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暮春初夏,池中碧葉連天,在陣陣清風吹拂時,滿池荷苞,隨風娉婷搖曳。

空氣里淡淡的荷花清香和著酒香,輕輕回蕩在這坐落於荷花池中的雅緻涼亭。

怔怔然望着擱在石桌上的紅帖子,宋五郎飲盡杯中物后,暗暗低咒了數聲。

雲大輔瞥了宋五郎一眼,頗有感觸地嘆道:「雲某沒想到,宋兄與卧羅煞寨主會是舊識……」

「唉!我和風運雷兩人非但是舊識,還曾歃血為盟,只是我金盆洗手多年,與他分道揚鑣已久,原以為,他早忘了兩個孩子當年指腹為婚的事。」

十多年前在他決定金盆洗手、做鏢局生意的那一天,風運雷與他大打了一架。

自此,兩人未曾再有聯絡。

雖說鏢局與綠林向來有着相依的關係,但他押鏢多年,卻未曾受過綠林好漢的騷擾、劫鏢。

宋五郎心想,歲月流逝,風運雷對他金盆洗手、摒棄兄弟情已釋懷,且在多年來暗中護他走鏢不受干擾。

在分道揚鑣多年下來,他們之間已有不騷擾彼此現在生活的默契。

沒想到,十幾年後的今天,竟因當年的指腹為婚之約,讓兩人再度有了牽扯。

此刻,映入眼底的那一抹紅,着實刺得宋五郎的心慌透了。

「不管如何,這事……十分棘手。」雲大輔煩惱地揉了揉眉心。

卧羅煞以「雲岫山」為天然庇護在庾縣作惡多年,其剽悍的行事作風一直讓官府十分頭痛。

日前,朝廷發來欲剿除卧羅煞的公文,更讓身負重任的雲大輔煩惱著不知該如何調兵遣將,直搗賊窟。

而凜然鏢局的總鏢頭宋五郎,也因多年前為女兒訂下的親事而感到為難。

更讓他震驚的是,同宋家小姐訂親的不是別人,正是惡名昭彰的卧羅煞寨主,風運雷的獨子風曠淮。

「難道沒什麼兩全其美的方法?既可以剿了卧羅煞寨讓你交差,也能讓柔柔不用履行婚約。」

雲大輔聳肩,無奈的說道:「卧羅煞之惡難除呀!」

「這麼說,女兒是嫁定了……」宋五郎黯然低嘆了聲。

宋家就宋於柔這麼個心肝兒,在妻子死後,他心疼女兒從小沒有娘親,所以極盡所能的呵寵她。

不管是吃的、穿的、用的,無一不全、無一不奢,其疼寵的程度,簡直可比擬皇室公主。

身為爹爹,他怎麼捨得讓女兒嫁到山寨去當壓寨夫人?

宋五郎愈想愈惱,索性丟掉手中的小酒杯,直接掄起酒罈子,藉酒澆愁。

「欸……宋兄……莫急,此事得再從長計議啊!」雲大輔瞧他豪飲的模樣,揚聲勸阻。

豈料,豪放不羈、體格健碩的宋五郎反而提了壇酒給他。「你也來!」

難得兩人煩惱皆為同一樁,就……一塊兒澆愁吧!

「呃……」瞪着那一大壇酒,深具官儒氣質的雲大輔心頭微微一震。

「幹了!」

見宋五郎舉壇豪飲,雲大輔心一橫,索性學着他的方式,咕嚕咕嚕任酒液滑下胸前,任酒漬濕了一片衣衿。

不遠處,駐足在月洞前許久的粉色身影,瞧眼前這情況,氣呼呼地跺腳離開。

☆☆☆

重重的踩着石板小徑,宋於柔的思緒有些混亂。

她知道爹爹行鏢走遍大江南北,交遊之闊、人面之廣,絕非她一個姑娘家所能想像的。

但讓她震驚不已的是,爹爹竟與卧羅煞寨主是八拜之交?

她從沒聽爹爹提起過這事兒,誇張的是,爹爹竟要把她嫁給卧羅煞少寨主?!難道這些年來,爹爹和卧羅煞寨還有往來嗎?

