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好快！真不敢相信尚陽的娘已過逝一年。」感性的麥天穎又舊地重遊。
「是呀！」煙花嘆了口氣。
「沒想到我再回來這裏時已經物是人非。」
「物是人非總好過不忍卒睹。這回尚陽在邊關征討匈奴，打了一場勝仗回來，我看他卻還是一副掉了魂、失了心的模樣。」煙花哀傷地說道。
尚陽的娘死了一年，柳心彤也失蹤了一年，就好像地上的水被太陽曬乾一樣，無影無蹤，令人匪夷所思。
「怎麼好好的一個人會不聲不響的不見？」麥天穎以指摩挲鼻子，陷入沉思。
煙花聳聳肩。「找遍所有的地方，就是不見心彤蹤影，要是她還住在煙花居，孩子也快六個月了吧？」
「你說那天喜大娘有古怪？」麥天穎將煙花告訴他的來龍去脈仔細推敲著。
「是啊，這是玲瓏告訴我的，說什麼尚陽要騎馬來煙花居載她賞月，誰曉得玲瓏一轉身回將軍府，心彤就不見了。」
「有沒有再問喜大娘是怎麼回事？」麥天穎問。
「奇怪的是喜大娘隔天就回鄉下探親，再回來時嗓子竟然不能說話。」
「不能說話？」太誇張了。
「被人毒啞了，可憐兮兮的，誰曉得她比畫什麼，也不認識字。」
「尚陽怎麼看待這件事？」
「他忙透了。喜大娘回來時，他已經離開將軍府上洛陽城奔喪，這部分你比我更清楚，然後他銜了皇上的命令征討匈奴單於，一去就將近一年，你昨天到，他今天凱旋迴來。」煙花準備下午再訪將軍府。
麥天穎未答腔。
「你在想什麼？」她問。
他微愣。「想這件事詭異的連環扣。」
「什麼連環扣？」這個麥天穎也不知是不是要賣弄學問，老是說些她聽不懂的話來考她。
「太明顯了。」他靈光乍現道。
「什麼事太明顯？」她簡直像白痴，完全趕不及麥天穎的思緒。
「我認為有一個人肯定知道心彤的下落。」他有把握。
「你好煩耶！到底怎樣？不一口氣趕快說完。」她是標準的急驚花，不能忍受慢郎中式的談話。
「就是梁艷月，這麼好找的兇手都找不着。」
這下煙花整個人呆住，她是有想過這一層，又怕是自己對人家有成見，看不清真相，冤枉好人。
「梁艷月雖然不得我緣，可她應不至於害死心彤啊！」
「你這是婦人之仁，判案不能像你這種判法，人不可貌相，不能用你的主觀和以為來判這事。」
「可是──」
「你看我這人怎樣？」他問。
她睨了他一眼。「像花花公子，探花大盜。」她沒說一句好話。
麥天穎沒好氣的翻翻白眼。「你就不能說點好話嗎？」
「誰教你長得這麼像戲里的白面書生。」她嘟噥著。
「好吧，我長得像登徒子、探花大盜，可我是嗎？」他一副自信十足、大大方方的模樣。
「應該不是，否則心彤住在煙花屆時早就讓你上了。」她咯咯笑。
「你怎麼不說我飢不擇食，把你給上了？」他調笑道。
她伸手推了他一把。「你是找打，還是找死！？」
他恢復正色。「好了，咱們正經點，找兇手去。」
「我可是一直都很正經，是你不正經。」她斜睨他笑道。
？？？
將軍府深秋時節，落葉繽紛，野雁正在湖裏戲水。
剛洗去一身戰時疲憊的尚陽，站在湖邊獨自嘆息。
已經一年了，他的心依舊痛徹心扉。
「看這麼令人惆悵的景象，心情會更不好。」站在尚陽身後的麥天穎擊了他的肩頭一下。
「在我心裏四季無別。」他黯然道。
「這是一定的，佳人不在左右，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吃肉就像嚼菜根一樣。」麥天穎貼切的形容。
「你這趟來，我可能無法像上回一樣招呼你。」
「你上回大部分時間可也沒怎麼招呼我。」麥天穎哪壺不開提哪壺。
「我要去一趟洛陽。」
「嗄！？我才從洛陽來，你卻要去洛陽。」
「我去是為了繳回將軍印璽。」
「你──鐵了心？」麥天穎沒料到他連將軍都不希罕做了。
「我這次征討匈奴，算是？天下百姓做的最後一件事，從今以後我要？自己而活。」他澀澀地道。
「你要三思，鎮國大將軍可是你拿命換來的。」麥天穎怕他後悔。
