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舅舅……」聽到紫言冷絕的話,飛雪不由得一愣,不豫之色從他臉上飛逝而過,但憑着極強的控制力,他的臉色瞬間恢復平靜。

雖說飛雪變臉只是剎那,可依然沒能逃過紫言凌厲的眼。只見他沉下臉,滿是不悅地道:「怎麼?捨不得了?」

「我沒有。」飛雪搖頭。

「真的沒有?」冷笑掛於唇邊,紫言的眼在飛雪臉上徘徊不定,顯然不信他的說辭。

「對您,我從來不說謊,不是嗎?」神情自若的飛雪回以微笑,從容答道。

「飛雪,我希望你記得,夏國皇室的血脈已經非常稀薄。另外,就算我們在邊關保存了一定的實力,可與夜國的正規軍相比,依然不堪一擊。這種形勢下,我們能取得勝利的唯一辦法就是除掉夜王,所以寒雨將是我們最精妙的一著棋。

「可一旦我們成功入主夜國,寒雨就會成為你登基為王的最大阻礙。只有讓所有人都知道是你親手除掉暴君,給人民帶來新希望,才能令整個夜國臣服你腳下,成為你最忠誠的臣民。

「只要寒雨不死,總有一天,人們會知道你是用什麼方法除掉夜王。這樣一來,你的威望,你的王位,你的一切……就會岌岌可危,而我……絕不允許這種事發生!」

說到最後,神情激動的紫言幾欲捏碎捧在手中的瓷杯。

「我明白您的苦心。請您放心,我一定不會辜負您。」說着,飛雪起身,對紫言恭敬地行了一個禮。

凝視飛雪低頭時露出的發旋,紫言眼中閃過種種複雜情緒,但最後一切都在幾個深呼吸中歸於平靜。

「我累了。寒雨的事,你自己慢慢斟酌,不過要是到時你下不了手的話,我一定會助你一臂之力。」

「……」看着重重甩上的木門,飛雪的心情就如同這門,沉重得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通過剛才的對話,飛雪明白舅舅一定不會放過寒雨。

對他來說,紫言一直都是他最崇拜的人。從小到大,最疼愛自己的人就是舅舅。飛雪依稀記得,小時候紫言對自己的溫言柔語以及小心呵護,還有十歲時紫言答應教自己醫術時,自己臉上的喜悅……

對他而言,紫言亦父亦師又亦友,甚至是比娘親還重要的存在。從小到大,他從沒違背也不忍違背紫言的話,唯獨寒雨……

想到寒雨,飛雪心頭一陣抽痛。千萬根又尖又銳的細針不斷扎在他的心口上,每一下都在他心裏留下最深刻的印記。

眼前浮現出的,都是寒雨含淚而笑的畫面,那帶着點點苦楚,充滿哀傷的笑容,卻比他的淚水更讓飛雪心痛。

在這整件事中,最無辜、最可憐的當數寒雨,可現在紫言竟要自己這麼做……這讓他如何下得了手?就算他曾經是那個人,但現在的他,僅僅只是寒雨!

幽幽吐出一口長氣,飛雪用手抹過滿是疲倦和蒼涼的面容。

茫然中,無數往事一一從腦中閃過……皇位、國家、權力、財富、親人、愛人……到底什麼才是最重要的?

