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月色,猩紅如血。

一如她身上的傷口,汩汩的流着,教人心慌意亂。

丁馴倉促找了塊乾淨的草地,將她放下,一瞧見她腹邊血流不止,瞬間無法呼吸。

「你不是說了……再見我,就殺我……」任放憂勉為其難的從乾澀的喉間吐出銳利的話語。「這下你倒是省事,用不着你殺我,我已經撐不到明天了。」

「任憂!」丁馴又急又怒的喊着她曾告訴他的假名,腦中一團亂。

「任放憂……」她苦笑的糾正他,不願兩人一夜情緣,到她閉眼的那一刻,他還不知道她的真名。「我的名字,叫任放憂。」

「你、你連名字都騙我。」丁馴臉上情緒複雜。「我果然不該救你。」

「用不着救。」任放憂臉上有着絕望,一想到弟兄們的遭遇,她就心如死灰。

「正好如了你的意,只不過,你得帶着一副死屍回京了。」

「我不准你這麼說。」丁馴冷言呵斥,激烈吼道,臉色跟她一樣蒼白。

不!他不能讓她死。

他從懷中掏出一個密袋,拿出一隻白玉瓷瓶,從中倒出一顆黑色藥丸。

「這是『九轉還魂丹』,是皇上御賜的救命聖品……」他在她的面前蹲下,面色凝重的看着她。「只要你還有一口氣,我就能把你從鬼門關就出來。」

任放憂沒有說話,只是往他的掌心裏一看之後,又揚眸迎上他的眼。

「我不吃。」她淡淡的撂下三個字。

「要活命,就得吃!」丁馴握住她的肩膀,用儘力氣的想要搖醒看起來神智已經不清的她。

「我不想活。」任放憂搖搖頭,竟然笑了。「我懂你,我能看出你的眼神,在拿出九轉還魂丹時,有了改變。你……鐵定是有什麼條件,是嗎?」

她笑了,笑得好柔,亮眸里有着複雜的光芒,等着他公佈答案。

「是,我要你帶我進黑寨。」丁馴並不否認,一股腦將他的條件說出,只因為看出她的狀況愈來愈差了。「雖然我已經知道進黑寨的路,但是若要帶着大批人馬無聲無息攻進黑寨,來個大突襲……」

「你想利用我對黑寨的熟悉,要我出賣自己的弟兄?」任放憂打斷他的話。

這男人,嘴裏說愛她,但實際上,卻總是傷害她。

「如果你要活下去,就得接受我的要求……」丁馴看着她的臉色愈來愈白,胸口湧上沉沉的罪惡感,心裏愈覺恐懼。

「所以我說了,我不想活。」任放憂轉頭,又嘔出一大口鮮血,教他的心都涼了。

「你別執迷不悟。」他將掌心裏的九轉還魂丹放到她唇邊,試圖逼着她咽下。

「執迷不悟的是你。」任放憂轉頭,擺明不接受他的條件。

「憂兒!」丁馴心裏的恐懼來回衝撞,泛起他極為陌生的疼痛。「吞下!」

「我不要!我不會出賣我的弟兄,那跟程稼那個下三濫有什麼不一樣。」任放憂抵死不從,虛弱的搖頭,甚至伸手想揮開他正替自己輸入真氣的另一隻大掌。

察覺她明顯想往死里去的舉動,丁馴的心像被巨石重重壓在胸口,幾乎無法呼吸。

「你得吞下!」丁馴失控大吼,臉上有着焦急的神情,黑眸再也見不到半分冷靜,剩下純粹的瘋狂。

「你不是要殺我嗎?你不需要動手,我馬上就要死了……」任放憂的臉色是可怕的灰白,血流不止讓她沒有血色。

她的話,終於讓他最後一絲理智消失,他用力將她抱進懷裏,抱得更緊更緊。

「我不准你死!你不準死!不準!」他像是只受傷的野獸一樣大聲咆哮,多怕抱得不夠用力,她就要消失在他的懷中。「為什麼明明可以活下,你卻硬要往死里鑽?」

「我不會答應你的,我絕不出賣兄弟!」她命在旦夕,卻拼着最後一口氣,讓他知道,她不會應允他的要求。

丁馴偉岸的身子先是一僵,接着是一陣輕顫,因為她的堅決而慌亂。

她不想活。

因為他的條件,所以她不想活……

該死!他竟成了被逼的那個人……

「好!你吞下這些葯,我不要求你帶我入黑寨,你快吞下這葯,快!」丁馴專註的看着她,臉上有着豁出去的決絕,雙眼通紅,跟平常的他判若兩人。

是她痛昏頭了嗎?

