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語落,她朝站在內側門邊的何掌柜使了個眼色,何掌柜一打開平日隔絕店裏和工作坊的木門,幾名手握木棒的工人馬上帶頭沖了進來,而後頭還有一整列的工人,全部人手一棒的等著支援。

三名壯漢見他們人多勢眾,未動手已識相的退了一步,讓秦老闆更加氣惱。

「還不快砸?你們這三個飯桶真是氣死我了……」說着,他奪過離自己最近那名壯漢手中的木棒,冷不防朝茅芸香揮去,想叫她求饒乖乖付錢。

孰料舉高的木棒怎麼都揮不動,反倒是他抓着棒子的雙手被一直往後拉。

「誰拉我的木棒?還不給我放開!」手被扯痛,他鬆開木棒回頭一看,赫然發現三名壯漢早已跑走,站在他身後的人竟是楚天闊。

楚天闊的視線和茅芸香交會,她充滿怒意的目光令他心口揪痛。

這一個月來他生怕傅東洋對她不利,總在暗中保護她,忍了這麼久不和她打照面,沒想到她對他的恨依舊深濃。

見到他,茅芸香心頭一震,眼中充斥怒火,內心卻五味雜陳。

她該恨他的,對他也只能有恨。可那心上揪擰著的除了恨,尚有其他不該存在的情愫……

「楚、楚公子。」見到九陽城首富外加每回自己缺錢時調錢的金主,前一刻還氣憤不已的秦老闆,馬上展現一秒鐘怒目變眯眯笑眼的功夫,畢恭畢敬陪笑的說:「你、你來買香?這等小事差個人來就行了,何需勞駕你親自出馬?」

「秦老闆你不也是親自前來?」收起失落惆悵,楚天闊將目光自茅芸香臉上移開,神態自若的淡問:「不過就是買個香,為何需要你拎着棍棒來交易?」

一早阿生讓蓮兒來向他告知這事,他便想嗜錢如命的秦老闆肯定不會就此罷手,遂派人監視着秦老闆,對方一有動作,他便能馬上趕來。

制香坊人手雖多,但秦老闆出手狠厲,防不勝防,即使是女人,下手也不會心軟,方才若非他及時趕到,那一棍肯定在茅芸香身上造成重創。

不管她如何誤解他,恨他、怨他或排拒他,他依然要保護好她。

秦老闆很是不滿,不想當冤大頭,只好將來這兒討傅二少帳款卻被茅芸香刁難一事說給他聽,希冀他能出面主持公道。

「傅東洋人呢?」楚天闊問。

「他?他跑了。」

「賒帳的人跑了,帳款你卻來向和傅家再無關係的茅老闆索討,這是否說不過去?」他說「和傅家再無關係」這話時,還有意無意地看了茅芸香一眼。

茅芸香心頭莫名悸動了下,旋即惱怒地別開眼。她都已看穿他的真面目了,他還想拿虛偽的情愛來哄騙她?

「可、可這是傅家制香坊,將來這些都是傅二少的……」

「秦老闆,你說到了重點,將來或許是,但現在還不是。」

「這……你、你怎麼跟茅老闆說同樣的話?」

「因為同理,所以才會說同樣的話。」他心眼含笑的看她一眼,卻見她不領情地別過頭,「就算找十個人來說,大夥的意思也會一樣。」

他話一出,站在店裏的工人立刻口徑一致地附和。

「沒錯,茅老闆和楚公子說得一點都沒錯,傅東洋欠的帳,就得找傅東洋收去。」

「你們……」礙於楚天闊在場,秦老闆敢怒不敢言。

「秦老闆,這傅家制香坊還欠我一大筆錢,你若讓人來砸店,我的帳款收不回來,對你也沒好處不是嗎?」楚天闊意指秦老闆偶爾需要向他借錢周轉,如此一來最終不利的仍是自己。

「呃,你說的是。」秦老闆是聰明人,既然金主都出面說情了,他也不好和金主作對,只不過……

「可這傅二少的帳……該如何是好?」

「秦老闆,你把酒樓掌管得有聲有色,看上去就是一副聰明樣,應當能想得到該找誰收帳。」

楚天闊這話一出,茅芸香心頭一突。該死的奸商,幹麼學她說話!如此稱讚秦老闆,不怕反胃外加上吐下瀉?

