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她和顏熒熙是在美國念書時同校不同系的室友,大學那四年,她整整聽了顏熒熙罵卓朗烮罵了四年,關於卓朗烮的「惡形惡狀」,她算是知之甚詳。

事實上,卓朗烮並沒有真正對顏熒熙做出什麽不可饒恕的惡事,甚至應該說,他什麽事也沒做,但這兩個人就是這麽莫名其妙,明明沒有任何深仇大恨,卻可以彼此看不順眼到一見面就吵,即使只是芝麻綠豆大的小事,兩個人也可以吵到翻天。

偏偏他們是同班同學,只要兩人一碰上,就是天雷勾動地火,但絕對無法歸類到浪漫的那一種,而是會殃及周遭人群的猛烈戰火,所以四年下來,他們之間的戰爭也成為校園裏的一個傳奇。

畢業後,她和顏熒熙為了共同的夢想遠赴歐洲,忙碌於開創品牌服飾的相關工作,當然也就遠離了卓朗烮,她的耳朵便得以清靜了三年,沒想到事隔才短短三年,顏熒熙和卓朗烮竟然在台灣又再度碰頭,看來耳根清靜的日子即將結束了。

「不然你要我委曲求全待在那裏任他把我活活氣死嗎?」顏熒熙忿忿大叫。

「那你這樣夾着尾巴逃回來,就不算是敗下陣來嗎?」

「我哪是逃回來啊!我是被氣的!而且我還狠狠踹了他一腳!」

「那你有拿到設櫃的合約嗎?」冰如靚淡淡提醒。

「我……我是被氣的啊。」她有些氣弱了下來。

冰如靚沒有答腔,一雙清明如鏡的眼眸只是靜靜瞅着她。

顏熒熙看她一眼,「你這是在激我吧?」

她微聳肩,擺明了的確是在激她,「沒用嗎?」

她不在乎顏熒熙和卓朗烮之間的戰火,但該辦的正事還是得辦好,反正這兩個人的戰爭顯然又即將展開,而且恐怕只會沒完沒了,她得先顧全大局,以工作為重。

被她一激,顏熒熙立刻大聲道:「你等著,明天我一定會拿到『星羽百貨』的設櫃合約,而且會完全依照我們所希望的條件談成合約!」

冰如靚點點頭,很清楚該如何對付顏熒熙,和她當了這麽多年的朋友和合作夥伴,可不是當來辦家家酒的。

顏熒熙誇下海口後,立刻坐回她的位子打電話給「星羽百貨」的相關接洽人員,聯繫明天去商談合約的事宜。

看着她很快談妥後掛上電話,冰如靚默默看了她一會兒,然後才開口:「他沒說什麽嗎?關於三年前的那件事。」

顏熒熙愣了下,像是沒料到她會問這件事。

從她的表情,冰如靚很快解讀出答案:「看來是說了。」

雖然顏熒熙沒什麽耐性又脾氣不佳,但她的個性也是直接而簡單明了的,有什麽情緒都會表現在臉上,是個相當好懂的人。

「想必你根本不想與他多談,才會一氣之下跑回來。」這種可能性太容易猜測了。

完全被看穿的顏熒熙有些沒好氣的努努嘴,「有什麽好談的?那種早該忘了的蠢事……」一提到那件事,她就感到莫名煩躁了起來,「他為什麽不幹脆忘了就算?都已經三年了,還計較那麽多做什麽?竟然問我為什麽不告而別!我哪有不告而別?我只是不想再看見他那張臉而已!多看一眼就多生氣一次,我何必自找麻煩,虐殺我自己的腦細胞!」