一想到她可能成為壓寨夫人,宋於柔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若爹爹心意已決,那麼她得好好想想,該怎麼做才能讓自個兒免去成為壓寨夫人的可能性。

思緒一定,一抹俏麗的笑顏霍地浮現腦海——雲少蓉!

雲少蓉是庾縣縣令雲大輔的女兒,為人颯爽,活潑刁鑽,是個有着巾幗不讓鬚眉之姿,成天做着俠女夢、不像姑娘家的姑娘。

她與雲少蓉打小一塊長大,若雲少蓉得知此事,一定會幫她!

稍稍鬆了口氣,她加快腳步準備出門去找雲少蓉,突然一聲急促的呼喚打斷了她的沉思。

「小姐、小姐,您上哪去?」

一聽到那喚聲,宋於柔黛眉輕擰,不耐地道:「出門。」

「小姐要出門?」貼身丫鬟春妞兒聞言,立刻揚聲。「夏妞兒、秋妞兒、冬妞兒,快去準備,小姐要出門了!」

意識到「四季」將全體出動,宋於柔嬌聲斥道:「誰都不許跟。」

春妞兒聞言立即道:「不行,這太危險了!」

她在主子很小時便跟在身旁好生伺候着,因此捍衛主子的安危,一直是她生活的重心。

「不許跟就是不許跟,誰不聽話,我就罰妳們站在鏢局門口頂水盆。」她怒極了,不僅跺腳還出聲恐嚇。

瞧主子使著性子,春妞兒杵在原地好生為難。「小姐……老爺若問起……」

「妳就同我爹說我出去散散心,馬上就回來。」不待她反應,宋於柔輕抿著若櫻紅唇,疾步離開。

「小姐、小姐……」

主子外表雖看起來優雅、柔弱,但真要發起火來,可沒人招架得住呢!

