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胡逸山一踏入後院,就看到楊辛妮孤立於牆旁的身影,她低頭拭淚,就如同徐之仲所說,胡逸山心頭一沉,慢步走去,卻刻意將腳步踏出了聲音。

楊辛妮聞聲轉過頭來,然而一見到他的面孔,便急忙背過身去,不屑地喊道:「你來幹嘛?走開啦!」

胡逸山走至她的背後,一看見她難過的模樣,連日來和她鬧彆扭的情緒便全忘了,只是憂慮問道:「誰欺負你?」

楊辛妮吸著鼻水,背着身,雙手抱胸,氣苦地說:「還會有誰?」

胡逸山眉頭一擰,沉聲質問:「徐之仲嗎?」

站在客廳舞池旁的徐之仲忍不住掩鼻打了個噴嚏。

楊辛妮低哼了一聲,「自己做的事,為什麼要賴到人家身上?」

胡逸山聞言,頭上浮現了一個問號,一會兒才不解說:「我沒有呀,我怎麼會欺負你?」

「對,你沒有。」楊辛妮仰頭抹去眼淚,而後半轉過頭道:「我只是覺得很丟臉,我在你眼中,好像沒有任何優點。」

「怎麼會?」胡逸山完全不知道她的想法從何而來。「我反而要說,我找不到你哪裏還有缺點。」

「你胡說!」楊辛妮吸了下鼻水,「徐之仲不是這樣說的。」

胡逸山一聽,登時皺起了眉頭。「他說什麼?」

「他說,你覺得我的身材很差,根本就是還沒發育的國中生。」

我什麼時候這樣講過了?胡逸山一方面懷疑徐之仲為何要講這些話,一面解釋道:「你的身材沒什麼缺點,至少在我眼裏是這樣,因為……我覺得女生有沒有女生的味道,比三圍突出更重要。」

楊辛妮聽了,仍是無法釋懷地說:「徐之仲還說,你覺得我不夠漂亮。」

「什麼樣算是漂亮?」胡逸山更覺得莫名其妙,徐之仲沒跟自己聊過任何審美觀,怎能武斷的說出旁人的看法。「你看起來就是很有智慧、很聰明的女孩子,對我來說這樣就是漂亮。」

「你不用安慰我。」楊辛妮想想又傷心了起來,「你們男生都喜歡比較單純的女孩子,哪有人喜歡精明的女生?」

「我就是啊!」胡逸山微微一笑,「與其跟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女生在一起,聊天都只能在很膚淺的事物上打轉,我更欣賞聰明的女孩子,很多事只要稍微起一個頭,她就能了解我內心的想法,我覺得……這樣的女孩子不是更貼心嗎?」

沒料到他會如此回答,楊辛妮怔住了,適才不滿的情緒,也漸漸的軟化了。「可是徐之仲還說……」

「他到底跟你說了什麼啊?」胡逸山撫著前額,不明白徐之仲為何要刻意在楊辛妮面前挑撥離間。

「他還說……我看起來就是書呆,跟那些會打扮的女孩子不一樣,所以你不願意跟我在一起。」

「我發誓,我從來沒有把你跟書呆兩個字聯想在一塊。」胡逸山舉起了手掌,「在我眼中,你是個很有智慧的女生,如果你太注重打扮,只會把自己弄得很庸俗,我覺得……你這樣就已經很好了,我不希望你改變什麼。」

楊辛眤聽了,適才哀怨的臉漸漸漾起了一抹笑。然而稍稍一想,她的表情又沉重起來,因為心底的理智又將他的勸慰全數推翻了。「其實你都是在安慰我,因為你說的……跟你做的都不一樣!」

一看她又陷入了難過的情緒,胡逸山不禁急着說:「我沒有刻意安慰你呀,我說的都是實話!」

楊辛妮緩緩搖了搖頭,「你對其他女生的態度,明顯跟對我就是不一樣!你跟別的女生,不管是熟人還是剛認識的,都能很快的跟她們說說笑笑,話題好像永遠都聊不完;可是一眼我在一起,你卻都沒什麼話說,好像跟我獨處就很尷尬,說到底……你還是認為我很無趣吧?」