她擰著眉,絮絮叨叨的碎語着,表情很是厭煩。

「那你忘了嗎?」冰如靚問道。

「早就忘光光了。」她說的是實話,「要不是那傢伙提起,我絕對不會沒事找事去想起來。」

冰如靚看着她坦蕩蕩的表情,「忘性真好。」

「那可是我人生中最應該忘記的大污點!像那種愚蠢錯誤,就應該直接打包丟進垃圾車送進焚化爐用上千度高溫瞬間秒殺,什麽都灰飛煙滅,不留痕迹。」

「你高興就好。」

她蹙眉,「如靚,你到底想說什麽?」

「我只是在想,如果你早就忘記了,為什麽卓朗烮沒忘?你們個性這麽像,照理說他也應該忘記了才對。」

「就是說啊,他也應該……等等,你剛剛說什麽?我跟他很像?!哪裏像?我怎麽會跟他很像?我才不要跟他很像!」

「不像就不像。」

冰如靚有些敷衍的說着,逕自轉身坐回位子繼續工作了。認識顏熒熙太久,早就已經懶得跟她爭辯這種此地無銀三百兩的笨問題,因為只會雞同鴨講。

她和卓朗烮分明就是因為太有緣分,個性又太相像才會吵翻天,偏偏兩人都很討厭承認這個事實,只因為──不想和對方有任何關係。

哎,都一樣幼稚。

「我跟他才不像!我怎麽可能跟那種野蠻人一樣!」

顏熒熙氣憤大喊,但冰如靚懶得理她,她只能「不像!不像!一點都不像!」的大叫,就像一頭野獸不小心屁股被扎了根有倒鈎的尖刺拔都拔不掉,整個人氣悶又煩躁至極。

她才不要跟他一樣咧!氣死人!有夠倒霉!該死的孽緣!

她和卓朗烮之間的緣分絕對是老天惡作劇之下所造成的惡果,不然就是她上輩子作惡多端,這輩子才會遇上他這個混帳傢伙,專門來惹她生氣,凌虐她的腦細胞。

到底他們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看對方不順眼的?這個問題的答案已經不可考,畢竟她和卓朗烮打從出生就認識了,因為非常不巧的他們是隔壁鄰居,而且還在同年同月出生,兩人念同一所幼稚園,上同一所小學,讀同一班,甚至小學六年當中有四年都坐在隔壁,另外兩年則是前後座位。

念小學時,他們各自是男女生的領頭,這樣壁壘分明的敵對關係,單單為了一個橡皮擦也可以吵翻天,加上無數的新仇舊恨,吵架便成了他們每天固定的行程,就跟營養午餐一樣。

她一直堅信,如果有誰跟那個火爆頭每天相處在一起長達十幾年還能不起任何摩擦或爭執,那樣的人絕對是異類。

總之,他們吵吵鬧鬧了十來年,直到小學畢業後卓朗烮搬了家,她簡直如獲特赦,高興的歡欣鼓舞、手舞足蹈,慶幸終於得以擺脫這份孽緣,也安心過了幾年平靜的日子,沒想到當她到美國念大學時,竟然在同一所學校巧遇他,而且他們還進了同一個學院,甚至同一個學系,成為同班同學!

她簡直快抓狂了。

接下來就像小學時的翻版,他們在大學又連續吵了四年,吵得她肝火旺盛、腦細胞衰竭,直到畢業那天發生了那件「意外」,於是她下定決心遠離那個野蠻人──他人在美國是吧,那好,她就去歐洲,然後回台灣工作,這樣總該不會再見到他了吧!

然而,她錯了。

她千不該萬不該,不該低估這份孽緣的恐怖魔力。

今天在「星羽」見到他時,她只恨不得把命運之神抓起來用力搖晃,大聲質問:「為什麽要這樣玩弄她!」不然就是把德州電鋸殺人狂從電影里揪出來,一把搶過那支殺人電鋸,然後狠狠把連結在她和卓朗烮之間的那條緣分鐵鏈給徹底切斷。

按照一般常理看來,有這種緣分的人感情應該不差,就算不是知己好友,至少不會鬧到水火不容的境地,然而問題就出在他們兩個都是火爆脾氣,就像磁鐵同極相斥那樣,一碰面就絕對是噼哩啪啦的爭執場面。