「這一年來我想得不能再透徹了，這是一條我老早就應該走的路。」
「然後呢？你想怎樣活出自己？」
「我要把心彤找回來，帶她浪？天涯。」他知道她一定會同意。
「艷月呢？」麥天穎準備導入正題。「你準備拿她怎麼辦？」「休離她，所有的家僕全歸她，她可以回洛陽投靠她位高權重的爹。」他現在已再無顧忌。
「你不怕皇上有意見。」
「我管不了那麼多，我？這個國家做的已經夠多了。」他一臉的堅絕。
麥天穎？尚陽的情痴動容，發出由衷感嘆。「我想皇上也是個痴情之人，他會明白你的。」
「我不敢奢望。」
「你忘了咱們皇上還未登基時曾說過，仕宦當作執金吾，娶妻當娶陰麗華。他自己就是性情中人，不會不準別人也做性情中人。」麥天穎樂觀道。
尚陽搖搖頭，「我不想尋求全天下人的諒解，人生短短數十寒暑，我求的是問心無愧。」
麥天穎略靜默了一會兒，然後小心翼翼地問：「要是你和心彤再也見不著面你會怎樣？」
尚陽心裏一愀，如果他再也見不著心彤……「不會，不會的！」
「心彤的失蹤，你可曾懷疑過艷月？」
尚陽一愣。「你發現什麼？」
「不能說發現，但我作了合理的懷疑。」
「說下去。」尚陽一直以來寧願相信艷月恨他，可還不至於心狠手辣對心彤下手。
「艷月是最有動機的人，艷月在心彤失蹤那天上午曾經派喜大娘到煙花居，這事你知道嗎？」
「聽煙花提過。」
「喜大娘探親回來，嗓子卻被人給毒啞。」
「什麼？」
「你不知道？」這也難怪，洛陽奔喪之後接着是討伐匈奴，哪有時間管這些家裏的瑣事。
「我回來后還沒見到喜大娘。」
「誰能不懷疑這事沒有關聯性？」只差沒有證據。
有力的手臂一把拉斷身旁的樹榦，有了頭緒，可心卻好冷……
？？？
薄涼的秋意就像涼薄的人生，整整一年了吧！對他的相思之情轉？更濃熾。
柳心彤立在瀑布前，心頭是深沉的憂鬱。
「想事情？」
柳心彤回過神，側轉身看着加入她的鄭豪。
鄭豪一年前救了她讓她安心住在鄭家村裏，是讓她重生的恩人。
「沒特別想什麼，只是望着眼前的瀑布發獃。」她揚起笑臉。
鄭豪永遠忘不了自己舉手救起她時，心裏所發出的驚嘆。他從未見過如此飄逸靈秀的美人，當時的她昏迷在凈水瀑布邊，楚楚可憐的模樣教人憐惜。
「想家？」他問。這一年來他只知她叫柳心彤，其他的一概不知。
柳心彤輕蹙蛾眉。「不是，我沒有家。」
「你從哪裏來？為什麼有人這麼狠心想毒死你？一年了，有什麼是你不敢講的？鄭家村雖都不是什麼大戶人家，可也全是草莽英雄，你不用怕會連累我們。」
「鄭大哥，我知道你待我極好，就像是待妹子一樣。」她心存感激。
「既然知道我把你看作一家人，更是要對大哥說真相。」
她沉思后道：「過去的事我一直當它是過去了，過去認識的人今生也不會再見面，實在沒有什麼可以讓鄭大哥知道的。」
「孩子的爹呢？你肚子裏孩子的爹呢？」鄭豪問。
她避開他的凝目，淡然道：「孩子小？，孩子的爹更加不重要了。」
鄭豪知道她不願多說，豪邁朗笑。「好吧！我說不過你，改天你想說時再說吧。」
柳心彤這才又露出笑容。
「只是，那孩子的爹會不會來這裏？」
她不曾想到這一層，一直覺得鄭家村是這樣隱密的地方，尚陽沒有機會猜到她在這裏。「不會的。」
「如果他在乎你，他會找來。」
「他並不乎我。」她虛弱的回答。
「胡說，你這麼美好，是男人都會愛上你。」鄭豪脫口而出，又怕嚇着她，連忙補救道：「我的意思是不要小看自己。」
「他已有妻室了。」她黯然一笑，轉身往村裏走。
這下換鄭豪瞠目結舌，亦步亦趨走在她身後。
「你說他已有妻室、不在乎你，那麼你何以會懷着他的孩子？」他非得問出結果不可。
「這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說得清楚。」
「是他強迫你？」他不得不作如此的懷疑。
「沒有。」她不假思索的回答，她不想有人輕視尚陽。
「沒有，那是為什麼？」
柳心彤被逼急，語氣轉？慌亂：「鄭大哥，求你別再往下問，現在的心彤只想重新開始，不再回頭看以前發生的事。」
