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以為她怕苦,周贊韜再三保證,「喝一口,我保證不苦。」

當然不苦,這是杯熱可哥,擔心她因為頭痛什麽都不想吃,周贊韜想,那麽喝杯熱可哥,至少可以緩解一下不舒服。

「我不是小孩子!」依舊冷淡說話。

「我知道,小孩子是不能喝酒的。」他耐著性子回答。

「我在忙。」她不看他,兩隻眼睛直勾勾的瞪着螢幕。

以為她是因為頭疼鬧脾氣,周贊韜一邊哄著,一邊把杯子湊近她,「花不了多少時間,快,喝完肯定會覺得好多了。」

「我就說我不要喝,你可不可以不要煩我!」她近乎歇斯底里的厭煩叫囂,手還下意識地推了他一把,熱可哥就這麽灑了出來。

周贊韜錯愕之餘,臉上還留有一抹受傷的表情。

詭異的氣氛宛若流水,瞬間在兩人之間擴散……

定定的看了她一眼,周贊韜默然掏出手帕,抹去噴濺到手上的可哥。

她怎麽了?早上還好好的,為什麽會突然情緒失控?這不像是他認識的徐佑美,那個冷死人不償命的徐佑美。

「怎麽了?是不是很不舒服?」他柔聲問。

「我——」徐佑美想要說點什麽,但嘴巴一打開,就好像是被灌進大量的海水,又咸又苦,讓她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望着他,心裏揪疼得厲害……

「沒事。」她別過臉。

望着她比哭還要難看的表情,周贊韜讓步了,不逼她。

「頭痛確實會沒胃口,不過還是喝點熱可哥比較好,可以緩解頭痛,墊墊肚子。」周贊韜拉起她的兩隻手,捧住馬克杯,「你忙,我去開會了。」轉身離開。

望着他落寞的背影,徐佑美挫敗的伸手捂著自己的嘴巴後悔低喃,「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對你發脾氣,我……」

失控了,一直以來總是理智冷靜的她失控了。

原來,她並不像自己以為的那樣勇敢,她的弱點一直都在,只是沒有被踩中痛點罷了。

可是,踩痛她的人又不是周贊韜,她怎麽可以像個壞蛋一樣對他亂髮脾氣?

徐佑美,這樣很討厭你知不知道?真的很令人討厭!

她暗暗罵着自己。

捧著周贊韜送來的熱可哥,輕啜了一口,該是甜甜的滋味,徐佑美卻懊惱苦澀得想要哭。

今天到底是怎麽了,怎麽會因為一點點的挑釁,就失去平日的冷靜沉穩,還像個笨蛋似的順了他人心意,發什麽愚蠢至極的鬼誓?

明明知道正是因為他很好,大家都搶著要,所以才會招來這些挑釁,她發哪門子的失心瘋?

他一定很難過吧……

徐佑美自責不已。

「不行,一定要當面跟他道歉,待會見到他,就道歉,一定!」她態度堅定的對自己說。

然而,一整天下來,她卻都沒再碰到周贊韜,一次也沒有。

下班前,徐佑美意外接到母親打來要她回家吃飯的電話,所以現在,她來到這棟三十年老公寓的一樓大門口前。

黑漆漆的眼睛宛若孩子般惶惑的盯着眼前的陌生門板。

「家」對徐佑美來說,一直都是很不真實的,不真實到她都忘了上一次回家是什麽時候。

因為父母的仳離,她的童年幾乎都是在南部的外婆家度過,那段時間是她鼻青臉腫的巔峰期,直到國三那年,年邁的外婆無力照料,她才回到母親身邊,而她也才知道,母親早在好些年前就已經再婚了。

問題出現了,雖然對母親有着強烈的孺慕之情,但母親之於她,卻是疏離的,疏離到除了喊一聲媽媽,徐佑美根本不知道母女兩人之間該有什麽樣的互動,更別說還有個全然陌生的新爸爸跟一個小了她將近十歲的妹妹。