她因為疼痛而漫上淚霧的朦朧視線里,竟看到他心急而焦慮的臉。

「我不帶你進黑寨……」任放憂重申。

「不帶就不帶,我自己有本事破了它,快吞下這葯……」丁馴又慌又急,雖然皇上說這藥效極佳,但他卻不敢再冒任何一絲危險。

不知是他說話的態度,還是他語氣的着急,終於讓任放憂緊咬的牙關鬆開,吞下那顆救命丸。

他緊緊的抱住她,試圖暖和她因失血而急降的體溫,他急着確定她在自己的懷裏,虛弱卻仍穩定的呼吸。

她正在與死神搏鬥,而他,卻在跟自己搏鬥。

再見你,就殺你。

這一句話,這個意念,他曾以為再堅決不過。

但是,卻在她瀕死的這一刻,完全派不上用場。

直到此刻他才願意承認,在他的心裏,她比任何事情都來得重要。

他可以違背皇命,但是不能不留住她,在她求死的時候,他甚至想放棄一切原則……而他,也真的做了。

皇命大於天,但,他卻為了她,摒棄一切,只為求她活下來。

丁馴啊丁馴,你沉了……

夜闌人靜,星光點點。

任放憂輕輕眨了眨眼,半撐起身子,看見丁馴正在案邊,專心審閱着什麼。

燭光下,他的俊臉格外深刻專註。她不禁想,如果他們不是敵人……

「醒了?」丁馴出聲,打斷她的沉思。他勾起薄唇淺淺一笑,起身來到她的身邊,大掌直接覆上她的額,探她的溫度。

「很好,這兩天都沒再發燒,看來情況是穩定了。」丁馴扶起她,還體貼的拿來軟軟的靠枕,讓她能倚著床壁坐直。「餓了嗎?我去吩咐小二煮些東西來……」

話畢,他就要離開,卻被任放憂握住了手,頓時停下腳步。

溫暖柔嫩的掌心,傳來屬於她的溫度,丁馴緩慢回身,看着被她握住的手腕,慢慢的將視線移到她的臉上。

「如果我沒記錯,這是你第一次主動握住我。」丁馴淡笑,重新在她的床邊坐下,溫柔的理順她的發,露出她蒼白卻不失美麗的小臉。

任放憂小臉微紅,才要鬆開手,卻又被他反握住,一時也掙不開。

「我只是想知道黑寨怎麼了。」她吶吶低語,解釋自己出於反射性不讓他離開的動作,並不是真對他有了什麼依戀。

「你別閑不住。」丁馴微搖頭,並不想讓她在養病中,還去擔心這些事。

「快說。」任放憂冷下眸。

這些天,神智迷濛中,看着他忙進忙出,手下不停報告。她聽不清說了什麼,卻也知道都是些關於黑寨的事。

丁馴嘆了一口氣,知道拗不過固執的她。

「山谷處,發現了近百具無名屍,有老、有少、有小……」他開口就是驚駭人心的消息。「看來都是這幾日被殺害丟棄的。」

「都是黑寨的人?」任放憂的臉色一白。

「雖然不能完全肯定,但八九不離十了。」丁馴在沉吟過後,還是決定讓她知道實情。「我們收到消息前去查看,正巧見到一息尚存的村民,他給了我們一個名字……」

「程稼?」她幾乎可以肯定,除了他,沒有人做得出這般傷天害理的事。

丁馴沉默不語,只是點頭。

任放憂不敢置信的搖頭再搖頭,小臉上揉進說不出的哀痛。

之前,大家不讓程稼為首的原因,就是知道他心狠手辣,在攔路時,不但搶糧搶財,甚至是殺人滅屍,泯滅人性到極致,大家對他十分懼怕。