「忘了過去你做得到嗎？」他扳着她的肩膀。
「我可以。」她非得努力不可。
鄭豪點點頭。「如果你真的可以忘了過去，鄭家村很適合你重新開始。」
柳心彤眼眶泛著淚。「謝謝你。」
「別謝，你能長住下來，最高興的人是我。」
？？？
將軍府又是一場風暴。
「你不要含血噴人，有什麼證據指向我與柳心彤的失蹤有關？」梁艷月先發制人。
「喜大娘的嗓子也是你毒啞的，你還一副盛氣淩人的樣子。」煙花跳出來說道。
「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講，你們哪隻眼睛看到我害人啦？」梁艷月心裏大叫不妙。
「你現在不承認，一會兒人證出來可會讓你很難看。」煙花準備看好戲，這個女人太不識好歹，敬酒不吃、吃罰酒，仗着自己皇親國戚的身份，以為沒人治得了她，有恃無恐。
「天穎，麻煩你把喜大娘請出來。」尚陽已失去耐心。
喜大娘出來后朝梁艷月為了一眼，垂下頭，不敢正視她仇恨的眸子。
「你們把這個啞婆子弄來做什麼？」梁艷月憤而反問。
「來揭發你呀！」麥天穎笑道。
「你們太可笑了，喜大娘不能言語又不識字能揭發什麼？」梁艷月天不怕地不怕地道。
喜大娘趨向梁艷月身前跪了下來，眼淚不禁落下，哭喊著：「夫人，我對不起你，我非說出真相不可。」
梁艷月像是見着鬼似的嚇白了臉。「你……不是不能……說話了嗎？」
「大將軍找了長白山上的司空半仙把我給治好，我如今又能說話了。」喜大娘道。
「所以你決定出賣我是嗎？」
「不是的，是大將軍以為柳姑娘被我害死，要捉我治罪，我家裏還有高堂，實在不能早死，所以……我……才會告訴他們真相。」
「哈──哈──終於真相大白，梁艷月，我不相信你還能把過錯往哪兒推。」麥天穎胸有成竹地道。
梁艷月踢了喜大娘一腳。「老婆子的話怎麼能信呢？」
「艷月，念在夫妻一場的份上，我一直忍着，如今喜大娘把事情的經過全說出來，現在我什麼也不求，只求心彤回到我身邊，你快說，心彤上哪兒去？」尚陽仍抱着一線希望，心彤一定還在人間。
「哼！既然喜大娘全說了，還問做我什麼！？」梁艷月傲慢的道。
「你這女人敬酒不喝喝罰酒？喜大娘說她並不知道你把心彤帶到哪裏去，你不肯說實話是不是？來人啊！把夫人關進家僕「思過室」，我看她能忍耐到何時。」尚陽像一座爆發的火山，忍無可忍。
「你自討苦吃！」煙花幸災樂禍道。
侍衛左右架住梁艷月，不顧她的嘶吼。
「你們太欺侮人了，我是什麼身份！你們竟然因為一個賤丫頭這樣糟蹋我！」
「你的身份也沒什麼大不了，你的妹妹是皇上的小老婆，麥大傅也有個妹妹是皇帝爺的小老婆；再來你爹雖在朝？官，可尚陽可是破了匈奴國的鎮國大將軍。所以，扯平了。」煙花也不甘示弱。
「你們把柳心彤那個妖媚投胎的女人當成寶，而我這個真正的金枝玉葉讓你們視？破鞋，太不公平了。」
「說實話，你就能免去成為破鞋的命運。」尚陽冷冷地道。「休想，那不就便宜你了！？」梁艷月抵死不從，她相信尚陽不會殺了她。
「尚陽，我看少和她廢話，先毒打一頓，不怕她不招供。」麥天穎故意嚇唬她，免得她算準了尚陽不殺女人便不會拿她怎樣。
「押下去，不說實話就不給她東西吃。」尚陽揚起嘴角。「跟我斗！？連匈奴的單於都會懼我三分，你憑什麼不停的耍我？」他怒斥，額上的青筋暴凸。
尚陽的怒氣更是讓跪在地上的喜大娘滿是驚惶的打冷顫。「大將軍，請饒了我的小命，我不是故意要害柳姑娘，全是夫人的意思，包括要給柳姑娘服下打胎葯，也是夫人的意思。」
尚陽聞言臉色變得更難看。
「你竟敢背着我做這樣的事，不要命了！」
「又沒有把胎打掉，緊張什麼。」梁艷月無所謂地道。
「喜大娘？」他向喜大娘求證。
喜大娘脖子一縮。「是──的，那日柳姑娘將葯碗一揮，並沒有喝下打胎葯。」
「人呢？告訴我心彤人呢？」他粗暴的抓住梁艷月的手腕，發了狂的質問。
「不知道──」她被抓得好痛。