秦老闆神情充滿疑問,能被楚天闊稱讚聰明是何等榮幸,可他一時間是真想不出來。

「我想你應該知道,傅東洋當初是如何從牢裏出來的。」

楚天闊一提點,宛若當頭棒喝,秦老闆恍然大悟,「對,找傅二姨太。」

大力謝過金主恩人後,秦老闆又急忙離去,準備帶人去向傅東洋的親娘討要欠款。

見收帳風波平息,茅芸香親自向一班力挺她的工人道謝,還吩咐何掌柜去買下午的點心請工人們吃。她忙東忙西,就是把楚天闊當空氣。

直到忙得告一段落後,看他主動上前,她睞他一眼,故意酸道:「唷,楚公子你這大忙人還在呀?」

「我有事想和你談。」

「我們之間有什麼事好談?」怒瞪他一眼,她壓低聲音道:「別以為你幫我打發走秦老闆,我就會感激你。」

「我沒要你感激我,我只要你……」

看他欲言又止,她的心頓時提得老高。她雖差何掌柜出門,但店裏仍隨時會有客人上門,更何況還有其他做雜事的小夥計在,這時他若和她說些道情示愛的鬼話,豈不讓人看笑話?

「我不想和你說了,你——」她想下逐客令,怎知他快語搶白,道出未竟之語。

「我只要你還錢。」

她霎時傻望着他,呆愣了下。

見狀,他溫文一笑,把話說得更白,「茅老闆,我想我們似乎該討論一下還款的時間和方式了。」

「你……」她錯愕的看他,一時反應不過來。

原以為他是想說一些亂七八糟的鬼話,沒想到他居然是來討錢?

也是啦,他是嗜錢如命的奸商,要錢要財連親人都可摒棄的人,又怎會放過她這一筆帳?

他從未提過家人的事,她也只大略聽說他爹和娘並不是住在九陽城,他是大約在十歲左右才獨自搬進現在的楚府,據說是不想和雙親同住,而不是父母拋下他不管。

想來他腦里成日算計的八成全是如何收購別人的祖宅祖產,未想過與家人同樂,這樣的人說他冷血無情也不為過。

方才來收帳的秦老闆若是血侄,那他肯定是吸血鬼!

「我也正想找你談還錢一事。」不想讓他看扁,她嘴硬道。

「那好,我們進去坐下談。」

「不,在這兒站着談,我很忙,沒太多時間給你。」

「好吧。」他淡笑,「依照傅老夫人和我所簽的合約,制香坊已經開始運作,傅家的雙地契自然就得先抵押在我這裏。」他想過了,現在這時機地契若還她,傅東洋肯定會來向她索討,還是暫且放他府里,由他幫她保管較安全。

並且,他也決定不再迴避她,反正越是閃躲越痛苦,兩人也只會越離越遠。

照她的個性,和她「正面對決」是他現在唯一能接近她的方法,他雖不想她誤解他,但要化解這誤會也實在急不得,只好先出此下策。

解釋誤會是必須的,不過也要有適當時機,至少得待她心頭火漸消,願意冷靜斷他說話才行。

「我有向你要嗎?」哼。他要無條件還她,她還不見得要咧!她茅芸香這點骨氣還是有的。

「你能理解且認同合約內容那是最好,畢竟約是傅老夫人簽的,不是你。」

「真難得你這個只認錢連爹娘都不認的人竟沒毀約。畢竟我婆婆已經不在了。」她涼涼地回諷他一句。

聞言他臉上神情愀然一變,但旋即又添上笑容,和平常一樣神態自若。「既然我們有共識,那接下來的還款一事便好淡。我有事要先走,你想好還款方式,差人告知錢管家便可。」說罷,他便告辭離去。

茅芸香怔愣了下,她見他神色有異,爾後的笑容看得出來也頗勉強,是她說錯什麼了嗎?

