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在一條人煙稀少的郊道上,有兩道人影埋伏着。

說是埋伏,但其實是非常明顯的埋伏,只要不是瞎子就一定看得到的那種。

就見其中一人大剌剌的在樹陰下睡着大頭覺,整個人橫躺在道路中央,如果光是這樣其實也不能說有什麼不對勁,大不了就是那個人睡相太差,連睡個午覺也可以滾到道路上,但重點是,那個睡得很沒品的人前方,堅硬的地面上正插著一把銀亮的大刀,映着午後的光陽,閃爍著刺眼的利芒,擺明了「要從此路過,留下買路財」。

真是狂妄得連半點矜持都沒有,完全不知道「客氣」這兩個字怎麼寫。

至於另一個人則是高坐在枝頭的顯眼處,眺望着遠方,像正偵查着什麼。

放眼望去,只是一片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景象,荒煙漫草,樹影寥寥,別說半個人,連半隻鳥都沒有。

涼風輕送,樹陰下的人原本睡得正香甜,卻忽然間坐起身,半張的眼眸仍然惺忪。

她一直呆坐着,像是等待着腦袋恢復清醒,好一會兒之後,她仰頭張嘴,打了個大大的呵欠,伸了下懶腰,眨眨眼,才終於清醒了過來。

抓了抓頭,她邊站起身邊往樹上一喊:「小六子。」

「噯,頭兒?」樹上傳來回應。

「有人來了。」

「咦,有嗎?」還沒看到人哪!頭兒會不會太神了點?連睡覺都可以比他還快察覺有人來了!他雖然很清楚頭兒的厲害,但每次遇到類似的情況,還是會忍不住在心裏讚歎一番。

「只有一個。」

「一個?另一個跑去上茅廁了嗎?」不是應該有兩個嗎?

謝自嫚忍下翻白眼的衝動,「在這荒郊野外?你腦袋清醒點,剛睡醒的可不是你。」

小六子跳下樹梢,不解地問:「那不然怎麼會只有一個?」

「這問題你敢拿來問我?」她瞪着他,不禁有些火大,「去追蹤四家比試狀況的人是你還是我?回來說偷家有兩個人拿了秘寶,會經過這裏的是你還是我?三天前就說他們快來了、快來了,結果到現在連個鬼影子都沒見着,搞得我非得在日正當中的馬路上睡覺,造成這樣的狀況,錯的是你還是我?」

「是,是我,都是我的錯。」他立即認錯,然後無辜地道:「可是那兩個人動作比龜爬還慢,也不是我有辦法控制的啊,明明他們老早就已經離開京城,照一般的情況早就該到了,兩個人卻像遊山玩水,每到一個城鎮都停留個好幾天,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打不打算把東西送到指定地點,真不懂他們到底在想些什麼!」

「算了,來的應該不是偷家的人。」

「咦?」

「動作太慢了。」由地面所傳來的腳步聲聽起來,來人騎的肯定是匹老馬,偷家的人沒事騎匹老馬做什麼?掩人耳目嗎?又不是騙家,何況這裏距離京城少說有千里遠,騎了匹老馬絕不可能走得到這裏。

「不是偷家的人,那會是誰?」誰會沒事吃飽撐著,特地跑到這種鳥不生蛋的地方來?這條路再過去就只有一座山,也是四家比試最後得將秘寶送往那處的指定地點,所以他們才會埋伏在這裏準備搶寶,除了四家的人之外,還會有哪個笨蛋迷路到這裏來?