胡逸山想想,不禁長噴鼻息,幽幽地道:「想知道真正的原因嗎?」

一會兒,楊辛妮轉過頭來,望着他的雙眼,等待着他的回答。

「因為跟其他女生,我可以盡量開玩笑,也不用有什麼顧忌,就算偶爾說錯了什麼,或是玩笑開得太過分了,讓她們聽了生氣翻臉,我也覺得無所謂,因為她們只是朋友,翻臉也就算了;可是對你……我沒有辦法這樣,因為我太在乎你的感覺,我很怕我說錯了一句話,就會影響你對我的看法,我沒辦法承受你誤會我的後果,因為……你是我喜歡的人,你對我很重要。」

楊辛妮一聽,眼淚像斷線似地落了下來,但她掩唇哽泣的手掌下,嘴角卻是向上揚著的。

「好啦好啦,」胡逸山微笑着輕輕撫着她的背脊。「不要哭了,眼睛哭腫了,等一下怎麼走出去?」

倚在他的胸口哭泣,楊辛妮終於得到全然的發泄,她唯一要的,就是知道他的心意呀!

「我送你回去吧。」胡逸山知道,接下來對他們來說,派對上的其他人都已顯得多餘。

「嗯。」楊辛妮淺笑着輕應一聲,再用手帕努力將自己的淚痕擦乾。

徐之仲站在舞池邊,手中捧著汽水,表面是看着同學們跳舞的姿態,其實他的視線總會趁隙穿越人群,望向舞池另一端的阮夢媛。現在時間已是晚上幾點半了,已有一些同學先行離去,但他已經暗中打定主意,只要阮夢媛還待在這裏,他就盡量不先離開。

「阿光,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喔!」

徐之仲聞聲側目,只見適才那位將阮夢媛拉去客廳的女生,站在梁復光身後說了這句。儘管事不關己,但是見她的表情神秘,而她和粱復光又都認識阮夢媛,徐之仲還是忍不住暗暗豎起耳朵,傾聽他們的話語。

「什麼好消息?」梁復光雙手環胸,側頭問了一句。

「剛才我找阮夢媛去跨年,她說好。」

梁復光一聽,表情登時忍不住顯現訝異。「真的?」

「嗯。」安宜芬得意地點了下頭。「我就跟她說我想約幾個人一起去跨年,感受一下氣氛,本來想說她八成又會拒絕的,結果她想一想竟然說奸,我聽了都嚇一大跳。」

梁復光忍不住興奮地道:「那太好了!」

阮夢媛會和他們一起去跨年——徐之仲聽到這裏,登時感覺到自己的周身黯淡下來,彷彿他們存在另一個光彩奪目的世界,而那是自己永遠無法企及的聖地。

剛才和阮夢媛相鄰而立時,他覺得天下無敵;現在聽見她會和別人出遊,他感覺被世界遺棄。徐之仲現在才發現,她任何有意無意的舉措,都會牽連到他心情的高低,他苦苦一笑,沒想到在她的面前,自己竟是如此的卑微而又無能為力。

沉着心情,徐之仲正要舉杯子再啜口飲料,突然肩膀被人重重一推,他不由得踉蹌退了一步,後背撞在了柜子上,而他手中的半杯汽水隨之灑出,一半落在地板、一半濺在他的褲管,這場騷動登時讓鄰近的同學們靜了下來,心情已沉到谷底的他,錯愕地轉過了頭,只見胡逸山皺着眉頭,不快地道:

「阿仲,你幹嘛亂講話啊?」

我亂講話?徐之仲還來不及反應,胡逸山已拉着楊辛妮的手往門外走,而楊辛妮從身旁經過時,紅着眼眶朝這望來,她那猶帶着淚意的眼角,笑得有些奸詐。

到底怎麼了?徐之仲還楞望着他們出門的背影時,又聽見背後有個女生喊道:

