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夜裏,急促的門鈴聲將季家的寧靜打破。

沈薈致穿着睡衣慌慌張張地把門打開,然後好幾個穿着警察制服的人不由分說地破門而入。

「你們……是誰?」從未見過如此情景的沈薈致嚇了一跳,也不敢阻擋,只是站在門口看着他們。

其中一個穿着便服的男人冷漠地看了看沈薈致,然後拿出證件在她面前亮了一下。

「我姓高,季清衣是妳的兒子吧?他現在涉嫌一椿命案,我們要帶他回去偵訊。」

「清衣?」沈薈致睜大眼睛,「不可能!你一定是搞錯了!」

「媽媽……」聽到聲音的季陽夏首先跑了過來,面露疑惑地看着站在家裏的幾個警察。「這些人是……他們來幹什麼?」

「你就是季清衣?」個性急躁的高警員一見到季陽夏走出來,一把便將他扯了過來,然後抓住他的手腕反扣在後。

「等等,你們搞錯了!」沈薈致慌得六神無主,當她看到季清衣從房間里走出來的時候,馬上跑過去拉住他,「清衣,這是怎麼回事?你快去向他們解釋一下……」

「原來你才是季清衣?」高警員鬆開季陽夏,「昨天下午有人看到你闖進胡家,後來胡建全身中數刀,最後因為胸口上的一刀深入內臟當場斃命,兇器上有你的指紋!」

「他死了?怎麼可能!」季陽夏頓時覺得渾身冰冷,當時胡父是被季清衣刺了兩刀,可都是不足以致命的地方啊!

季陽夏着急地向他們解釋,他擋在季清衣的面前。「你們聽我說,我目擊了整個過程,人絕對不是他殺的!」

「有什麼話,還是讓季清衣跟我們回去再說吧!」高警員面無表情地拿出冷冰冰的手銬。

季陽夏失控般的大叫起來:「你們不能帶走他!」

季清衣忽然將手放在他肩上,平靜的眼似乎在制止他;季陽夏呆了一下。

下一秒,手銬銬上季清衣纖長的手腕,被警察帶走了。

「清衣!」季陽夏想要追出去,下午受的傷卻傳來一陣令人麻痹的疼痛,他雙腳一軟,在門外跌倒了。

季清衣被帶走之後,沈薈致與季陽夏在沙發上坐着,她拿出一些葯在他身上腫起的大片瘀青上輕輕揉着;儘管季陽夏極力忍耐,還是痛到冷汗直流。

「為什麼你們都沒有告訴我?」她口氣里有着明顯的古怪,「你竟然傷成這樣子……而且根本沒去醫院檢查,萬一留下什麼後遺症怎麼。」

「這只是小事,現在清衣怎麼辦?」

「我……也不知道。」沈薈致真的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為什麼……在這個時候發生這種事?他到底做了什麼……」

「我說過不是他!你為什麼不肯相信他!」季陽夏立即變得激動起來,只要遇上季清衣的事,他就變得判若兩人。

「可是剛才……那個警察說……」

季陽夏打斷母親的話:「一定是後來還發生了什麼事,當時那個人根本沒有胸口的致命傷,靜也看到了,她可以作證……對了!我現在要去找她。」

「你等一下。」沈薈致攔住他,「現在這麼晚了,你還受了傷……」

季陽夏不可思議地看着母親,「媽,清衣現在出事了,為什麼你還能說出這種話?我這點傷算得了什麼!我們現在最重要的就是趕緊去救他!」

「陽夏……」沈薈致看着激動的兒子,忽然感到莫名的恐懼,難道兒子對清衣……「不要出去,不要出去!」她本能的攔在門口阻擋他。

就在這裏,接到電話的季宏啟也氣急敗壞地趕來了,趁著沈薈致打開門的時候,季陽夏立即閃身跑出去。

「陽夏!」沈薈致看着他的背影,絕望地大叫。

外面正在下雨,季陽夏不停的奔跑,小巷裏只聽得到他微弱的喘息,大雨不停打在他身上,他捏緊了拳頭,指甲深深的陷入肉里,不好的預感將他的心佔滿。

當他跑到胡家的時候,外面的大門沒上鎖,他直接闖了進去,站在院子裏大喊:「靜……胡瑜靜!你在嗎?」

然而卻無人響應。他只得繼續往裏直走;不知為什麼連大門都沒有鎖。

季陽夏想也沒想的就跑進屋子裏找,屋裏的情況比他想像的還要更糟糕,家徒四壁的房子裏一覽無遺,根本沒有人。

為什麼會這樣?他覺得無力。

難道胡瑜靜是在醫院裏?她奶奶當時也暈倒了,可是她們在哪家醫院?他該上哪裏找?

