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FlyHigh！」

隨着最後一個字收尾，舞枱燈光瞬間熄滅，一萬多名觀眾有志一同呼喊著同一個名字－－「林陽風、林陽風」－－聲音幾乎掀翻小巨蛋屋頂……

升降台緩緩下降，林陽風的耳機傳來舞台總監的聲音，「倒數四分鐘。」

當枱子整個沒入舞台平面，蹲在下方的工作人員拿着手電筒給他指路，「那邊，小心頭。」

林陽風彎腰在低矮的走道中疾衝進入臨時更衣間－－那是舞台下，為了快速換造型而隔出來的小空間。

中心人物一現身，一群人從四面八方湧上，男人站定身子，讓工作人員幫他脫衣服，穿衣服，按照指示抬起左腳，換右腳，化妝師凱莉忙着給他擦汗，補妝，取下造型耳環，髮型師狂噴造型劑，毫不客氣在他頭上又拉又抓，務求在最短時間把他唱快歌時的阿飛

頭弄回情歌王子造型。

「還有兩分鐘。」

短片快播完了。

倒數六十秒時，他已換下那身勁歌熱舞的龐克服裝，取而代之的是最適合他情歌王子的白色西裝，還順便喝了幾口水。

跑到外面，小跟腳踏車已經準備好，他利落的跳上後座。

當場內的歌迷喊著林陽風的名字，他正由場外的走道繞過小巨蛋，負責運送的小一邊發狠的踩踏板，一邊跟他說，「放心，來得及。」

黃區前，手持對講機的小正翹首等待，見人來到，大喜，低頭跟對講機那頭的人回復，「貨到，準備簽收。」

所有人都注視着主舞台時，林陽風已經在小掩護下，悄悄進入副舞台下方的升降點，蹲定。

「倒數十秒，預備。」

大熒幕的影片播完了，聚光燈從不同的地方打下來，集中在他的上方，工作人員按下開關，他緩緩從副舞台升起……台下一陣尖叫。

他拿起麥克風，在鋼琴的伴奏下，唱出了他最為拿手的曲風，慢版情歌。

雙眼微閉，一字一句都是感情。

剛才連跳四首，其實他還很喘，脖子跟背也一直在冒汗，但這些都無損他的嗓音跟唱功。

他被譽為近年最出色的情歌歌手。

第一年就開售票演唱會，有人猜他只是曇花一現，是嘛，十七歲的孩子，哪裏懂什麼情歌，不過就是長相好了一點而已。

第二年他連開了兩場，耳語仍在，哎，不過是運氣好了一點而已。

他辯駁的方式是一年一年的開，場地越換越大，並在小巨蛋啟用的幾個月內，就登上那個舞台。

今天是他十周年的第一場演唱會。

所有的演唱曲目都是歌迷票選出來的，他唱得很開心，歌迷也聽得很開心，中間雖然有一些小失誤，時間差也沒有抓得完全準確，但他在心中還是給這場演唱會打了很高的分數。

而那些瑕不掩瑜的缺失，明天他都會修正。

說嘴浪費時間，他一向喜歡以行動證明，十年來都位居一線，「好看」及「好運」絕對不是他屹立不搖的原因。

雖然外貌不是他走紅的原因，但還是要好好照顧的。

此時，林陽風躺在自家的美容床上，讓信賴的化妝師兼美容師凱莉給他卸妝，順便按摩臉部跟肩頸。

兩人認識是因為兩年前他到沙漠拍攝寫真集，凱莉直接飛到當地跟他們會合，第一天見面不甚愉快，自己也不知道是哪裏惹到她了，大家吃晚飯的時候明明還好好的，喝酒的時候她對他開始有意見，他想，好男不跟女斗，讓她就是。

