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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買了雨傘和麵包,就在他付賬之後正要離開店子的時候,一個人影進入了店子。他的身體自然而然向右邊靠過去,打算讓對方先行通過。不管在什麼狀況下也要以客人為優先,這幾乎已經是他的職業病了。低垂著腦袋進入店子的男人突然抬起了頭。

在目光碰到一起的瞬間,大宮立刻僵硬在了當場。他站在那裏,緩緩的嘀咕了一句「奇怪」。應該已經回家了的他為什麼會在這裏呢?大宮的腦袋迅速陷入了混亂。他大大的眼睛從頭到腳打量着落湯雞一樣的大宮,最後目光落到了他手上剛買的雨傘上。大宮剛才還因為雨水而冰冷顫抖的身體一下子熱了起來。

「你原來沒有傘嗎?」

北澤可以說是理所當然的疑問讓大宮的臉孔一片僵硬。

「我、我原本以為有的,可是好像是我記錯了……」

他輕輕哦了一聲。

「既然如此,抱歉借用了你的傘。」

「沒關係,你不用在意,再見。」

大宮從他身邊穿過走出了店子。可是他剛剛鬆了一口氣,北澤也一起走出了店子,站在了大宮的身邊。如果要讓他不在意的話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大宮偷眼看了一下北澤的側臉,結果兩人的目光又撞到了一起。

「你不是來買什麼東西嗎?」

「忘記了。」

北澤輕鬆的說道。

「你不是特意冒着這麼大的雨來買的嗎?」

「你沒有過這種經驗嗎?」

「沒有。」

大宮想要打開剛買的雨傘,但是雨傘就好像被施加了魔法一樣,就是緊緊的關閉着無法打開。就在大宮焦急的時候,旁邊響起了哈哈哈的毫無顧忌的大笑聲。

「你不從膠袋裏面拿出來怎麼用啊!」

被他這麼一說大宮才注意到,雨傘還裝在薄薄的膠袋子裏面沒有拿出來。

「你也有這麼迷糊的地方啊。」

大宮覺得自己的背部好像都要燃燒起來了。

「那把透明的傘你還是還給便利店吧。」

北澤一邊說一邊把什麼東西遞到了大宮面前。是把很眼熟的黑色摺疊傘。就是大宮剛才借給他的傘。

「那把傘……」

北澤嘀咕了一句:「沒錯。」

「我原本想還給你所以回了書店,但是裏面已經一片漆黑。所以我想說順便去便利店買點東西,結果就碰上了你。」

「你其實不用那麼着急還我。」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你身邊好像沒有傘了。」

他剛剛還在大笑自己迷糊,可是卻細心體貼的冒着雨來還傘。大宮忍不住考慮自己是否該對他說聲謝謝。就在他思索的期間,北澤再次催促他快些還回去,結果雖然遭受了便利店店員的白眼,他還是退掉了那把傘。等他出來的時候,北澤依然站在便利店前面。

「剛才荻原所說的那個站着看白書的傢伙,我也覺得必須想個辦法了。」

北澤又用那種好像在試探別人的目光凝視着大宮。

「那個,你沒注意到嗎?」

「你說的那個是什麼意思?」

「他一邊看書一邊把左手伸進褲子口袋裏面,在褲子前面搗弄着什麼。我覺得他絕對是在摸自己那玩藝啦。」

大宮張大了嘴巴合不攏。在人來人往的書店裏面,拿別人的貨物當幻想對象,光天化日之下進行自慰,這已經超出了他的理解範圍。

「我開始也覺得不可能,可是他的手勢除了那個之外不可能有其他解釋了。在周圍看書的客人裏面,也有不止一個人注意到了吧?就算看白書不算什麼太大的事,可是用摸過那玩藝的手再去摸書……。因為荻原小姐是女性,這種事情我不太方便說。」

