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寒青在清淡的草木香中醒來,像是從疲倦的長夢中蘇醒。他睜開雙眼,先看見了床樑上素雅的雕花。

屋子裏沒有人,寒青坐了起來,身體因為長久的卧床有些乏力。他撥開床帳,把雪白的帳子掛在兩邊。

清早的陽光溫柔地透過薄紗窗帘灑進來,寒青閉上眼睛,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室內瀰漫的草木香氣,那像是青草綠竹散發出來的味道,讓人身心舒暢。

門聲輕輕響動,走進來一位穿着白衣的青年公子,身後跟着的小童將食盒放在桌子上。寒青看着他們想說什麼,卻忽然發現自己並不認識這兩個人。

他疑惑地思索,在記憶里搜索這兩個人的樣貌,卻全然沒有任何印象。

任聽雨走過來坐在床前的椅子裏,聲音溫柔:「寒青,你終於醒了。」

寒青微微眯了一下眼睛,略微皺眉。「你是誰?」

他在昏睡與清醒的迷濛中是見過這個人的,似乎一直在圍着他辛苦忙碌,可是,想不起他的名字。

任聽雨看了跟來侍候的童子一眼,那小童行禮退了下去,輕輕為他們掩上房門。

寒青躺得太久,身上沒有力氣,一陣陣地發虛。任聽雨將被子堆在床側,寒青斜倚在上面,眉頭皺得越發緊了。

任聽雨坐在床邊握住他的手,「你生了一場病,來勢洶洶,從前的事情會有些模糊,慢慢就會想起來了,心裏千萬不要急。」

寒青閉上眼睛,凝神回想,卻沒有任何收穫,又問了一次:「你是誰?」

任聽雨一手攬住他的肩,俯身過去在他的唇上吻了一吻,「我是任聽雨。」

寒青困惑地想了一下,放棄了思考,問他:「那我呢?」

任聽雨道:「你叫任寒青,是我最在意的人。」

寒青疑問。「我們是兄弟?」

任聽雨伸手去撫他皺緊的眉頭,輕輕搖頭,「不是。」

他凝望着寒青,半晌道:「你是我的人。」

在寒青露出疑惑的神色時,任聽雨壓在寒青身上,深深地吻住他。

寒青試探著推開他,發現任聽雨的力量與他文弱的外貌完全相反,強大得不能撼動。

寒青皺緊眉頭,考慮要不要咬下去。這個念頭出現在腦海里只是一瞬間,身體已經立刻作出了反應。

任聽雨擦了唇角的血跡,笑道:「真是一隻小豹子。」

親吻已經醒來的寒青是任聽雨早希望的一件事,並不介意被他咬了一口。

寒青看見他清俊的面容,輕輕挑眉,「你生得真美,要親也是我親你。」

寒青抓住任聽雨的肩膀,湊過去在任聽雨的唇上親了一下,明亮的眼睛裏閃耀出好勝的快樂光芒。

任聽雨不動聲色地壓下意外的喜悅,就像是早已熟悉這一切。坐在他身邊,「寒青,幸虧你今天醒了,我這些天擔心得很,怕自己沒有本領救你,抱憾終生。」

這句話說得真心實意,個中的誠懇與關懷,就是對至親也不過如此。寒青雖然想不起來從前的事情,也聽得十分感動。

任聽雨輕撫他的臉,「你才醒過來,我讓他們煮了點清粥,等緩幾天再吃其它東西。」

寒青接過碗,手微微顫了一下,他不可置信地望向他無力的手。

任聽雨忙把碗拿開,安慰他:「過一段時間就會恢復了,你得到了我三成的功力,比從前還會厲害。」

寒青怔了一下,握住任聽雨的手,「聽雨,你……」

練武的人,三成功力至少是數年苦功。寒青心中動蕩,只覺若說謝字,反而生疏了。

任聽雨凝望他的眼睛,「誰讓我們同氣連枝,三成功力換你的命,上天已經很慈悲了。」

