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我沒辦法，媽……我沒辦法跟他分開。」孫語低語，她甩開母親的手，想要進房間。

徐美嬌上前拽住她。「沒辦法分開是什麼意思？你還跟他在一起？」

「對，我妥協了！」孫語朝母親喊：「我不要這樣痛苦的過生活，我只要跟他在一起……」語末，啜泣起來。

她壓力很大。

因為決定跟自己的原則背道而馳，她違背了自己的道德觀，只為了愛他，她的每步都變得更辛苦，她知道母親會生氣、會不支持她，但她下定決心——

「你瘋了！」徐美嬌瞠目結舌，一隻手舉高想賞她個巴掌打醒她，卻怎麼也下不了手。

她只能眼睜睜看着女兒痛哭，看着她被愛情的無奈給撕裂，變得不再是她認識的女兒……

徐美嬌松下手，上前擁抱她。

「別哭了……別哭了……」

晚間，一直等到孫語打烊的時間，尹尚禮才驅車過來。

他將車停在門口一陣，直到她出來關門，店裏燈全暗后，才下車讓她看見自己。

尹尚禮看見孫語望見他的同時，眼睛如星般閃亮。

「你來接我？」她看起來受寵若驚，朝他跑過去，好像他們之間沒有幾天前的痛苦。

「嗯。」

「出院後有哪裏不舒服嗎？」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臉。「吃過了沒？」

他凜著眸，沒回應她的問題，牽起她的手，領她上車。「上車吧！」

孫語乖乖上了車，還系好了安全帶，側過臉看他繞過車前也上了車，發動引擎，迷人的大手打排檔后，熟練的轉動方向盤。

車子駛進黑夜裏，匆促的車流間，尹尚禮行雲流水的技術如魚般優遊於街道，沒人知道此刻他心裏像有鉛塊般狠狠壓着，或許從他緊握住方向盤而泛白的指節可見二一。

「我有話想跟你說。」

孫語側過臉來，凝視他開車的側面。「什麼話？」

他不拐彎抹角，直接道：「我們還是分開吧。」

她愣住，不明白的表情呈現出她的震驚。「什麼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我們分手，不要再連絡。」

孫語怔怔地看着他，他始終注意著車況，沒有分神轉過來看她，也因此她將他緊繃的下巴線條看得更加清楚了。

他只有在情緒激動時才會這樣，就如上次跟她道歉時，又如他們在花蓮舊居纏綿時……他的下巴線條會變得緊繃，肌肉也染上激動。

他說話的口氣，這樣雲淡風輕，然而他下巴的肌肉，卻背叛了他。

她眨了眨眼睛，問：「為什麼？」

他嘆了口好長的氣，久久不語。

她等了好久，等不到他的回答，又問了一次：「為什麼？」

尹尚禮等了幾秒后，才緩緩開口：「因為我不忍心。」

「不忍心什麼？我嗎？你對我不忍心？」

「對！」車子停在紅燈前，他轉過臉來看向她。「我不忍心看你失去自己，不忍心看你假裝沒有事，明明我是這樣的混蛋！我不忍心看你為了愛我，失去原則——孫語，我們分開吧！」

從尹大強辦公室離開后，他想了很久。

他無力改變父親，婚期將至，他沒辦法對抗，也許他可以逃婚，但孫語會因此遭殃。

他認命了，或許生為尹大強的兒子，就得用這種方式來回報養育之恩，他願意放棄愛情，還孫語自由。

讓孫語的原則獲得自由。

綠燈了，他重新起步，收回目光不再看她。「我希望你跟我分開后，可以變回以前的你。你很有想法，活得那樣自由，我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你時，你為了一棵樹被砍而哭泣，我希望你可以回到那時的你，那樣自由的哭自由的笑……忘了我吧。」