「喂,尊重一下好不好?不要弄髒別人家的地板!」

徐之仲雖覺自己很無辜,但還是趕緊道歉,「對不起,我馬上清乾淨。」

「真是的,還是有些沒水準的人來,下次應該過濾一下的!」

聽着那女生的奚落,徐之仲紅著臉蹲在地下,掏出口袋裏僅剩的半包面紙,手忙腳亂的想將地面的水漬擦乾。他彷佛能夠感覺到阮夢媛的視線正落在他的背上,他盡量不將身子轉過,免得被她看到自己臉上的窘狀。當他將濕面紙團丟進垃圾桶后,抬頭一望,發覺仍有許多人將目光投射過來,直到見他發覺之後,才一一將頭給別開。

氣氛正要回復,徐之仲卻有一種再也待不下去的感覺。已然退到牆邊的他,擦腰垂著頭,看着自己濕了一半的褲管,心想應該往門口離去了吧?

偷偷橫跨了兩步,更接近大門了,然而下一步,他卻又遲遲無法跨出,因他恰好見到阮夢媛的目光朝這投來,雖然應該是無意的,但卻讓他想起——她還在這裏。

胡逸山和楊辛妮一走,在這場聖誕派對上,他已是全然的孤立了。尤其剛才那一個突髮狀況,更令他在這歡樂的場合中變成一個多餘的人,繼續待在這裏也沒有任何意義了。

朝着門口,徐之仲抹了下瞼。離開是那麼簡單,但只要一走,他就少了繼續和她相處的機會,這種機緣,說不走未來三年都不會再出現了!過幾天梁復光能和她去跨年,而他自己呢?,

就在他遲疑的時刻,突然聽見門鈴響起,不一會就有位同學走入門到一旁的梁復光身邊,低聲說:

「光哥,花送來了。」

「好。」梁復光眼神一亮,環視了場內一眼,這時他忽而一怔,適才一直在視線中的阮夢媛突然不見了身影,他連忙搭著一旁安宜芬的肩膀道:「幫我一下,把阮夢媛找到客廳來。」

安宜芬垂目點點頭,便走到後方找尋阮夢媛去了。

暗中聽聞這一切,徐之仲已然預見,待會兒梁復光會在同學們的驚嘆與祝福聲中,親手將花束送到阮夢媛面前,今晚,會是他們兩人最浪漫的一夜。

無力阻止,更不甘心祝福,再留下來,也沒有任何滋味了。徐之仲僵著臉,一腳剛跨下了門口的台階,身子卻又定住,因為他發現自己一走,待會所發生的一切將沒有人可以替他轉述……

掙扎之後,他暗中將發顫的拳頭一握,轉身默默的走回。在這瞬間他體悟到,心裏喜歡的女孩子,在她十六歲的聖誕節,將因收到愛慕的花束而展露喜悅;而自己只能用雙眼替她做最完整的記錄,就算他在這個地方顯得再怎麼多餘,他也要厚著臉皮留下來,因為能見到她的一顰一笑,都遠勝於維護自己淺薄的自尊。