他拿勺子盛了粥去喂寒青,看得出寒青不大願意,但仍然把粥慢慢地咽了下去。

寒青神色茫然。「我從前就住在這裏么,為什麼我一切都想不起來?」

任聽雨點頭,「從前我們兩個住在這裏,你不喜歡這屋子了么?那我們換一間。」

寒青搖頭。「不,不是。」

任聽雨把碗放在一邊。「想不起來就先不用想了。」他扶寒青躺下,「現在的太陽太烈了,我們傍晚出去走走。總在屋子裏躺着,人的精神難免不大振奮。」

唇角的傷口還在疼,任聽雨苦笑,「豹子不會變成花貓,病了也和從前一樣凶。」

寒青懶洋洋地好奇。「我從前很兇?」

任聽雨搖頭,「也不算是凶。靜下來的時候像山林里的竹子,動起來的時候就像是危險的小豹子。但又不真的會傷人,只是露出爪牙來嚇唬嚇唬別人。」

這句話說得滿含寵愛,寒青正想說些什麼,聽見外面傳來一陣隱約的歌聲,細聽又不是歌,是有人在吹一支曲子。

那聲音既不是洞簫,也不是笛子。寒青側耳傾聽,露出思索的表情。

任聽雨倒了杯清茶,坐在寒青身邊,餵給他喝下去。寒青方才和他嬉鬧,身上僅有的力氣也用盡了。任聽雨扶他躺下。

寒青忽然問:「誰在外邊吹葉子?」

任聽雨給他整理枕頭,「擾了你休息?我去讓他不要吹了。」

寒青微微搖頭,「沒有,很好聽。只是這個人心裏難過,明明是歡快的調子,聽起來卻很傷心。」

任聽雨給他蓋好被子,把寒青散落的頭髮撥到枕頭後邊去,柔聲道:「你睡得太久了,不要多說話,先好好歇歇。」

他走到窗邊,把架子上的熏香換了一種。屋內原本的草木清香略微散去,卻好像進入了更美麗的百花叢,香氣不濃,彷佛是情人的手溫柔地撫過來。

任聽雨對寒青道:「這是我採集百花之髓,親手制的,最是安神不過。」

寒青凝神聽外面的曲子,半晌失望道:「他怎麼不吹了?」竟然沒有注意任聽雨在說什麼。

任聽雨笑了笑,「好不容易醒了,不要費神。」

寒青還想再說什麼,忽然感覺到深深的睏倦。任聽雨輕輕撫摸他的臉,看着他長長的睫毛合在一起,安穩地睡著了。

任聽雨在屋內拿了一件披風,走出屋子,入眼的是滿目青山。他與寒青的住處就在開闊的山谷里。

宋塵的位置離這裏並不十分近,但身在高處,又是上風頭,聲音傳得遠。

任聽雨自岩石上開鑿的台階一步步邁上去,山路盤旋,景色清幽。

宋塵坐在崖邊的青石旁,凝望遠方。

任聽雨輕聲叫他:「宋塵,這邊風很大。」將披風覆在宋塵肩上。

宋塵茫然回頭,看見是他,低聲道:「謝謝樓主。」

任聽雨嘆了口氣,過一會告訴他:「寒青已經醒過來了。」

宋塵微微笑了一下,重新望向遠方。「我知道。」

任聽雨在他身邊坐下,「你可以去看他,就在那座竹牆的院子裏。」

宋塵微微搖頭,「不,我不過去了。」

宋塵將手裏的葉子拋下山崖,看着它在山間升起的雲里消失得無影無蹤。

任聽雨伸手拉住他,將他帶離了懸崖邊。

宋塵苦笑,「我只是看崖邊風景好,絕不會尋死覓活。」

任聽雨點頭,「我小時候也很喜歡到這邊來,坐在山崖上看雲一朵朵飄上來。」

宋塵靜靜地聽他說了,並沒有答話。

任聽雨陪他坐到中午,與宋塵一起下來,又一起吃了飯。

宋塵仍舊忍不住問:「寒青什麼時候可以站起來?要多久能恢復得和從前一樣?」

任聽雨道:「現在就可以了,本打算讓他出來走走。只是他才醒過來,力氣疲乏,正午的陽光又烈,就改在了傍晚。若想恢復得與從前一樣,至少需要半年,但三個月內就可與常人無異。」