不,肯定是他沒想到能毀約。婆婆已不在,只要他不認那紙合約的內容,傅家雙祖產便輕易落入他手中,他的豐功偉業便又多添兩件,方才她一提,他也許是懊惱不已才會面色丕變,這會急着走,肯定是回家頓足捶胸去了……

可饒是這麼想,她仍無法漠視方才他離去前,眼中那抹藏不住的哀傷落寞。

究竟是為了何事,令向來瀟灑自若的他會有如此表情呢?

唉!她輕喟一聲,此時有客人上門,她於是端著笑容去招呼。

他都已不留情面親自上門討錢了,她還管他的心情如何?她該管的是制香坊的進帳,每個月要撥多少還他吧?

要錢是吧?她會去買個大布袋,把所有的銀票換成一文錢,讓他去數個夠!

匆匆一轉眼,又過了三個月。

這三個月來沒什麼大事,傅東洋像是人間蒸發般,再也沒來店裏吵鬧。楚天闊偶爾會來,巧的是他都選在傅家制香坊「有難」時出現。

由於店裏生意蒸蒸日上,自然會引來—些地痞流氓覬覦甚至同業找碴,茅芸香是有一班耐打的工人能出面,可打傷了人總得休息,傷財又傷身畢竟不好,但只要他一來、說個幾句話,緊張事件通常能雲淡風輕地解決。

她知道是蓮兒暗地裏通報他的,但她倒沒為此說過什麼。

先前蓮兒原在市集賣梅枝餅,生意好,大夥便起而效尤,結果沒一下子從東市集到西市集,少說有二、三十攤賣梅枝餅,多人競爭生意便每況愈下,下午沒擺攤時,蓮兒就乾脆來店裏幫忙。

蓮兒挺聰明,也懂得做生意,她來店裏茅芸香就輕鬆多了。前陣子得知蓮兒有喜了,茅芸香索性要她別擺攤,全心在店裏幫忙,阿生也好能就近照顧她。

一次、兩次……她沒阻止蓮兒去向楚天闊通報店裏有難,是想他每個月等著收她的還款,他來保護制香坊順利營業也不為過,可是她心底真正的想法是如此嗎?

幾個月過去了,她躁恨的情緒漸漸平靜下來,她仔細想着他哪裏做錯,卻發現其實自己也太武斷。

阿生告訴她,婆婆的病很早以前就不樂觀,只是怕她擔心,婆婆一直隱瞞不說。而即便婆婆不是病死,真正害死婆婆的也是傅東洋不是他,雖然他略施小計引傅東洋回來,可也從沒想到會有這個後果,若真要因此定他的罪,那他不就成了代罪羔羊……

再來,撇開他是否欺騙她的感情不說,他力挺她,助她讓傅家制香坊重新運作,這番大功早足以抵他的那些小過了。

她一心認定他有某種收購別人祖產滿足自己成為「房地產大亨」的病態,可是靜心一想,他若真是如此的人,又何苦大費周章幫助她?他只消讓傅家制香坊重新運作又迅速倒閉,待她還不出資金,傅家的一切不就落到他手中……

這會,走在山間小路、拎着一袋烏沉香的她,坐在一顆大石上歇喘。

她的心情之所以能漸趨平靜,除了自己慢慢想通釋懷外,還有就是兩個月前蓮兒說要上山到一間小廟拜拜,問她願不願同行,她想上山走走也好,於是跟來,就此開始轉換一下心情。

小廟供奉著菩薩,廟裏只有一位慈善老婦在誦經打掃,廟後有間小屋和一片菜園,老婦每日生活起居就圍着這些打轉,看似清苦的生活,卻讓人感到平和恬淡。

她到過小廟兩回,每回打坐都覺得心情變得無比平靜,恬淡寡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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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房寡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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