突然間,一個可怕想法閃進了季陽夏的腦海里,胡瑜靜那倔強冰冷的表情浮現在眼前──

你最好現在就殺了我,要不然總有一天我要殺了你。

當時的胡父根本沒有反抗能力,那把刀又扔在地上……如果她殺了她父親逃走了,那麼清衣該怎麼辦?

「這是怎麼回事?」季宏啟看到孩子不顧一切地跑出去,轉過身來質問沈薈致。

「我什麼都不知道……」沈薈致兩眼含淚,手足無措。

「出了這麼大的事,你居然還對我說什麼都不知道!」季宏啟急躁地來回走着,「從一開始我就反對你們收養那孩子,我早就明白他是個禍根!現在好了,我們季家的長子扯上命案,這種醜聞簡直丟光了我的臉!」

「對不起。」除了道歉,沈薈致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季宏啟看她哭得兩眼通紅,本來還想再發的怒火又強自壓了下去。

「你趕去換衣服跟我去警局,那孩子現在還沒成年,事情也不至於么難辦,必須儘快將他保釋出來,如果讓那些記者知道了就麻煩了!」

直到第二天清早季清衣被保釋出來時,大家才稍微暗自鬆了口氣。

當他跟着高警員身後走出來時,還是一副面無表情的模樣,只有清秀的臉上透露出疲憊。

一走出警局大廳的大門,季宏啟伸手就給季清衣一個耳光,季清衣的臉上頓時出現五條紅痕。

「爺爺,你怎麼這樣?」季陽夏扶著季清衣,為他抱不平。

「你最好保佑那個失蹤的女孩子能被抓回來!」季宏啟不為所動,仍然瞪着季清衣,「不要老是讓我丟臉!」

季陽夏看了看季宏啟,將季清衣扶入車內,用力地關上車門。

「在那種地方待了那麼久,你一定很累吧……」季陽夏看着季清衣臉上的紅痕,難過地咬了咬唇,「都怪我才會變成這樣。」

季清衣什麼也沒說,只是緊緊握著季陽夏的手,將頭輕輕地靠在他的肩膀上,安心地閉上眼睛。

「讓我睡一下。」

季陽夏的淚水幾乎在同時奪眶而出,他從來法有看過季清衣露出這麼疲憊的表情,「睡吧,睡多久都沒關係……」

看着車子被司機開走,季宏啟嘆了口氣。

「以目前的情況來看,還是讓賀家出面比較好。」

沈薈致猶豫了一下,「你的意思是在這個時候讓清衣回賀家?可你不是說過隨他自己的意思嗎?」

「你要知道這是一椿命案!既然賀家那邊想要回那孩子的意願很強烈,我們也犯不着為了這種事跟他們杠上。」季宏啟徑自做下決定,「這兩天我就聯絡賀家來接人,你最好先告訴他。」

回想起季陽夏總是為了季清衣而憤怒失控的樣子,沈薈致心裏百感交集,終究沒有說出一句反對的話來。

連日來沈薈致一直說不出口,直到季宏啟說時間已經定好了,第二天賀家就要來接人時,她才慌張不已的告訴季清衣。

胡建全的案子最後被賀家與季家透過關係壓了下來,為眾多的陳年懸案再添了一筆。

聽到季清衣要走,季陽夏頓時面如死灰,他沒有像以前一樣失控地大喊大叫,而是失神的看着沈薈致。

「難道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對不起。」她低着頭。

季清衣的表情比季陽夏還要平靜,至於他在想些什麼,沒人知道。

「明天早上?為什麼那麼急?」季陽夏覺得時間太趕,「爺爺他到底在想什麼,他就那麼迫不及待嗎?」

「陽夏,這……都是為了清衣好啊!」沈薈致急了。

一直沒有說話的季清衣這時忽然站了起來,「我去收拾東西。」

他向四周看了最後一眼,這是他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就算閉上眼睛他也能分辨出每一處的位置。