他們吵來吵去也吵了這麽多年了,她以為年紀漸長,總不會像小學生那樣幼稚了,然而事實證明──並沒有。

她的個性雖然有些急躁衝動,還不至於失控,但她發現只要遇上那顆火爆頭,她就絕對會變成另一個火爆頭。明明其他人激她的時候,她還能保持理智,可只要遇上他,什麽話都還沒說出口,肚子裏的那股火就已經開始熊熊燃燒,只要一開口──啪!理智立刻斷線。

現在他們已經沒有任何同學同班或同校的悲劇關係,就算她打算在「星羽」設櫃,也不表示會每天都得碰到他,只是他今天那種死纏爛打的態度,讓她產生一股不好的預感。

他到底想怎麽樣?明明他走他的陽關道、她過她的獨木橋就好,他沒忘記那天的事,但她忘了,忘得一乾二淨了,為什麽他偏偏要來招惹她、找她的麻煩?

啊!真是煩死人啦!

當天晚上,顏熒熙忙完工作,收拾好物品準備離開公司,其他人早就下班了,辦公室空蕩蕩的,忽然一股很壞的直覺像煙一樣鑽進腦袋,讓她頭皮有些發麻。

不會吧?

那傢伙只是個火爆頭,不可能還會是個纏人精吧?「沁斕」的資料早就在「星羽」手上,要查到這裏絕非難事,而以那傢伙的能耐,只要動動手指頭,想查到她的住處與她的經歷肯定也是易如反掌。

但她沒那麽倒霉吧?他也應該沒那麽無聊吧?

然而當顏熒熙一踏出公司,一眼看見站在公司門外走道上的高大身影,她只想一腳飛踹過去,把那人當場打趴在地。

惡感成真!

她與卓朗烮對視半晌,他雙手環胸,如同一尊雕像般挺直而立,臉色一如以往的難看,沒有開口說話,只是眼神發狠的看着她,她也不甘示弱的睖瞪回去,他們就像兩個狹路相逢,按劍相眄的江湖劍客,估量著彼此的意圖與能耐。

顏熒熙眼眸四下瞟轉了一會兒,找尋可用的武器,想着或許她可以一棒把這個人直接打昏了事。然而整潔的大樓通道什麽都沒有,只有一株人高的綠葉盆景,看起來太重,她應該搬不動。

找不到可用的武器,她只好火大開口:「你到底想怎樣?」

「你以為逃得了一時,逃得了一世嗎?」卓朗烮注視着她,仔仔細細的把她從頭掃視到腳,熾熱的眸光中隱隱含有另一種詭譎的流動。

「逃?」她音量不自覺拉高,「誰在逃了?」

「不是逃,那麽你要怎麽解釋三年前你為什麽不告而別?這三年來你又躲去了哪裏?」他質問道。

「躲?」她真的好想用力掐他脖子,「你當我什麽?逃犯嗎?逃什麽逃?躲什麽躲啊我?」

「我找不到你。」他語氣是指控的。

什麽?他找過她?找她做什麽?一股不祥的感覺爬上心口,教顏熒熙頭皮直發麻。

「那是你笨!幹嘛怪罪到我頭上來?更何況我根本不想見到你!你以為你是誰?我還得隨傳隨到啊?」

他咬牙,「不要顧左右而言他,回答我的問題。」

「不要!」她火爆回道,「讓開啦!我要回去了!」

他偉岸高大的身形像座山牆一樣擋在公司大門和電梯之間的走道上,威脅性十足,她看了就一肚子火。

卓朗烮動也不動,「如果你想早點回家就好好回答我的問題,不然我跟你耗定了。」

她深吸口氣,雙手交抱在胸前,昂起頭,一臉不認輸的表情,「耗就耗,誰怕誰?」見他真的找上門來,她心裏也有了底,他肯定不會輕易放過她,好啊,那就來耗啊!怕他不成?

他微眯眼,「你要怎樣才會回答我的問題?」

「我為什麽要回答你的問題?」

「你一定要每句話都頂嘴嗎?」

「那你就別老是問那些蠢問題!」

「你──」卓朗烮氣得向她走近一步,表情兇惡,像是想把她抓起來用力搖晃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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纏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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