這一次,他們一行人在入村處被圍剿,卻沒人伸出援手的原因,大概也是因為害怕他的心狠手辣,只能假裝屈服,對於這一點,她對寨內的人並沒有埋怨。

只的,她沒想到,就算他成功佔領黑寨,成了黑寨寨主,他對於那些曾心服於她的寨民,仍不肯全心接納,甚至是直接砍殺……

「這個該死、殺千刀的王八羔子!」任放憂氣得往床上一拍。「我不殺程稼,誓不為人!」

「帶我進黑寨。」丁馴突地冒出一句話,臉色正經。

任放憂揚眸,迎上他的眼。

「你見獵心喜?」見他們黑寨內亂,要激她殺回黑寨嗎?

「不是。」丁馴搖頭,俊臉上坦坦蕩蕩,不為自己辯解,只是告知他的打算。

「程稼已經殺了不少人,以他那樣的小人心腸,難保他不會再開殺戒……」

「我不讓程稼殺,怎麼可能還帶官兵近黑寨?讓官兵殺就會痛快些嗎?」任放憂反斥。

「你可以通知那些人先走。」丁馴深知,縱使黑寨搶糧搶銀,卻也不見得整個寨里都是壞人。

「程稼不會肯,他會在他們還沒離開之前,就殺了他們以絕後患。」任放憂太了解程稼陰險的心理,容不得一絲可能的意外。

「可是……」丁馴不肯放棄。

「別逼我,是你說不需要答應你的條件,我才吃了那個什麼鬼葯……」任放憂冷眼提醒。

丁馴搖頭,那顆價值連城的九轉還魂丹,倒成了她口中的鬼葯。

「好,我不逼你,只不過……既然你問了,我想我也得讓你知道。黑寨在昨日劫了官銀,皇上下了最後通牒。」他想讓她知道,他沒有選擇的餘地。

「那是我的家!」任放憂抗議的握緊拳頭。

「已經不是了。」丁馴淡淡開口,幾個字,讓她的氣憤轉為濃濃的悲傷。

她知道,他指的是,黑寨已被程稼佔地為王,她再也不可能走進黑寨。

「你真的很過分!」雖然知道他剿了黑寨是遲早的事,但是,再怎麼說,黑寨都是她長大的地方,一想到那個地方就要血流成河,她的心情難以平復。

「我沒有別的選擇。」丁馴重申,不願意為了黑寨,與她反目。

「我知道。」任放憂垂下眸,整個人往後躺去,像是突地失去全身的力氣。

「憂兒……」丁馴見她這般模樣,心裏好生不忍,卻也無能為力。

「丁馴……」她突地柔聲喊他。「你不可能為了我,饒了黑寨,對吧?」

她的溫柔態度,教他心跳突地加快跳了幾下,但是她的下一句話,也讓他的臉色變冷。

「你別逼我。」丁馴沉聲。

他已經為她,破了許多既有的原則,他不能再為了她,做出這般逆天的事。

「我沒有。」她搖頭,紅唇上露出無奈的淺笑。「我只是想確定一下罷了。」

事情,已經沒有轉圜的餘地,他與她,勢必成為仇人。

迎着她的眼,那清澄的雙眼裏一片死寂,沒有任何波動,只有深沉的哀傷。

「我要走了。」任放憂緩慢說道,心口泛著劇烈的疼,她得用手心壓住,要不然,鮮血可能會流出。

「不準!」丁馴想也不想的反駁。「我救你,不是為了讓你離開……」

「是為了破黑寨。」任放憂痛苦的說道,緩慢的搖頭,每個動作都會拉扯到心上那處淋漓的傷口,讓疼痛加劇。「不可能的,我不會背叛兄弟,就算程稼是個混蛋,但黑寨里,還是有太多我的朋友。」

丁馴語結。

救她,是為了什麼?