桌上總是有一些紫色的小花,餐桌旁邊就是玻璃窗,晚飯的時候他們會閑話家常……

夠了,已經夠了。

季陽夏木然地看着季清衣在屋內收拾東西,痛恨自己終究沒能把他留下來。

「你會回來吧。」他看着季清衣說道,聲音有些乾澀。

「是的。」季清衣點頭,輕輕撥開季陽夏額前的瀏海,靜靜地看着他。

兩人四目相對,最後自然地接吻。

季陽夏用儘力氣緊緊地抱着他,他的唇有些冰涼,而他的氣息讓季陽夏覺得暈眩。

熟悉的梔子花香氣,永遠都忘不了。

他在季清衣的懷裏哽咽著,身子不住地顫抖。

季清衣不斷地加深這個吻,慢慢變換著角度。

季陽夏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麼貼近過季清衣,彷彿連他的靈魂也可以撫摸得到,他輕輕咬了季清衣的舌頭一下,然後交纏得更緊了;他貪婪地向季清衣索求,停不下來。

當季清衣終於鬆開他的唇時,他只聽得到自己的喘氣聲。

「答應我,不要來送行!」季清衣深深地看着他,語氣堅決。

「我知道,我會當作你根本就沒走。」季陽夏抱緊他。

「還有……等我。」

「我一定會,我發誓。」季陽夏閉上眼睛,用力的點頭。

第二天季陽夏醒來時,房間里只有他一個人。

他慌張下床,聽到樓下有一些細微的說話聲,他想下去,卻忍了下來,只是打開了窗帘;外面的風撲到臉上,令他覺得寒冷。

樓下停著一輛黑色的平治,季清衣就站在車子旁邊,幾個穿着西裝的男人正在幫他搬東西。

季清衣在這個時候忽然抬頭,看向季陽夏。

當季陽夏的眼睛與那雙淺褐色的眸子對上時,心裏陡然悲傷無比,種種情緒一瞬間全部湧上心頭。

兩個人就這麼對視着,良久良久。

直到一個男人撐著雨傘來擋在季清衣身邊,他才低下頭坐進車內。

看着車子慢慢開動,季陽夏緊緊抓住窗帘,手指劇烈地顫抖,看着車子漸行漸遠,慢慢消失在雨幕里。

***

就算沒有季清衣在,沈薈致還是如同往常一樣很早起為兒子準備早餐,時間到了季陽夏就去上學;一個人走在河邊鋪着碎石的小路,下課的時候一個人認真寫筆記,回家后在晚飯時聽沈薈致說話。

「季清衣」三個字忽然之間成為他身邊所有人的禁忌,沒有一個人再提起過;而季清衣在走了之後音訊全無。

季陽夏再度提到季清衣的名字已經是在一年後。

他跟何軒上了同一所大學,玩樂的時間比高中時還更多。

何軒仍然追求着成熟女人,在學業的壓力消失后更是如魚得水,自在快活。

有一次在KTV,兩個人都喝得有些醉了,季陽夏從來不喝酒的,可那天喝了之後覺得心情意外的輕鬆,然後就聽何軒談起自己的初戀情人,季陽夏默默地聽着,直到最後何軒也勸他乾脆交個女朋友,他卻斷然拒絕。

「我有過初吻,是在十七歲的時候。」季陽夏忽然說道。

何軒楞了一下,「是那個叫作胡瑜靜的女孩子吧?」

「不是。」季陽夏搖頭,「是清衣。」

何軒一種像是不認識他似的怪異目光盯着他,過了一會兒卻突然大笑。

「別開這種玩笑了,我會當真的。」

季陽夏的語氣極為認真,「是真的,就是在清衣走之前的那個晚上。」

何軒頓時被他嚇醒了,「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麼嗎?」

「你覺得很奇怪是吧?」

何軒忽然推開他,然後用驚恐的聲音說道:「你果然喜歡他,是不是?」

「不是!」季陽夏看着他大聲地否認,眼淚滾落下來,他一字一字的說:「你錯了,我不只是喜歡他而已!」

「那又怎麼樣?他的繼父家裏那麼有錢,他說不定不會回來了!」何軒故意說重話,想勸他打退堂鼓。

季陽夏果然被他的話給震懾住。

何履見了忍不住繼續說:「你還不明白嗎?他不會回來了!」

「他不會!」季陽夏堅決地否認。

「你為什麼這麼肯定?」何軒逼問他。

「我相信他。」季陽夏咬着嘴唇。

何軒瞪了他許久,最後只得長嘆一聲,沒轍的放棄。

從季陽夏的神情里他看到了結局,心裏微微疼痛,因為已經沒有人能夠改變季陽夏了。

大學畢業后,季陽夏為一家出叛社畫插畫,以此謀生,他是上了大學之後才開始畫畫的,剛開始時很多人都覺得他畫的圖畫過於簡單,還被取笑太過幼稚;看久了才慢慢看出一些味道來。