晚上，有人砰砰砰的敲他的門。

從貓眼看到來人拿着一箱傢伙，他內心想，好啊，你這女人，我都忍耐不跟你吵了，你居然想續攤？

門一開，凱莉把他推進房裏，反身鎖門，喝令他，「脫上衣。」

男人大驚，雙手護胸，這女人想幹麼？

他雖然花名在外，但那些都是誤會，他可不是隨便的人……

「在想什麼。」凱莉嘖的一聲，拿起手中的工具箱，「天氣太干，給你做保濕，不然明天妝上不去。」

很有職業道德的男人乖乖脫了上衣躺上床，女人從手機里叫出心靈音樂，開始給他按摩臉部跟頸部，上泥膜。

女人的聲音硬邦邦，但指尖的撫觸卻溫暖舒服。

「寫真集露不露手臂？」

「露。」

女人在他手臂抹上精油，開始一來一回的輕揉。

「有沒有露胸露肚子？」

「……有。」

「褲子往下拉，露出肚臍。」

她的手開始在他胸腹之間移動。

男人覺得不太好意思，但香氣舒緩，加上她指法實在舒服，什麼時候睡着的也不知道。

醒來發現自己頭下有枕頭，身上有被子。

進房叫人的助理笑得東倒西歪，「大哥你怎麼會床頭床尾顛倒睡，沒穿衣服，身體還油膩膩，香噴噴的，你昨晚做什麼了？」

看助理一臉淫笑，男人想，算了，只能怪自己女友一個換過一個，前女友多到對面不相識，所以才搞得形象不佳。

吃完早餐后，他回到房間，對着鏡子看了一下，發現被好好照顧過的皮膚狀態，看起來還真不錯。

他平常化妝大概要一個小時，那天凱莉大概只花了一半的時間就完成，站在曠野沙地的絕美景色中，攝影師一邊按快門一邊喊氣色贊。

那天之後，凱莉夜夜闖他閨房，強迫他脫衣，蹂躪到他睡着，連每晚敷面膜的女性工作人員都飽受乾燥之苦時，只有他的皮膚依然彈性光澤好上妝，攝影師十分開懷的說，根本就不用反光板了。

林陽風知道人才難得，於是當下次再有工作，他立刻跟顧姊說，能不能找上次那個，他喜歡。

看着他出道的顧姊一個栗爆敲下來，痛得他差點飆淚。

「別亂來。」

「我單純的只是欣賞她的專業。」

「真的？」

「真的啦。」林陽風真的覺得自己很冤枉，情史豐富沒錯，但他從來不對工作人員下手。

顧姊想了想，「我要問問，她挺忙的，要看看時間接不接得上。」

「她很有名？」

「那當然，你耶，你耶，你家連垃圾桶都是從英國運來的，拍攝影集的化妝師能不有名嗎？凱莉原本要回法國探親，是看在你顧姊的分上才延後假期的。」

「那顧姊再幫我一次，我覺得這次照片拍得很好看。」

後來顧姊果然神通廣大的又幫他把凱莉磨來了，而且先下手為強的把他的行程都定上。

寫真集，錄影帶，上節目，雜誌訪問，演唱會……

兩年的相處下來，兩人已經不像剛開始時那樣互看不順眼，平心而論，男人覺得自己跟她還挺能聊的。

她絕對不是那種溫柔佳人，但他就是很愛跟她說話，男人後來想想，大概是因為她從不應酬他的關係。

從來沒人會對他說「你這種打扮好醜」，除了她以外。

「服裝師不會害你，你應該多採納他們的建議。」嫌棄的看着他的領帶跟襯衫花色，女人皺眉搖了搖頭，一副看到慘劇的模樣。

好，他知道自己品味不佳，但工作人員通常只會說這樣的搭配「很特別」，不會有人否決有藝術思想的他。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發現自己會在化妝、卸妝這樣與她獨處的時間裏，跟她談一些正經事。

因為凱莉從不敷衍他。

十周年的第一天，男人內心很多想法。

「以前經過還在建築中的小巨蛋，當時想，如果有一天能在裏面開演唱會就好了，後來第一次站上那裏，又想，如果明年能加場就好了，第三次的時候則是在想，真希望十周年時可以在這裏，我今天在台上，過往的一切都浮現，覺得這樣就十年了，好不可思議。」