回到房裏,面色冷冽的紫言重重坐在椅凳上。怒氣使他那張嬌艷欲滴的面容變得有些扭曲。

聽見有人開門,紫言頭也不回地把剛端起的杯子向聲音來源處扔去。

「滾!不要煩我!」

來人聽到紫言的話,只是頓了頓,隨即又向他靠近。

「沒聽見我說的話嗎?出去!」紫言厲聲呵斥的同時,「嗖」地轉過身,對來人怒目相視。

站在紫言身後的高大男子全身都包裹在黑衣中,就連他的面容也被黑布遮擋,無法窺探到其真面目。只有他那雙不時泄出精光的銀色雙眸,正在表明他是個極不容易對付的角色。

「紫言……」透過黑布,他的聲音有些沉悶。

「閉嘴,我什麼都不想聽!秋默語,你只要守住門口,別讓任何人來打擾我即可。」冷若冰霜的紫言看也不看默語,只是用手指著門外,冷冷道。

「那飛雪呢?連他也擋在門外?」彷彿故意挑釁,默語搬出了飛雪。

聽聞此言,紫言眸色一閃,隨即右手直接揮上了默語的臉龐。

雖說隔着布,可是紫言卻用上了十分力,饒是默語,也被打得別過臉。

「不要考驗我的耐性,就算你是秋家人,也沒權力對我放肆!更何況,當初是你自己甘願放棄一切成為我的影子!」

沒有開口,默語只是默默看着一臉高傲的紫言,眼中閃爍著沒有人能看懂的複雜情緒。

最後,默語低下頭對紫言行禮道:「是的,您說得一點也沒錯。對默語來說,您就是我的主上,我將依您所願,達成您一切希望。」

「你知道就好。」冷冷地勾起唇角,紫言不耐煩地擺擺手,示意默語退下。

當屋內重新恢復平靜后,紫言又為自己倒了一杯茶。

輕吮清茶,紫言不由得回想起當年第一次看見寒雨時的情形。

他第一眼看見寒雨那我見猶憐的模樣時,便隱隱覺得這孩子將來定會帶給飛雪極大影響,甚至會毀掉飛雪的帝王之路,而這,他絕不允許!為此,他多次想要除掉寒雨,但每每都被飛雪阻止。

飛雪的解釋則是,寒雨的身份是一著隱棋,說不定將來還能利用他達到一些目的,反正他已失憶,對他們來說百利而無一害。

雖然不安,但紫言還是採納了飛雪的說法。

可事實證明,飛雪果然如他所擔心的那樣,在多年後的今天完全陷入了名為寒雨的這個迷夢中,無法自拔。早在當年,寒雨的淚和笑就已擁有迷惑人心的力量,經過這幾年的潛心教導,只怕那孩子更美了吧。

雖然飛雪剛才表現得很正常,甚至對他提議除掉寒雨也沒有任何異議,可紫言還是從他臉上看見了一絲黯然,甚至是懊惱和憤怒。這樣的飛雪,讓他產生了一種很不祥的預感,總覺得,飛雪會就此漸行漸遠……

不行!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恨恨地咬緊牙,紫言決定插手此事,他必須搶在飛雪之前,除掉寒雨,以絕後患!

翌日清晨,紫言借口外出走走,帶着默語離開飛雪的居所,直取太子夜映辰之處。

飛雪不知,早在三年前,紫言便通過種種渠道認識了夜映辰。

夜映辰迷戀於紫言的絕世容顏和嬌美身體,對其稱得上言聽計從。聽到紫言到訪,大喜過望地親自將他領入府中。

帶着盈盈笑靨,紫言與夜映辰一同走入氣勢宏偉的太子府。

***

時光總在不經意間飛速流轉,一晃眼,寒雨進宮已有月余。

自寒雨被夜王封為雨妃后,夜逸風便一直留宿朝夕殿,專寵於他,對其他嬪妃完全置之不理。

夜王後宮因皇后多年前病逝,且夜逸風又一直未冊立新后,造成中宮空虛,大權一直由太後代為掌管。但近年來,太後年事漸高,對很多事力不從心,便逐漸將權力下放給賢貴妃。

賢貴妃本是太后的親侄女,多年來深得太后喜愛,她本人雖無出,但因太子映辰一直由她教養長大,因此在宮中地位比一般妃子高出許多,加之其上並無皇后,所以她的貴妃身份更是凌駕於眾人。