「你、你說的對。」

無法掩飾自己的動搖,大宮有一點結巴。

「不光是荻原,女性職員也許都不方便出面吧。下次再看見他的話,就由我出面來警告吧。」

「你要怎麼說?」北澤眯縫起了眼睛,帶着無邪的表情詢問到。「對他說想要自慰的話就請您買了書後到自己房間去做嗎?」

北澤諷刺的口吻讓大宮什麼也說不出來。北澤壞笑了一下。

「開玩笑,開玩笑。不過哪怕一次也好,真的好想當着那小子的面這麼說上一次呢!」

北澤回頭看了看陷入沉默的大宮,輕輕聳了聳肩膀。

「老是說這種事情的話,又會被你所討厭了吧?」

不是我討厭你,而是你討厭我才對吧?不過大宮當然無法這麼問出口,此時北澤已經撐起了黑色的塑料雨傘走進了雨中。

「那個……」

北澤停下了腳步,回頭凝視着大宮,等待着他下面的話。

「我……並不討厭你。」

北澤帶着奇妙的表情笑了出來。

「你不用勉強自己。你討厭我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我真的沒有勉強自己。」

大大的眼睛凝視着大宮。

「我一到你的身邊,你不是就會離開房間嗎?現在雖然沒有這麼露骨了,可是即使兩個人在一起,你也完全無視我的存在不是嗎?平時你看都不看我一眼,而且從來不和我說話………」

「那是……」

「你很不自然哦。」

北澤嘿的笑了一聲,說了句再見就背對着他走了出去。雖然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不見了,但是大宮久久都僵立在那裏動彈不得。

從店子裏面出來的年輕客人發出的嘈雜聲音讓他終於清醒了過來。身體也已經冰冷異常,因為刺骨的寒冷而顫抖了起來。即使坐上了電車他也沒有就座,滿腦子都在思索北澤所說的不自然。雖然當時沒有說出口,但是他此時在心裏反覆重複著,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吧。就算多少有些不自然也沒有辦法吧?因為他是甩人的那個才能說得出那種話吧?自己至今都對當時的回憶無法忘懷,有些耿耿於懷也是非常自然的事情吧?

他說自己討厭他。自己盡量體貼的態度反而被錯當成了厭惡。這麼說起來的話他還是比較在意自己討厭他這一點,至少感覺到了不愉快。可是要說到大宮真實的心意的話,讓他若無其事的接觸北澤根本是不可能的。當時他受了傷,而且也失去了很多有形的東西。也許有人會說他不夠成熟吧,可是要說一點都不恨他那絕對是自欺欺人。如果沒有遇到他的話,如果沒有扔下公司工作而陪着初中生去任性的話,至少自己也不用寫辭呈了。他是那麼認真的對着一個初中生說我愛你。那麼誠懇的請求他成為自己的戀人。光是想起那時候那個滑稽的自己,他的嘴巴裏面就充滿了苦澀的味道。

在電車中搖晃了二十分鐘左右,走出了電車的檢票口的時候,雨已經停了下來。他一邊小心着到處都是的水坑,一邊走了五分鐘左右到達到了公寓。新房子,設備齊全,就在車站附近,周圍還有大型的超市和健身俱樂部,就算身為分店長,以大宮的薪水來說,這裏的房子也超出了規格。如果不是和戀人分擔房租的話,他絕對住不起,也不想住在這裏。他坐着電梯到達了七樓,在房間前面取出了鑰匙。咔嚓,房門打開了十厘米左右後就再也動不了了。從外面也可以看見門上的鏈子。

「千博!喂!」

他沖着裏面叫到,但是沒有回答,他心想千博也許是睡著了,所以按了好幾次門鈴。

「等一下!不要按個沒完啦!」

從房間深處傳來了不快的聲音。大宮停止了按門鈴。他抱着濕漉漉的冰冷的身體,乖乖等著房門的打開。從聽到回答到房門真正被打開,足足過了十五分鐘左右。在感覺到鏈子被摘下的同時,大宮就粗暴的打開了房門。千博穿着睡袍站在玄關門口,懶洋洋的撩起了濕漉漉的劉海。

一雙陌生的鞋子進入了大宮的視線。從尺寸看絕對不是千博的。大宮的怒氣已經無法抑制,他筆直的走向了卧室。不出所料,那裏有一個慌慌張張再打着領帶的年輕男人。比千博還要年輕,大概是二十多歲吧。男人和大宮的目光接觸到一起后,臉孔僵硬了起來。