他知道,自己的確想破了黑寨。但是……救她,真只是為了破黑寨?

此時的他,竟無法回答自己。

任放憂沒有忽略他的沉默,全身因為那陣由心中傳來的激烈刺痛而緊繃。

他並沒有否認——他救她,真是為了破黑寨。

心好痛。

她讓自己努力的呼吸,平緩的喘息著,眸中滿溢的絕望,終於將將她淹沒。

就這麼分開吧。

他們不該繼續下去,她的心牆早已經崩落,他直直闖進她的心裏,劃下一刀刀的傷口,她已經太累,完全沒有自保的能力,她不該再留在這裏。

「我得幫他們收屍,我不能讓他們暴屍在山谷里……」她替自己找了個離開的借口。

「我已經做了。」丁馴急忙開口,勾起她的下顎,筆直的望進她的眼裏。「每一具屍體,我都埋在西山外,你不需要去。」更不需要走……

「謝謝。」任放憂如花瓣的唇,勾起一抹憂傷的微笑,她真的沒看錯人,他是個好人,真的,是個好人。

只是,不是個適合她的好人。

「你知道,我還是會離開,我不能眼睜睜的看着你剿了黑寨。再說……你不能接受我是個賊、是個強盜。」她的眼神轉為平靜,心太痛了,她只能把情緒往心裏擱,要不然她會崩潰。

丁馴一個字也說不出,心疼的看着眼前的她——她看起來不再是威風凜凜的黑寨寨主、她像是個被傷透心的孩子。

而他,就是那個罪魁禍首。

任放憂知道他難為,也知道他倆不會有未來,他有情有義,放不開手,自始至終,他都是對她有情的那一個。

那,就由她來吧。

「可以……再陪我一回嗎?」她柔聲開口,丟棄所有的矜持,揚眸望進他驚愕的眼裏。

丁馴的情緒複雜,知道這是她的告別……

但,他卻也知道,在他還無法完全接受她的身份之前,她離開,對他們是最好的決定。

他坐在她的身邊,伸手將她攬進懷裏,而她,則鼓起勇氣,送上她的唇,嘗試主動吻上他,青澀的唇舌,試探性的探入他的口中。

沒有任何男人,可以抵擋這樣的誘惑,丁馴反守為攻,熱情的吸吮着她柔滑的舌,存心讓她的氣息里,染上屬於他的氣味。

他的眸光轉沉,薄唇吻上她的頸,烙下一個又一個細細的吻,讓她劇烈顫抖,發出無助的呻吟。

他小心的沒有弄疼她的傷口,卻只是將她的情慾撩得更高。

這不是他們的初夜,卻將是他們的最後一夜。於是,任放憂不想再拘泥什麼男女之別,她要他記着她。

一輩子,都忘不了她。

心意才定,原本抵住他胸口的小手,驀地往下移,握住他早已起了反應的火熱慾望。

「任放憂!」他心口一喘,氣一窒,急喊着她的名字。

任放憂沒有開口,只是迎着他的眼,溫柔的、輕緩的撫摸着他,感覺他在她的掌心繃緊,越加興奮起來。

「你的傷口未愈。」他伸手,用最後一絲理智,制止她的妄動。

他極為克制,不想因為一時的慾望傷了她,只是,再這麼下去,他真的沒辦法自制了。

任放憂笑了,笑得更美、更媚了,她再次主動攀住他的脖子,送上她的吻,將他的氣息,烙進她的神魂里。

這一次,丁馴再也停不下來,他們不停的擁吻彼此,沉淪在慾望里,證明著彼此的存在。

沒有累贅的言語,沒有外在的枷鎖,只有彼此的軀體交纏,心靈的貼近接觸,他們幾乎都要相信,他們是彼此相愛的,他們會相守一生。

而這個夢,在天明之後,碎了。

任放憂離開了,一如她所宣示的那般,消失在他的生命里。

丁馴沒有失控,沒有崩潰,沒有像只野獸般的狂吼,只是鎮定的規劃着該如何進攻黑寨,態度像個沒事人一般。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在她離開的那一晚,被挖了個大洞,空蕩蕩的,疼得幾乎無法喘息。

唯一能讓他繼續活下去的動力,就是做完該做的事——剿了黑寨。

任放憂說過,不殺程稼,她誓不為人。

他能替她做的事不多,但這件事,就由他來吧。

日復一日,他幾乎無法入眠,看着她曾經養病的床,想着那一夜的溫存,他痛到無以復加。為什麼,這傷、這痛,彷彿烙進心裏,再難除去了?