夜逸風寵幸男妃,一般都不會超過半月,加上顧及太后顏面,他每月總有六、七日會在賢貴妃宮中度過,但讓賢貴妃未曾料到,此次夜逸風卻在雨妃處停留月余,且無半點膩煩之意。

雖說男妃無法為夜逸風誕下子嗣,但多年來的第一次被冷落,還是讓賢貴妃對寒雨懷恨在心。

於是,某日巳時,趁夜王還在前殿處理政務,賢貴妃帶着一干宮女、太監,風風火火沖入朝夕殿。

因寒雨喜靜,所以殿中的宮女和太監並不多。

很快,僅有幾人皆被賢貴妃帶來的人抓獲,五花大綁起來。

「不知娘娘大駕光臨,有何貴幹?」放下看了一半的書卷,寒雨臉上不見一絲驚慌。

賢貴妃,十三歲進宮,十五歲成為貴妃,十八歲時,太後作主將五歲的太子過繼予她。現年三十五歲的她依然美艷動人,滿身珠寶的映襯下,更顯雍容華貴,氣度非凡。

只可惜,籠罩全身的妒意扭曲了她的美貌,讓她變得醜陋不堪。

看書的好心情被打斷,寒雨下意識地攏起眉,冷冽的面容上不見任何錶情。

「大膽!見到貴妃娘娘還不跪迎?」站在賢貴妃身邊的宦官尖聲喝道。

站起身,寒雨彎腰向賢貴妃微微行禮,「貴妃娘娘。」

「見了本宮,為何不跪?」賢貴妃有意給寒雨一個下馬威,卻不想寒雨臉上依然不見半點害怕。

只見他垂下眼,低聲回道:「娘娘,陛下曾恩准寒雨,除了太后外,其他人皆可不跪。」

一語出,不僅在場眾人都倒吸一口冷氣,就連賢貴妃也為之一愣。

回過神,她更是恨得直咬牙。

「既然陛下恩准,本宮自然不會為難你。」故意擺出大度的神情,賢貴妃微微一笑,「今日本宮前來,實為一事。」

「娘娘請說。」

「昨日本宮宮中遺失一寶釵,如果只是一般的釵,丟了也就罷了。但此釵卻是太後年前賜予本宮的生辰之物……」

「請娘娘明說。」寒雨低垂的眼裏閃過不耐。

「既然如此,那本宮也就直說。」

「嗯……」寒雨頷首。

「昨日丟釵前,曾有太監看見朝夕殿的宮女出現在本宮宮中,因此……」

「因此娘娘是想搜我這朝夕殿?」知道賢貴妃純粹來找茬,寒雨直接介面道。不等賢貴妃開口,他又道:「娘娘請搜吧。」

聽到寒雨的應允,賢貴妃對周圍的宦官使一眼色,眾人立刻在朝夕殿各處翻箱倒櫃起來。

「打擾雨妃清靜,真是不好意思。一旦查實此處沒有,本宮立刻離開。」就算賢貴妃再討厭寒雨,場面話還是要說的。

「多謝娘娘。」寒雨淡淡說道。

沒過多久,衝進內殿找尋的宦臣便來稟報,他們在雨妃枕下找到那支丟失的寶釵。

聽到預想中的結果,寒雨依然冷冷淡淡,一點也不著慌。

瞥了眼被宦官恭敬放在紅木桌上的寶釵,賢貴妃動怒地一拍桌子,下一秒,在場眾人除了寒雨外,全部跪倒在地。

「雨妃,你作何解釋?」

冷冷掃過寶釵,寒雨卻是一笑,「欲加之罪,何患無詞?」

「大膽雨妃,還不認罪!」

「我何罪之有?」

「你!來人,拖下去給本宮狠狠地打!」

宦官們應了聲,拖着寒雨向殿外花園走去。

寒雨被強行按倒在一人高的長凳上,他的雙手被分別捆綁在兩條凳腿上,雙腳則被兩名宦官緊緊抓住,一點也動彈不得。

「你到底認是不認?」坐在宮女們搬來的椅子上,賢貴妃笑得陰狠。

「我沒有錯,你要我認什麼?」深知自己逃不過此劫,寒雨回以冷笑。

「給本宮打!」

隨着話音的落下,又重又厚的木板重重擊打在寒雨的雙臀上。

劇痛,使得寒雨眼前一黑,但他硬是咬着牙,死都不吭一聲。

賢貴妃見狀,更為惱怒,「給本宮用力,狠狠打!打到他承認為止!」

宦官們應聲,隨即加重拍打力度。

「唔……」不消多時,寒雨的雙唇便被他自己咬得支離破碎,嘗到血腥味,寒雨幾欲消失的神智再度回到體內。

抓在凳腿上的手指不斷收緊,深入木中的指甲開始開裂,鮮血隨之流下,但這些痛,都比不過身上的疼痛。

好痛……真的好痛……少爺……飛雪少爺……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就在寒雨即將昏厥時,一道清亮的男聲突然在只有拍打聲的花園中響起。