這是一個有媽媽、有新爸爸、有妹妹的房子,卻是徐佑美格格不入的牢籠,新爸爸雖然讓她住在這裏,但她很清楚的感覺到,自己這個拖油瓶是不受歡迎的。

她不知道該怎麽辦,唯一能做的,就是沉默,淡化自己的存在感。

直到考上大學,搬到學校宿舍,明明就是陽春的單人床、陽春的書桌、陽春的衣櫥,卻是徐佑美第一次感受到家的真實。

出了社會,她在外工作租房子,回來的次數更是少得可憐,除了每個月會匯一筆錢給媽媽之外,幾乎沒什麽交集,如今她要再次踏進這扇門,竟比她自己想像中的還要不安。

反覆的深呼吸,躊躇了半晌,終於鼓起勇氣按下電鈴——

叮咚!

不一會,屋裏傳來一陣由遠而近的腳步聲,須臾,門打開了,門後出現一張年輕的臉孔,那是還在念高中的妹妹溫秀儀。

「……媽叫我回來吃晚餐。」徐佑美乾澀的喉嚨吐著僵硬的字眼。

少女皺眉。「干麽不自己開門?」

「沒帶鑰匙。」

興許是明白,這裏只是短暫的住所,所以打從搬出去後,徐佑美就再也沒有用過那把鑰匙,因為她很清楚,這裏不是她可以自由來去的家,以前不是,現在不是,以後也不會是,所以無法理直氣壯的用鑰匙開門。

溫秀儀退開身子,讓她進去。徐佑美暗吁了一口氣,才走了進去。

客廳里,溫父在看電視,徐佑美喊了一聲叔叔,溫父淡淡的應了一聲當作回答,徐佑美便在角落的位置坐下。

母親在廚房裏燒菜,不時傳來她要妹妹幫忙東幫忙西的指令。儘管妹妹總是非常不耐煩的抱怨,但,徐佑美好羨慕這種感覺……

不是不想幫忙,可是根據以往的經驗,這麽做只會把氣氛弄擰。

好不容易上桌了,四口人圍着餐桌吃飯,幾乎都是媽媽一個人在說話,不時的招呼著男主人吃這,招呼著妹妹不要挑食。

「吼,媽,不要一直叫我吃吃吃,你是在餵豬喔?」正是最在意身材的年紀,溫秀儀不開心一直被逼着吃東西。

「你瘦得像排骨,減什麽肥?」硬是夾了一大塊肉硬壓進溫秀儀的碗裏。

「煩吶,人家就不想吃啊!」

「好了,她不吃就不要逼她吃,吃頓飯而已,不要搞得烏煙瘴氣的。」溫父拉下臉。

插不上嘴,徐佑美只好安靜的扒著飯。

沒多久,溫秀儀就起身走人,「我吃飽了。」

「溫秀儀,你還沒喝湯。」

「不喝,氣氛那麽怪,鬼才喝得下去。」說完,還扮了個鬼臉。

母親白了她一眼,「晚一點就不要喊肚子餓。」

「沒關係,我看爸今天胃口也不怎麽好,晚一點我再和爸一起去買宵夜。」

溫父沒吭聲,但過了幾分鐘也說吃飽了,起身走人。

「你們父女倆今天是怎樣?我煮了一大鍋湯,沒半個給我捧場。」母親不悅的出口抱怨,但人還是照走不誤。

現在,餐桌上就只剩下徐佑美和母親,兩人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只能各自悶頭吃着自己碗裏的食物,空氣中瀰漫着一股沉重的安靜與尷尬。