宋塵點了點頭,半晌無語,又過了一會說:「我三個月後就離開。」

任聽雨給他倒了杯暖茶,「我會派人護送你去九霄在中原的分舵。」

宋塵搖頭,「我想去關外,看看長河落日,大漠孤煙。」

他心中傷痛至極,竟然能忍住一點也不表露出來。等任聽雨走了,他坐在椅子裏,把自己縮成一個團。

宋塵的住處離寒青並不遠,他極力遏制自己的渴望,最終還是在傍晚來臨時走出房間,透過竹牆,遠遠看見寒青與任聽雨在空曠處休息談天。

不知道說起什麼開心事情,兩個人都笑了一陣。任聽雨溫柔地吻下去,得到寒青的響應。

宋塵緩緩地坐在地上,胸口一陣陣滯悶,說不出的痛苦。他勉強站起來回到屋子裏去,胡亂地脫了鞋與外衣躺在床上,把他自己緊緊裹在被裏。

強迫他自己趕快入睡,什麼也不要想。不去想寒青的溫暖懷抱,不去想寒青的得意笑容。

寒青的霸道溫柔……寒青的耍賴撒嬌……寒青的一切一切……都已經屬於別人了。

***

任聽雨與寒青出來散步,寒青腳步雖然不穩,心情卻好。他最喜歡在山林間自由自在地生活,看見周圍全是翠色,彷佛鳥回森林。

任聽雨見他開心,笑着陪他聊了一會。他嘗試着收服寒青,攬住寒青溫柔地親吻他,很快就發現這驕傲的少年不肯折服,不斷試圖在親密時做主導的那一方。

寒青遠遠看見幾朵碧綠色的花。「那是什麼花?顏色真怪。」

任聽雨道:「是我閑暇的時候種的,你喜歡就去摘一朵吧。」

寒青站起來,還沒有邁步,捂著心臟的位置晃了幾晃,臉色也變得慘白。

任聽雨嚇了一跳,急忙過去抱住他,搭住他的手腕。

寒青疼得牙齒都在打戰。

任聽雨急道:「寒青,寒青,你怎麼了?」

他的本領不知勝過天下的名醫多少倍,卻也看不出任何異常。

任聽雨將寒青帶回去,喂他吃了養神安眠的藥物,寒青很快睡了過去,只是在夢裏也皺緊眉頭。

任聽雨把他抱在懷裏,親吻寒青的額頭,過了良久,寒青終於平靜下來。任聽雨以極細的中空銀針取了他一些血。

他實在察看不出寒青有什麼不對的地方,親自寫了一個方子,吩咐得力之人去熬藥。

寒青靜靜地躺在床上,任聽雨坐在他身邊,握住寒青冰涼的手。寒青睡着的時候,總帶着一種孩子撒嬌的神情,任聽雨最愛看他這種神氣,驕傲不羈地等著別人送上擁抱和親吻。

任聽雨坐在他身邊,拉被子蓋住寒青和他自己的腿,俯身下去輕吻寒青的眉目,自床頭的柜子取了一冊卷宗翻看。

第二日寒青將近中午才再醒過來,睜開眼睛便看到任聽雨穿着一身白衣,斜依在室內的軟榻上讀書。

寒青伸手支住還有些昏沉的頭,低低喚了他一聲。任聽雨見他醒了,拿手巾給他擦了臉,穿好衣服。

寒青緊緊地皺眉,滿腹的委屈。「我不舒服,一點力氣也沒有。」

任聽雨握緊他的手安慰:「去病如抽絲,最遲一個月你就不會再這樣難過了。」

寒青深深地呼吸,然後站起來。

任聽雨自身後抱着他,「你要做什麼?」

寒青道:「我不喜歡悶在屋子裏。」

早起才下了一場秋雨,任聽雨怕他出去受涼,可也不忍心拒絕他,叫了童子進來吩咐他去取一件厚袍子來。

這是一件黑色的袍子,十分厚暖,卻又沒有多少重量。

任聽雨給他把袍子系好,「出去就出去,今天要多吃點東西才好。」

寒青握住他的手,「你不要擔心,吹一會風,人開心病才好得快。」

任聽雨陪他出房間去,也不再往更遠的地方走,就坐在院子裏寬大的軟榻上。

寒青看着遠近的青山。「這裏景色真好,青山環抱,冬天會比其它地方暖和。」

煮好的粥端上來,清粥也有一股香氣,幾樣小菜都是素的,卻做得精緻可口。任聽雨陪他喝粥。

寒青道:「很好吃,昨天只喝粥,沒有菜,很辛苦。」

任聽雨聽他有心情挑剔食物,比昨天才醒來的狀態又好了一些。給他夾了菜在碗裏,「你很久沒吃東西,不大容易消化。」

寒青喝了一碗粥,已覺得飽了。一切都跟任聽雨預料的情況差不多,並沒有什麼意外,任聽雨鬆了一口氣,給他倒杯茶。

寒青的臉色蒼白,又襯著純黑的袍子,容色越發奪目。長長的眉,美麗清澈的眼睛,挺直的鼻樑,映着身後的青山彷佛一幅畫。任聽雨最愛看他的眼睛,因為矇著一層淚膜,總像帶着些委屈的濕意。

寒青和他聊了幾句,精神漸漸不濟。

任聽雨記得他昨天提起那花,去給他采了那綠色的蘭花。

寒青讚美:「這花真好看。」

任聽雨點頭,「是很美麗,這幾天才開的,野生的花朵少有綠色、黑色,皆因吸引不了蝴蝶、蜜蜂來傳粉。」

寒青笑了一下,躺下去枕在任聽雨的腿上,一手拿着那朵花賞玩,漸漸地睡著了。雪白修長的手指垂落在胸口,那朵綠色的蘭花還握在手裏。

任聽雨貼身侍候的小童慕紫輕手輕腳地來收拾碗筷,一眼便看見了那朵蘭花。這是任聽雨費時五年精心培育的,今年第一次開花,等閑人連過去賞花都不敢,竟然就這樣輕易地折下來給了寒青。