昂起頭來,徐之仲牽強地拉起了唇角,忍着複雜的心情,他要用自己淌血的心,刻記下阮夢媛今日的容顏。

安宜芬走到後方,恰好見到阮夢媛拿着包包從房間走了出來,不覺訝然問道:「呀!怎麼?你要走啦?」

「嗯。」阮夢媛點點頭,牽起唇角說:「也滿晚的了,我該回去了。」

「等一下等一下!」安宜芬趕緊將她才背上肩的提包給拉了下來。「還有一個節目,你一定要看一下。」

阮夢媛緊抓住提包,帶着笑卻有些着急地道:「不用了啦,我已經玩得很開心了,我真的要先走,不然來不及了。」

「來不及什麼?」安宜芬不解問道。

「來不及……」阮夢媛顫着眼波,望向被人影遮掩住的門口,輕咽口口水,卻無法說出真正的理由。

「沒什麼事就先留下來嘛!來,這個我替你保管,我們先去客廳一下,有一個特別節目可以看喔。」

被安宜芬將提包硬拉過去,又被牽着手,一路直直穿越人群,這種熱情過頭的舉動,讓阮夢媛有種不安的預感。果然,就在她踏入已無人跳舞的客廳空地時,燈光突然暗了下來。

昏黃的夜燈下,只有中心那一塊空地是微亮着的,阮夢媛環視一眼,才發現自己已然處於小圈圈的核心之中,她還來不及退後,已有個熟悉的臉龐踏入圈子,再度出現在她面前。

見到梁復光背着手,似乎在身後藏了些什麼,阮夢媛對那一點都不好奇,只是在發覺自己成了目光焦點之後,背後一片冰冷,她很想離開,卻知道自己已經走不了了。

那伸出的手上,捧著一大束的紅玫瑰花,伴隨着周身的歡聲雷動,阮夢媛只覺腦中一片空白,眼睜睜看他捧著花束走近,微笑說:

「阮同學,祝你聖誕節快樂。」

梁復光捧著鮮花的雙手向她伸來,那怒放似火的花束觸手可及,阮夢媛卻遲遲沒有抬手接過。身邊的人沒有察覺異狀,更不可能有人發現她心中的顧忌,只是圍觀的人鼓噪得更加用力,仿若她不接下,大家的催促就無法停止似的。無法違逆眾意的阮夢媛,最後只好伸手將花束抱了過去,只是在這沉重異常的花束人手時,她的心也沉到了谷底。

「喔喔喔!」廳中爆出一陣尖叫和掌聲,梁復光微紅著臉,看着低頭不語的阮夢媛,一向口才捷給的他,這時卻說不出一句話來。其實他多想要說:「你知道嗎?會舉行今晚這一場派對,全是為了你。」

在浪漫昏黃的燈光之下,垂著頭的阮夢媛忽然感覺一旁有道特殊的目光,她轉過頭去,整顆心頓時停止跳動,臉色慘白的她,還以為那個人已經離開,沒想到他竟還留在這裏!

看他微笑拍着手,一副事不關己似,凝視着他含笑的臉龐,阮夢媛整顆心都碎裂了,她紅着眼眶,難過地想:

你一點都不在意嗎?

才感覺靠近了一些,霎時又變得天遙地遠。她或許能夠明白老天爺為何總是安排一些突髮狀況阻擋自己向他靠近,可能是不想讓她太早承受他的拒絕。他的眼神雖給她無盡的希望,但卻從沒有任何企圖接近的表現,原來這一切都只是她的……一廂情願。

喧嘩停歇,大家都在等著梁復光與阮夢媛接下來的互動,此時卻聽見阮夢媛轉過頭去,垂目向安宜芬說:

「我要回去了。」

「喔好。」安宜芬點點頭,見梁復光怔著沒接話,便嘖了聲念道:「送人家呀!」

「好……」梁復光接了一句,但是看着她手上那龐大的花束,一時也傻住了,他送花時沒想到抱着這麼大的花束不管坐公車或捷運都會很突兀。

安宜芬笑嘆了聲,沒想到梁復光一向聰明,現在卻慌得腦筋轉不過來,於是在他身邊提醒了一句,「叫計程車送她回去。」

「好。」梁復光恍然大悟,於是先幫忙接過花束,才帶着她穿過人群走向門口。

阮夢媛泜垂雙眼,經過徐之仲身邊時,她知道他正目不轉睛看着自己,而他的嘴角仍帶着笑。

她踏出大門后,兩人同時閉上雙眼,無奈地噴著鼻息,閃現出相同的心情——

多折磨人呀,這一場聖誕派對……

只是一個周末的時間,徐之仲再度回到學校,卻感覺周身的許多事物都已面目全非。胡逸山的態度變得十分冷淡,和他之間彷彿築起了一道厚厚的圍牆;但他並沒有多餘的心思去考慮和胡逸山之間的誤會,因為每當他來到走廊,看着一班的教室,就會覺得那條通往阮夢媛間的道路已經嚴重坍方,和她之間,隔了一道再也無法跨越的無底深淵。近來他總是迫不及待來到的校園,這時已然是……斷垣殘壁。

雖然楊辛妮對他的態度沒有改變,甚至看出了他的落寞,還刻意鬧他要讓他高興一點,然而他勉強的笑笑之後,下一秒又回復了沉默。

如此灰澀地過了五天,再度來到了周五的午後,班上的同學都在商量周日要去哪裏跨年,儘管他刻意忽略,還是不經意聽到胡逸山和楊辛妮在暗中商量著周日的計劃,只不過到了放學的最後一刻,都沒有人向他開口探問,顯然這次他是被排除在計劃之外了。

