啊，我發誓會幫你保密。」

演藝圈裏是非多，好多秘密都是從所謂的「知心朋友」口中傳出來的，水靈以為夏天在擔心她會大嘴巴。

「那個……呃……水靈……哎呀，我記得你以前說過自己交過男朋友是吧？」

夏紫苑抓了抓頭髮，結結巴巴地問。

「對啊，現在還在交往，已經兩年了。」以前只見過夏天兇悍的一面，現在才發現她意外的有女人味，水靈心一動，莫非夏天戀愛了？

好可惜，如果她是男生，自己都好希望和她當男女朋友哩。

「那……那個……咳……」夏紫苑臉紅起來，「你們……應該也會那個吧？」

「哪個啊？」水靈一開始不解，看到夏天漲紅的臉忽然明白過來，旋即低頭悶笑，笑得全身發抖。

「喂！說好不準笑我的！」夏紫苑悶悶地瞪着她。

「哈哈……好……我不笑……哈哈哈……夏天，你不會還是處女吧？」水靈的手拍在她的肩膀上，依然笑得難以停止。

在這個大染缸一樣的是非圈裏，居然還有夏天這樣的人，不可謂不是奇迹。

在她平素火爆的外表下，其實擁有着比水晶還乾淨透明的靈魂。

夏紫苑鬱悶無比地嘟起嘴，伸手取了一塊壽司塞滿嘴巴。

有什麼好笑的？

如果不是那次她強行要求，說不定她現在還真的是處女呢！

「夏天，其實這個圈子有多亂，你多少也該有個底吧？」水靈停止笑，略帶惆悵地嘆口氣，「朝合夕離是正常的事，沒有什麼愛情是長久的，我能和他維持兩年已經算很不容易了。」

「希望你們能夠永遠在一起。」夏紫苑悶悶地說。

水靈吃驚地張大嘴巴，最後又笑起來，「夏天，以前我總覺得你很酷，現在才發現你竟然如此稚嫩，哇！好可愛喔，比剛入行的菜鳥還純，老天！你簡直是我們這行里的恐龍！」

「我比恐龍漂亮點吧？」夏紫苑不屑地哼一聲，惹來水靈更快樂的笑。

「對了，你到底想問什麼？」水靈把話題扯了回來。

「呃……就是想問，咳咳……咳……如果你們在一起……那個……呃……會不會做那種事？」夏紫苑小小聲地問。

「哈哈……當然會做啊，不然你以為呢？我們都是成年人耶，不做才奇怪吧？他不是陽痿，我不是冷感，幹嘛不做快樂的事？」水靈直爽地回答。

聽到「冷感」二字，夏紫苑身體陡然一僵，臉上的紅潮消退，慢慢變得煞白。

意識到自己說錯話，水靈心一窒。

她忍不住在心裏咒罵自己一句，該死！她怎麼忘記了這個禁忌？

「原來這樣，談戀愛就應該這樣的啊。」夏紫苑笑得慘澹，「我明白了。」

因為她的冷感，方岩從來都不想碰她，那次做也是因為她強行要求的。

呵……她早該明白的！

方岩所謂的談戀愛只是唬她，只是給哥哥一個交代吧？

在和她做過一次后，他一定對她討厭極了，再也不想碰她……

「夏天……那個……我不是故意這麼說的。」水靈好歉疚，「其實……其實也有好多人談純純的戀愛，一開始就那樣反而沒有辦法培養感情，呃……」

「你不用說了，我明白。」夏紫苑拍拍她的肩，「謝謝你請客，我先回去了。」

回到方岩的公寓時，天已經完全黑了。

夏紫苑鬱悶地垮著雙肩，有氣無力的樣子好像被打敗的小兵。

「紫苑小姐！」她正準備進入有警衛把守的大門，一個聲音突然從後面傳來。

夏紫苑驚訝地停下腳步，除了哥哥和方岩，幾乎沒有人叫她這個名字。

她回過身，看到了一個面熟的中年男人——爺爺的貼身秘書。

「王先生。」她冷冷掃了他一眼，「什麼事？」

「紫苑小姐，老爺病重，希望請小姐回府一趟和他說說話。」

「不必了！」夏紫苑冷然轉身，「從他把我和哥哥逐出家門的那一天，我們就和那個家再也沒有任何關係了，老死不相往來！」

「紫苑小姐！」男人哀求，「看在老爺時日無多的份上，請您……」

「你不必多說了，我不想再見到你！」夏紫苑看也不看他，轉身進入大廳，還吩咐警衛不要讓那人進來。

對夏紫苑來說——凡是傷害哥哥的人，都永世不得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