今天,就是進攻黑寨的日子。

他相信,只要完成這份工作,回到京城覆命之後,他就可以將一切丟棄,包括她。

她是個過客,他生命中的過客,他可以忘了她,一定可以!

一如她,不也走得毫無留戀嗎?

「請大人點兵。」門外下屬躬身,告知一切都準備完畢,可以出兵了。

丁馴的視線從那張床榻上移開,之後緩慢起身。

該是時候,了斷這一切了!

他們一行人迅速且安靜的直奔黑寨,有了之前的探路,他們很快來到了黑寨入口,靜觀情勢之後,丁馴一聲令下,舉兵攻擊黑寨。

神捕一出,果然勢不可擋,黑寨一戰,讓程稼一行人兵敗如山倒,連滾帶爬的逃離黑寨。

或許是之前的內鬥,讓黑寨損傷慘重,人心惶惶,已完全沒有向心力,就在這時候,丁馴領兵攻擊,輕易就突破防線。

在眾多的黑寨人里,他別的不殺,就單挑程稼,他對自己發過誓,他會親手殺了這個泯滅人性,爭權奪勢的混球。

他不愛殺人,除非在迫不得已的時候。

但是對於程稼,他沒有絲毫留情,青光疾閃,凌厲劍勢,他在五招之內,直接劈下他的人頭,看着程稼死不瞑目的腦袋在地上滾動時,他沒有任何憐憫,想到的是任放憂哀傷的表情,心裏又閃過一抹痛。

丁馴的腦海里,揮不去她既傷心又無奈的神情,感覺自己被思念凌遲,無法掙脫。

不過是一日的時間,黑寨被夷為平地,他們大獲全勝,丁馴的臉上卻沒有任何興奮之情,覺得自己親手毀了她的家。

看着一片狼藉的黑寨,丁馴緩慢的找到了自己的聲音——

「回京。」

天子腳下,繁華京城。

大街小巷熱鬧非凡,大家都在討論者,「天下第一神捕」又一次成功剿匪,破了人人聞之色變的黑寨。

皇上大喜,設宴行賞,當着滿朝文武百官面前,丁馴官位又晉陞一等。他彎身謝恩,臉上卻沒有太多喜悅的表情。

在洗塵宴之後,他很快的回到丁府,躺在已好眠數十年的木床上,他卻整夜無眠,看着門外的星星,腦袋一片空白。

接連幾日,眾多文武百官紛紛擺上慶宴,想藉機介紹自己的黃花閨女,只是,他一場也沒去,推掉所有的邀約,過着近乎閉關的日子。

丁馴像是被抽了魂,告病在家休養。皇上體諒他出兵辛苦,允他在家休養一個月,還送來眾多補品,希望他儘早養好身子。

那些難得的藥品、補品,一箱箱完整無缺的被擱在角落,丁馴動也沒動,甚至不曾費神去拆開它。

他整日坐在屋裏,生活變得了無新意,怔忪的看着遠方,像是在思念著誰。

這樣的狀況,終於讓丁母看不下去了,如果拐彎抹角問不出原因,那她就直著來。

「馴兒,你到底是怎麼了?」丁母在案旁的椅子坐下。「已經二旬過去,你還是像失了魂一樣,究竟是在外頭髮生了什麼事?」

丁馴聽着母親關心的話語,沒有焦距的眸,緩緩收了回來,一張薄唇微張,似是想說些什麼,卻又無奈的閉上,最後,只是茫然的搖頭。

丁母嘆了一口氣,眼前的孩子,怎麼會是她雄糾糾氣昂昂的兒子呢?