他不意外,何況和胡逸山現在的關係,去了也只會讓大家玩得不愉快,不去也沒什麼好失落的,頂多今年又是過着和往常一樣的單調的年

十二月三十一日,晚上七點零一分。

「……現在我們把鏡頭轉到市政府,請記者帶我們一起去看看那裏目前熱鬧的情況……」

剛吃完晚餐的徐之仲,看着電視里的新聞報導,螢幕中有台上的勁歌熱舞,還有台下的人山人海,看着各地跨年的人潮數以萬計,每個場地都是水泄不通,他忍不住嗤了一聲,「神經病……為什麼都要去跨年?」

跨年有什麼好玩的?每年都待在家裏過西曆年的徐之仲還真是無法體會,又看了二十多分鐘后,他緩緩站起回到房間,套上毛衣外套,拿了鑰匙,剛要經過客廳,就聽見媽媽問道:

「要去哪裏?」

徐之仲停了半晌,才勉為其難地開口應道:「……去跨年。」

一見他開門走出,全家人不禁脫口念道:「神經病——」

徐之仲家裏離市政府不遠,步行大概只要半小時。反正明天放假,今夜多的是時間,他將外套拉緊,獨自走在這帶了一些歡愉氣氛的夜。

以往總是習慣自己玩自己的,現在卻感覺少了兩個人在身邊,心裏有些孤單。但他又想,要漸漸回復以往的習慣才對,畢竟往後的日子,很可能都是這樣的狀態。

那以前那麼黏我是在幹嘛?徐之仲想到就有氣!以前那兩個人要去哪裏,好像都非得要把他一起帶去才行,只要他不想出去,他們兩人就無法成行;現在他們兩個自己好了,開始正式交往了,就把他甩到旁邊,就像是俗話說的「新人送進房,媒人扔過牆。」這兩個傢伙,實在是太無情無義了!

愈想愈氣,徐之仲不禁伸手捶了下路樹。可是他又走了兩步,腦中不禁浮現了一個疑問——他們兩個對彼此的好感,不可能是在上個禮拜的聚會上突然萌生出來的,他們對彼此的情意一定出現在更早之前,那麼為何這兩個傢伙一定要找他坐陪?讓他夾在他們之間,難道不會顯得十分礙眼?

徐之仲雙手插在口袋中緩緩走着,皺眉沉思了良久,怱而閃過一個念頭,他輕「呀」一聲,忍不住再伸手往樹上重捶一拳,口中喃喃罵道:「馬的勒!」

這兩個傢伙一定是不好意思和對方獨處,又不想錯過在一起的機會,所以總是拿他當借口,表面上說找他一起出去三個人會比較好玩,實際上是藉機和對方出遊,自始至終都不是因為和他一塊玩比較有趣,而是多了一個人,就能夠遮掩想要親近對方的企圖。這兩個聰明的傢伙……未免也太狡猾了一點!

原來我從來沒有變得比較有人緣!徐之仲暗罵了一聲。這兩人從註冊開始就找機會接近他,原來是把他當作橋樑,上回胡逸山還說什麼喜歡就去追?原來這傢伙也是一樣的膽小,對楊辛妮的心意同樣是遮遮掩掩,在愛情面前表現得同樣的畏縮卑微。

說得那麼偉大,原來也是卒仔!徐之仲搖搖頭,彎到了大馬路上,這時放眼四周都是人潮,樂音亦陣陣傳入耳中,前方鋼架交錯的巨大舞台彩光閃爍,望着那一片黑壓壓的人潮,他還是不禁心想:不知道那兩個傢伙現在在這裏嗎?