春妞兒大跨了幾步,始終不敢追上前去,只有望着主子嬌柔的身影,萬分無奈地嘆了口氣。

☆☆☆

翠流居

揀了個臨窗的角落坐下,風曠淮瞧著街上的景象,有些訝異他不過才離開這裏十年,這霞華鎮竟已變得繁榮許多。

原本狹長的街道早已拓寬,擺在街邊的攤子以及沿途叫賣的小販也增加不少,讓整條十字大街顯得吵嚷無比、熱鬧非凡。

連街尾擱著矮板凳、撐著大布棚的麵攤也座無虛席,生意是好極了。

豐唇微彎,他將手中的小酒罈舉至嘴邊,豪邁地仰頭飲了一口后,晃了晃被他喝得點滴不剩的小酒罈,朝店小二喚道:「小二,再拿壇酒來。」

店小二瞥了眼擱在桌上的幾個空酒罈,怔了片刻才朗聲道:「好咧!客倌請稍後,馬上就幫您上酒。」

男子的身形十分結實,半敞的衣襟微露出一片精壯的古銅色胸肌,若墨般的發以一條皮繩隨意束著,桌上擱著把古樸的長劍。

那落拓、粗獷的模樣,一瞧便知男子是個會武功的江湖人士。

希望幾杯黃湯下肚,可別鬧事才好。暗自思忖了會,店小二這才匆匆忙忙地下樓取酒。

瞧店小二不敢怠慢,卻又對他心生警戒的模樣,風曠淮的濃眉微微一挑,忍不住露出一抹興味的笑。

自從他跟着子云道長到御天觀習武、讀書後,已經許久沒人朝他露出這樣的眼神了。

十歲前,他承襲爹爹身為山寨主的霸氣,天生就有一股嗜血掠奪的霸王氣質。

每回下山,鎮民看着他與爹爹的模樣,全都震懾於他們的氣勢,而畏懼得不敢瞧他們一眼。

沒想到在他與子云道長學成將歸寨之際,竟出其不意地重溫兒時威風,讓他感到莞爾。

他漫不經心的剝著花生米,率性地拋入口中邊嚼邊想着。

這時,耳底突然落入熟悉的稱呼。

他定了定神,瞥向離他僅有數步之距的另一桌客人後,炯眸略微一瞇。

兩個姑娘,一個膚色若桂花蜜,活潑俏麗、英姿颯爽;一個膚白賽雪,眉目如畫、溫柔恬美。

讓他感到有趣的是,兩人的話題正是他——卧羅煞少寨主。

他不得不承認,成為姑娘談話中的「主角兒」,讓人感到十分詭異。

畢竟……他踏進霞華鎮,也不過幾個時辰。

喝完一壇酒,便聽到自己成為姑娘話題的重心,這……怎麼會如此巧合?

他聚精會神,想好好聽聽她們對卧羅煞少寨主有什麼想法。

這時,那長相柔美的姑娘突然驚聲嚷着:「我才不嫁那『卧羅煞』的少寨主,誰知道對方是不是長得滿臉橫肉、虎背熊腰,滿口粗話呢!」

風曠淮聞言,定定望着那姑娘粉雕玉琢的模樣,心沒來由地窒了窒。

姑娘柔亮的髮絲梳成素雅的髻,脂粉不施的臉龐白裏透紅,那兩道彎彎的柳眉兒下,鑲著一雙慧黠的雙眼……

被姑娘的美色所吸引,風曠淮差一點就要忘了她出口污辱他的惡行。

方才是他聽錯了嗎?這小美人兒是他的未婚妻子?而她不願嫁給他,還說他長得滿臉橫肉、虎背熊腰、滿口粗話?

在這樣多重打擊下,風曠淮的臉色驀地一沉,考慮是否要上前問問姑娘,她究竟是眼睛瞎了抑或是腦子壞了。

他雖不算英俊,但至少五官端正、輪廓深邃,粗獷的剛毅面龐沒有一絲橫肉。

而且他結實精壯、身形挺拔,虎背熊腰壓根兒不足以形容他可媲美傲然古松的完美身形。

至於滿口粗話嘛……在子云道長的嚴格禁止下,他已收斂許多,雖稱不上文質彬彬,但豪邁的氣質卻有着百分百純陽剛的男兒氣概。

全數推翻了姑娘毫無根據的謬語,風曠淮心裏「稍稍」舒坦了些。

沒想到他的心思甫定,兩個姑娘卻有着驚人之語——

「殲滅流匪、剿除山賊、保『柔』貞潔!」

聽那激動喊出的聲音,風曠淮愕然得怔了怔,這是哪門子口號?

他瞥著被另一個姑娘拽着手、高舉纖纖皓腕,喊著口號的小美人兒,強健體魄下的心臟,突然間失了控,加速奏著有力的節拍。

粗眉乍擰,風曠淮十分不滿那不受控制的心跳,巨掌兀自朝胸前拍了兩下,悶哼了聲。「可惡!猛跳個啥勁?」

這時,宋於柔發現他自搥胸口的異狀,瞥了他一眼。

感受到那水眸的注視,風曠淮側眸,迎向那粉頰若霞、眸光盈盈的絕美臉龐,小麥色的容顏不禁微微發熱。

「哼!登徒子!」察覺到粗獷男子張狂的目光,宋於柔羞赧地橫了他一眼后,拉着雲少蓉急忙離開。

「登徒子……」風曠淮怔然,好半晌才回神,意識到小美人罵的竟是……他?!

頓時,滿腔怒火在胸前沸騰。

「爺,您的酒來了。」

惡狠狠的瞥了店小二一眼,他佯裝漫不經心地「咬牙切齒」問道:「方才那兩個姑娘是戲班裏的角兒嗎?那口號,喊得挺有意思的。」

不解客倌的臉部表情何以如此詭異,店小二怔然道:「喔!方才那兩個姑娘是雲縣令和凜然鏢局宋大爺的千金,兩個姑娘感情好,總是愛鬧着玩。」

風曠淮沒再多問,輕應了聲后,徑自喝着酒。

店小二見狀,正準備識趣地退下時,風曠淮猛地立起,魁梧的身軀頓時覆住店小二的視線。

「大、大、大、爺……」感覺到那充滿壓迫感的身驅突然靠近,店小二嘴角抽搐地噤了聲。

見店小二驚恐的誇張反應,風曠淮虎目一瞪,沒好氣地道:「結帳。」

雖然他的體型是高大壯碩了些,但他不過是起身同他結個帳,他有必要這麼害怕嗎?