「出去好嗎?我想換一下衣服。」

男人好像逃跑一樣離開了房間。

大宮從衣櫃中取出了替換衣服,直接走向了浴室。卧室裏面還殘留着濃厚的情交痕迹,那種獨特的氣味讓他忍不住想要嘔吐。他仔仔細細洗乾淨了身體,換上了睡衣。他原以為自己一個人沖個澡的話,怒氣多少能平息一些,但是現在腦子裏面反而想到了很多亂七八糟的事情,讓他心情更加的陰鬱。

因為覺得喉嚨乾渴,他走向了廚房,結果發現千博依然穿着睡袍在起居室喝啤酒。他應該已經注意到了大宮,但是卻頭也不回。看他若無其事的表情,似乎一點也不覺得有什麼可抱歉的。大宮從冰箱裏面取出了礦泉水,喝了一口。

「我一小時前給你打過電話,你注意到了嗎?」

終於回過頭來的戀人歪著腦袋問了一句「是嗎?」一直垂到肩頭的美麗的茶色頭髮。這個有點過於明亮的顏色,如果隨便換個人的話很有可能看起來象流浪漢,但是現在卻非常適合皮膚白凈,身材纖細,帶着中性感覺的千博。細長的風眼現在是在眼鏡的遮掩下,但是平時都戴着和頭髮同色的隱形眼鏡。鼻子高挺,輪廓也十分鮮明的千博經常會被人當成是混血兒。就連他那個看起來蠻時髦的美術設計師的職業,似乎也只是這個閃閃發光的男人的附屬物而已。

「也許是你當時正在享受高潮,所以才沒有注意到吧。」

非常明顯的諷刺,讓千博的表情上籠罩上了不快的色彩。

「真是個討厭的男人。」

大宮用力敲擊了一下桌子!

「這話應該讓我說才對吧?你以為這已經是第幾次了?」

大宮一下子說不下去了。

「你就不能自律一點?或者至少是花點心思讓我不會發現呢?」

千博嘀咕了一句「那多麻煩」。

「你有什麼不滿的話,直接用嘴巴,用語言表達出來不好嗎?就算不把男人帶回家,特意做那種好戲給我看……」

「無聊。」

形狀優美的雙唇吐出了簡單易懂的單詞。

「做愛的方式永遠一成不變。每天你都要工作到很晚,不能一起去吃晚飯。在同居之前我不就說過了嗎?我最討厭無聊。」

大宮聳了聳肩膀,攤開了雙手。

「我也有在以自己的方式努力。可是我回來晚是因為工作,這我也沒有辦法啊。可是相對的,每次休息的時候我不是—整天都會陪着你嗎?」

「一周也只有一天吧?我的一周可是有七天呢。」

說着說着,大宮自己也覺得空虛了起來。千博的花心不是從這次才開始的。他們同居已經有兩年時間,在剛到第一年左右,千博已經偷偷在外面和其他男人「玩」了。大宮的工作非常忙,所以他決定如果千博對於自己的態度沒有改變,那麼他在外面的行為就可以只是當成玩玩,暫且默許下來。可是千博的玩玩卻越來越過火,最後甚至於把男人帶進了兩個人一起生活的公寓。第一次在公寓撞到千博的外遇對象的時候,兩個人大吵了一架。可是在這種情況重複了一次又一次之後,最初的衝擊和憤怒也逐漸淡薄了下來,只是遇見的時候會有種「又來了」的感覺。

一開始是他先喜歡上了千博。在同一性趣的人聚集的店子裏面第一次看到千博的時候,大宮覺得他和那個人有些相似。如果那個甩了自己的初中生,那個孩子長大成人的話,也許就是這種感覺吧?大宮茫然的思索著。到了今天,當時為什麼會覺得兩個人相似反而成為了不可思議的事情。因為他在兩個人之間完全找不到連接點。