「來。」

胡逸山將已插好吸管的綠茶遞過去,楊辛妮淺笑着接過啜飲,兩人坐在百貨公司旁的門型長椅上,暫時脫離演唱會場稍坐歇息。楊辛妮啜了幾口,發覺胡逸山一直望着自己的臉,不覺有些好笑地問道:

「幹嘛?」

胡逸山見她今天戴了一副無框眼鏡,不但看來小了一、兩歲,更突顯出她那靈動慧黠的雙眼,以往戴黑框眼鏡時的老氣和古板已不復見,甚至出人意料的亮眼,現今能夠和她獨處,他仍有些不敢置信。一會他才好奇的微笑問道:「以前為什麼都要戴那副老氣的眼鏡?」

「就是要看起來比較老呀。」楊辛妮得意地答道:「我才不想被人家當成小孩子。」

「嗯。」胡逸山比班上的人都大一歲,所以也比較能體會她比全班都小一歲的心情。「當初你跳級來念這間學校,家裏人有沒有反對?」

「是還好,他們不怎麼管我念書的事。」楊辛妮想想又覺得好笑的說:「我要跳級,他們還覺得不太好呢。」

「那……你為什麼要跳級?」

「老師建議的呀,而且如果再念國三,也只是被學校利用到處參加競賽,沒什麼學生生活可言;再說我也想來當第一屆的學生,校長也答應過……他不會特別看重我的。」

胡逸山點點頭,「原來是這樣。」

「我就不想要與眾不同嘛!」楊辛妮想想,又不禁笑罵道:「這個機車徐之仲,幹嘛去問我的事情呀!」

「他大概覺得不可能有人考贏他吧。」胡逸山莞爾說完,臉色不禁又沉了下來。「我還是不明白……他為什麼要故意說那些壞話?」

一聽到這,楊辛妮笑得有些尷尬,脖子更微微縮了起來,因為徐之仲之所以會說出那些「壞話」,全是「被迫」說出來的,但如果現在對胡逸山解釋清楚,他會不會覺得自己……太過狡詐?刻意扭曲徐之仲猜測的說詞,來試探他對自己真正的感覺,萬一他因此對自己有不好的看法……

她也是一樣,深怕說錯了一句話,就會影響他的觀感,兩個人才剛開始,什麼基礎都談不上,如果他就這麼留下壞印象,她該怎麼辦?

咬着下唇,楊辛妮決定暫時不說出真相,只好替徐之仲緩頰,「你也知道他這個人腦袋直得不會轉彎嘛,他應該是無心的啦。」

胡逸山轉頭不解的問道:「奇怪,你不會生氣嗎?」

「生氣?還好啦……」楊辛妮心虛地嘿嘿笑着,「他是我們的朋友嘛,沒什麼不可以原諒的呀。」

放下飲料,胡逸山將雙手放進外套口袋瑟縮著,望着遠方的人潮,若有所思的道:「我們沒找他出來,這傢伙不知道現在在哪?」

「哈啾!」

徐之仲吸吸鼻子,走着流了些汗,風一吹,現在覺得有點寒涼。此刻他在演唱會的外緣,看着四周成群結隊的人群不時傳來了嘻聲笑鬧,每每看見一些年紀相彷的學生,他總會特別留意一下是否有熟悉的臉孔在內。然而他並沒有想要找尋任何人的企圖,會來跨年,也只是為了感受現場的氣氛罷了,他也知道在這數以萬計的人潮中,要找人是有如大海撈針呀!

螢光棒還有發光的小飾物將來往的人群點綴得閃閃亮亮,徐之仲漸漸能夠明白,為什麼他們不想待在家裏,想和幾萬人擠在一塊了。這是一種參與感吧,參與朋友、參與歡樂、參與過年的感受,雖然他還未完全融入,但更少……可以排解一些寂寞的感覺。

順着人潮移動的方向,他走到一旁的影城,正想在這也晃一晃,突然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他嚇了一跳,馬上就向後急轉,身子僵硬的橫移了幾步,直到躲至柱旁,才敢再偷偷向後張望。

人造的椰子樹下,圓形的銀椅上,一名紅髮女子蹺著二郎腿,夾了支細煙在獨自吞吐,她眼神悠悠地望着遠方,一會兒從椅旁拿起一罐海尼根,仰頭咕嚕灌了一口。今天她穿着鮮黃色的皮衣、黑色的皮褲和皮靴,模樣仍是那一派狂野,連坐她身旁的男子都不禁頻頻對她側目。徐之仲忍不住想,如果現在走到她的面對敬禮招呼一聲,「老師好!」那肯定會嚇倒一堆人吧?