謝自嫚瞟他一眼,「小六子。」

「欸?」

「誰是寨里負責打探消息的那一個?」

「我啊。」

「那剛剛那個問題是該由你問我,還是由我問你?」

「呃……啊……這個……」

「算了,反正人也快來了,直接問他比較快。」她無所謂的擺擺手道。

小六子聽力強,眼力佳,身手更是靈活得可比偷家人,但就是那顆腦袋啊……幸好當初沒讓他去跟了偷家,不然就算他有十八顆腦袋也肯定還是不夠用。

在他們說着話的當兒,就見遠方道路的盡頭終於緩緩的出現一匹老馬。

馬已經很老,腳步很慢,一蹄子、一蹄子的走着,那緩慢拖動的腳步,就算它隨時忽然倒下,也不至於讓人太過意外。

但馬背上卻是個與老馬完全不相配的人。一名俊美高雅的玉面公子坐在馬背上,一身飄逸的白衣,氣質清逸如春風,姿態優雅無匹,彷彿雕琢出來的英俊面容上更帶着一抹足以迷暈一票姑娘的微笑,星眸燦亮,教人難以移開視線。

「他誰啊?」小六子有些看傻了眼。像這種渾身貴氣又瀟灑的翩翩公子竟然會出現在這種荒郊野嶺,簡直就像皇宮裏頭莫名其妙出現一個要飯的乞丐,根本是怪里隆咚的怪。

「我怎麼知道?」謝自嫚一邊漫應道,一邊動了動頭和肩膀。她只知道來者武功不弱,如果那個人只是隨便逛大街逛到這裏來也就算了,當然,這個可能性極低,萬一是沖着他們來的,那就有可能得打上一架。

打架她在行,沒什麼問題,只是不知道對方到底目的為何?

馬匹像是感應出前頭有危險,在離他們有段距離之處就停下了腳步,馬背上的傅覺遙則一臉悠然自若的看着前頭的兩個「土匪」。

一個是稚氣未脫的少年,另一個則是……相當獨特的女人。

少年一臉躍躍欲試的神情,像個毛躁的小夥子急於證明自己的能耐,而女人則只是像頭慵懶的坐在那兒的老虎般看着他,穩穩的,懶懶的,並未把他當成獵物,但如果他有什麼不軌的意圖,她絕對會讓他知道她不好惹。

這兩個人的外表看起來跟一般的土匪相差了十萬八千里,但就憑那個女子身上所散發出的氣勢,他可以肯定他們絕對就是四家之中的搶家。

「你,站住!」小六子跳上前,朝來人大叫。

傅覺遙看他一眼,然後再看一眼身下動也不動的馬匹,雙手優雅的一攤,笑得迷人,像是在說「我沒動啊」。

「咳!那個……」發現自己的語病,小六子趕緊又叫道:「反正此樹是我栽,此路是我開,要從此路過,留下買路財!」

他們是搶家,是土匪,搶錢、搶貨天經地義,就算是恰巧被他們碰上,他們也得搶到一些銀兩,不然就太對不起搶家的名聲了,而且這次有頭兒在,無論他怎麼向對方挑釁,都有頭兒當他的後盾,沒啥好怕的啦!

「要多少?」傅覺遙優雅的翻身下馬,挺乾脆的問道。

「多少?」小六子愣了愣。

咦?平常搶錢、搶貨的時候是這樣的嗎?一般來說,被搶的人不都應該極力抗拒嗎?然後他才可以更大聲、更有氣勢的嚇唬人,哪有人會這麼爽快的就自動掏錢?

「多少啊……全部!值錢的東西全部拿出來!」

「好。」說着,傅覺遙便將袖袋內沉甸甸的錢囊掏出來,直接拋給他。

小六子伸手一接,打開來一看,驚訝地道:「這麼多?你是有錢人啊?」

搶一個人和搶一趟鏢當然是不能比較的,但單就搶一個人來說,眼前的公子哥兒可真算得上是有錢人。

小六子忍不住上上下下打量他好幾遍。也是,他衣服的料子是一等一的貨色,身上的配飾看起來也都價值不菲,身家肯定財力雄厚,話說回來,看他一副文雅書生的樣貌,穿着一身上等的衣裳,卻騎着一匹跑也跑不動的老馬,這等於在身上寫着「快來搶劫我」幾個大字的模樣,竟然一路上都沒有被人搶劫,那還真是……運氣好。