「不說是不！？那就別怪我把這事鬧大。」他露出少見的殘忍笑容。
「你敢拿我怎樣？」仍是一派嘴硬。
「天穎，麻煩你替我寫張休書。」他平聲道。
梁艷月沒料到他有這一著，而且絲毫不顧她的面子，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說要休離她，她咒？道：「柳心彤死得好！讓你痛苦，卻讓我開心……」
？？？
「我們找遍了方圓百里之內的懸崖和山谷，都沒有心彤的屍骨，可見她一定是吉人天相，沒讓梁艷月得逞。」
自那日梁艷月含恨的說了關鍵性的話之後，尚陽派了一支軍隊展開大搜山，至今已十天過去。
「只要沒找到心彤，我永遠放不下心。」尚陽碎心的說。
「梁艷月那個歹毒的女人真夠狠心，連個弱女子也不放過。」
「最毒婦人心嘛！她為了保住將軍夫人的位置，剷除眼前障礙物也是人之常情。」麥天穎用輕鬆的語氣說．「倒是她現在還賴在將軍府，尚陽，你有沒有想過要怎樣安置她？」
「那個將軍府就快不屬於我，等我找到心彤后，我就回洛陽辭官。」尚陽說。
「什麼？要辭官，這代價不是太大了嗎？」煙花馬上提出疑問。
「我已勸過尚陽很多次，他有他的想法。」
麥天穎現在反而支援尚陽辭官，連他自己也不禁湧起跟進的念頭，宮裏的生活，他也實在不耐煩了。
「我再往下找找，你們都先回去吧。」尚陽向瀑布邊走去。「我們陪你一道吧，這裏人少，你一個人危險。」煙花跟着走去。
「我們這兩個手無寸鐵的人，怕不能保護尚陽反而會誤了事。」麥天穎輕喃。
「又不一定會有危險，杞人憂天最蠢了。」煙花反擊。
「你太天真了，要是有個萬一呢？連救兵都不知道誰去搬。」麥天穎又說。
「你不想去就算了，貪生怕死，尚大哥是鎮國大將軍耶！你窮緊張什麼？」
「話不能這麼說──」
她搶白道：「膽小鬼就是膽小鬼，解釋這麼多給誰聽啊！？你要跟就走快點，尚大哥走遠了。」
尚陽在瀑布邊站了一會兒，方才從遠處半坡上往此瀑布看時不知它竟如此壯觀。
小跑步跟上來的煙花氣喘如牛。「尚大哥等等我們。」
麥天穎則緩慢前進。
「走了啦，瀑布有什麼好看的。」兩個一身酒氣的醉漢踉蹌經過三人身邊。
「我想看看會不會也象鄭老大一樣好運，在這裏救起漂亮的仙女……」留了小鬍子的男子口齒不清地道。
「哎呀！你以為你是誰？」另一名男子調侃道。
東倒西歪的小鬍子不服氣嚷着：「我也不差埃」
「可惜仙女不會看上你。」
「也不會看上你啊！人家看上的是她的救命恩人鄭老大，和你相比可是十萬八千里，哈──」
警覺性很高的尚陽拉起小鬍子質問：「什麼漂亮仙女，她在哪裏？」
小鬍子早已醉得暈頭轉向，哪裏有邏輯可言。「仙女呀，仙女在天上！你是誰，怎麼不認識鄭老大的仙女。」
另一男子推了一把尚陽，尚陽反手制住他。「你們快帶我去見仙女。」
尚陽一手一個，可兩個不爭氣的醉漢腳軟倒在地上，醉死過去。
「尚陽，你認為仙女就是心彤？」麥天穎很希望就是，這許久漫長尋人的日子令他沮喪，再不有點頭緒，他覺得自己的腦袋鐵定發霉。
「我有種直覺，心彤就在這附近。」尚陽幾乎肯定的說。
「尚大哥，別抱太大希望，免得失望愈大。」煙花不忍見尚陽又白高興一回。
「這次一定會是真的。」尚陽強烈的感覺到柳心彤的存在，她肯定還活着，她一定要活着。
「這兩個酒鬼，我要先把他們弄醒。」這是當務之急。
「好在我身上隨身帶了一瓶醒酒藥。」煙花探了探內袋，掏出一隻玉瓶。
「不過用在這兩個廢物身上有點可惜。」煙花咕噥道。
「如果他們能幫助尚陽找到心彤，浪費一點醒酒藥也很值得。」麥天穎扶起小鬍子。
煙花餵了兩個醉得不省人事的傢伙喝了醒酒藥，朝兩個不得人緣的醉鬼嚷道：「姑奶奶我的醒酒藥遠近馳名，要是半炷香內你們不識相，還昏睡下去，有你們好看的。」
尚陽趁著等待的當口四處搜尋，和柳心彤接近要相見的時刻，心裏反而摻雜着複雜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