許久,溫母才緩緩開口,「我們決定要移民到加拿大了,你溫叔叔打算讓秀儀在那邊念大學,下個禮拜就走。」

幾乎半張臉埋在碗裏的徐佑美頓時怔了怔。

難怪,她今天一來,就覺得屋裏的東西少了許多,原來都已經處理得差不多了。

下個禮拜就要走了,而她卻是現在才知道,她果然不屬於這個家。徐佑美自我解嘲的在心裏無奈輕笑。

「反正你在這裏有工作,去了加拿大還不一定找得到,你也大了,會照顧自己了。」

我小的時候,也都是自己照顧自己。除了外婆給我飯吃、給我床睡。

有一瞬間,徐佑美很想這樣嗆回去,但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畢竟多說無益。

「待會我會給你另外一個帳號,以後,錢就匯到那個戶頭。」

望了母親一眼,許久才微微張口,「……嗯。」

明明佑美也是自己親生的,但溫母就是覺得和她不親,她老是用那種不帶感情的眼神看人,看得人心裏發毛,忍不住情緒一起——

「你這孩子是怎樣,不是悶不吭聲,不然就是嗯嗯嗯,有時候我都不知道我怎麽會生出你這麽奇怪的孩子!」

瞬間,好像有什麽東西撞上了徐佑美的胸口,將她的心撞出了一個大窟窿,她說不出是什麽感覺,就覺得空空的,好像缺了一大塊。

「佑美,你的個性真的要改一改,不要老端著一張臉,誰都不敢靠近你,秀儀是你妹妹,溫叔叔也不是外人,不要老是這樣不冷不熱、陰陽怪氣的,你知不知道你這樣讓我很難做人。」像是多年積怨突然找到了出口,溫母就這樣劈哩啪啦的說了一大串。

從開始覺得有點受傷,到後來,是漸漸麻痹了……

「媽也覺得我陰陽怪氣的?」

像是沒料到女兒會這樣問,溫母愣了一下,面對那雙澄澈的眼睛,忍不住心虛的別過臉,「吃飽了嗎?吃飽了就去客廳吃水果,我要收拾了。」說完,便逕自忙了起來,不再看徐佑美一眼。

拿了新的銀行帳號,還有溫秀儀從房間角落翻出的一隻屬於她的小鐵盒,徐佑美在不到九點鐘的時候離開。

離去前,她站在門前看了那扇門好久好久……

以後就看不到了,這裏將永遠成為記憶了,而後的家,對她來說,應該就只是一組銀行帳號。

最後的晚餐,她想瀟灑的笑着離去,可就在轉過身邁開步伐的瞬間,眼睛突然一陣刺癢,她伸手揉了揉,沒想到卻揉出了滿眼濕意,而且一發不可收拾。

這是在哭嗎?

原來,她是會哭的,她還沒有喪失哭的能力呀。呵呵。

是夜,徐佑美躺在套房的單人床上,兩隻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天花板。

這些年一直對童年遭到同儕霸淩耿耿於懷,然而現在想想,也許對童年被欺淩的深刻記憶,不完全在於肉體所遭受到的疼痛,絕大部分是出於被母親的遺忘,而她恐懼的,也不完全是拳頭,而是母親留給她的孤立無援,至於偽裝,則是想要在那份孤立無援里站穩自己的腳步。

仙人掌外表冷酷、內心熱情,不用刻意照顧,一點點水,就能活得生氣勃勃。

她又何嘗不是如此?要的也就是一點點的關愛和友善啊!

可為什麽始終沒有?難道是不配?

又要被拋下了……

是說,也不曾感受過歸屬。只是,難免有點惆悵。

這還真是個教人難忘的一天,感覺什麽烏煙瘴氣的事情全都擠在這一天了,被那些女人找麻煩,氣到失去理智,所以遷怒周贊韜,又活該從母親那裏受了點傷,真是多彩多姿啊!

她看了一眼始終安靜的手機——

他有看到嗎?有看到她道歉的短訊嗎?為什麽沒有回應,是不肯原諒她嗎?

看來,今天晚上,她註定要被後悔給淹死了。

這算不算是早起的鳥兒有蟲吃?

不過是提早十五分鐘出門上班,沒想到,就在公司的電梯里遇到了周贊韜,而且就只有她和他,陳美娟簡直開心得快要飛起來。

「嗨,周少,早安。」

「早。」一派斯文親和。

看見周贊韜手中捧的東西,陳美娟忍不住好奇的問:「周少,這是仙人掌吧?」

「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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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領妹的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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