任聽雨這次回來后,便將原來的那些私寵送下山去,只有最受寵的白如因為是雲外小樓弟子的身分而留了下來,卻也是斷絕從前的情義了。看來樓主是全心全意地要和寒青在一起,對他這樣的珍惜重視。

任聽雨每日陪着寒青,他瑣事也十分繁多,等寒青日漸好轉,便不能再每天一刻不離的守着他。

寒青這天從午覺中醒過來,重新聽到那竹葉吹奏的曲子。他聽了一會,總感覺那吹曲子的人像是在和他說話。

寒青走出房門,沿着那一級級的台階邁上去。他體力已恢復不少,但畢竟比平常人還要弱些。將將走到山坡上的那一處斷崖平台,已出了一身的汗。

平整的山崖上有一塊巨大的青石,青石邊站着一個穿着黑衣的人。山風拂動,吹得他的衣袍獵獵作響。

寒青忽然覺得心痛難當,喊了一聲:「喂!你是誰?」捂住胸口坐倒在石階上。他皺緊眉頭,看那人沒有回頭,懊惱得還想再叫一聲。

任聽雨已遠遠看見他,幾個閃身掠上來。看見寒青臉色慘白,吃了一驚急道:「怎麼了?」

寒青搖頭。「沒事,心裏有點不舒服。」

任聽雨道:「山風最冷,你病沒好,上來做什麼?」

任聽雨伸指在寒青睡穴上點了下去,寒青軟倒在他懷裏。

宋塵始終沒有回頭,低聲道:「任樓主,對不住,我不會再到這邊來。」

任聽雨微微嘆了口氣,仍舊語氣柔和:「宋塵,雲外小樓的任何一處,你都可以去。」

***

寒青還以為是他自己睡着的,迷糊地記着中午的事情。

吃晚飯的時候他問任聽雨:「為什麼那個人不理睬我?真是可惡。」

任聽雨給他夾菜,反問他:「為什麼人家一定要理睬你,你又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寒青噘嘴,「我相貌英俊,武功高強,哪裏都好。」擦了擦嘴,站了起來。

任聽雨大笑,「你說的對。」和寒青回去卧室。

寒青看他吹熄了燈火。「做什麼這麼早休息?」

任聽雨在窗帘透露進來的朦朧月光里看着眼前的人。「寒青,我每天都很想你。」

寒青笑了出來,還未說話,已被任聽雨抱住壓在身下。

寒青掙扎了幾下,卻是根本掙不開一分。

任聽雨吻了吻寒青,寒青不安地閃躲。任聽雨將他的衣帶解開,一手扶住寒青的背,托高他,將他的衣服寬了下去。

寒青抓住他的手,任聽雨凝望着他。

寒青向後退了一退,「你……」

任聽雨輕輕地吻他,手悄悄撫上寒青光潔的胸膛,揉捻他胸前柔粉敏感的小小乳尖。寒青眯了眯眼睛。

任聽雨不動聲色地壓制住他試圖躲開的身體,吻住寒青的唇,沿着他的腰身向下撫摸,輕輕地在寒青的身上點燃他的熱情。

寒青用力推拒。

任聽雨柔聲問:「怎麼了?」

寒青遲疑:「我……」他實在說不明白,只是感覺他自己並不願意。

任聽雨沒有再說話,也沒有勉強他,只是凝望着他。

寒青想起他不分日夜的照料,事無巨細的關切。鬆開手,長長的睫毛垂下來,擋住了他清澈美麗的眼睛。

任聽雨耐心地安撫他,等寒青響應了他的親吻之後,才將寒青的衣服全都解了開來。

床帳的帶子被任聽雨拉開,自兩邊緩緩垂落。

寒青重新睜開眼睛,昏暗的羅帳,只看得見任聽雨俊秀的輪廓……

任聽雨撫摸他的肩,那裏有一處他很熟悉的傷痕。寒青身上所有的傷都已經在他手裏消失了,唯獨這處齒印,因為當初傷得深,治得晚,只是變淡了一些,那是一種任聽雨很容易就可以判斷出來歷的傷痕。

寒青不知道他已經在無意中觸怒了任聽雨,對忽然變得不可抗拒的任聽雨不解。

寒青生來就是不肯屈服的倔強脾氣,開始竭力掙扎,很快就發現任聽雨的力量強大到根本不能撼動。

寒青狠狠地抓緊任聽雨的背,咬住任聽雨的肩不肯鬆口,直到血腥涌到口裏,直到失去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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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雨歸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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