想着就覺好笑,但徐之仲卻沒種接近李莫若,搞不好一過去,就被她灌酒也說不定,心想這不是個安全的地方,於是他縮頭步出,走了一會,就看見有個穿着深藍色棉襖的男子,對着幾名坐在牆邊抽煙的未成年女生勸道:

「同學,煙不要吸太多,對身體不好喔!」

「你以為你是誰呀?滾開啦!」

「呀……我沒有惡意啦,只是覺得你們少抽一點好……」那男子又說了一句,見她們不為所動,才搔搔頭往一旁離去。

怎麼連教務主任都出現了?徐之仲躲在電燈柱旁,見拿着照相機的蕭謙秉在人潮中隱沒,而他走的方向和李莫若漸行漸遠,顯然兩人不是一起來的,徐之仲不禁在心中嘆了一聲。

真是的,不想見到的人,在幾萬人中都能遇上了;真正想見的人,卻不知道距離有多遙遠……

「喂,你們猜我剛才看見誰了?」

抱着一大袋飲料走回的男生,興奮地對圍坐在空地中的同學們挑了挑眉。

「沒有提示怎麼猜呀?」梁復光笑着受不了地道,隨即幫忙接過飲料放在地上,攤開袋口讓大家挑選。

「就是蕭主任呀!剛才看到他在前面勸幾個小女生不要抽煙。」

「在這裏誰知道他是教務主任啊?他不怕被打呀?」同學們笑鬧的同時,紛紛從袋中挑選想要的飲料。

見阮夢媛沒有動作,梁復光便幫着拿起幾瓶飲料說:「你要哪一種?」

一直將眼神落在遠方的阮夢媛,這才將視線轉回,面無表情的隨手抽出了一瓶,淡淡應道:「謝謝。」

「不會。」梁復光牽起嘴角,見她又將視線別向一旁,彷彿在這個群體中她是獨立的。他有些不解,從剛才兩班的人會合之後,她的臉上沒有顯現出一絲愉悅,甚至可以說冷得有些難以靠近,雖然以往她也是同樣的文靜,卻都不像今天……充滿一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感覺。

他不知道她怎麼了,總以為在送花之後兩人的關係可以明朗一點,以往同她搭訕,她多少會禮貌性的回答幾句;但今天……她連敷衍都不想敷衍,梁復光不由得感到自己被人家討厭了!

但他還是試着打破僵局,望着中間那瓶僅剩的飲料,開玩笑道:「安宜芬好像掉到馬桶里了,這麼久還不回來,誰還口渴的,把她那瓶也喝掉好了。」

「哼!你就不知道女生的辛苦,現在女生廁所排隊排多長,你要不要去看一看?」

「對呀,男生比較好。」梁復光灌口飲料,下巴往旁邊的圍牆一點,「我們在那裏就可以解決了。」

「去!」一陣笑罵之後,怱而聽見阮夢媛對一旁的女同學說:

「我去—下洗手間。」

見她起身,梁復光連忙站起問道:「你知道在哪裏嗎?」

沒有答應,阮夢媛只是點了下頭,隨即獨自走向中庭,在進入了影城的邊門之後,才順着招牌的指示走向洗手間的位置。

洗手間的隊伍果然延伸得極長,而她其實也並非真的想上廁所,只是想要暫時離開那個與她格格不入的場合,於是她回頭隨意瀏覽,然而就在一個黯淡的角落,她發現了安宜芬的身影。

見安宜芬獨自倚在牆邊,拿着手帕掩在鼻頭,阮夢媛不解的走向前去,卻不禁怔住了,因為她看見安宜芬紅着眼眶,淚流滿面……

阮夢媛伸手輕輕握着她的手肘,憂心的開口問道:「怎麼了?」

安宜芬一直沒有抬頭,眼下的淚汩汩流着。良久,她才啟唇懇求:

「你能不能對他好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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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戀未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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