他也不並清楚自己到底畫得好不好,可這終歸是他的工作。

讓他意外的是,當他說自己不願意繼承家業的時候,竟沒有遭受到反對,沈薈致自然沒有意見,但向來固執己見的爺爺也讓他自己決定。

季陽夏隨手拿起一張圖稿,純白的紙上用簡單的線條勾勒出一道身影,那是一個擁有淺褐色頭髮的人,臉是模糊的,只看得到嘴角有一抹微笑。

那是在他心裏,永遠也癒合不了的淺褐色傷口。

把畫稿放下,他不由得輕輕苦笑。

大概是天氣不好的關係,季陽夏的心情也非常的不穩定。從十七歲那年開始,他變得非常討厭下雨。每年到了雨季的時候他就整天待在家裏,連上課也請假,一直等到雨季結束為止。

這時,沈薈致輕輕敲門進房,手裏拿着已經燙好的衣服。

「爺爺說今天要見個面,等一下會請司機來接我們。」

「好的。」季陽夏接過她手中的衣服,「我先去洗澡。」

「工作應該忙完了吧。」她關心地問:「前幾天老是熬夜,現在該好好休息一下。」

「不知道,今天談過出版畫冊的事,可能還會忙上一陣子吧。」他淡淡地回答。

儘管當時季清衣走的時候他對母親和爺爺的作法不滿,但他一直忍耐著,沒有吵也沒有鬧,可是這些年來他跟他們之間的關係卻漸漸疏遠,再也找不回從前親密和諧,誰都進入不了他的內心世界。

裝飾豪華的餐廳內光線柔和,連音樂也讓人感覺很平靜,偶爾有衣着整齊的侍者走過。

季陽夏平時不會到這種地方來,可能也永遠不會喜歡這種地方。

季宏啟問了他一些關於工作的事,他都一一回答。

有原候季陽夏真是不明白他到底是故意的還是真的不記得,因為每次他都問一些幾乎相同的問題。

「胃病好些了嗎?」

「還好……有吃藥,最近也很少複發。」季陽夏輕輕調整著呼吸,手抵在胃部。

大概在三、四年前,他忽然患上嚴重的胃病,只要是一緊張,胃就會猛烈地抽痛起來。每次發作時都痛苦不已,普通的藥物根本無法控制。沈薈致帶他去檢查了很多次,據說是因為精神上的問題,並不在胃的本身,也就是說——無葯可治。

沈薈致看到他的動作,不由得一臉緊張,於是在季宏啟出去接電話的時候,輕聲地問:「怎麼樣?你是不是又開始胃痛了?」

「我沒事。」季陽夏搖了搖頭,然後拿起杯子喝水。他剛才是有些緊張,所以胃部有些不適,不過並沒有太大的問題。

「不要勉強,你有帶葯嗎?」她還是不放心。

季陽夏仍是搖頭,態度很堅持,「我真的沒事。」

他忽然站了起來,沈薈致不解地望着他。「你要去哪裏?」

「我要先回去了,幫我向爺爺道歉。」季陽夏向母親笑了笑,然後拿起自己的西裝外套,走了出去。

繼續在這裏待下去,他想他一定會窒息的。

電梯門上的數字不斷下降,半弧形的玻璃牆隔絕了與外面的空氣,電梯內只有季陽夏一個人。

忽然,當季陽夏向旁邊交錯而過的電梯看過去時,身子立即僵住,映入在他眼帘的是一雙女人的腿,紅色的短裙與白色的高跟鞋。

他立即伸手按下按鈕令電梯停止,叮的一聲電梯門打開,他閃身而出,向旁邊的電梯門跑去。

現在他在六樓,而這座電梯要去的地方是……十七樓!

當電梯再次上來,他毫不猶豫地進入電梯,按下十七的數字。

雖然時間很短,但是足以讓季陽夏認清楚那女人的臉,那雙冰冷的眼睛,倔強的唇角掛着一抹嘲笑,無論怎麼變,無論畫了多麼濃的妝,他都絕不會看錯!

胡瑜靜,失了整整五年,她終於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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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密花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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