他說的這段話，確確實實發自他心底。

他無力給她幸福，只能努力開導她，讓她回到認識他之前的幸福。

他不忍心也捨不得，讓她失去本來的面貌，如果這全是為了愛他，這將會令愛情變得罪惡。

她聽得淚流，喃喃問他：「你不愛我嗎？」

「我愛，就是太愛了，才捨不得看你這樣，才不忍心讓你痛苦。孫語，你只要記得我們之間的快樂就好了，忘記那些不愉快，做回你自己，讓我放心，好不好？」他嗓音也啞了，說出這些真心話，讓他心也酸了。

要知道得耗費多大的毅力，才有辦法推開她？

他是這麼渴望她，但就是因為太愛了，才沒辦法看她勉強，放她自由才是最好的辦法。

他不夠好，縱使滿腔愛意，也沒辦法帶給她幸福。

孫語哽咽得幾乎要喘不過氣，她相信了，他是真心愛她，她相信他之前的謊言都不是故意，但為什麼在領悟這刻，卻不得不分開？

他愛她，她也愛他，他們卻不能在一起。

凝目望向遠方，某棟高樓綻放閃亮燈光，與月映輝。

街上好多車，車裏有多少愛侶，他們幸福愛一塊兒，戀愛談得沒她這樣苦……她好羨慕、好羨慕……

「我也好愛你……」她淚洶湧，抽噎了數聲，續道：「我很死心眼，但是，我會努力，努力只記得這段感情的好，忘記那些壞，我會祝福你、我會祝福你……」

他聽見了，眼眶也染了眼淚。

他們說好要分手，說好會給對方祝福，全天下有多少情侶是因為太相愛所以分開才那麼痛的？尹尚禮哀傷的想，眼前就有一對。

這世界並不那麼公平，孫語這樣無辜，卻得因為愛上他承受這些痛，尹尚禮從沒有一刻這樣恨自己，也恨無情的命運為什麼要讓他們遇見？可是，如果沒遇見孫語，他又怎麼會知道天堂鳥的美麗？又怎會費神去聽小提琴樂？又怎麼會得到這樣起起伏伏不像冷靜的自己的情緒？

他一向行事規矩，奉行低調原則，但遇見了孫語，他第一次拿出那個從沒想過要兌現的願望，想跟尹大強談判，過去他努力營造比兩個哥哥還聽話的形象，卻願意讓一切形象毀於一旦。

告訴自己，要努力忘記她的眼淚，就如她說的，只要記得這段感情的美好，於是他再次想起在他手上貼膠帶調皮的她、朋友婚禮上笑吟吟的她、跟他爭論賒帳買花的男學生時的她……還有在花蓮，他們擁有自由的那個下午。

越想眼睛越熱，他看着前方，望着車燈晃過暗夜，朦朧的兜出光暈，光暈越來越大，是因為他的眼睛已經越來越朦朧。

深吸了一大口氣，手緊握著方向盤，將車開到她家門口，停下熄火。

連車燈也不開，只有前方亮着黃光的路燈伴着兩個心傷的人。

她遲遲不下車，遲遲不道再見，孫語凝視着尹尚禮，眼睛眨也不眨，好似要將他深深印在心版上。

吸了吸鼻子，她湊過去，主動親吻他的唇。

柔軟溫暖的唇，熨上他的唇，幾乎是同時，大手按住她的後腦，給予激烈的回吻。

唇舌交纏間，少了甜蜜蜜的情意，他們都嘗到一陣酸苦，以及對方的眼淚，那刻骨銘心的咸，讓他們都為之震撼，心裏隱隱都知道，自己不可能再遇見更愛的人了，這一別，他們的心將永遠荒蕪。