「跟客棧里的姑娘有關係嗎?」丁母有聽到幾個下屬耳語談論著,丁馴的房裏曾住着一個大眼纖細,受了重傷的姑娘。

丁馴的眸又繞了回來,因為娘親所提到的姑娘,正是他心之所系的思念對象。

「任放憂,我都叫她憂兒。」終於,丁馴開口了,冷漠茫然的目光,在念著這個名字時,不自覺揉進一絲溫柔。

「好,憂兒……」丁母細細念著,也發現兒子態度的不同。「她怎麼沒跟你一同回京?」想來,這就是他失魂落魄的原因。

丁馴搖頭,再搖頭,剛剛才有了精神的臉,又驀地暗了。「她不可能跟我回京的。」

「為什麼?」丁母不解,沉吟之後,猜測起原因。「你不會是擔心你爹的門戶之見,所以才沒帶她回來的吧?」

「那又豈是門戶之見而已……」丁馴無奈的輕哼一聲。「如果娘親知道她的真實身份,只怕也會叫我早早忘了她。」

「喔?」此話一出,丁母倒是真的好奇起來。「說來聽聽,她是何方神聖?」

丁馴回眸,迎向娘親關愛的眸,那壓抑在胸口的難受,終於讓他開口。

「她曾經是黑寨寨主。」他還記得她一臉英氣的模樣,不知道現在的她,可好嗎?「只是,陰差陽錯,她離開了黑寨,也離開我的身邊。」

「什、什麼?」丁母捂著胸口,果然受到不小的驚嚇。

只是,一看到兒子那失魂的視線時,她又驀地堅強起來。

「好,我承認,我是被嚇到了,但是我相信我兒子的眼光,你儘管帶回家來,有娘給你撐腰。」丁母考量是要「失去一個兒子」,還是「娶進一個悍媳婦」,她寧可選後者。

「娘親能接受她嗎?」丁馴臉上有着驚訝,卻很快又失去光彩。「太遲了,我認不清自己,以為自己並不能完全接受她,直到失去之後,才發現我錯了,錯的離譜了。」

丁母愣怔的看着他臉上的悔恨,這才知道兒子的用情之深。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還在她的身邊,會做些什麼事?」丁母看着自己的傻兒子。

「我當然會盡其所能的保護她,不再讓任何人傷害到她。」丁馴想也不想的回答。如果時光真能倒流,他不會讓她離開,不會讓她受到那種傷害,就算他真要剿了黑寨,也會用最和緩的方法,讓她的傷害減到最低。

聽到這句話,丁母笑了,心想着自己聰明萬分、萬夫莫敵的兒子,一遇到感情事,就成了傻蛋。

「傻孩子,如果真想保護她,那你還留在這裏做什麼?」她帶着笑容提問。

「娘?」丁馴面露不解。

「與其把一個心不在的孤魂留在身邊,還不如讓我的兒子在外頭活蹦亂跳。」

丁母感慨的說。

雖然心念著剛回家的兒子又要離開,但總比留一個行屍走肉在身邊來得好。

被娘親這麼一提點,丁馴豁然開朗,突然明白了。

與其在這裏後悔著自己做過的錯事,還不如承認錯誤,將她找回自己身邊。

「那爹那裏……」丁馴知道父親對自己的期望很高。

「放心吧,就把她帶回來,娘說過,人多就是力量,你加上娘,再加上憂兒,就是多數勝少數,如果你們再幫娘添個胖小子,到時候,這一票可抵萬人,你爹那邊,就什麼事都甭煩惱了。」丁母對自己的另一半,可是了解得很。

丁馴高興的點頭,馬上起身開始收拾行囊,整個人頓時充滿活力,讓一旁的丁母知道,自己做了正確的決定。

「一路要小心。」丁母看着他即將邁出的腳步,還是忍不住叮嚀了聲。

「謝謝娘。」丁馴感謝的看着娘親,對着她發誓。「我一定會幫您把媳婦找回來!」

天涯海角,他一定把她找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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壓寨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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