「還好,只是祖傳家業生意還不錯。」傅覺遙邊說邊向他們走去。沒辦法,馬匹被女子強烈的氣勢嚇住,不肯動了。

謝自嫚忍不住揚眉,饒富興味的指着他腰間垂掛的玉佩。「還有那個。」她很明確的下達「拿來」的指令。

傅覺遙也爽快的直接取下玉佩,丟給小六子。

「摺扇。」那上頭像是有著名家字畫,價值應該不菲。

行。

「腰帶。」那上頭鑲著的珠玉也是上等貨色。

沒問題。

「衣服。」

傅覺遙仍然二話不說,打算伸手脫衣。

「慢著!」出聲的是小六子。「頭兒,這就太過分了啦!把人家全搶光光很不厚道耶,好歹給他最後一點蔽體的衣物,不然我們搶家的名聲也會跟着變差的啦。」雖然也從沒有好過就是了。

「哈哈哈!」謝自嫚大笑出聲。她的本意也只是想試試眼前這個公子哥兒的限度,可是沒想到他竟然會依言照做,真是個奇怪的傢伙啊。「你肯定是我遇過被搶錢搶得最心甘情願的一個了,你有什麼目的?」

這個人沒有殺氣,神色悠然如春風,連半點肅厲的感覺都沒有,難不成真的是閑着沒事雲遊四海的公子哥兒不小心「游」到這裏來,被他們給網到了?

「我是來找你的。」傅覺遙坦白地道。她也許並非聰明絕頂,但她有着野獸般天生靈敏的直覺,說謊對他絕對沒有好處。

「你知道我是誰?」

他笑得優雅,「一個土匪窩的頭子。」

「那你找我做什麼?打算被我搶嗎?」

他笑得更迷人了,「沒錯。」

「啊?」小六子訝異地叫道:「你腦袋有問題啊?特地來被我們搶?」

謝自嫚看傅覺遙一眼,指了指小六子滿手的「戰利品」,「這不是已經搶了?然後呢?」

「你們搶的是物,我想要被你們搶的,是人。」

「啊?」小六子又大叫:「你肯定腦子壞了!還是你也想來當土匪?」

這種公子哥兒要是站出去大叫「搶劫」,肯定會先笑掉所有人的大牙!

謝自嫚懶懶的笑哼一聲,「黃鼠狼給雞拜年。」天底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平白無故送上門來的東西最是可疑。

傅覺遙倒也沒有否認,「所以呢?這樣就不敢搶了?」

「搶了你的人還得養你那張嘴,我何必自找麻煩?」

「因為我有……」

「等等,你的事待會兒再說。」她忽然打斷他的話,然後對小六子道:「我們真正要搶的人來了。」

小六子看向遠方,果然看見揚起的塵土,兩匹快騎正往他們的方向而來。

「先幫我拿着。」他把剛剛搶來的東西又全數塞回給這個腦筋壞掉的白衣公子,然後再度跳到路中央,挺起胸膛對來人大喊:「站住!」

騎着馬的兩人當然也早就看見了他們,在他們前方拉起韁繩停下,馬兒發出嘶鳴聲。

「偷家的!趕快把秘寶交出來,本大爺就饒你們一條命!」哇!這台詞大聲喊起來真是痛快啊!小六子早就想說一次看看了。

是搶家人。

冉飛生看着眼前的三人,和李旭顥交換了個眼神,然後,當她再看向居中的那名女子時,不禁訝然出聲,「咦?小嫚?」

謝自嫚聽見對方這麼喊她,便多看了眼那道坐在馬背上的嬌小身影。

「小飛?」

冉飛生躍下馬背,開心的沖向謝自嫚,興奮的拉起她的手大叫:「小嫚!真的是你!」

「哇!小飛,好久不見了!」謝自嫚也開心的大笑。

「你好嗎?真的好久不見啦!」

兩個女人高興得又叫又笑又跳,簡直像兩個小孩子。

「自從你被搶家搶走之後,已經過了幾年?十年有沒有?但你一點都沒變啊!還是這麼帥勁十足!」冉飛生笑道。

「你也沒變啊!還是這麼小不隆咚的,哈哈,被瞪了,好啦,是機伶又隨性自在!」謝自嫚同樣笑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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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匪與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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