他們會生活在同一個城市，可能再也見不到面，但都思念著彼此。

尹尚禮捧住她的臉，率先抽離了這個難分難捨的吻。

微光下，他看見她的淚痕斑斑，看見她絕望的眼神，看見她的不舍與傷痛，他閉了閉眼，親吻了她的額頭。

他鬆手，看着她下車。

他們沒說再見、沒說保重，孫語下車后，甚至連一個回眸也沒有。

她穩著步伐走回家，淚墜跌，清楚知道——這一次，是真的分手了。

兩個禮拜過去，天氣轉涼了一點，氣象報告說有秋台將至，從昨天開始下起小雨。

尹尚禮撐著傘，站在婚紗店門口，等待劉玟玟的到來。

婚禮已經如火如荼的展開，今天他們要選定婚紗，接着將拍婚紗照，明天要選喜餅，接下來還要發帖……

別人籌備婚禮總是一臉喜悅，他跟劉玟玟卻是世界上最悲慘的新郎新娘。

他還沒跟她碰過面，上次見面是那天午餐的談話，還記得那天他聽着劉玟玟說婚後各玩各的的言論，他們一起天真的以為愛情可以這麼簡單。

這兩個禮拜，他沒再見孫語。

他讓自己忙碌，想要忘記她的每個表情，但每天深夜回到家后，看見那盆她贈予的向日葵，澎湃的回憶立時排山倒海而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家冰箱多了取之不盡的啤酒，當他一想起孫語，他就會開啤酒喝，將電視轉到足球轉播，轉移注意力。

尹尚禮努力面對現實，讓生活起步，他沒去想跟劉玟玟結婚後的日子要怎麼過，但其實應該會跟現在差不多，劉玟玟可以去跟她的油畫老師愛一塊兒，他一個人努力工作。

時間是中午十一點二十七分，劉玟玟遲到了。

他們約十一點，她又讓他等了。

其實他可以先進婚紗店等她，但面對滿滿的美麗白紗，他不知怎地，又會想起孫語的模樣，想她笑眯眯穿着婚紗的樣子，那讓人心痛。

又等了十分鐘，劉玟玟終於來了。

她下了車，低着頭看起來不對勁，等到她走到他面前，尹尚禮才看見劉玟玟的眼睛滿布血絲，腫得不可思議。

「你在哭？」他有點訝異地問。

劉玟玟咬着唇，開口想說話，但一開口，眼淚又掉了下來。「怎麼辦？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

「我懷孕了。」劉玟玟看着他，一臉苦惱，滿臉是淚。

尹尚禮被這消息駭到差點拿不住傘，他愣了好幾秒，才問：「你懷孕了？」

「我跟他講了，他不准我拿掉，也不准我帶着他的孩子嫁別人……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你想拿掉？」

劉玟玟笑了。「怎麼可能？這是我心愛的人的孩子，我捨不得，但是，我好像別無選擇……這太可笑了，我又沒有做什麼錯事，為什麼不能跟相愛的人生孩子？」

「你跟你爸說了嗎？」

「沒有。」她搖頭。「我不敢說。」

尹尚禮沉默數秒，忽然道：「你應該早點講，總不能拖到發帖子后才講吧？」

「我知道，這些我都知道，但是——」

「但是什麼？」尹尚禮笑了。「你不是劉玟玟嗎？那個想法前衛的劉玟玟，你怎麼會想不出辦法？嘿，冷靜一下，你不想打掉這孩子，也不想帶着這孩子嫁我，我也不想讓別人的孩子跟着我姓……」劉玟玟瞪他一眼。「我陪你去跟你爸講，我們不能讓他們覺得我們這麼好操控。」

她微愣。「我以為你對你爸唯命是從。」

「我只對合理的事情唯命是從。」

劉玟玟再次愣了幾秒，忽然也笑了。「你會幫我，對吧？」

他們相視而笑，雨仍在下着，但他們覺得好像出現一絲曙光。

這是尹尚禮第一次來到劉玟玟的家。

位於郊外的豪宅，他們穿越庭院，因為劉玟玟的關係，不用通報便來到屋裏。

劉父正在客廳看報紙，突然看見他們，滿是訝異。

「不是去挑婚紗嗎？怎麼連尚禮也來了？」

他看着女兒明顯哭過的臉，心中有一絲不安，又看見尹尚禮嚴肅的臉色，更感覺不妙了。

「爸，我有話跟你說。」

劉父推了推鏡框。「你們兩個有什麼秘密？」

劉玟玟直接說：「爸，我懷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