「怎麼，你當時不是應該想，再說我帥啊，再說我好運啊，大爺再過十年還要站在這裏，氣死你們。」

男人笑了，事實上也是。

他說的是真話，但凱莉也沒猜錯，十年歲月不是一段短時間，那個瞬間，感覺很複雜，有感性的部分，也有自滿的部分，既謙卑，也傲慢。

「你真不浪漫。」

「浪漫沒屁用。」

「你在家講話也這樣？」

凱莉發出一個鼻音表示沒錯。

「你家小帥哥居然受得了？」凱莉有個同居男友，據說是位黝黑小帥哥，半年前因為身體不適住院，凱莉急瘦了一圈，下巴都尖了，被他們稱為戰警的人突然一下子就會紅了眼眶，推掉所有能推的工作，就為了專心照顧那個人，他才知道她有男朋友，而且看起

來感情非常好。

「那你就放心吧，他乃真誠大丈夫，真心愛我，不要說只是言語實在，他連我不擅長家務，夏天會腳臭都不介意。」

男人無言了，只能說，真愛驚人。

雖然說，腳臭乃人之常情，不足為怪，但庸俗如他，還是希望自己的女友白白又香香。

「被你這樣一說，我想起來，好像一陣子沒聽見你講菲菲的事情了。」

「分了。」男人輕描淡寫的說，「她想出國，不過我沒時間，她問我……」

凱莉介面，「工作跟我哪個重要？」

「就是這句，這有什麼好問，所有的人都知道，我一向是工作擺第一，怎麼可能放下演唱會綵排，跟她出國度假……有時候我會覺得自己很無辜，分手看起來好像是我的決定，但我都是被動的，可以的話，我也不想一直換女朋友，我也想快點找到那個真正適合我的人。」

「怎麼，被凌天宇跟黎耀瀾刺激了？」

「……」

「我就知道。」

凌天宇跟黎耀瀾是跟林陽風幾乎同期出道的歌手，他們以「左岸少年」的組合出道，這麼多年來，一人，一組合，雙分天下。

從剛開始幾年的瑜亮情節，到這幾年的相知相惜，那種亦敵亦友的感情，大概也只有他們懂，曾經有個樂評說，林陽風有現今的地位，左岸少年功不可沒，反之亦然。

高手需要有對手，彼此競爭才會進步，如果江湖只有一個獨孤求敗，未免寂寞。

共事以來，林陽風出過兩張唱片，凱莉不只一次看到他喜孜孜的發語音短訊給凌天宇跟黎耀瀾炫耀成果，說的不外是，「大爺的新歌絕對讓你們俯首稱臣」，「等著被我打趴吧」，「我要開演唱會了，你們一定要來大開眼界一下，好知道什麼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黎耀瀾的回復通常是冷調的「如果累了就早點休息」，「雕蟲小技，不過爾爾，不足為奇」。

凌天宇則是「等你聽到我的曠世新曲，會為自己現今的狂妄感到羞愧」，「四月的時候，你就會知道什麼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爺們的新歌要去你一直很嚮往的玻利維亞『天空之鏡』取景，我們會拍照片回來給你的，哈哈哈哈，哦對了，聽說你下首歌很多CG，所以從頭到尾都在小綠綠前面拍？」

然後就會看到林陽風慘叫，拿着手機問顧姊，為什麼波利維亞給他們去？那個地點明明是他前前前前次開會時提出來的，他超想去那個可以映出整片天空的鹽沼，見識它宛若鏡子映出天空所有景色……

顧姊涼涼的說，「因為左岸少年下一首歌是只有鋼琴伴奏的美聲路線，所以他們去天空之鏡，你的下一首歌是浪漫魔幻，所以CG，不要抱怨，七分鐘的CG比起大隊人馬出國，沒有比較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