當時千博有個年過四十的中年戀人,即使如此,追求他的人還是絡繹不絕。自己這種人應該人不了他的眼吧?大宮追求他的時候其實並沒有抱着太大的希望,所以當千博對他也表示出好意的時候他非常的高興。他非常珍惜他,即使是千博不講理的任性在他眼中也充滿了魅力。當決定一起居住的時候,儘管他明知道現實中男人之間的戀愛很難長久,但還是做好了永遠在一起的心理準備。最初的一年相當順利。可是進入第二年之後,千博顯而易見的失去了以前對於自己的熱情。自己回來晚的時候千博也不會再等著。即使在想要休息的假期里勉強自己強打精神陪千博出去,千博看起來也不象以前那麼高興。熱戀期和普通的生活當然不可能一樣,即使如此他還是覺得兩人的關係應該可以找到一個平衡點。可是他們之間的關係就好像走上了下坡路一樣一股腦惡化了下去。

而這,就是現實。

「做愛的方式,我也不是沒有用過心思,可是,我不太喜歡那種伴隨着疼痛的做法。」

千博今年三十歲,比大宮年輕三歲,可是經驗豐富,做愛技巧也十分高超。相對來說,大宮是那種長時間和一個人交往的類型,所以從經驗來說,他所體驗過的人數屈指可數。雖然從自己的角他度來說,至今為止的做法已經足夠滿足,可是千博似乎還是非常不滿。他認為那種只是重複著溫柔的愛撫的方式太過無聊,一味尋求刺激。可是就算對方再怎麼興奮,大宮還是討厭會在對方身體上留下傷痕的做愛方式。

「如果即使如此你也還是不滿,還是無法忍耐的話,我們也許還是分手的好吧。」

千博的臉孔抽搐了起來。在兩年的時間裏面,這是大宮第一次明確的提出分手。他自己原本也以為自己絕對不會想說的。可是,千博再三在四的背叛,比起怒火來,更讓他感到了無比的疲勞。

「我覺得我們的關係好像早就到了不必特意劃清界線的程度了吧?那麼從今天開始我們就只是同住的人,不要干涉彼此的私生活。」

雖然表情僵硬,但是千博的口氣卻故意表現的十分乾脆。

「你以為我高興說這種事情嗎?」

「說分手的不是雄介你嗎?」

千博好像生氣一樣跺了跺腳走出了房間。大宮坐在沒有了千博的沙發上,抱住了腦袋。哀傷無奈……並不是這一類的感情。嫉妒或者是憎恨之類的東西也已經在之前發現外遇爭吵時用的精光了。現在他什麼也不想思考。如果幹脆能從心底討厭千博的話還要好上一些。正因為還殘留着喜歡他的心意,所以無法順利的關係才會如此讓人疲勞。

他聽見了外面的雨聲。打開窗帘,原本應該已經停止了的雨果然又下了起來。他想起了說自己不自然的那個人。如果自己和千博生活圓滿的話,如果感情有所着落的話,哪怕至少是在一年前的話……,即使他來這裏打工,自己也不會如此在意他的存在吧?至少可以看開一些,徹底把那個當成是已經結束的感情吧?

可是現在再怎麼假設也沒有實際意義。事實就是自己目前和戀人過的不好,而且非常在意那個人。大宮躺在了堅硬的沙發上。這個公寓只有一個卧室和一張床,大宮的神經還沒有粗到可以若無其事睡在千博和其他人剛剛翻雲覆雨過的地方。

他知道在他和千博剛開始交往的時候,他們常去的店子裏面的熟人曾經說過什麼。他們說他和千博絕對不可能長久。千博喜新厭舊的個性大家似乎都非常清楚。即使如此,他心裏還是暗暗期待自己能成為千博最後一個對象。現在想起來,只覺得自己當時候憑什麼可以這麼想呢?冷靜的回頭看一看的話,自己的魅力應該還沒有深厚到可以束縛住千博這樣的人吧。

想着想着他的心情就越發鬱悶了起來。雖然閉上了眼睛,但是完全無法入睡,身上感覺到了彷彿要滲透進骨髓的寒意。也許是因為下雨的關係。進入卧室之後,發現千博蜷縮在床上。他從柜子裏面取出了毛毯,雖然聽見千博小聲說了句「你要在那邊睡嗎?」但是卻當作沒有聽見直接離開了卧室。他關上了起居室的電燈,在沙發上用毛毯包裹住了自己。他躺下還不到十分鐘,就聽到了嘎吱一聲的開門聲。一個腳步聲靠近了這邊。他閉上眼睛裝成已經睡着,可是伴隨着輕微的衝擊,他感覺到了肚子上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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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T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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