「住手!」

輕輕二字,卻彷彿有魔力般,讓在場眾人都為之一震。

正在用力揮動木板的宦官,也在恍惚中垂下手。

「大膽!來者何人?竟敢命令本宮!」怒喝中,賢貴妃猛一拍桌,只見桌上各物皆為一震。

「賢妃娘娘,臣乃歐陽飛雪。」隨着聲音再度響起,飛雪修長的身影出現在花園盡頭。

見來人竟是神醫歐陽飛雪,賢貴妃不覺輕皺柳眉。

此人一向獨來獨往,甚少與人結交,賢貴妃也曾幾度相請,試圖拉攏,但都被飛雪婉言拒絕,令她好不氣惱。

「歐陽大人,你阻止本宮是何道理?」思及夜王對歐陽飛雪的喜愛,就算賢貴妃再不快,也只得耐下性子。

「娘娘,不知雨妃所犯何錯?竟令娘娘如此惱怒?」

行至寒雨身旁頓下腳步,看着躺在長凳上渾身佈滿傷痕,奄奄一息的寒雨,飛雪眼裏閃過旁人不易察覺的憤怒。

「昨日本宮丟失一寶釵,有人見朝夕殿的宮女曾出入本宮宮中,今日本宮又在雨妃枕下搜得寶釵,人贓俱獲之下,雨妃仍然狡辯,令本宮頗為惱怒,這才下令對其用刑。」

端起桌上香茗,賢貴妃優雅地輕吮一口后又道:「陛下多年未立后,太后也年事已高,身為貴妃,本宮自當為陛下和太後分憂。雨妃乃陛下欽點為妃,後宮處置后妃自有後宮的規矩,本宮也只是按規辦事。」

一番話,說得冠冕堂皇,無懈可擊。

聞言,飛雪眸色更冷,「敢問娘娘,不知昨日出入娘娘宮中的是哪個宮女?」

「大膽歐陽飛雪!本宮念你乃是陛下親封神醫,一再以禮相待,你卻不知收斂,竟管到後宮來了!」又是一拍桌,賢貴妃沉下臉,震怒道。

「娘娘息怒,臣只是不想娘娘錯怪好人。」不卑不亢,飛雪垂眼道。

「你說本宮錯怪好人?」眯起眼,賢貴妃的臉色越發陰冷。

「敢問娘娘,昨日是哪位公公或是宮女,看見朝夕殿的宮女在娘娘寢宮出入?」

「……」不知他其意為何的賢貴妃臉上陰暗不定,久久沒有開口。

見狀,飛雪卻是微微一笑,「娘娘,您也知陛下甚寵雨妃,若是您今日誤聽讒言,誤傷雨妃,萬一陛下追究起來,您自然也逃不了干係。臣全是為娘娘着想。」

「小喜子,你告訴歐陽大人。」賢貴妃鳳眸一掃,對身後的宦官道。

「是,娘娘。」小喜子應聲上前一步,「歐陽大人,事情是這樣的……」

聽完小喜子的敘述,飛雪突問道:「公公看見的是哪個宮女?她可在場?」

「就是她。」小喜子指著一人道。

看清小喜子所指何人,飛雪又問:「公公可曾記得時辰?」

「申時。」

「公公確定?」

「確定。」

聽后,飛雪臉色一凜,「娘娘,昨日陛下召喚臣入宮為雨妃診治,申時時刻,臣正在朝夕殿,而公公所指的宮女秀玉,當時正站在臣身邊。」

更重要的是,秀玉乃是飛雪不放心寒雨獨處深宮,特別安排在他身邊照顧他的屬下之一。既然是飛雪的人,她又怎會做出陷害寒雨的事?來回一琢磨,飛雪便已知曉其中玄機。

聽聞此言,賢貴妃的臉色頓時沉下,「那又如何?本宮的寶釵可是在雨妃枕下發現的!」

「娘娘,您可曾想過,雨妃派人偷髮釵,對他來說又有何好處?」

頓了頓,飛雪又接着道:「雨妃自進宮就深得陛下喜愛,朝夕殿中賞賜無數,又怎會在乎一髮釵?您身為後宮之首,地位超然,他只是一小小妃子,派人偷竊您心愛之物,對他來說有百害而無一利,他為何要做?」

「至於為何會在枕下……只怕是有人為陷害雨妃,故意放上去的吧……」

飛雪的意有所指讓賢貴妃心頭一跳,但她仍佯裝鎮定,喝道:「大膽!你懷疑本宮?」

「臣不敢。只是娘娘,此時可大可小,萬一錯真不在雨妃,以陛下對他的喜愛,只怕娘娘……」

聽飛雪抬出夜王,賢貴妃的臉色硬生生白了幾分。

「哼!看在雨妃已經受罰,本宮不再與他多計較,我們走!」說着,賢貴妃起身,匆匆而去。

見賢貴妃離去,飛雪第一反應就是衝到寒雨身邊,為他解開被捆綁的手腳,小心翼翼地抱着他快步向內殿奔去。

其他人見狀,趕忙奔去向夜王稟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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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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