「啥……結帳?」

「對。」不待他反應過來,風曠淮便掏出個銀錠子擱在桌上,大步走離客棧。

方才姑娘的對話他沒聽盡,但由她們所喊的口號聽來,似乎不若店小二說的那麼簡單。

他隱約覺得那兩個姑娘似乎在商議着什麼大事,而那大事,定是與他、且與卧羅煞有關。

拎着酒罈子,風曠淮踩着微醺的腳步,尾隨在美麗姑娘的身後。

他倒要親自會會那與他有婚約的小美人兒,看她究竟想玩什麼把戲!

☆☆☆

迅速解決了手中那一壇酒,風曠淮尾隨在美麗姑娘的身後。

因為微醺,讓他的腳步有些不穩,染著醉意的虎目,情不自禁地為小美人兒那儀態優雅、裊娜娉婷的身段所着迷。

一般說來,會與綠林有所牽扯的,有可能是官府、也有可能是鏢局。

那與他有婚約的小美人到底是雲縣令的女兒,抑或是凜然鏢局宋大爺的千金?

與兩個姑娘保持着一段距離,風曠淮飄飄然地一路思索著。

當兩個姑娘欲各自返家時,他不假思索,繼續尾隨在那一個「聽說」與他有婚約的小美人兒身後。

原以為姑娘會再到街上兜兜繞繞,買買花簪、香粉之類的,誰知她竟轉進一條青石板小巷裏。

風曠淮不疑有他,也跟着轉進小巷。

沒想到腳步甫定,一抹嬌悍的聲音突然落入耳底。

「你是誰?跟着我做什麼?」雙手環胸,宋於柔冷冷地睨着眼前較尋常漢子高壯魁梧的男子,認出他是在翠流居用眼神「輕薄」她的登徒子。

宋於柔自小備受嬌寵,鏢局裏上至親爹下至鏢師、奴僕,無不對她百依百順、言聽計從。

遇上這不知好歹的男子,她自然也不懼怕自個兒纖柔的身形與對方粗獷魁梧的體格相差甚距,硬是嬌橫地嗆了他一句。

風曠淮興味盎然地迎向姑娘閃爍著怒意的翦水秋瞳,掩不住內心震驚的心情,倒抽了一口涼氣。

就近一瞧,姑娘那一張粉嫩清麗的臉蛋,美得讓他驚艷不已。

她有着柳眉、杏眼、俏鼻,玉靨嬌嫩如花,白裏透紅,透著櫻紅的朱唇嬌艷欲滴,嬌顏上的五官讓人捨不得將目光移開。

瞧他滿不在意的模樣,宋於柔瞇起眸,嬌嗓中帶着薄怒。「再敢跟着我,小心我讓人打斷你的狗腿。」

她那嗔怒的嬌態,落入耳底實在萬分可愛,若不是想從姑娘身上知道更多關於卧羅煞的事,他或許會逗逗她,再多聽幾句由她口中逸出的嬌言嗔語。

風曠淮表情似笑非笑的揚了揚唇,聳肩不語。

見他詭異的神情,宋於柔嬌喝道:「別以為你不說話,我就拿你沒辦法——」

不待姑娘將話說盡,風曠淮聳聳肩,識趣的退了兩步,不想與姑娘正面交鋒。

既然明著不成,姑且就來暗的吧!風曠淮轉念一想,迅速地轉出小巷。

「哼!」宋於柔瞧他心虛的離去,不以為然地冷哼了一聲。

在她重新挪移腳步前進時,不料,風曠淮竟直接翻掠上小巷旁的檐頂。

跟蹤人的方式有很多,這小美人兒顯然是被家人保護得極好的千金大小姐,儼然不懂江湖上人心險惡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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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氣文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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